急涌的风声鼓动着耳膜,卫子湛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不断抽打马鞭,只想他能快点、再快点到达青州!
是他的疏忽,他没能及时揣摩刘肃这种狭隘之人的心思,也未想到那些微不足道的巧合竟将她置于危险!
她已失了那三日的记忆,再见到刘肃不会有任何提防,凭她单纯的心性,只要人家几句话便会骗走她!
卫子湛越想越急,来不及下马应对城门戍卫的盘查,取了腰间的公子玉环亮明身份,马不停蹄地向城内飞奔,沿着一条条街市寻找。
你在哪!
他牵住马绳,每个她可能去的角落都不放过——
酒肆、茶楼、卖玩物的小作坊、摆着面人的摊位……
他扯住袖子牢牢盖好手腕,怕风卷走了绳结上一闪而过的温热,不敢有分毫放松。
她已走了快一个时辰,好在她是步行,好在还有秦者华的人暗中牵制刘肃,好在青州城行人如织,刘肃短时间内无法当街公然发难!
街巷的景象在眼中连成一片恍惚,绳结依旧没有任何感应。
忽听不知哪个方向一阵阵锣鼓齐鸣的喧嚣声,眼前的百姓兴致勃勃地聚成人潮奔着一处而去。
卫子湛跳下马,随手抓住一人,疾言喝问:
“告诉我,眼下是何处如此热闹!”
那人被他揪住衣领,本是满脸不快地挥赶胳膊,可见眼前人浑身猛烈汹涌的威严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自己,心里一虚,指向北方,结结巴巴地回答:“三条、三条街外,城隍庙正在祭、祭雷神……”
卫子湛甩开手中的人,毫不迟疑地跃上马向城隍庙赶去。
城隍庙外,巨大的雷公神像,头顶遮了红布,被请到庙门的空地上,受百姓跪拜请愿。
香雾缭绕,伶人班子扭动一条赤红的狮子,随着鼓乐起舞。
整条街挤满了百姓,或跪,或俯身,或看热闹,恭恭敬敬地举着线香祈福。
卫子湛的马被堵在外围无法再行半步,马踩着马蹄急得原地踏步。
他望着水泄不通的人群,快速搜索着每一张能看清的脸。
没有,依然没有她!
他紧锁眉心,向半空一扫而过,掏出褡裢中的袖箭,当即弃了马拐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掏出怀里的面具戴好,提身飞到屋脊之上。
他沿着连片的屋脊掠动身形,一寸一缕扫视下方的人,睫毛上氤氲着一层轻盈细腻的气雾。
找过半条街,腕间的绳结忽然生出星星点点的热量,若隐若现,浅浅啄了口他的皮肤,又飘忽不见。
卫子湛立刻停住脚,定睛向下方搜寻。
眼中划走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他忐忑的心终于在发现宋星摇的那刻颤抖着回落。
她被堵在一处不起眼的犄角,逆着人潮,费力地向外钻去。
卫子湛松口气,下一刻,又骤然高悬。
刘肃,他果真也混在行人当中,手腕下掩着匕首,混进兴致高昂的人流间隙,一步步向她靠拢。
卫子湛抬腿一扫,屋檐的瓦当齐刷刷砸向百姓头顶,百姓对突然落下的瓦当大为惊慌,顿时乱成一团,捂着脑袋四下躲开,推搡间露出刘肃一人的背影。
只需那一瞬,卫子湛按下袖箭的机关,两支利箭齐射,擦出尖锐的气流啸哨,插进刘肃的右肩。
刘肃顿住身形,反手捂住右肩冒出的血,回身找去,阴狠地盯着屋顶上的人,看他手中端的袖箭继续对准自己,森森笑起来。
人群重新填平了短暂的空隙,刘肃亮出手中的匕首,对着那个戴面具的人挑衅地晃了晃,转身加快了速度,继续向宋星摇跟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快速拉近,几乎只剩十步之遥。
卫子湛扔掉袖箭,不假思索地飞过上空,百姓们又见天上落下一人,呼喊着让开位置。
卫子湛拨开几个落单的人,大步跃到刘肃身后,伸手死死掐住他的手腕,用刘肃的匕首抵在他自己的喉咙上。
贴在刘肃背后,卫子湛浑身的气息冰寒,语气阴冷地威胁他:
“伤她,你立死!”
他用力一按扣住刘肃的脉门,夺了刘肃手中的匕首,再握着半截的袖箭继续插进刘肃的肩膀,鲜血顿如泉涌。
刘肃失声惨叫,浑身战栗,半转着头咧嘴求饶,“兄台饶命,我这就走、这就走!”
人群见到明晃晃的匕首惊慌失措地跑起来,卫子湛振臂推开刘肃,低声喝道:“滚!”
刘肃裹在慌张逃窜的百姓当中跑远,卫子湛挡开身边跑动不停的人影,重新寻到宋星摇的身形,向她的方向赶去。
只差一步,他抬手便能触到她的肩膀,忽听身后风动,卫子湛推开宋星摇,一枚倒刺菱镖直射进他的后肩,刺开刚刚愈合的狼牙啮伤,钉进肉里,只留着半指宽的镖尾,系着簇鲜亮夺目的红缨。
“呃嗯——”
他不自觉一声闷哼,立刻察觉不对!
宋星摇歪着身子重新站稳,发现推她之人捂着后肩,血流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溢出来,惊讶地张嘴喊他:“慕……”
卫子湛冷眼扫向她的脸,用力扯过她,低声快速制止住她的话:“不要喊出来,否则你我都会有麻烦!”
他回望身后暗镖射来的方向,一个人影恍惚闪过,卫子湛夺走她手上的篮子甩向身后,将她搡至一侧的人堆当中,转身飞向屋檐消失在墙垣之外。
人群尖叫着、奔跑着,骚动不休,在宋星摇眼前来往川流。她呆呆看着慕岑离开的方向,看着地上喷溅而出的血迹,心跳得越来越快,快得她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息。
你在青州,你居然也在青州!你受伤了、你受伤了!
周围传来沉闷而有序的跑步声,秦者华带着一队兵卒驱散开受惊的百姓,跑向宋星摇,压低声音急促说道:“二公子入城办事,请宋姑娘立刻随我回营!”
卫子湛的后背洇了大片的血,他这般模样无法返回军营,否则他方才于城隍庙附近所做之事立马便会泄露,慕岑身份再难保!
暗镖的镖头淬炼成倒钩的形状,卡在伤口内磨着他的血肉,他每动一下,倒钩便狰狞着也动一下。
疼痛让他的眼睛看不清周围,冷汗浸润着素银面具,贴在脸上一片冰凉。
他沿着烂熟于心的无人小径摸到卫子安的府邸后墙,憋口气忍住痛楚,提身翻了进去。墙里是他每次来此所住的卧房,院内不许外人擅入,他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人发觉。
卫子湛推开一条门缝侧身栽进屋内,推开案上摆放的文牍竹简,无力地坐进椅中。
他拿掉面具,整张脸泡在汗液里,没有分毫的血色。
垂下头深深呼吸,他能感觉到暗镖又向深处没了几分,划开旧伤,两处不同的痛感纠葛在一块撕裂伤口。
“呼——”
他轻声呼出一口长气,扯过手巾咬在嘴里,点燃烛台,将那柄匕首搁在火焰上烤了烤。
褪下层层染血的衣衫,他反手横握匕首,迟疑了一瞬,闭上眼,沿着暗镖的位置横纵切开自己的皮肤,只刹那间,细汗凝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卫子湛咬住手巾,拉住红缨,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志力拽出暗镖。
镖身“叮当”甩在案上,火苗“倏”地大幅度抖起来,摆动着那抹炽热的光,无能为力地烘烤着前方那人浑身的冷汗。
卫子湛紧紧握住手腕的绳结,抵着额头,指尖不能自已地战栗着,嘴边蠕动,挤出点庆幸的笑意:
幸好!幸好不是伤在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