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韩骞是清楚的，西伯或者娥后，为了权力，一定不会让昭皇的孩子活下去。
权力是人性的试金石：想成就一个人就给他权力，想毁灭一个人就给他权力。
如果说在亚夏大陆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挑选一个人是最伟大的君主，那么他无疑就是银夏帝国的庄帝；如果要在无数名动天下的学士之中，挑选一位改变亚夏大陆的学士，那么玄武无疑是最佳的人选之一。
正是在玄武襄助下，卓英出台一系列重要政策，使亚夏进入银夏帝国称霸的时代，也完成了名义上的大陆统一。
韩骞对玄武是非常崇拜的。
不要过分迷恋权力。韩骞常常自醒。当然，他没有掌握权力的本钱，这一点韩骞更是清楚。
就在韩骞胡思乱想的时候，漠狂沙从帐外走了进来。他用那只几乎全白的大眼睛看了昭皇的儿子，然后转身看着韩骞。
“你还没有见识过沙罗半岛部落敬拜腾格天神吧！”
“没有。”
“让阿莎照看一下孩子，我陪你去看看吧。”
阿莎原本是敕胡人。在一次战争中，族人部落被沙驼大军征服，阿莎便成为沙驼部的奴隶，辗转到了舒桐母亲的帐下。阿莎只穿着粗麻布衣，外面套着一件鹿皮大衣，腰部以下穿着一条鹿皮裙。
韩骞和漠医走出营帐，狂风瞬间扑上来，如同恶狼一般。
血驼大军营寨间有一条狭窄雪道。他们沿着雪路向南走着，侧顶着狂暴的西风。血驼大军营帐密集相聚，像一个肉包子似的，抵御着狂风暴雪。
猛犸大军营地相距不远。韩骞听说，此次猛犸王倾巢而出，带了整整五百头青绿猛犸象，由族人中强悍勇士骑乘。在亚夏大陆广阔疆域里，猛犸象是体格最大的，其次便是蛮戎苏答象。
行军的路上，韩骞悄悄靠近猛犸象军，仔细地打量观察，想要窥探猛犸象的弱点。猛犸象身上披着甲片，既不是熟皮革，更不是钢铁战甲，而是一种采自獴岭巨大杉树上的树皮。
“猛犸族是一个古老的部落，早在亢龙纪时代，已经出现在沙罗半岛。猛犸族控制的区域，东抵犸岭，西至獴岭，北至冰海，南到小柏岭余脉。”漠狂沙似乎感受到韩骞心中所想。
“猛犸族生存环境一定极为恶劣。”
“没错。猛犸族人天性好斗，生来便崇拜强者，能够成为猛犸王极为不易，除了可以支配族人财产，还有更重要的权力：与成年女族人的交配权。”
“权力不是游戏，而是生死。”
“韩骞说得很对。”
“猛犸象身上的甲片是杉树皮做的？”
“那种杉树极为罕见，多长在山峰高处，剥树皮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树皮经过反复多次熬制，用熟兽筋串在一起，披在象身柔软之处，能够抵挡普通刀剑的砍杀，使猛犸象攻击敌人如虎添翼。”
“猛犸王性如烈火，难道是真心向血驼王臣服吗？”
“韩骞想挑拨两人的关系？”漠狂沙转过脸看着韩骞。
“当然不是。不过，离开牧羊谷时，猛犸王强掳了十几个血驼部年轻女子，漠老似乎很是鄙夷。”
“鄙夷归鄙夷，若想南下中土腹地，血驼部离不开猛犸象军。韩骞应该知道，猛犸王的战斗力绝对非比寻常，曾经徒手杀死了三四头野猪，能用几个女人拉拢他，血驼王会吝惜吗？何况，昭阳贵族氏家恐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既然猛犸王如此强悍勇猛，族人又有猛犸象加持，为何还要被困在大山中呢？”
“没有人口优势，更没有数量够多的高大猛犸象，猛犸族如何与北方游牧部落争夺食物？过去，猛犸族无法对抗沙驼部，如今，崛起的血驼部也是猛犸王不敢正面相争的。”
“那么，这一次猛犸王倾巢而出，会得到什么回报？”
“土地。”
“为了自己的族人，猛犸王与血驼王一样，甚至与昭皇一样，都在夺取更广阔的生存空间。然而，抢夺了更多的疆土，猛犸族就能够发展壮大吗？”韩骞摇了摇头，望向狂风暴雪中的远处。
聆听了单梁对于权力的解读，经历了牧羊谷残酷追杀，又见识到血驼王的谋划，韩骞越来越觉得有点迷惑。过去，他在黑鹰铁卫军中毫无主见，只寄希望于能够维系家庭，不至于沦落到被人轻贱的地步。可是，韩骞从来没有觉得快乐，反而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韩骞回望来路。他的耳畔似乎听到昭皇遗腹子的呼吸声。一种奇怪的神圣感觉油然而生，他为自己能挑起保护昭皇之子的重担，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快乐。
这时，韩骞与漠医转过几座圆圆的帐篷。前方不远处的路旁，有几十个血驼骑兵正在紧张地忙碌着。血驼人都留着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系着。骑兵腰间挂着半月形弯刀，插在皮刀鞘里，随着身体摆动而摇晃着。
血驼部骑兵的脸膛发红发黑，常年不洗澡，面上结成了一层垢。八个血驼兵一起努力，把四根巨大的松木尖端，插入已经清走积雪的坑中。其他八个血驼兵则在掘出坑里的冻土。四根松树干和枝杈被打掉了皮，与周围的雪一样白。
在四个冻坑间的路面上，一些血驼兵正架起火葬柴堆，劈开的原木和折断的树枝，堆放在他们脚下。有人清理不断落在柴堆上的雪，偶尔还会从一只小布袋里，取出盐粒撒上去，或是浇上煤油。如果清理不及时，柴堆很快就会湿透，那样就无法达到祭神的效果。
敬神的祭品被裹在一只毛毡里，居然是一头死狼。
“这头狼就是血驼部送给腾格天神的祭品，而奔驰在巴布草原的狼，正是腾格天神留在沙罗半岛的孩子。当狼死去时，我们就会借助火葬，将它送回天神的身边，灵魂永远飞翔于穹空之上。”
漠狂沙恭恭敬敬地说道，止住韩骞的脚步，停在离祭场三丈远的地方。被漠狂沙称为“屠夫”的血驼将领拓达，在火葬现场转了一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木桩，推了推其中的一个，以确定它安放牢固了。
“好了，它们能用了，把敬给腾格天神的祭品呈上来吧。”拓达的声音很低沉。
这头当作祭品的狼很瘦弱。
它的嘴巴张开着，牙齿上粘着死前残留的涎液，已经被冻结成冰。狼的全身是灰褐色，只有尾巴处有少许的白色，静静地躺在绷得直挺挺的毛毡上，已经无神的眼睛，看着韩骞所在的方向。
此刻，血驼王舒桐从远处走来，狂暴风雪之中，愈加突显他身材高大。舒桐穿着熟牦牛皮甲，缝接处和装饰有些讲究，尤其是斜着的一排银制狼形钮袢，看得出是精巧工匠的手艺。他的脸膛黑中透红，高高的颧骨，长着一双黑眼仁很大的眼睛。
和舒桐一起走来的，是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脖子瘦长，眼睛斜视，驼背严重，左肩比右肩高了半尺。
“这位就是血驼部的主祭格谷，曾经到过太乙山上，与求索黑峰、白峰和灰峰的人辩论过，如今在亚夏大陆中，仍有一些黑子和白子对他印象深刻。”漠医低声地说着。
格谷身上穿着血红色的麻布棉袍，外面披着一件狼毛斗篷，几乎光秃的头顶上，只有少许灰白的头发。他戴着一顶尖顶皮毡帽，分叉的胡子半灰半白，总是参差不齐。
“韩将军精神头不错，你喜欢看我们血驼族人敬拜腾格天神的火祭吗？”舒桐走到韩骞跟前，爽朗地说道。
“既然我要在血驼大营待上一段时间，又怎么能不借此时机，了解一下沙罗半岛人的风俗呢！”韩骞的回答不卑不亢。
“很好。”舒桐没有再说什么。
附近的血驼营帐里又走出了一些血驼骑兵，慢慢地围拢到火祭场周围。
“屠夫”拓达下达命令，血驼骑兵们将火葬柴堆点燃，有些潮湿的树枝冒着红蓝火光，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格谷张开嘴巴，露出满嘴的黄牙。
“雪是腾格天神赐给我们的礼物，带给我们滋养，洗涤我们的灵魂；火是沙罗半岛游牧族人不屈精神的明光，带来我们光明，照亮我们的黑暗。祈祷腾格天神，让太阳再次温暖我们，再次赐给我们力量，为腾格天神之子去消灭那些不贞之人。祝福腾格天神，因为我们又为你送回一个引领血驼部的孩子，让这个孩子化作腾格天神身边的一颗明亮之星，为我们揭去暗夜的面纱，让勇猛的血驼战士为腾格天神献上荣耀的祭礼。”格谷的声音有些沙哑，在风雪之中更是让人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焦肉味。
已经被烧焦的灰狼身体在火光中抽搐。
“腾格天神！”血驼骑兵们高呼。
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颜色，暴雪依旧不停地下。
返回营帐的时候，漠狂沙神情放松而释然，对此韩骞有些不明所以。
“献给腾格天神的狼是血驼大军的驯狼，其战斗力绝不比一名血驼骑兵差，甚至还会更加出色。死的这一头狼应该病了很久，血驼王希望主祭格谷能够利用火祭，为血驼大军改变眼下暴雪阻路的局面。如果火祭后三天之内暴雪丝毫未减，那么就说明腾格天神并不希望大军南下。”漠狂沙主动开口解释。
“若是没有死狼，会以什么来代替祭品呢？”
“活着的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