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驼大军从牧羊谷出发的第三天,一场罕见的暴风雪突袭敕胡草原。
之前,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之后,风云突变,天地失色。
呼啸的北风吹在身上如同刀割,硕大的雪片,像被人用簸箕从空中抛下来一般,扬扬洒洒,几乎看不清前进的路。这样的大雪一连持续了几天,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血驼大军以奇袭见长,暴雪突至,打了舒桐一个措手不及,他只好命令部队缓慢前行。
韩骞骑在马上,裹着厚厚的皮衣,强忍伤痛,保护昭皇之子。漠狂沙与韩骞形影不离。除了关注韩骞的伤势,他更担心韩骞逃离血驼大军。
对于漠狂沙这个人,韩骞原本就觉得玄妙,没想到他果然与众不同。舒桐遭遇意外刺杀,刺杀者竟是梵僧塔木合。塔木合出家之前叫杨邪,乃是牧羊谷城主杨轱的兄长,剑术虽非一流高手,但在敕胡王国也小有名气。
之所以说意外,是因为塔木合曾与血驼部很有渊源,与舒桐的母亲是老相识与朋友。
面对塔木合的攻击,舒桐一时有点错愕,险象环生。正在那时,漠狂沙突然出手,一招制住了塔木合。
看来血驼王命不该绝,竟有“狂沙一刀”护其左右啊!
塔木合临死之前,说出了“狂沙一刀”漠狂沙的名字。
韩骞对刀法了解不多,“狂沙一刀”的名头却听说过。
据说,“狂沙一刀”成名极早,远在二十年前,已经是响誉亚夏的刀客,甚至被为是沙罗半岛三大刀客之首。
漠狂沙刀法奇特,为人更是奇怪,曾经不远千里跑到廊中,只为与吴纤尘比拼一招,曾经还打算到亚龙峰刀剑神殿挑战。不知什么原因,漠狂沙突然销踪匿迹,再无人见过他出入江湖。谁知道他竟藏身血驼大营,成为舒桐手下的医者。
正在回忆之时,血驼大军停下来。韩骞四下望去,隐隐看到朦胧的山形,似乎还听到了山林之声。
片刻之后,一座简易营帐扎起来。
韩骞与漠医进了帐篷,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
“韩将军知道这是哪里吗?”
“风雪太大,韩骞看不出来。”
“这里是牧歌草场。”
“牧歌与海泉、苍加和吉贺草场齐名,是敕胡草原最重要的四个牧场吧。”
“没错。敕胡草原闻名天下,与巴布草原、墨芝草原和白狐草原并称亚夏四大草原。牧歌草场面积不小,北起牧羊谷,南至乌布兰湖,西边直抵放歌台,东方则与帝国防风林相接。”
“漠医对牧歌草场很熟悉啊!”
“因为我在这里被人击伤。”说到此处,漠医神色略有异样。
“哦!”
“韩将军听说过放歌台吧!”
“放歌台一带发生过不少战争。最重要的一次发生在灭龙纪末期,是沙罗半岛帕提亚部阿帕第南下,与牧歌草场强人羊八木决战。”
“将军有心了。那一役,两大游牧强人投入兵力数万,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终,阿帕第战死在放歌台,羊八木亦因箭伤过重身亡。后来,羊八木族人在放歌台丘顶造了石像,纪念这位率领族人抗战的勇士,他的后代最后成为牧羊谷的领主。”
“杨轱是羊八木的后人?”
“正是。”
“击败漠老者莫非与杨轱族人有关?”
“韩骞果真洞若观火。”漠狂沙点了点头。
“漠老既然谈羊八木后人,想必不是无的放矢。”
“那人正是杨轱的叔父杨问柳。杨问柳成名极早,自诩刀剑双绝,曾在放歌台连败天下高手。”
“据说,杨问柳是廊中七大剑客之一谢暮的师父?”
“一招之师。不过,杨问柳已至剑尊境界,他的一招,足以助谢暮剑术更上一层楼。”
“难怪漠老被杨问柳击败了。”
“我虽然不服气,却知道以自己的身手,是不可能打败杨问柳的,所以才隐匿于血驼大军中。”
“为什么?”
“韩将军应该看看孩子怎么样了。”漠医没有回答韩骞。
避过狂暴的风雪,血驼大军继续拔寨启程,时断时续地前行。几日之后,部队抵近乌兰布湖。
乌兰布湖几乎可以算是两区三国之界:湖的北方归属敕胡,湖的西南部分归蒲国,均属西北区;东部水域可供银夏帝国百姓取用,算作帝国区。
部队刚驻扎下来,更大的暴雪压下来,天空黑暗无比,像是一口倒扣的黑铁锅,令人感觉无比压抑。
令韩骞感到奇怪的是,昭皇之子不惧暴风雪,常常安静地望着穹空,好像在深深的思索。
游牧大军无法前进,血驼骑兵便无所事事。乌兰布湖已经封冻,有人不耐寂寞开凿湖面冻钓。诸多垂钓者中,一个穿着灰白色兽皮甲的强壮男人非常厉害,常能钓上大鱼来。
闲来无事,漠医与韩骞站在帐篷外,远望湖上的垂钓者。
“韩骞知道那强壮男人是谁吗?”
“不知道。”
“他自称是极摩大陆的土著,在血驼部生活五六年,人们叫他极摩特勒,意为来自极摩大陆的人。”
“极摩大陆?这怎么可能呢?两个大陆隔着冰海,他难道会飞吗?”
“有一次,我请极摩特勒喝酒,无意间听他谈起,极摩大陆会随冰海之流飘移,所以他才有机会乘着冰川漂到亚夏。”
“真是匪夷所思啊!”
“也许是天神相助,极摩特勒徒步穿过雪驼山,来到巴布湖。由于擅长钓鱼,又有一股蛮力,极摩特勒被血驼王留到身边做了亲兵。”
避风躲雪的时候,几支血驼军小队被派出去,然而却几乎毫无所获。
雪依旧不停,而且越下越大,寒意也愈加强烈。
韩骞的伤口恢复不错,身体正在一天天好转,可是心情却日渐沉重。昭皇的孩子眉眼与周丕特别相像,长着粉嘟嘟的脸蛋,头发很黑,也很浓密,酒窝浅浅的,让人无比怜爱。他会像父亲一样君临天下吗?韩骞常常自问,却无法给出答案,但他隐隐觉得,这个孩子会做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
韩骞心情沉重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舒桐。
毫无疑问,舒桐是一个可怕的统帅,想要像昭皇那样君临天下,登上霸权帝国的皇帝宝座。除了漠狂沙,不少血驼族人给予舒桐极高的评价:有理想,有报负,敢担当。
最让韩骞看重的是,舒桐非常想往亚夏大陆各国的文化和民风,这在外族头领中是罕见的。以舒桐的心气来看,此番南下亚夏中土腹地,他想要的不是财富与牛羊,而是要掠夺广阔土地和人口,建立一个强大的王国,逐鹿天下。
假如真的如此,农耕与游牧文明的平衡关系会被打破,无论舒桐成功与否,他的名字都将名垂千古。
然而,舒桐要的真是土地吗?习惯于放牧的血驼部会跟随他吗?韩骞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他眼下最需要考虑的,是护卫昭皇的孩子,让他不再生活在没有穷尽的危险之中。
我能做到吗?韩骞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