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狄冢。
狄冢内自成世界，百万年的跨度使得这里已经成为一个非凡道纠集繁多的空间。
大概是因为之前诸多非凡道“下船”去尊奉新人皇的原因，一时半会儿空下来的道统仙地那可谓到处都是。
“什么？你问我是谁？
小王舷南巡，听说过没？
你说啥？不认识？
呀嗬？！
嗯……嗨，那也没关系，今儿之后你们不就认识了？”
舷南巡背着手，此时他站在一处十几座仙山连绵环绕的空置仙山内，对着小万余名修者做着“自我介绍”。
当然，这里之前可是某个一流道统的地界，要在以往，靠近百里之内都会被修者拦截盘问。
如今站在山门外的这万余修者大概是原先道统内未达天人境的，所以被那些高阶修者抛弃的“废物”。
毕竟在百万年的跨度中，维持道统延续需要源源不断在狄冢停靠在某些地方时招揽底层弟子。
但，这些高阶修者终究是到了旅途的终点，而这些未达到天人境的，只能被留在这艘依旧在宇宙间航行的“大船”中。
当然，他们失去了道统的底蕴，失去了最高阶的修者撑腰，最终的结果也就是被小一些的道统瓜分蚕食罢了。
所以眼下的情况，想要蚕食他们的对象终究来了。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先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趾高气扬，年纪恐怕还没他们随意一人零头的“小混蛋”！
“哼，我知道，是那个到处在小道统间坑蒙拐骗的野小子？
各宗门念在你年纪尚幼不予计较，但你可别得寸进尺！
小子，知道这里什么地方么？
上决云顶！
十八峰云顶真人个个都是……”
突然站出来一个身材修长面貌俊朗的年轻人，与其他人一般，都身着统一的青白的云袍。
看起来，对方在这帮低阶修者之中已经算是可以话事的人了。
可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没错，上决云顶的十八峰，每一座主峰真人都至少是经历过大劫难的至强者。
可如今，那些仙山真人不在，宝库空置，就连以往控制灵器平衡的阵法都被拆了去。
这等情形，再将它搬出来自夸似乎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不过，大小也还算是顶级道统的残余，剩下的这批人马放在中小宗门也能成为最核心的弟子，或者长老。
甚至，其中不乏半步天人就差渡劫成功的高阶修者。
“都是啥啊？”
舷南巡就像是赶苍蝇一般连连挥手打断了对方，斜着眼睛用一种地主老财在黑市人贩子前挑选奴隶一般的挑剔眼神看着这些修者。
“得了吧，你们应该比我这个新来的要清楚才是，能在这什么狄冢里建立道统开宗立派的，起码也得至少有一个受到那些核心人物认可的才行。
你们这些被抛弃的，不过就是他们在途中为了维持道统后继不断的“资源”罢了。
所以大可不必还用那劳什子上决云顶的名头自居，羞不羞啊？”
众修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之，一股悲愤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天呐！他们上决云顶怎么说也是传承自天界的神庭正统，旗下修者什么时候沦落到被一个毛孩子上门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的地步？
虽然，这小鬼说的还真的就是这个道理。
“哼，说的你好像有这个资格一样”
舷南巡瞥了一眼说话的另一个年轻修士，他也不反驳什么，他懒得说话，可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人之中窜出来一个大上不少的男孩。
“嘿，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瞧瞧，这是啥玩意儿？！”
众修者一时哗然，因为，那孩子此时扛着一杆大旗。
那玩意儿此时在上决云顶的主峰上也有一杆，一般是用于区别道统势力的旗帜。
只不过，山门里的那面旗帜已然失去了气息，随时可能被“替换”掉。
在狄冢里，受到核心道统认可的个人会被授予这种特制的道旗，以此在狄冢内开山立派之用。
而男孩扛着的旗帜还只是空白，显然，它尚未生效。
但其上散发出的气息，没人怀疑这玩意儿是个西贝货。
“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有这玩意儿我就能随意挑选空置下来的地方。
而且有那啥，叫啥来着？”
舷南巡一时迷糊，忘了那“船夫”说过的话，于是将头转向旁边的一个女孩。
“大哥，是新手保护期”
女孩福至心灵，在舷南巡耳边悄然道，对方立马恍然大悟一拍巴掌。
“啊对！新手保护期，一万年！”
说完，他又瞥了这帮修者一眼，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表情，嫌弃地开口。
“而且就算过了保护器，你们这帮不能执道旗的小修者，也没资格来和我争这地盘儿！
所以这地儿我要了，你们可以该干嘛干嘛了，麻溜点，别不识好歹给小王我找事儿哈”
修士们都要炸了，不少人都抽出了随身佩剑，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溅三尺般。
“得得得，瞧你们一个个的，眼珠子瞪这么大干啥？想吃了我？”
先前那看似领头大师兄做派的青年人猛地一抬手，瞬间，全体修士尽管大多数还不服气，可终究还是收回了戾气。
“舷南……小先生”
那青年想了半天，最终用了这个称呼。
说实在的，称呼一个毛头小子为宗主或者掌门什么的，实在过于突兀。
可没办法，人家身份在这，总要带些尊敬，且这领头的青年人看起来善与人交涉，反正这一句“小先生”过后，舷南巡很享受地轻哼一声。
也不再斜眼看人了，抱着肩膀等着年轻人的下文。
“呵，不才乃上决外门首座，贱名不足道。
刚才同道们对舷南小先生多有不敬，在下替他们赔罪了”
说完，那人还深深一躬行了个尊上位者的礼节。
“算了算了，看你比其他家伙聪明多了，也看出来我的意思了。
来人，抬上来”
似乎只这短短几天时间，跟随在舷南巡的人就不止是那帮小孩了，几十上百号还算得上登堂入室的修者也不知为何都成了他的拥趸。
两人排众而出，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大箱子被堆放在了旧上决云顶的宗门外。
伴随着舷南巡慵懒地一声“打开”，一箱堆砌得满满登登的金钞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呐，看清楚了，你们也不必误会，我没那个羞辱你们的兴致。
就是告诉你们，小王有资本扶持起来一个宗门。
呐，你也看到了，我这几天七拼八凑才找到这几个歪瓜裂枣，虽然还算得上听话，可毕竟比不上你们名门大派招收人的眼光和手段。
当然，你们别误会，我对开宗立派什么的也没兴趣，我就是想要培养小王我自己的势力。
那些大宗大派的臭规矩在我这一个都不会有，我也不需要你们遵守什么道途法门不可擅改云云。
事实上，只要认我这个话事人，管你们什么这个宗那个派，修炼的是什么玩意儿，我不在乎。
咱这里，资源按人头分配！只要身在其位就能领一份俸禄。
当然，能取得多少修炼资源不取决于你啥天赋，也不取决于你需要多少修炼资源。
事实上每人都会有最基础的资源份额，而其他的嘛……”
这话虽然有些绕，可在场人都听懂了，这倒有点像那些以利凝聚起来的势力。
类似的非凡存在狄冢里也有不少，所以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
天人之前的修者嘛，其实资质大差不差消耗的资源都差不多，那种以前月舰上倾整个文明之力造圣是不可能再现的了。
而天人之后主要就是渡劫了，那时候需要的就是一个道统的底蕴了，那时候的修炼之需又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总之这点钱可不够。
先暂且不谈吧，反正在场的都是普通的小修者，还没到那个层次。
“您是说雇佣关系？”
那名外门首座简单概括成了一句话，随后他便将目光移到了那堆满了金钞的箱子前。
鬼钞，作为目前全宇宙通用的货币其价值自不多说。
那一大口箱子如果里面没有加塞，那至少也差不多有百万的鬼族金钞。
多么，的确多。
至少在他这个上决外门的首座弟子来看，这是天文数字，其他修士的目光大抵也是这个感觉。
可又说回来了，能成为外门首座的至少有点眼力见，不会简单地认为这些对于一个宗门来说“很多”。
不过……也不是很少，至少真的能勉强让现如今上决云顶的弟子们去购买修炼资源，绰绰有余那种。
“咳，这位，舷南先生。
您先前所说，不会约束下面人修炼之道途，可是？！”
钱多钱少的那都无所谓，反正这些够目前师兄弟们修炼了，最主要的还是道途这方面。
自己这些人如若被其他道统蚕食，免不得改换门庭的同时道途也会废止，一身修为只能全部重来。
类似雇佣关系又或者散人宗派这种松散的势力，一方面能保持修为另一方面也可以保证自身的自由。
“好！既然您如此爽快，我身为外门首座可带着师弟师妹们今后为先生效力！
不过还请事先定个期限，既然是雇佣，那还是先定个期限的好”
“契约？好吧”
舷南巡一挑眉，似乎，这个做法恰好合了他的心意。
可就在两人矫情着是定一百年好呢，还是一万年更合适的时候。
远处，一个低阶修士驾着半生不熟的御风术跌跌撞撞由远及近，人未至声音先到。
“王爵大人王爵大人！”
这个低阶修士显然刚入道没多久，能赶到这里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真气。
“王爵大人！甘先生又来信儿了，他这次要亲自见您，召您去嘞！”
这修者虽然筋疲力尽，可来到舷南巡面前后还是眼神泛光，那一副神情就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偶像一样。
事实上还真是，那可是甘先生亲自“邀请”啊！
这小修士先前不过是某不入流道统的外门小厮，因得罪了同门恶霸所以被追杀。
也是巧，那天正好碰到了舷南巡一行“偷渡客”，他被人救了，于是之后便顺理成章地被“雇佣”了。
这样一个人，别说甘宏城这种传说中的大人物，他日常就是想见到自家小宗门里的长老都费劲。
旁边一群上决云顶的修者们也被吓到了，他们纷纷相错着目光，可全都无一例外表达着惊愕的神情。
对于不知名宗派的小杂役来说甘宏城高不可攀，可对于他们呢？那还不是一样。
一下子，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先前还碍于首座的情面可心底都还有忧虑的，现在却安定了不少。
狄冢的船夫，传说中的那位甘先生的确声名在外，舷南巡得到这等人物的认可，那岂不是注定了要一飞冲天？
“啥，啥？！你说谁？”
舷南巡有些迷糊，显然，作为一个“新来的”对于这艘大船内的消息他尚未掌握多少。
好吧，这有资格开宗立派的旗帜的确是甘宏城送来的，不过，当时送来的人也没说啥，所以舷南巡也没把那什么甘姓的先生记在心里。
只知道，这玩意儿用处不小。
“嘿呀！是甘先生啊！上次遣人送来道旗的那位！
您赶快去吧，这里的事儿小的几个自会处理”
先前那上决外门的首座也笑着走了过来，他也看出了这位……王爵？大人有些迷糊。
“您自去处理要事，这里无妨，就按您说的，一万年就一万年，都是有得没得不重要。
不如我等先带着诸位……同僚们，先游览一下我上决云顶诸峰的景致？”
……
与此同时，狄冢内某处幽静的茶房内。
一方小桌，两盏清茶对立，茶桌上方竖立着一幅画面。
画面上，舷南巡那始终让人感觉有些欠揍的笑容十分清晰，显然，这里头应该是此时上决云顶那里的“景象”。
“唉，甘道兄见笑了，这孩子自被黄天继养后就被宠坏了，这几日在贵宝地内连番折腾做了些荒唐事，在下为那小子给您赔罪了”
小桌一侧是韩海，他微笑着半躬下身，头几近抵在了茶桌上，抱歉的姿态十足。
对面的甘宏城，他依旧是那身怪异的西服打扮，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
他似乎对近日才结识的这位韩道兄颇为敬重，所以连忙摆手道。
“韩道兄说笑了，哪有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狄冢内生灵何止亿万，势力更是不知凡几，初入的小势力自然可以用各种手段壮大自己。
这一点，我倒是颇为认可这孩子的作为。”
说着说着，他轻合眼眸微微点头，似乎，在回味着舷南巡这些日子里的作为。
其实吧，这还算是套话，甘宏城心底虽然认可那小娃子，可对于对方现下用的手段还是颇有些瞧不上。
太低级！
如果换作他自己，有仙器这样的东西撑腰，虽然用不出什么威能，可仅这一点，被他坑过的势力必定是要想尽办法连根拔起彻底敲骨榨髓的。
哪有学窃贼般到处打秋风，搞得现在名声臭了，第一桶金也就那么些够作甚的。
如果没有自己私下授意，就上决云顶那等的仙家宝地还轮得到等他去取？怕不是早就被其他大道统撕扒撕扒吞了。
“就是……”
甘宏城话锋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对面之人，却也不说话，端起茶水轻饮了起来。
韩海笑意不减，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说道。
“亿兆生灵都逃不脱命之一字，我知甘兄与诸位道兄的意思。
那等仙器没有任何先兆地附身于一稚童，那便是他的命。
先不说他是自愿逃家出来的，就是他想回去，那也决计没有可能了。
命数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如若回头，命脉断绝之下只有湮灭一条路。
我们随时能走，黄天乃我的学生，离去之前该嘱咐的我已经嘱咐完了。
如他不听教诲，尽管杀了就是。”
甘宏城有些惊讶，他深深地看了眼韩海，却是话锋再转。
“与那黄天双休之人，北旗燕，我在黑道兄与彪道兄那里也略有耳闻。
说实在的，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某些让我厌恶的气息，不知这事儿，韩兄也能为我解惑？”
这问题韩海并没有立即回答，他想了想，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最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愧是天机道的手段，不过也对，你能被诸天机道人选中自是不凡。
那女子与黄天修的，应该正是太平道的秘法，与前代天公将军与其夫所修的是一个路数”
甘宏城眼睛一亮，不是因为什么太平道什么天公将军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对方这个态度就算是承认了一些事情。
“有意思，那两位说什么您曾预见过天道为后世的万千演算云云，说实话，我没信。
可如今看来，你那还真是位先知者啊”
甘宏城的语气颇有些感叹，似想通了些什么他也放开了。
既然是先知，他也应该预见到了自己会做些什么。
可还没等他开口，韩海却是先一步出声。
“那北旗燕，我知道你与她联系上了，你想在黄天那里埋下一颗钉子。
你这些日子不走，并不是因为忌惮黄天，而是存着另外的心思。”
甘宏城微笑，他对于自己这些日子里来私底下的一些动作被看破，丝毫没有惊慌。
知道了面前这个乃是先知，那就意味着周天大事理应该瞒不过对方才是。
这一点，作为天机道惯以演算万千为寻常的人来说，再明白不过了。
“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在二十年内见到你的女儿，我用这个办法换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甘宏城豁然身子前倾，韩海一笑，他知道，这一局他占了上风，自己的筹码显然让对面之人动了心。
“放他们一马吧，做事何必如此毒辣。
你想着你的女儿，因其乃是这世间唯一与你自己有联系的“果”。
我那学生，其实与你一样，他也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牵挂。
你只需在最后……”
甘宏城坐了回去，恢复怡然神态，轻笑一声反问。
“二十年？哪怕是我道至宝，这艘狄冢，全力之下也得至少千年的时间才能掠过中庭到达朱雀的边域。
呵，道兄别见怪，我知道您身为先知者必然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可毕竟您别忘了我的门庭，虽然在下不才，天机道内应该只能屈居末流，也没混上个天机道人的号儿。
可如果有此办法，我岂能算他不出……”
说到这，甘宏城身子忽然一顿，忽然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那柄仙器？！
仙器的确可以使得非超凡仙人境界的人跨越无尽宇宙，可，终究威效有限，比不得仙人思绪所至身随后到的程度。
却也不对，无器主执掌，哪怕他是仙器也与一般神器没什么分别。
难不成你是想说那小子现如今的状态……还能是成功让那仙器认主了不成？那怎么可能？
我观他只能发挥此器的一些威势，半点威能都无法显现，应该只是仙器暂时附体其主人气息相似之人罢了。
其他人认为是认主，我却知道那不过只是暂时附体而已。
除非……
难不成他一直在隐藏？呵，难不成是扮猪吃虎？”
韩海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后伸出手招了招。
甘宏城犹豫，可最后还是好奇着各种因果，身子再次前倾。
“没错，玉皇亲旨敕下的仙器，怎么可能认主他人。
可舷南巡这孩子不一样，你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么？
我指亲生的那个。”
瞬间，甘宏城的悠然外表彻底崩碎，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怎么可能？！
不！荒谬！”
甘宏城眼眸中无数符文闪过，似乎，他的天机道法门已经被运转到了极致。
可突然，宇宙间凭空骤然一声雷闪！
巨大的轰鸣声就像是天罚般，瞬息后直接劈中了甘宏城！
这道天罚威力无匹，甚至直接无视了狄冢的防护，跨越了重重空间死死锁定目标！
而韩海，他好像早有预料，只是后退几丈堪堪正好避了过去，面上依旧带有高深莫测的笑容。
原地，甘宏城伤得不轻，全身黑黢黢的同时一股悠远古老的力量流转周身。
似乎这种力量救了他一命，大劫的修为竟然差点命丧这天罚一击？！
“我知道了，他……”
话说一半，甘宏城猛地止住话头。
因为他感受到了，比之方才更为庞大的一股天罚之力开始在上方聚集。
长长舒了口气，将胸腹中的一口浊气吐出，他缓缓抬头看向韩海，虽然他此时很狼狈，可与对面人对视时眼神中却泛着某种了然。
也不再提方才那档子事了，只是好整以暇在挥手间换了件衣衫，那灰头土脸的容貌也逐渐恢复。
“先前说的，在下保证会留一线生机予他们，正好，那小子也到了。
接下来，看韩道兄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