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韩长逸和杨石虎的黑衣刀手,正是花正锐安排的。
花正锐根本没有算到,韩长逸会突然插进养武营一案里来。
此案中无一人和韩长逸沾亲带故。他不明白韩长逸为什么那么渴望复案,为什么那么想要查明真相。
在花正锐的眼里,韩长逸所做的这一切,都让他无法理解。
就算他自幼便听过清正严明的韩御史的故事,他也绝不相信有人会抛开利益关系,只为了一个真相就义无反顾的为他人全意付出。
所以他漏算了韩长逸。
之前扣留韩长逸的奏折,已经给过他警告了。既然他还要真相,那就只能杀掉了。
“这批刀手,办事还算可靠。之前夜袭花府,他们就做的不错。”花正锐说着,抿了一口碗里的茶。
此时花正锐的对面还坐了一人,只见此人低眉压目,肤如浅铜。身穿一套金纹皂衣,腰挎一对赤铜方锏。
正是现任禁军统领——陆玄。
之前,和花正锐合谋火烧养武营,黑衣袭花府的那个人,就是这位陆玄,陆统领。
在花家出事之前,他一直担任着禁军副统领一职。花家出事之后,他便立刻转为正职,统领禁军全军。
“别人我不敢说。但如果让韩长逸活着,他早晚能把真相查出来。”陆玄放下手中茶碗道。
花正锐惜道:“只可惜那刀爱卿被花贺国给杀了,不然此时那韩长逸和杨石虎必已是断气无救了。想来,也是我低估了花贺国的本事……”
“黑衣袭花府一案,韩长逸也有暗中调查……只怕他早已盯上你了。”陆玄一顿,将手里的钱袋扔给了花正锐,继续道:“这里有五百金钱。京城杀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花正锐单手接过,顺势将钱袋甩在了桌子上。钱袋口松,里面的金钱半露于光。
“我毁花家,你统禁军。这种交易,我希望不是最后一次。”花正锐面无表情含目看着面前的茶碗,接着说道:“陆统领,你我二人,一荣俱荣。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当然不会杀人。”
陆玄听出了花正锐语气中的三分威胁,轻叹了一声道:“这京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么厉害啊。”花正锐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转头看向窗外。
日已西落,月欲升空。街旁小巷里,杨石虎带着一身刀血箭伤,倚坐在石墙边下。手里的横刀断了两次,只剩下巴掌大的一段残刃了。
“韩御史,杀了几个?”杨石虎气喘吁吁道。脸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横盖左眼斜贯半面的刀伤,鲜血正在缓缓流淌。
一旁同样浑身是血的韩长逸倚墙而立,手里握着刚刚搏杀时抢来的铁刀。
巷口处横躺的五六个黑衣刀手围成了一个小尸圈。尸圈外几名黑衣杀手正在给手中的木弩装箭。
“石虎,我拖着你,你能翻过这石墙吗?”韩长逸随口问着,双眼仍旧紧盯着尸圈外的黑衣杀手。
杨石虎闻言一怔,但很快便认清了此刻形势利害——至少要活一个。自己活下去的几率更大。
“可以。”禁军出身的杨石虎此刻倒也不矫情,随口回道:“遗言,说清楚点。”
韩长逸将颤抖的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了已被鲜血浸透的奏折,一把推给了杨石虎,轻声道:“提前写好了,藏在床下,很清楚。”
杨石虎悲怒自心起却不能于脸现,强忍着哽咽道:“此仇必报。”
韩长逸轻笑,丢掉手中的铁刀,半跪于地,双手叠膝。杨石虎也不耽搁,起身踩着韩长逸的膝手,接着二人一并用力,杨石虎借劲腾起,勉强抓住了石墙墙头。
此时,一众黑衣杀手的木弩已然蓄势装毕。眼见二人要逃,即刻扣动扳机,一排弩箭绷弦而出。
韩长逸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强站起,张开双臂挡下了这些箭矢。
弩箭强劲的冲击将韩长逸冲的倒退而去,狠狠地撞在墙上,接着便是缓缓滑落。
最后,韩长逸倚落在墙边,没了气息。
面无表情,死未瞑目。
翻墙逃出的杨石虎一边捂着脸上的刀伤,一边向韩长逸的住所跑去。好在他一路小心谨慎,勉强躲开了身后零散的追击,终于跑入了民坊小道。
推门不开,杨石虎一脚踹开了院门,进入了韩长逸所居的小院。院子不大,却很整洁。没有花草,也没有鸡犬。
杨石虎来到内屋一番搜索,最终在韩长逸的床板下找出了几个信封。
每个信封上都标有案件名称,杨石虎将信封交叠翻找,最终找到了标有“养武营案”的信封。
开封看信,信中有言:“若见此信,我已遇不测。养武营案,真凶另有其人。若我受难于凶徒刺客,则多可断定此案和花府二公子花正锐有关。诸般证据,已暗记入卷宗。复案还需驳攻其证言。”
杨石虎将手中信纸放到一旁,看向第二张信纸,上面写道:“我韩长逸,自楼州进京受举,入督察院任御史以来,力求明断公案,彻察百官。不敢贪财盗权,却愧揽半生清名。花家大公子花正雨若有心复案,或可借我清名造势,逼刑部复案。”
杨石虎看着信中文字,哽咽道:“韩御史,我杨家两代禁军,朝堂见官逾百上千……却从未见过如您一般的好官……”
月光涌进了小巷,拍过了石墙,为韩长逸盖了一身的青玄散亮。
月明星稀。
韩长逸的思绪顺着月光飘回了楼州。那是他自幼生活的地方。
没有豪强欺辱,没有恶官压迫。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
有的只是一个少年想做好官,想做清官的坚持。
思绪随着少年的坚持又回到了京城。
有豪强欺辱,也有恶官压迫。有天灾,也有人祸。
可少年仍旧成为了一个好官,清官。
为官本应如此。言我高尚,便是骂尽了天下官员。
莫要如此。
流水长逸,送尽落花。
最后,少年的思绪回到了韩长逸的身体里。
面无表情,死已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