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起身来到外殿，只见店中吵闹之人乃是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那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倔强与执拗，可那双看似平平无奇的双眼中却藏着智慧。
公孙洵走到那人身边，拱手见礼，言道：“在下便是此处的东家。客官有何事同我说便是。”
“我夫人在你们这里买了一个玉坠，足足花了一两银子，可这坠子根本就不是什么上等和田玉，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那人将手掌摊开，一个碧色的观音吊坠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处。
公孙洵伸手拿过玉坠，反复查验后方才蹙着眉唤来了一旁的伙计，“这玉坠确实不是上等和田玉，怎么回事？”
伙计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怯懦地说道：“回东家，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咱们袅胭坊是决计不会做那以次充好的事情。”
公孙洵佯装思索，片刻后才转头问道：“不知这位客官贵姓。”
“在下姓卢。”此言一出，待在坊内看热闹的百姓忽然有人认出争吵之人到底是谁。“诶？那不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卢望安吗？”
“卢尚书？”
“你怕是认错了吧。户部尚书会在乎一两银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卢尚书可与旁人不同，据说他是个非常较真执拗的人，也许人家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一两银子，而是袅胭坊以次充好的欺骗行为。”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声起，公孙洵听到这些议论，忙装出一副惊讶地模样，转身对卢望安问道：“您是户部尚书卢大人？”
卢望安坦然地点点头。
“如此当真是褚某怠慢了。卢大人且放心，尊夫人这事在下定当好生解决，我这就让伙计们好生查看，瞧瞧这玉的由来，倘若真是我袅胭坊之责，定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卢望安看了公孙洵一眼，却并未表明态度。
公孙洵似乎并不在意，他满脸堆笑，做足了商贾的讨好模样，“大人不如先同在下入内饮些茶水，待伙计们查出结果再来告知大人。”
卢望安点点头，却未直接同公孙洵进入内堂，他忽然转身，面相众人，正色道：“本官确是户部尚书卢望安，但却不似大家议论的那般。本官就是在意这一两银子，对本官而言一两银子可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也是辛苦所得，总不能平白无故被骗了去，莫说是一两，便是一文，也该花的值得。”
卢望安算呆子之名本就名声在外，如此一来百姓们对此更是深信不疑。这算呆子在算筹上有多少本事众人不知，可这呆子之名可当真是名副其实。
“卢大人说的是。”公孙洵在一旁笑着应和道，随即抬手将卢望安请入内堂。外殿的客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也便纷纷散去。只不过户部尚书卢大人因为一两银子大闹嵬府褚公子袅胭坊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
公孙洵与卢望安进入内堂，除了阿萝，其余人皆被公孙洵遣退。
“坊间传言卢大人是个一心钻研算筹的算呆子，可今日一见，大人的算筹如何在下不敢妄言，可这谋略却绝非常人可及。”
卢望安闻言，只是笑笑，并未言语，警惕的目光毫不顾忌地落在公孙洵身边的阿萝身上。
公孙洵见此，便已猜到卢望安的心思，“大人放心，阿萝是我的心腹。”
卢望安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缓缓开口道：“公子说话这尖酸刻薄的模样还当真是与你母亲如出一辙。只不过，夫人虽嘴上不饶人心地却是极善良的。只是不知，公子的心性又有几分随了你的母亲。”
来郢都已近两年，卢望安还是第一个让公孙洵感到慌乱之人。公孙洵的一双俊眉不由得微微蹙起，他低头饮了口茶，只为藏住自己的情绪。
须臾片刻的休整后，公孙洵已然恢复了寻常模样，他抬眼看向卢望安，似是有些疑惑地问道：“哦？卢大人曾见过家母？那不如大人好好给褚某讲讲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毕竟褚某自出生便就从未见过她。”
卢望安嘴角轻扯，似笑非笑，他并未急着回答公孙洵的话，反而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张略显稚嫩的脸。
“大人为何这般看着在下？”公孙洵已然意识到眼下自己所面对的决计不是一个简单执拗的算呆子。
“公子知不知道，你与你的母亲长得极像？”卢望安此话一出，公孙洵顿时心跳加速，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拳，但脸色也不敢表现出半点异样。
公孙洵暗暗想着，卢望安既然曾被父亲所救，那他必然也是见过母亲的，认出自己也不是全无可能。可他与母亲也不过只是眉眼有几分相似，加之他又是男子，单凭相貌就断定身份，这样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思及此，公孙洵强迫自己慢慢镇定下来。他迎着卢望安的目光，浅笑着回道：“是吗？在下到底与母亲像不像，在下也不知晓。”
卢望安端起茶盏，并未急着再说话，他轻轻啜了口茶水，又将茶盏缓缓放在桌上，而后才又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外面都传言公子来自东境，可公子实则却是来自北边，不知本官说的对不对？”
“何以见得？”公孙洵并未直接回答卢望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公子入京的那天恰好遇上孟家娶亲，而本官当时也在场，公子天人之姿，本官也就免不得多看了两眼，公子知道，本官最是喜欢算筹之术，按着当日公子的模样，你应当是来自北边而非东境。”卢望安的话没有丝毫迟疑之意，他的确定让公孙洵忍不住心中更加慌乱，但即便如此，公孙洵仍故作镇定，越是在这样的人面前，便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怎么？这也是大人算出来的？”这一问，公孙洵确实发自真心，自他来到郢都，为了隐藏身份，便将自北而来的一切痕迹都尽数抹去，他实在无法想象，卢望安又是如何得知他的来处的。
卢望安看着公孙洵，自信地点点头，“这世间万物皆可算筹，就好比，公子的真实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