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霍的声音对黎崇来说宛如来自地狱的召唤,尽管自王坚的奏舒回到京都时,黎崇便早已对这一刻有所准备。可人性就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总是无法死心。
黎崇知道有了顾炳文的证词,自己再想逃脱罪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今他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自己的堂妹黎芊墨和外甥高岐。
黎崇走到大殿中央,眼睛自然而然地瞟向高岐和高奕一面,可此时高岐却低垂着头,全然没有看他的意思。
黎崇双膝跪地,心中的恐惧比当初遇刺还要更胜几分。
“陛下,微臣,有罪。”黎崇知道按着眼下的情况,即便他抵死不认也是毫无用处,既然陛下已决意彻查此事,那么这些过往就绝难掩盖,更何况顾炳文显然已准备全数招了,若他再负隅顽抗,结果可想而知。
“黎尚书,身为户部尚书,你这可算得上是监守自盗了。”
“陛下,臣知罪,但还请陛下容臣解释。”
“好,你说,朕听着。”高霍正襟危坐,打算看看黎崇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陛下,自臣接管户部的那一天起,臣便发现了户部的沉疴陋习,多年来孟脩掌管户部,但凡下拨的银钱,他必得克扣一些。下面的人想要尽快拿钱办事,便也只好默认了这件事。不过,孟脩这钱却也并非都落入自己的口袋,户部上下大小官员多多少少都得到些好处。待臣来到户部后,本想好好整顿风气,可陛下知道,一人之力难以撼动众人多年来早已养成的陈规陋习。若无半点好处,臣根本无法驱使下面的官员尽心办事,权衡利弊后,臣还是有所妥协,但这妥协也不过是暂时的。”
见黎崇这般舌灿莲花,高霍甚至觉得很可笑。王坚说的分明,工部银钱克扣最为严重的便是去岁,而去岁则是黎崇刚刚上任户部之时,他若真想整顿户部贪墨之风,又怎会变本加厉。
高霍这边刚想开口,站在众臣中的卢望安忽然冷笑一声,“黎尚书这话说得不脸红吗?”
被人这样拆台,黎崇自是心中恼怒,但卢望安这个算呆子却又与旁人不同,在户部,他简直就是一个碍眼的存在。
户部掌管国家钱粮,乃是六部当中最有油水的地方,在此任职的官员,有哪个能真正做到干干净净的?可这个卢望安却做到了。身为户部侍郎,他甚至比许多小官小吏过得还要寒酸。
黎崇转头狠狠瞪了卢望安一眼,却并未敢直接与其针锋相对,可即便这样,卢望安似乎也没打算放过他。
卢望安迎着黎崇的眼神,直言问道:“黎尚书这般看着下官是要做什么?怎么?难道下官方才说的不对?”
朝堂上,卢望安这样的行为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无礼,可高霍却全然没有怪罪的意思,高霍身子微微前倾,显然已经做好准备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而卢望安也的确没有让高霍失望。
卢望安走到黎崇身边,左左右右转了两圈,而后才继续说道:“黎尚书方才说户部官员都需要好处才肯尽心干活,不知这官员中是否也包括卢某?”
卢望安的自信无人敢质疑,跪在殿下的黎崇自然也不敢,黎崇憋着气没有答话,而卢望安却并未打算停下来。
“户部官员确实有不少贪墨之辈,不过此事不光户部有,六部当中哪里都不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事,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银钱可以揣在怀中,有些却不行。然而,很可惜,黎尚书并未想明白这一点。还有,黎尚书方才说是因为孟脩留下的陋习才迫使你不得不如此,那么有一点,卢某还要向王大人请教一二。”
王坚听卢望安提到自己,忙拱手施礼。
“王大人,”卢望安走到王坚面前,“还请大人说说去岁拨到十四郡的银钱和往年相比如何?”
王坚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愤怒,“先前拨到十四郡用以修缮堤坝的还勉强可以达到万两,可去岁……”王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黎崇,又转身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陛下,只是无奈地摇摇头,随即陷入沉默。
“黎尚书,”卢望安再次将目光转向黎崇,“王大人的话你可听清了?这事总不能也推到孟脩身上吧。难不成是他交代你去岁要贪得更多些?”
卢望安句句讽刺,字字见血,直将黎崇逼的走投无路。
黎崇不再去看卢望安,而是转头对高霍连连叩首,乞求道:“陛下,臣知罪。这一次为了径河十四郡的百姓,臣已散尽家产,只为将功赎罪。还请陛下恕罪啊,陛下。”
看着黎崇当朝流下鳄鱼的眼泪,卢望安又忍不住发笑。
“卢侍郎又在笑什么?”高霍知道这家伙定是又憋了什么坏主意,为了让卢望安稳定发挥,竟十分配合地搭起话来。
卢望安回身拱了拱手,回答道:“回陛下,方才黎尚书所言实在好笑,臣实在是一时没有忍住,这才笑了出来,冒犯了陛下,实乃微臣之罪。”
高霍摆摆手,言道:“无妨,不过,卢侍郎何故要说黎尚书之言实在好笑?朕记得,十四郡水患时他确实说过要散尽家财为径河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啊。”
卢望安嘴角轻扯,毫不客气地直言道:“这话说起来自是容易的。陛下,臣看过送往十四郡的账册,即便这份账册能够准确无误地对上,黎尚书所捐纹银也还不足他去岁在径河款项所贪之半数,尽管这笔银子看起来确实不少,可同黎尚书的身家比起来,想来也不过只是九牛一毛。且据臣所知,黎夫人乃至黎夫人胞弟名下的许多资产都是黎尚书的手笔,若是这般算来,倘若黎尚书当真散尽家财,径河十四郡的堤坝修缮费用当不必朝廷费心了。”
“黎尚书,你可有话说?”高霍的眼中泛着寒光。
黎崇知道贪墨之罪已无可挽回,多说无益,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再次做了一件糊涂事。
黎崇伏低身子,头重重磕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恳求道:“陛下,微臣知罪,但请陛下看在黎家曾为皇室所做的牺牲,饶了微臣一命吧。”
黎崇此话一出,站在众臣之首的高岐便忍不住摇摇头,他知道,黎崇已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