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董承龙犹在恍惚之中,思绪如脱缰野马一般,在白槿宜浅笑勾出的幻境内横冲直撞,直到老爹那带着三分警示、七分恨铁不成钢的手重重拍到背上,他才猛地回过味儿来,一慌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蹦出一句:“槿儿妹妹好。”
白槿宜唇角轻扬,绽出一抹能融霜雪的浅笑,直把董承龙看得目眩神迷,魂魄都被那笑容吸了去。
董将军瞧儿子那副神魂颠倒的模样,眉头轻蹙,上前一步,伸出脚在董承龙脚踝处轻轻踢了一下。
董承龙便慌慌张张垂下头,脚步急促地挪到父亲身旁,那双眼珠子却仍贼溜溜地偷瞄白槿宜,活像个偷了腥又怕被抓的猫。
“呵呵,小槿儿别见怪,我家孩儿生性愚直,不怎么会说话。”
“哪里...”
白槿宜将董承龙那直白且带着几分轻佻的眼神尽收眼底,心底顿生厌恶,好似吞了一只绿头苍蝇般难受,恰逢董将军与白老爷交谈正酣,她赶紧瞅准这稍纵即逝的空当,恶狠狠地剜了董承龙一眼。
“想不到你老兄这般会生养,竟能培育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哈哈,照我的意思,像小槿宜这等人物,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阖州城,便是放眼整个河北,也难找出第二个来。”董将军声若洪钟,话语在大厅四壁撞出回响,引得众人纷纷颔首称是。
“董将军此言极是啊。”
“的确,这次可真是不虚此行。”
白老爷听得面上笑纹舒展,眼角细纹都透着喜气,忙引着白槿宜与在座同僚逐一相见。白槿宜心底把这当作一场无趣的过场戏,嘴上却乖巧伶俐:“这是程伯伯,这是邓叔父。小女见过程伯伯,见过邓叔父。”趁此当口,她心底的鬼点子噼里啪啦直冒,暗自给那些“求亲雄兵”规划起“仕途”:“嗯,这家伙身板壮实,站那儿像座小山,冲锋陷阵想必是把好手,封个百夫长倒也相称;那小子瘦骨嶙峋,弱不禁风,一阵风过都能刮得晃三晃,去牲口棚怕是连马料都扛不动,打发到后厨帮厨,烧火添柴还得悠着点儿;还有那个,白面书生模样,一脸书卷气,舞刀弄枪肯定不行,调去辎重营管粮草,也算物尽其用。”
眼见厅里气氛似被点燃的干柴,越烧越旺,白老爷轻咳一声,清嗓说道:“诸位少安毋躁,白某有几句肺腑之言,还望诸位静听。常言道,男婚女嫁,适龄当求良配,携手共度余生。今日承蒙诸位拨冗莅临,皆为小女终身所谋,白某不胜感激。婚姻大事,关乎两姓之好,需得庄重以待。既结秦晋之盟,便期夫妻和乐,
”小女已然现身,若哪位公子瞧着合意,留下稍后自有安排;不中意的,自行离去,白某绝不怪罪。诸位,此刻便可抉择了。”
白槿宜心下一动,暗自嘀咕:“早知道这般阵仗,我今儿就顶个鸡窝头,灰头土脸地出来,保准能把一半人吓得撒腿就跑。” 她一边观察屋内众人的反应,同时在心底碎碎念:“这位白爷说的一点也不假,在座各位可要观察仔细了,我虽生得兰心蕙质,貌比天仙,但除了这点以外,浑身上下便再没什么别的长处。什么弹琴,作画,品茶,调弦,我一概不会,什么烹饪,洒扫,针织,女红,更是闻所未闻。诸位哪个不是英俊潇洒,风流盖世的公子哥?不单是人品没得说,而且老子又有钱,光是膏粱纨绔四个字,都不能够形容列位的气魄,惟其如此,你们又何须把我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粗笨女子放在眼里?”
她在心底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暗自思量后续应对。但堂下男宾的反应,却如一记闷雷,惊得她措手不及。
按说白老爷这时宣示了规矩,底下便该响起议论之声,这些来求亲的公子哥儿,或该微微侧身,与身旁长辈低语几句,悄商对策;或该依言起身,带着满意抑或是遗憾的神情,从容离场。
可现实却似画面定格,几十位男宾皆是屏气凝神,端坐如钟,纹丝不动。
这诡异的静谧,瞬间将热闹喧嚣的氛围 “速冻”。先前的活络劲儿戛然而止,只留一片让人有些不适应的安静。
白槿宜好一阵错愕,心想:“嘿,我这是捅了‘木头人’窝了?怎么这些人都像泥像一样愣着,看不看得上也要言语一声啊,这算怎么回事?静坐示威?难不成他们还想在这儿扎根,和我家椅子过一辈子?
白老爷心里也错愕,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心想:“莫不是自己言辞含糊,没把意思表达到位?”于是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又逐字逐句重复那番话,声音在大厅回荡,撞墙折返众人耳中。
回应依旧是死寂。众人稳如泰山,愣是没一点儿动静,尴尬之际,终于有人出言打破僵局:“白爷,不必再重复了,大家既然都不吭声,这意思便是再明朗不过。”
白老爷微微一愣,正要说话,董将军已是抢占话头,“不错,白兄,你就别枉费力气了,这一屋子没有一个是聋哑之人,岂会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我们老老实实的留在这,动也不动一下,摆明了均是对令千金喜爱的紧呐!”话音方落,马上又有一人跟着附和,吟起《诗经》里的名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日见了白小姐这般佳人,恰似繁星耀夜空,谁又舍得就此离去?”
白老爷这才松下心弦,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言语间更见兴奋,“好,承蒙各位赏光,白某便替小女,先行谢过各位了。”
一时间,厅里欢声雷动,众人的叫好声、鼓掌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屋梁都似要晃动。
只有白槿宜高兴不起来。
她合计着,只要能把来提亲的男宾全都打发走,就算大功告成。可瞧眼下这情况,事情远要比她构想的困难。不算那些长辈和随从,光大厅里等着的年轻公子,就有二十好几个,这才只是盛会的第一天。
“娘了个蛋,这些人加一块儿,能凑出一支小型军队了。本来我还寻思打‘闪电战’,这回恐怕要改‘攻坚’了。”
寸心站在旁边,瞧着自家小姐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憋不住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你瞅瞅,你这魅力可真是大得没边儿了,这些男人都跟被像蜜蜂嗅到蜜一样,围着你转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白槿宜听了这话,登时嘴唇紧抿,鼻翼轻轻翕动,显然被气得不轻。当下压低声音恨恨道:“别在这儿说风凉话,再敢乱嚼舌根,信不信我捎带上你当通房丫鬟!” 寸心却不以为然,调皮地眨眨眼,调侃道:“嘻嘻,能被这么多帅哥喜欢,就是让我死一回,我也心甘情愿啊。”
白夫人陪坐在侧,见女儿和丫鬟在这节骨眼儿上没个正形,便凤目一瞪,轻咳一声,那声音虽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人便不敢再切切察察,随即面容一肃,纷纷做出一个庄重的仪态。
白老爷谢过众人之后,接着说道:“既然诸位如此热情,那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我家中尚有几间闲置的屋子,待会儿,我让小女先去那儿候着,各位公子按照先后顺序,依次前往,便能与小女单独交谈。至于最终谁能抱得美人归,成为我白家的乘龙快婿,到时候自然会见分晓。”
董将军早已按捺不住,闻言,“噌” 地一下站起身来,大手一伸,拽着儿子就往前冲:“没说的,我老董今儿个就替我儿承龙报个名,咱第一个跟令千金碰面,快说说,地方在哪儿,咱们这就开拔!”
“且住!” 就在这时,一声略显尖细又透着股子文酸气的声音突兀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面目清矍,身着一袭藏青色暗纹长衫,面料虽质朴,却透着低调的矜贵,举手投足间尽显书家风范,正是当朝大学士——刘文礼。
“董兄,你这般心急,可就不妥当了。这里又不是战场,怎能如此莽撞行事?人家白爷话才刚出口,还没落地呢,你就急着抢风头,莫不是不懂‘喧宾夺主’这四个字的意思?”他身旁坐着的,是他的儿子刘明亮,那小伙子生得面如冠玉,斯斯文文,此刻也微微皱眉,显然也是对董将军的冒失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