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 自力更生是关键
胶带是牵扯向河渠精力最大、也是寄希望最大的项目,尽管它在八五年产值计划中才占30%,还不足香肠计划产值的一半,但它是生化厂的未来,其潜力深不可测。可如今,自去年开始小试起,快十个月了,还没能上轨道,正式投入生产。九月分计划试生产一万平方米,班产八百平方,能达到吗?向河渠直到今天心中还没底。
钱教授传来消息说,周边县市已传闻有胶带厂家了,再不出产品,恐怕创意在先,反而是他人先得利了。钱教授来信问已到哪一步了?向河渠该怎么回答老人的关心呢?他回忆着往事,陷入了沉思中。
钱教授提出压敏胶时自己还弄不清是个什么东西,甚至将“敏”字错听成“明”字,直到余品高余大哥带他拜访了上海张惠芳大姐,才有了初步了解。从那以后他就将大部分目光盯在了这个项目上,可却因为资金问题被粘住了脚步。
张惠芳大姐说得对,如能以七万元技术转让费接受上海的技术转让,就能很快让技术转化为产品,并且从此以后与研究所结下了牢固的同盟关系,在压敏胶这块天地里闯出一番骄人的事业来。
可是七万元在当时的生化厂不谛是个天文数字,别说这七万后面还要配上设备设施和流动资金才能见到效益了,就是有这笔钱,谁肯你往帐上支啊。更何况当时厂里还资不抵债、久欠工人工资和投资款没还呢。所以明知是一条康庄大道却也没条件走呀。
只好转而走羊肠小道:靠张工热心指点,回通城找对口的工程技术人员小试大路货的样品;自制生产设备。
这期间又不知跟通城工程师费了多少唇舌、动了多少笔墨。还亏制作设备的是娘家——农机站。那班老兄弟进度快,做工精细,材料费、工钱都欠着,设备就安装就绪了。方方面面要都象娘家这班兄弟,向河渠也就不会有多少难事了。谁知偏偏不如意事常八九,连开车试运转这一检验技术的紧要关头,负责技术指导的两位工程师居然一个不来,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向河渠派人去请,三请三不来,说是没给小试成功的第二期费用。当初口头约定的是中试合格后支付第二期费用,没说小试后给呀。中试是要上机的,没上机试产怎知小试成功不成功?于是派人持信再请,还是不来。没办法只好按小试报告的配方自己指挥上机。结果严重卷曲,没法收卷。
依据自学所得知识判断可能是配方中减去了增塑剂所至,而上海所给配方中是有增塑剂的,小试报告中却没有。于是去通城请教,结果弄了个不欢而散。回来的路上向河渠估计张、吴二人没来厂指导不是因为没给钱,而是对小试的配方上机中试心中没底,不敢来。回厂后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蒋国钧听,请他参谋参谋。
向河渠说:“在跟他们三人接触前,他们对压敏胶来说也是门外汉,虽然是高分子专业的,但在胶粘剂这一块专业知识并不比我多。加之没将这事当成自己的事业,钻劲不足,只局限于我提供的配方,因而进展不大。
估计他们不是保守不肯拿出真货,而是没有过硬技术。换句话说,除了陈总这个化机专家设计的图纸基本算成功的外,胶带生产技术,我找错了对象。”
听向河渠这么一说,老蒋几乎以为听错了,惊讶地问:“你说什么?你是说张、吴两位不真懂胶带生产技术?”见向河渠点点头,他依然不信地说:“不会吧?”
向河渠胸有成竹地说:“一试就试出来了。本来想你我两人去一趟的,又怕我一性急说不定会发火,急不择言,没了退后步。不如让阮志恒去一趟,带五百块钱去说是图纸设计基本成功。小试配方用于中试上机,严重卷曲,说明第一期技术服务才成功一半,因而付一半费用。这就堵住他们‘没付服务费’的借口,明尔公之地告诉他们不成功则不给钱。看他们有什么话说。”老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让阮志恒捎去下面这封信和五百块钱。
向河渠在信中说:“昨天张工指责我没给第二批钱,情急中我说了句:‘你们至今也没给我们拿出合格样品啊。’触怒了张工,很是对不起。我这个人性子急燥,容易过火,老是改不了,事后挺后悔的,请别往心里去。
回来后想想张工的话也是对的,服务到了位就该支付服务费,尽管小样的配方在试产中没能成功,但图纸设计还是基本成功的,这部分总该给吧。没钱虽然是事实,却不是理由。于是千方百计筹集了五百元,由阮志恒专程奉上。一待小试配方在试产中成功,当奉上其余五百元。请诸位放心,只要胶带开车达到设计要求,即产品合格率达95%以上,班产九百平方米以上,则第三期服务费随即奉上,砸锅卖铁也会支付,决不食言。古人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我向河渠决不做不守信用之人,请放心。再说了,胶带才是我们合作的第一个项目,来日方长,我们怎么会自绝后路呢?”
向河渠接着写道:“在下查看了贵方的小试报告,见与在下提供的配方少了一样,试车时却卷曲没法收卷,不知何故?张工17号说还得试,我不敢相信。因为这大路货产品的生产技术不应如此难掌握,以致从开始到试车八个月过去了还要再试。诸位不要为难我了,失礼之处,我定在试车成功的庆功宴上当众赔礼道歉、敬酒致意,以罚我失礼之过。诸位,我的供销员正等着样品去订合同、职工正等着上班糊口呢,祁请尽快指导我们成功试产”
阮志恒回来说陈总跟张、吴二工通了电话,认为小试样品应该算是过关的,第二期的服务费应该全付,并捎回陈总的信。向河渠展开一看,陈总在信上说:“从小试到大生产是有一个过程的,出现卷边、脱胶问题,并不奇怪,问题是如何协同一致地解决它们。”陈总说:“恕我直言,从半年多的交往中,关系一直没能达到相互信任的地步,我这个大半个中间人自然要负主要责任,但你的急燥与一种过大的口气,大大地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有些言词又不尽正确,作为一个领导是否欠妥?”
陈总说:“这次你方支付的五百元,突出我的图纸设计,却否认小试的成功,置他二人于何地?而况小试本来到大生产是有个过程的,怎能凭试车出现的问题便断定小试没有成功?张、吴二工认为小试是成功的,因而你方也应按协议履行义务。当然试车中出现的问题也应当解决,但那是下一步的事。技术问题是我方责无旁贷的义务,问题是要消除误会,致诚合作。”
陈总说:“估计近期内不会再出差,有空可来一下,交换一下意见。双方的态度都要谦虚一点,将更有利于事。”
向河渠请蒋国钧、赵国民和阮志恒共商去不去通城一事。蒋国钧说:“按来信露出的意思,他们目前还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吴工说的还要试,不知还要试到什么时候?”
阮志恒问:“陈总说你口气过大是怎么回事?好象是说你不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说既然你懂,为什么还要找他们?”
向河渠回顾了历次交往的情况,想了想,说:“说我口气过大,会不会是我过多地说出了在胶粘剂方面我懂的知识?”接着他将历次在通城会晤时为有利于他们在小试中参考而尽他所知道的,说出了象《高聚物胶粘基础》书中的某些理论,有时甚至与他们争论的情形。向河渠说:“远的不说,上个月试车出现卷曲后,我去找张工,本意是向他请教卷曲问题的,不料却引起争执。”
原来张工认为卷曲的产生是厂里买的薄膜不对号,事前没问清楚就买了回来,不合用。向河渠认为技术方在购买原料方面没有特别指定买什么薄膜,责任不在厂方。现在不谈责任的事,薄膜已买回来了,一吨就是四千三百元,不可能不用,也没钱买别的型号的。面对现实怎么解决?张工说还得再试。
向河渠问卷曲的原因,张工说通过小试才能找出原因。向河渠依据《高聚物胶粘基础》第三章第四节“内应力”中所说的“当聚合物薄膜中溶剂挥发时......大部分溶剂挥发到胶膜失去流动性时,应力开始迅速增长,尽可能使薄膜纵向收缩。”同一节中说:“除聚合物层形成条件对内应力影响外,配方也起很大作用,用增塑剂和改性剂可以有效地降低内应力”“原有的内应力与胶结强度之间的关系中,有随内应力增加而增大胶结强度的,但多数的关系是随内应力增加而胶结强度下降”等理论,认为小试时因为薄膜幅度只有五六厘米,溶济挥发时胶膜形成的内应力较小,加之试验器具对薄膜拉伸力不成比例,因而内应力对小试样品的影响小,显不出卷曲的弊病。解决的办法不是换薄膜,而是用改性剂和增塑剂去降低内应力增加粘着力。由此引起双方的争执。
蒋赵和闻声而来的阮秀芹听了向河渠的这番叙述,才明白陈总信中的口气过大的由来。因为向河渠在众人眼中并不是个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人,怎么会口气过大呢?
蒋国钧笑着说:“秀才,看来记忆力好、懂的东西多也不是好事啊。要是我去,那就什么也争不起来,一切听他的。”赵国民说:“一切听他的也不见得有用,他们要的是钱。可拿出的东西却没用,试,试,还要试到什么时候?”
阮秀芹说:“我算是听出来了,通城工程师在胶带这方面懂的东西没有向会计多。以前请他们作技术指导,只怕是请错人了。如果向会计指导冬珠试,说不定比通城高工们还要快,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赵国民说:“我赞成阮会计的主张,自己试。”蒋国钧说:“自己试是条路,自己试,一来是自己的事,专心。二来专门攻关,精力不分散。只是通城怎么办?总不能丢开他们吧?”
“自己试 ”如一道灵光在向河渠眼前一闪,就如当天他在日记中所写的:
现成技术运用前,委托高人来试验。约定三月包成功,八月有余还遗憾。
金钱耗去犹在次,时间拖延真没法。去追去求没有用,反而怪我口气大。
口气大在交谈中,专业知识胜过他。小阮说她听清了,通工基础比你差。
如果自试能早成,不如现在就去抓。小阮一语灵光闪,我是看低自已啦。
自力更生是关键,外援依靠不依赖。发挥潜力战一战,技术难关早日甩。
当时他想道:嗐!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点呢?张、吴他们认为自己口气过大,其实却是其反面,是自己看低了自己。正如小阮所说的,假如一开始就自己试,说不定没有通城工程师也成了,甚至是早就成了。不!不对,没有通城工程师,哪来的生产设备?国内听说没有生产这类设备的厂家。
听着他们几个的议论,他有了主意:立足自己试,争取通城帮。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希望有外援但不依赖外援,立足于自力更生。大家的估计有道理,张、吴二工在厂里是主要技术骨干,其精力当然应当放在本职工作上,接受我厂的邀请搞技术服务,只能用业余时间,不可能象自己这么玩命地找书读书研究胶带技术的。因而虽然他们基础扎实,却不一定在胶带这一局部上比自己强。不过要是他们肯认真研究的话,肯定比自己强。于是他综合大家的主意形成新的主张:立即让冬珠小试,同时应陈总的邀请去通城探讨下一步的做法。
蒋国钧说:“这样做是对的,但目前去通城应该另外派别人,你再等等。按照刚才的计议,第二期还少的五百块在小样成功前是不给的。陈总的意思是要给,你去给不给?要去我去,我再跟他们周旋周旋。老阮和我两人去,应付下来再说。”
通城除向河渠亲自去外,多数都是阮志恒跟他们联系的,老蒋的主张阮志恒很赞同。于是向河渠给三位工程师写了一封信。
向河渠在信中写道:“6月28日言语上冲撞了张工,深感内疚,谨致歉意。本是带着问题来求教的,却似乎变成了来论证主张优劣的。这南辕北辙的结果完全违背了我的初衷,又一次暴露了我在人情世故上的无知,一个书呆子的无知。
老爸曾问‘除了书,你还懂点别的什么?’公司秦经理就香肠生产期间的人情世故发表了见解后说,‘你书生气嫌多了些,人情世故又太少了些。临走前(当时他将外出)提醒一下,要注重处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老同学蔡国良说,‘你的迂腐还没改呀,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他们的批评都对,在这充满了‘求人’‘人求’的年代里,还那么不会拐弯盘角,只知直来直去,能不摔跤撞墙吗?
要是那天我隐藏起自己对胶带方面知道的东西,只听张工说,就不会冲撞张工,引起不快了。我真迂,也真笨。可是这性格如俗语所说的是已生成眉毛长成骨了,要改也真难呢。今后我将引以为戒,尽力去改善这难改的禀性。”
向河渠在信中说:“去年承蒙各位在聚友楼承诺与我们干一番事业。这承诺极大地鼓舞了我们开发胶带的信心。几个月来各位做了大量的工作,仅几十张图纸的绘制就不是一件易事。不管今后的路如何走,我们都没有理由忘记你们。
合作双方有一些小矛盾,是正常现象,夫妻之间还磨嘴吵架,何况我们才头一回合作呢。陈总的意见完全对,消除误会,精诚合作才是至关重要的。”
向河渠说他完全理解陈总的苦衷,小试到大生产确实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是正常现象,在问题解决前支付第二期服务费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问题出在他这个不称职的厂长。
他说由于他的决策失误导致十几吨香肠压库,而香肠开始销售期一般要到十月份以后,目前根本走不动,经济处于十分困难时期,上次奉上的五百元还是动用的私人借款。由于实在拿不出钱来,因而也无颜面对各位。
向河渠说,别看厂内也在生产小化工,但所赚的钱不够日常开支。全厂干群今年来没发一分钱工资,没有身历其境的人是难以体会个中滋味的。几十个工人要吃饭,一百几十双眼睛盯着胶带生产出来去卖钱,能不急吗?更何况还有要货的单位电话追信函问呢。他恳请各位迅速帮助解决问题,从而让胶带早日上马。
他在信的末尾说:谁施杯水于渴时,自当涌泉以报德。
蒋国钧、阮志恒的通城之行还是有效果的。陈总说:“看了向厂长的信,很受感动。生化厂的苦衷我们完全理解,作为工程技术人员,作为国家干部,完全追求那些也不见得妥当。”他说他们几个一直将产品没过关看成是自己的责任内的事情,不将产品搞上去决不甘休。张、吴二工也表示将极尽全力来解决问题。只是话都说得很好,就是拿不出真正的办法。
冬珠的小试有些效果,加进甘油后,卷曲有些改善,但没根治。增塑剂还没买回来,加入增塑剂后效果怎样,还是个未知数。指望通城工程师只怕有些悬,于是他日以继夜地攻读买回的书籍,从中寻找着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不断地改组配方,让冬珠小试对比 ,从中寻找着、筛选着。
“向会计!”冬珠的喊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向河渠,抬头问:“什么事?”冬珠说:“常宝带信回来说余工二十号左右来厂谈护皮、人造大理石移植我厂的事宜。”向河渠笑着说:“好哇,将来你会更忙了。哎——,今天的小试情况怎么样了?”冬珠说:“按你说的添了适量的石粉,卷曲现象不见了,但脱胶现象还有,秀芹姐说伍伯伯明天到家,再加点增塑剂看看能不能解决脱胶。”向河渠说:“这些天可辛苦你了,解决了问题你可得好好地休息休息,要不然小谭可要骂我了。”
小谭是向河渠的文友、沿中教导主任谭广山的儿子,刚跟冬珠经人介绍认识不久。“不跟你说了,还是爷爷呢。”小丫头辫子一甩,走了。向河渠一笑,思路重新回到给钱老的回信上。
向河渠将胶带事简述后告诉钱老:“品高兄所说烦您代为物色建筑工程师一事,因他有事去了新疆工地,已转告站钱支书了,恐怕要等品高兄回来才能给您回音。”
“您问向兄近况,不甚了解,据传不错,遇到他一定代为致意。有一件事本当不该告诉老师的,可又弄不明白他老兄为什么要这样做。故说出来请您老帮分析分析其中的缘故。
要说的事情是:原来负责上海供销工作的小钱、原来任蒲州分厂厂长的小顾已到他那儿去了,据说又数次邀请现在任胶带车间主任的小许去他那儿,据说将任他为付厂长。此事连累我动员了几位同志去做小许的思想工作。
小许您是认识的,挽留他不是生化厂离了他不行,而是盼望在拼搏奋进中多一份力量。不仅是对小许,凡想离厂的,我们的做法是:第一尽量挽留;第二坚持要走,一路绿灯。
今天要说的不是小许的去留问题,而是不知向老兄意欲何为?不知学生在何处得罪了他?”
其实说向明因为向河渠得罪了他,才挖墙脚的,这可有些冤了。向明一直对向河渠看法不错。只不过在涉及到利益时有些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到不是存心挖墙。
在回答今年打算上什么项目时,向河渠写道:“压敏胶、小化工和香肠都运转起来,任务完全可以超额完成。明年只要压敏胶能正常生产经营,就暂不打算上什么新项目了。压敏胶够我们忙的呢,现在的质量、将来的销路,最要命的是钱。资金短缺、信贷难借,说什么都是空的。”
向河渠在信中说:“ 学生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前途未卜。不过我‘生平不解愁滋味,惯以笑声熨眉。残腿爱走疙瘩道,苦辣酸辛手一挥 。’其实愁又有什么用?难关能愁过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