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平乐
书名:一叶孤舟 作者:布坎褥沐 本章字数:4102字 发布时间:2023-12-16

设想一下,一位母亲把刚出生的孩子寄养在朋友家里,相见时孩子已长大成人,再会的二人是何感想?

苏觉得,不会有任何感想,女娲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爱人,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女娲将无数造物养大,又亲手夺去他们的生命,苏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是例外。而且,只是塑造性格,十年就够了,女娲却给了一百年,这不可能是为了凑整。

所以,苏陷入了和妲己相似的困局,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才能免于消亡。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苏的身上有妲己都渴求的力量,而且他有值得依赖的家人,何况,苏的证明不为保全家人,而是质询神明,他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在苏看来,女娲的考验是双向的,他会凭自己的心意建设理想乡,如果女娲认可,皆大欢喜,如果女娲厌恶,毁灭我们又如何?

如果一昧地害怕失去,得到便没了意义。

不想失去任何人,只是弱者的奢求,牺牲自己就能保全爱人,只是愚者的痴妄,面对规格外的强者,能做的只有宁死不屈。

女娲如果要毁灭蓬莱,苏的反抗,就是与之同生共死,如果死不掉,就用静默抗争。苏想要淋漓尽致地活上一场,他也说服了三个姐姐,由着他的任性。

三个女孩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因为苏的任性,恰如她们所愿。

苏要做的事有三。

一,重构秦国的文明,最低标准是改造秦人心性,扭转秦国困局,最高标准是辅佐秦人自力更生,真正开启人的时代。

二,建设理想乡,最低标准是打造自给自足的方舟,摆脱对神舟的依赖,最高标准是让女娲动心,邀她走下神坛,携手共进。

三,家人幸福,最低标准是让三个姐姐每天展露笑颜,最高标准是不断颠覆她们对幸福的认知。

前两项是神子的责任,后一项不需要理由。

重构秦国的文明不是问题,苏有了完备的方案,可以轻松达成最低标准,这是妲己也能做到的事。最高标准需要秦人自发地成长,这是钟离没能做到的事。

这件事的难点在于秦人不是白纸,他们是灰色的,染黑容易漂白难。这些秦人就像会说话的猴子,若以真实的自我过活,必然遵循野兽的法则,过上万古不变的生活。

要教会他们做人,但大包大揽容易教出千篇一律的人,通过引导与鼓励,他们又会迷茫松懈,到最后,就只有少部分强者能成为人。如果精心培养这少部分人,让他们带领剩下的人,就太残酷了。

因为剩下的人,会失去做人的可能。不是少数人剥夺了他们成人的机会,而是习惯听令的他们,会放弃思考,把自己变成傀儡。到那时,人与人的平等就只能仰仗操偶师的善心。

如果是现在,傀儡还可以宣称自己发挥了砖瓦的作用,与操偶师分庭抗礼,但苏家的机械普及后,他们会被完全地取代。到那时,傀儡会享有与他们无关的繁华,被机械供养着度日,到那时,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死。

苏怡已经证明了这个可能,即使在书馆学习就能免于劳苦,秦人依旧避之不及,只有卖力卖身才能让他们安心,而他们消遣的方式,就只有吃喝嫖赌。以至于这些自轻自贱又自甘堕落的秦人,自己都讨厌自己。

想改变他们的心性,只能由苏家统领秦国,但苏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真正的文明应是百花齐放,在文明的世界里,路边的杂草不会羡慕高岭的花儿,而是如建木般滋长。

为了把秦国建成文明的国度,苏规划好了段段跑道,这些跑道只为鼓励学习与思考,跑道的节点设有奖励,跑的慢的不会有惩罚。秦人只管迈开脚步,苏家会端茶送饭,救死扶伤,即使走一步歇一年,也可以接受。

穿过苏家的跑道后,秦人会获得健壮的肉体和强韧的心灵,这时他们就能踏出自己的道路,自由地在天地驰骋。

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肯前进的无赖,苏就没有办法了。如果他们是被得偿所愿后的虚无击溃,倒是方便研究对抗永恒的方法,但他们要么是嫌弃自己的无能而止步不前,要么是因怠惰和骄纵固步自封。

这些人既不是逆天而行的强者,也不是特行独立的智者,他们生而为物,不想做人。

这样的人在秦国有多少?刚建国时有三分之二,饥荒前是二分之一,现在达到了百分之百。

原因很简单,饥荒过后,秦楚之间爆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次比拼的不是武力,而是国风,这一次,秦国一败涂地。

不想趴在地上的秦人奔向了楚国,剩下的秦人非蠢即坏。如今的秦国已经无法从内部革新,因为秦人习惯了黑暗,火苗燃起就要吹灭。想改变现状,只能从楚国借来蜡烛,或是让秦人成为星火。

后者是不亚于鼓舞雄鸡冲天,教会土狗吟诗的伟业,人们大多一笑置之,笑的最凶的,是秦人自己。但苏一定能做到,了解他的人都这样坚信。

建设理想乡也不是问题,苏设计的方舟,能载人十万。动力由灵石提供,如果灵石用尽,还有顺风与逆水两种充能模式,而且配有驱赶海兽的磁武器。生活上有全套的作物培育和牲畜养殖系统,能保障普通人在百年内生活无忧。

但是,流亡海外是最差的选项,方舟连蓬莱的万分之一都没有,在苍茫的海上只能蜗居小小天地,实在令人不快。而且离开蓬莱后,如果没有携带灵石,灵力就会散去,寿命也会折损,只能定期回蓬莱补给,但这种寄生虫一样的生存方式,很多人无法接受。

不过,这只是初版,苏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完善,如果做的好,甚至可以用来和女娲交换,反正她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神舟。

关于理想乡的最高标准,苏有个大胆的猜测。

理想乡的关键不在理想,而在乡,不是恢弘的大国,而是温馨的家乡。

女娲想要一个可以歇息的家,但一个人是无法组成家的,陌生人组成的家乡也不属于她。就算穷尽了无尽海,女娲也无法抵达理想乡,因为她想要的理想乡,只有自己能给出。

无需做任何事讨好女娲,自己的存在就是女娲最大的收获,苏和女娲是命定的伴侣,互为对方的理想乡,这是苏的直觉,也是理性思考后的判断。

如果是这样,对妲己也太不公平了,她和女娲相处的时间不到百年,女娲不仅没有敞开心扉,还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妲己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但不服输的她硬是创造了一个可能,如今可能已化为现实,妲己的胜利毋庸置疑。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让三个姐姐幸福,展露笑颜很容易,一家人见到彼此就会露出大大的微笑,一日不见就开始想念。

在那场旅途后,她们都变成了普通的女孩。

苏怡学会了撒娇,有时候还发脾气闹别扭,只有苏才能哄好。她不再摆出大姐的架子,会讲笑话逗苏樱开心,也会配合苏羽的搞怪,一生无暇的名号更是说丢就丢。

苏怡还迷上了旅行,瞒着两个妹妹,抱起苏就跑,在旅途中会留下线索,指引她们来抓,之后一家人继续旅行。

苏怡和小苏的日记也扩展到了全家,她的一只手总是飞快地记录苏家的日常。

曾经的苏怡看着日记,希望时光永驻,现在的苏怡写着家书,盼着明天到来。

苏樱有时会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这样苏就会把全部的心思花在她的身上,这个卑劣的女孩很顺利地说服自己,放下姐姐的骄傲。苏的话,当然喜欢二姐惹人怜爱的一面。

有时苏樱会一个劲地傻笑,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樱笑笑很合她的心意。

那是苏送的小礼物,一个套娃式的不倒翁,上面画着苏樱的面容,有的写实,有的传神,从开始的啼哭到最后的傻笑,加起来有十个表情,对应了苏樱的心路历程,每个樱笑笑后面都写了四个字,最爱苏樱。

苏樱很喜欢这份礼物,她用风摇着能看上一天,看到那个蠢萌的樱笑笑,她总是绷不住笑。

那个手掌大的傻樱笑笑在苏羽的请求下被量产,摆满了苏羽的房间,只要把苏樱推进去,她就会笑个不停,还会把笑声传染给每一个人。

此情此景由苏羽作画,画名《傻得可爱》,批注《你不会有好结果,笑话我后不好过》

果然一语成谶,苏羽的饭里,时不时会包进几条虫子,苏羽想睡时,苏樱就用唢呐演奏苏写给她的夜曲。

吃过几次虫子后,自强不息的苏羽开始自己做饭,学会容易学好难,何况这个调皮蛋还不想学好。

做的好吃是心血来潮,故意难吃才是兴趣所在,即使如此苏羽也以贤妻良母自居,言必称自己最擅长厨艺,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苏羽爱上烹饪的理由很简单,不管端上什么,家人都能吃的一干二净,苏樱被酸的边哭边吃,又可怜又可爱,苏怡即使被呛到也故作从容的样子,令人捧腹,至于苏,他被辣的引吭高歌,用歌词向苏羽致以亲切的问候。

如果只是这样就还是以前的苏羽,吃过搞怪的菜品后,苏羽会端上精心烹饪的佳肴,不仅参考了家人的喜好,还会给人夹菜。

虽然依旧不务正业,但她开始督促两个姐姐多做正事,别把王子累坏。

苏喜欢她们的变化,她们也是,只是她们现在好黏人,想颠覆她们对幸福的认知变得困难。

苏不爱说甜言蜜语,也不觉得光靠语言就能给人幸福,所以总是别出心裁地为姐姐创造美好的回忆。

比如独特的礼物或是美好的场景,但准备需要时间,在准备的过程,她们就按耐不住偷看,失去惊喜的感觉。而且三个姐姐喜好不同,苏想依次为她们准备惊喜,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旅行的话,只邀请一人,另外两人也会跟踪,最后还是一起旅行。礼物的话,她们也喜欢对方的礼物,只好准备三份。

几次折腾下来,苏家四人,不管去哪都要在一起,不管什么都要分成四份。

苏总感觉自己长大后,三个姐姐成了孩子。

现在的苏,八小时为前两个目标工作,四个小时呼呼大睡,四个小时自由支配,剩下八个小时,与三个孩子共度。

三个姐姐不需要睡眠,苏睡觉时,她们会为苏张罗婚事。

没办法,弟弟总是忙着工作和陪伴家人,当姐姐的只好越俎代庖。当然,苏用在恋爱的时间必须在工作中抽取。

她们能这么悠闲,是因为苏自愿承担一切并乐在其中,加上苏家的基业已经成型,她们只需要陪在苏的身边,偶尔替他做些宣传工作。

虽然蓬莱各国因为苏的活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对苏家来说,这是难得的温馨,前所未有的暖意充盈了涂山,消融了绝世的冰雪。透过苏的心脏,暖意也向女娲传递,让她再难抑制躁动的半心。

对活了五百万年的女娲来说,一百年实在不值一提,但等待如此煎熬,女娲始料未及。她无时无刻不在忏悔自己的傲慢,每天都像瘾君子一样,盼着接苏回家。

她想陪伴苏的每一段旅程,尤其是童年,她想见证苏的每一次蜕变,哪怕只是长个。女娲十分后悔按照造物的标准,为苏划了百年定型期,早在苏三岁时,就忍不住将他接走,没这样做是因为苏在涂山过的很开心,她只好等待。

等待初生的太阳升起,撕裂虚无的黑夜,等待慈祥的夕阳落下,仰望星月的光辉。

为解相思苦,女娲每个月都会偷偷看苏一眼,如果看久了,她肯定忍不住相见。

明知在未来,和苏共度的时间近乎无限,但她就是无法释怀。百年之约一到,女娲一定准时出现,那时,苏一定愿意回到北辰,毕竟蓬莱就这么大,长生的人就这么多,一百年足够他做完喜欢的事,寻得想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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