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见亮光了,新的一天并没有因为这个夜里有人去了儿提前或者推后开始,它依旧按照它的规律在鸡叫三遍之后向这个世界迈开了步子走来了。整个卧牛岗子里的村民也并没有因为望春娘的离去而停下来各自的锅碗瓢盆儿,虽然他们为望春娘的死感到难过和遗憾,但是,他们的日子还得按照原来的规律过下去。
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聚到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里,帮着牛二筢子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大炉灶,帮着牛二筢子从驴堆儿集上买回了一应需要的东西,然后整个院子里就你来我往地忙活开了。刹树的前去刹树,请阴阳先生的去请阴阳先生,找木工的去找木工。
小米头上扎着长长的白布头巾代替望春背过一只手把那只买回来的牵魂公鸡活活地搦死之后,又代着望春给前来行孝的老少爷们儿们磕头施礼。老少爷们儿们见小米这样长跪着,心里也有些疼。一个儿媳妇儿,能这样比亲生儿子都知道行孝,这在十里八乡怕是再也找不到了。老少爷们儿们劝着小米不要这样跪在当院子里给前来行孝的人磕头施礼了,说是她的心情老少爷们儿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也不会有谁再去计较她施礼不周了。但是,小米没有听老少爷们儿们的劝,向老少爷们儿们说,她这一来是代替望春感谢老少爷们儿们,二来是她本人感谢老少爷们儿们前来向婆婆行孝,再有就是代替婆婆感谢老少爷们儿们在婆婆了之后还有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记挂着。
老少爷们儿们见劝不动小米,也就不再劝了。不知是谁从屋里拽出一件棉袄,让小米跪在棉袄上给前来行孝的人们磕头施礼。
小米向拿来棉袄的那个老少爷们儿们磕了个头,说了声感激的话,然后把棉袄往旁边一放,两个膝盖仍跪在地上向前来行孝的人磕头施礼。
老少爷们儿们看出了小米对婆婆的诚心,也看出了小米对前来行孝的人们的诚意,纷纷议论着小米这个儿媳妇儿的好来。
牛二筢子见小米这样一直跪着给前来行孝的人磕头施礼,就招呼着要小米进屋守着望春娘,让望秋出来替望春向来人行大孝礼。
“爹,这礼有望春就轮不到望秋,虽说望春不在家,我替着望春。”小米回头向牛二筢子很规整地说,“就算我不是在替着望春,那也是该着的。”
牛二筢子见说不动小米,摇着头找到了正在给望春娘赶缝寿衣的牛老拐的女人,说小米可能有身子了,让牛老拐的女人操心着照看一下小米。
牛老拐的女人听了牛二筢子的话,一个激灵,瞅着牛二筢子看了一阵儿,回头跟几个一起赶缝寿衣的女人催了句加紧的话,然后就要牛二筢子把望秋喊出来。然后她一蹶弓屁股站起身来,转身就从到了小米的身旁,从小米的身后抱起小米进了屋。
小米给牛老拐的女人抱进了屋,两个髁膝盖一弯,扑腾一声又给望春娘跪下了。
“你这孩子,咋的这样倔种呢?得小心着自己的身子!”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你这样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你婆婆这个时候看着你,走得也安心不了。”
小米回头看着牛老拐的女人说:“婶子,我的身子没啥要紧的,这个时候该我这样向我娘行孝,以后再也看不到我娘了,再想给我娘跪下来磕个头都不可能了。”
牛老拐的女人给小米的话说得一个愣神儿,琢磨了一阵儿小米的话,叹了一声说:“是啊,你婆婆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以后是咋的也见不着她了。有你这份儿心思,你婆婆心里也该安生了。你呀,还是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别让你婆婆走得为你挂心了。”她也不知道该咋的劝说小米了,只能这样顺着小米的话说。
小米转回头在望春娘头前的火盆里续上了几张纸,嘴里向望春娘提醒着说:“娘啊,这些都是你的钱,你收好了,在那边你一个人过日子也要花钱。”
这个时候,几个赶缝寿衣的女人抱着缝好了的寿衣进了屋子。牛二筢子跟着这几个女人也进来了,央求讨好似的让几个女人帮着把这些寿衣给望春娘穿上。
“等会儿吧。等会儿春梅该赶到了,这衣裳该春梅亲手给她穿上。”有人这样说了一句。
“爹,你先去给我娘弄半盆温水来。” 小米转头向牛二筢子说,“这个时候春梅姐还没到,我先给我娘把身子擦擦,让她干净着身子穿新衣裳。”
牛二筢子依着小米的话给弄来了上半盆的温水。
小米起身接过这上半盆的温水,往望春娘床边上的一个凳子上一放,就开始着手先给望春娘擦脸。
“娘,儿媳妇儿要给你擦脸了,你小心着些。”小米向望春娘说着,就用手里拧得不湿不干的手巾把望春娘的脸小心着擦了两遍,然后又抓起望春娘的手给望春娘擦手。
旁边的女人们看着小米很用心地为望春娘擦脸洗手,心里不觉得怀疑小米不是这个家的儿媳妇儿,哪儿有这样尽孝的儿媳妇儿?
小米为望春娘洗过手脸之后,又开始为望春娘擦身子。
“娘,你要穿新衣裳了,你这个儿媳妇儿得先给你把身子擦干净了。儿媳妇儿手轻了重了的,你就忍着点儿。”小米一边为望春娘擦着胸前,一边向望春娘说着话,“平日里儿媳妇儿也没给娘擦过身子,也不知道娘喜欢手轻还是手重。今儿是儿媳妇儿第一回给你擦身子,也是最后一回,擦得轻重你都别计较。咱先把前面的身子擦了,待会儿再擦后脊梁。”
旁边的这些女人们瞅着小米把望春娘的前身子都擦得很细心,又听着小米这样跟望春娘说着话,不觉得眼圈子都红了,其中一个女人拧着鼻涕哽咽着嗓子说了一句:“有这样的好儿媳妇儿,望春娘这辈子也值了!谁家有这样的福气碰上这样的好儿媳妇儿呀?就她望春娘。”
小米把望春娘的前身擦了个遍,然后洗了手巾,一手扳着望春娘的肩膀子,嘴里说着要望春娘小心着坐起来擦后脊梁了,就把望春娘费力地翻侧了身子,另一只手里的手巾就不紧不慢地在望春娘的后脊梁上来回地擦了起来。
女人们见小米一手扶住望春娘的身子一手给望春娘擦身子很费力,就伸手帮着小米扶住了望春娘的身子。
小米给望春娘擦干净了后面的身子,把手巾往水盆里一放,回身扑腾一声又跪到了望春娘的头跟前,向望春娘说:“娘,咱穿衣裳吧,就别等春梅姐了。你不是常说不光拿我当儿媳妇儿,还在心里拿我当亲闺女吗?这个时候我是你的亲闺女,就让我给你把新衣裳穿上吧。等给你把新衣裳穿上了,我再给你梳梳头,咱好好打扮打扮,别让那边的人看着你笑话。就是等春梅姐来了,她的身子也该不灵便了,咋的你也舍不得让她动手呀。这个时候几个婶子大娘的都在,让她们帮着我给你把新衣裳穿上吧。”说完,她向望春娘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招呼着这几个女人帮着她给望春娘穿寿衣。
望春娘的身子已经是硬挺挺地僵了,所有的关节儿都像绑了棍子似的不折弯儿了。小米先是抱起望春娘的一条腿,套着裤脚让女人们把衬裤和棉裤穿上了,嘴里还向望春娘说着话:“娘啊,这一下子给你穿了春秋冬夏的新衣裳,在那边你要知道添减。再过几天就要慢慢地热了,外面的棉袄到时候你要知道脱下来晾晾,里面也给你穿了夏天穿的新衣裳,到时候你就穿着夏天的衣裳就成了。冬天的衣裳晾好了你就放起来,等到冬天来的时候再穿。”
女人们帮着小米把望春娘的下身的裤子棉裤啥的穿上之后,就着手帮着小米给望春娘穿上面的衣裳。小米先是抓起望春娘的一只手先给望春娘穿上了一只衬衣的袖子,然后掏着望春娘的胳膊把寿衣棉袄的袖子穿了上去。
女人们见小米这样很内行似的给望春娘穿衣裳,心里很是觉得纳闷儿,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儿媳妇儿咋的对这个很熟练似的?其实,她们哪儿知道这是小米小时候看着别人给死去的爹穿衣裳留下来的印象啊。
小米把望春娘的一只袖子里里外外穿得齐整了,就把望春娘一扳身子,要穿的衣裳往望春娘的身下一垫,接着扳着望春娘的另一边的身子秫秸个子似的翻了一下,然后又抓起望春娘的另一只手把另一只袖子给穿上了。
小米给望春娘穿上寿衣之后,小心着又把穿到望春娘身上的衣裳给收拾得平整了,回头跟女人们说了一句:“该把我娘移灵到堂屋正当门儿了。”
有女人向门外喊了一声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听到了招呼就急急匆匆地奔了进来。进得屋来,他发现望春娘的寿衣已经给穿得齐齐整整的了,很是纳闷儿地向几个女人看了看。
“爹,娘的新衣裳是我给穿的。”小米向牛二筢子说,“这个时候该把我娘移灵到堂屋的当门儿了。春梅姐就是这个时候来了,怕是她的身子也不灵便给我娘穿衣裳了,我就自作主张把娘的寿衣都给穿上了。”
“筢子,你跟望春娘碰上了这样的儿媳妇儿,是你们两个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有女人接着小米的话向牛二筢子说,“这以后怕是你们爷们儿要享这个儿媳妇儿的福气了。”
“爹,点个炮仗给我娘移灵吧。”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待会儿就该有亲戚过来行孝了,总不能让人家到我娘的床边儿上看我娘最后一眼吧。”
“移灵。”牛二筢子点头同意了小米的意思,向旁边的几个女人说,“你们几个帮把手儿在堂屋当门儿铺上一张苇席,把望春娘的新铺盖垫好了,我这就把她给抱过去。”说着,他回头看着小米,“孩子,你在旁边提醒着你娘,让她吓着。还有,你跟着我一块儿过去,蒙上你娘的脸,也不能让她见了天光。要不,你娘到了那边儿,那边儿也不会收她,她就没个落脚的地儿了。”
小米不住地向牛二筢子点着头,伸手把旁边儿火纸拿起几张来,准备着给望春娘遮脸。
屋里的几个女人依着牛二筢子的话把堂屋的当门儿收拾的利整了,也把为望春娘赶缝的被褥铺得松松软软的了。
牛二筢子从床上抱起整个身子都硬了的望春娘,小米紧跟着就向望春娘提醒着说了些让望春娘小心着别怕的话,同时把手里的几张火纸盖在了望春娘的脸上,一路紧跟着牛二筢子把望春娘移到了堂屋的当门间儿。
牛二筢子把望春娘放得平稳了,小米松开了捂着望春娘脸上的火纸的手,转身把那床为望春娘赶缝的新盖被盖上了,回过头来向牛二筢子说:“我给娘梳梳头吧!”说着,她转身进屋把自己用的木梳拿了出来。
“孩子啊,用她以前使唤的木梳吧。”牛二筢子见小米把自己的木梳拿出来了,唯恐这样会咋的了似的瞅着小米说。
“爹,用谁的木梳都一样,娘跟我是娘儿俩,这些东西不分谁的谁的。”小米说着,就蹲到了望春娘的头前,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爹,你帮着把我娘的身子抽起来一点儿,这样梳头好梳。”
牛二筢子再也没说啥子,就弯腰坐到了望春娘的新被褥上,把望春娘的身子抽到自己的怀里让小米给望春娘梳头。
“娘,你新衣裳也穿上了,咋的也得把头梳梳吧,打扮得朗利了,在那边也能显得体面些。儿媳妇儿这要给你梳头了,手轻手重的,娘都别怪罪儿媳妇儿。”小米向牛二筢子怀里的望春娘说着,就着手轻轻地给望春娘梳头了。她知道,人死了,身上的血水就不动了,头发根子也就没个力儿了,手要是重了一点儿,就会把望春娘的头发梳得掉下来不少。
不光是牛二筢子转头静静地看着小米为望春娘梳头,屋里的这几个女人也都静静地瞅着小米为望春娘梳头,就连门口儿上,也都围了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静静地瞅着小米为望春娘梳头。给望春娘擦身子,给望春娘换衣裳,给望春娘梳头,按说这些都是应该有望春娘的亲闺女春梅来干的,但这些让望春娘的儿媳妇儿小米干了,并且干得很用心,这让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不由得又开始琢磨起小米来。打她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天起,先后收拾了两次牛斜眼儿这样一个让老少爷们儿们头疼的家伙,从这样的事儿上来看,牛二筢子家的这个儿媳妇儿是年龄小,有点儿虎实。可从今儿这些事儿上来看,小米这媳妇儿不是虎实,望春娘这样眨瞪眼儿走了,牛二筢子他们这一家,以后有了小米这样的儿媳妇,屋里塌不下来!他们不自觉地在心里向向小米竖起了大拇指头。
小米为望春娘小心地梳完了头,按着望春娘平日里的习惯又给望春娘把头发编成了辫子,在后脑勺子上绾起了一个卷儿,这又向望春娘说了句话:“娘,儿媳妇儿给你梳好头了,也按着你平时的喜欢给你在后脑勺儿上绾了一个卷儿,不知道娘喜欢不喜欢儿媳妇儿给你这样梳头。娘,你喜欢不喜欢儿媳妇儿也就这个能为了,你别记在心上就成。”
牛二筢子重新把望春娘放下来,向着望春娘笑了一下,说:“老婆子,咱有小米这样的儿媳妇儿,你走得也该心里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