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中的女子,虽说衣衫脏乱发型揉成了烂草。
但这一张脸,确是干净白皙。
显然是使臣怕越国大臣们认不出,特意给这位女子净了面。
待这工部侍郎来到木箱前,看到木箱里的女子的一瞬间,变情绪突然崩溃。
拍着大腿,仰天哭号,恨不得以头抢地:
“哎呀!我的天啊……我的儿啊……啊啊啊……”
看到这一场景,老狐狸和萧翎皆是咬牙切齿,一脸恨铁不成钢。
萧翎恨不得立刻摘下自己的冕旒冠,一把扔在工部侍郎的脸上。
然而,站在工部侍郎身旁的老狐狸,则是淡定许多,连忙抬手扶住了工部侍郎的肩膀。
手上开始暗自用力,语气却是极为亲和,轻声询问:
“侍郎,你可看清了?这木箱之中,是你女儿吗?”
工部侍郎的肩膀上,接收到来自老狐狸的压力,立刻清醒了一半。
理智虽然回归,但理智却告诫他,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他继续哭嚎着喊道:
“女儿啊,这一年不见,你怎么连长相都变了啊……哎……哎,不对。不对啊。”
哭着哭着,工部侍郎突然戏精上身,抹了抹鼻涕眼泪,仔细地围着箱子转起了圈,端着架子,走起了台步。
片刻后,才自言自语地定了身法,仔细凑近那箱中女子的脸,立刻带着戏剧的唱腔说道:
“呔!不对啊,我女儿不是丹凤眼啊……哎,这脸型也不对啊……哎,这这……这脖子上也没有这颗痣啊……女儿啊……这一年里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呀……啊啊……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我的女儿……”
大殿里,已是安静异常,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工部侍郎唱着戏走着台步,唱念做打,一招一式把弄的极其到位,还有这浮夸的演技。
老狐狸和萧翎纷纷抬起袖子掩面,真是看不下去。
不过,老狐狸还是定了定神,再不拦住工部侍郎,估计一会就要解开发髻跪地甩头发了。
适时地向着使臣躬身行礼,开口问道:
“使臣大人啊,这怕是一场误会吧。这恐怕,这箱中的这位才是那位侍女。想必劫匪来袭的紧要关头,这侍女忠心护主,穿上了公主的嫁衣,替公主躲过了一劫。而真正的公主,早已在贵国生活了一年之久吧。不知公主在贵国生活可还习惯?”
面前的梁国使臣,挑着眉毛看着面前这一出漏洞百出的奇特戏码,早已忍无可忍,冷哼一声:
“哼,就算是这侍女忠心护主。可你们又怎么解释,这假公主一事!”
看到使臣有此疑问,老狐狸丝毫不慌张,憨厚至极地低头一笑,再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诚实的光芒:
“大人可知,这和亲公主名号为何?”
使臣不明所以,张口便回答道:
“安城顺义长公主。”
“这便是了。”
老狐狸点头,极其耐心地为使臣解释:
“这工部尚书的二女儿,自幼便被太后收为了义女,当时给的封号便是安城郡主。后来晋封为安城长公主。与贵国和亲时加了封号‘顺’。又因为她是太后义女,与晋阳长公主有别,所以,她完整的封号便是安城顺,义长公主。所以,和亲的自然是真的公主。”
“呵呵……”
听到老狐狸的这套说辞,再结合刚才工部侍郎的浮夸演技。
梁国使臣的这次发难,更像是一场无知与无畏的闹剧。
“呵呵呵呵……”
使臣仰天冷笑一声,再次客客气气地行礼,一字一句地冷冷说道:
“好,既然礼物已经送到,那么下官的任务已经完成。明日下官便将回国,定会亲口将贵国的祝福传达给我主。”
老狐狸闻言,立刻躬身回礼:
“恭送使臣大人。”
“哼,我们走。”
使臣行过礼,转身,高傲地昂着头,带着一众随从,呼拉拉地大步跨出了大殿。
等到使臣们的身影在大殿上消失,陈国公这才一把拉起,仍在戏剧角色中,正在解发髻的工部侍郎。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女儿抬回家去!”
工部侍郎这才如梦突醒,连忙跪地拜谢:
“卑职替小女,谢陛下!谢国公大人!”
萧翎显然已经气到无语,甩着袖子,转身入了后殿。
殿内内的大臣们也各自散去。
只有工部侍郎还站在木箱前,黯然无语。
一年前女儿被迫奉旨和亲,以为此一别,山高路远,再无相见的可能。
却没想到,一年后女儿竟然流落至此,父女二人的相见竟然是在这大殿之上。
无限的感伤与心疼,让工部侍郎百感交集。
颤抖着双手将女儿的手脚解开,抬手抚上早已意识模糊的女儿的脸颊,工部侍郎颤抖着声音,开口说道:
“莹儿啊,不怕啦……爹爹……带你回家……你娘和妹妹都在家等你呢……”
一开口,已是声泪俱下。
陈国公看着面前的场景,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一年,那个古灵精怪的三女儿。
叹息一声,抬手搭上工部侍郎的肩膀:
“侍郎啊,我出去招呼我的下人,将我的轿辇抬来,让莹儿乘我的轿辇先出了宫门,去我府上,你再叫你家的马车来府上接吧。”
工部侍郎抬首含着泪水,“噗通”一声跪倒在国公面前:
“国公大人,下官真是无以为报啊……”
“唉……”
陈国公长叹一声,背上双手,缓缓,步出了大殿。
……
下午,小桥流水,绿树成荫,景致宜人的国公府花园内。
绿树环绕下,百花盛开,湖边的四角凉亭之内,一身素服的陈国公端着茶杯,低头吹着茶沫。
“当年,和亲定的便是晋阳长公主,只是那公主自幼顽劣。和亲前一天便已私自跑出了皇宫。不得已,这才密诏了工部侍郎,将她家的二女儿替了晋阳公主嫁去了梁国。此事,只有贤太后,废帝,工部侍郎和我知道。本以为这事都过去一年了,梁国也便吃了这哑巴亏。谁知今天竟然闹上来了,这事,你怎么看啊?”
坐在亭内一旁,肆意靠着雕栏,手提着一大串葡萄,仰头啃咬的穆丘痕转了转眼珠:
“老师,以学生所见。这梁国选择这时候发难,一方面是想试探一下这新皇帝的底线。另一方面,梁国老皇帝快不行了,他那几个不孝子,正忙着划分势力把持朝政呢。谁知道他们哪位皇子上位,哪片云彩有雨呢。不过是那个皇子出了个馊主意,就鼓捣了使臣来搞事情罢了。这事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嗯。”
陈国公饮了一口茶,缓缓点头:
“说得有理。只是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翎儿这皇位,怕是坐的不安稳啊。”
说着,陈国公瞟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穆丘痕。
平日里这小子心思缜密,狡猾伶俐与自己如出一辙。
今天与他才说上几句话,他便如此心神不宁,急于解脱。
想到这里,陈国公似乎是明白了。
开口调侃道:
“当初你小子还托我帮你向太后请旨,求取晋阳公主。如今知道这晋阳公主并未嫁去那梁国,可有打算?”
“老师又拿学生开玩笑。如今学生娶了名姝一年多了,孩儿也出生了。还谈这些年少过往做什么。”
穆丘痕冷着脸,侧过头,目光看着身侧湖面上一对互相理华丽羽毛的鸳鸯,已是心中泛起一股酸楚和嫉妒。
抬手摘下一粒葡萄,狠狠向那一对鸟儿打去。
葡萄粒“噗通”一声落水,两只鸟儿受惊,惊叫着,忽闪着翅膀,各自飞远了。
“你打那鸟儿做什么。”
眼力特别好的陈国公放下茶盏,挑着眼睛看着神色异常的穆丘痕。
“哦,太吵。”
穆丘痕状似无意,继续吃葡萄。
“呵呵,你可看清楚,那是两只公鸟。你嫉妒个什么。”
陈国公数落完穆丘痕,便又低头饮茶。
知道今日这穆丘痕神色不对,怕是不太好谈话,便识趣地闭了嘴。
看着身旁幽静的碧绿湖面,穆丘痕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那个一年前的雨天。
也就是那个把他浇成落汤鸡,回府后大病七天的雨天。
其实国公爷说错了,替嫁公主的事,不只是他们四人知道,其实,他也知道。
其实,穆丘痕,本是一个命运不济的孩子。
如果不是得到当时的玉尚书的赏识,接回了府里学堂,他还是个放羊娃。
他也没有机会,在悄悄溜出学堂玩耍的下午,走错路,误闯了大小姐玉金铭的闺房。
然而,他并没有看见玉金铭,他看见的是,桃花树的映衬下,在卧榻上浅眠的小公主,晋阳。
穆丘痕一直觉得,他就是在那一个有风的下午,爱上了晋阳公主,虽然那时的他还是一个人世不懂的小孩。
从那之后,他努力上进,也努力接近公主。
只是为了能给自己一个身份,让自己有资格在未来的某一天,求娶高高在上的她。
那些日子,他的世界里都是阳光灿烂的,有风,带着桃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