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二被攻破后,包楚剑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向李丹汇报一下案情。电话打过去时,李丹和严明刚在巡视组食堂就完餐,听完电话后干脆就决定,让包楚剑直接来省委巡视组。
听说是包楚剑过来,关亚雄断定:“包楚剑这么急着要见你,十有八九是案子有了进展!”
严明疑惑地看着李丹:“包楚剑在宁阳……办案子?”
“嗯……”李丹迟疑了一下,“……包楚剑即将以市公安局党委委员的身份,回宁阳主持公安局工作,但正式到任要到国庆节后,其身份暂未对外公开。”
严明叹了口气:“市委这是对宁阳失去信任了啊!”
关亚雄道:“呃,严明同志,也不能这么说嘛,宁阳情况复杂,要正确看待向博同志的苦心嘛!”
李丹解释道:“包楚剑回宁阳任职我都蒙在鼓里,市委也没有任何领导跟我透露过这个消息。中秋节的晚上,包楚剑带着向博同志的‘口谕’突然登门,说这次秘密回宁阳,只是为市公安局‘天网行动’做铺垫,回宁阳任职的消息暂勿对外公开,但向博同志又特别交待,对分管政法工作的石飞可择机相告……”
严明问:“择机相告?什么意思?”
“哦,这个好理解!”关亚雄插话道,“说明向博同志的胸中有谱,他在绸缪另一盘大棋!所以,严明同志不要纠结,有些情况不通报,并不代表不信任!”
严明淡然一笑:“我个人对组织,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关常委尽可放心!”旋又接上先前的问题,问李丹,“你刚才说,包楚剑秘密回宁阳,办的什么案子?”
李丹说:“十年前,宁阳发生的一桩失踪案……”
“哦,你说的是梅明失踪案。”严明接过李丹的话头,“当年,包楚剑就是在梅明的案子上出的状况,此后就再也没有人过问过此案!”
关亚雄说:“如此蹊跷,说明什么?说明公权力被人为绑架了!”
严明苦笑一声:“唉,我们倒是有过彻查的心哪,奈何势单无力呀!”
关亚雄嘲讽道:“你这说的,只是个堂皇的借口,除了明哲保身,没有更好的解释!”
严明说:“关常委说到痛处了,宁阳这十多年……”
说话的当口,包楚剑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了楼。
“包楚剑!”关亚雄一字一顿叫着,笑呵呵地伸出手,“还是当年那个精神劲哟!”
“关……”包楚剑显然也认出了关亚雄,但不确定其身份。
“记不得了吧?”李丹笑着介绍道,“不是关副县长,是省委关常委了!”
包楚剑礼貌地打着招呼:“关常委,你好!”
关亚雄摇着包楚剑的胳膊,玩笑道:“把我忘九霄云外了吧?呵呵。”
“哪能呢?记得记得!”包楚剑握着关亚雄的手,大方地调侃道,“关常委可曾记得,当年我可是跟你一路离开宁阳的哩!只不过我是走麦城,你是鱼跃龙门!嘿嘿,惭愧惭愧,不可等量齐观。”
关亚雄捣了包楚剑一拳:“你这家伙,这张嘴还是当年那顽性!呵呵!”
严明笑容可掬地问:“包局长,还记得我吧?”
“严部长!”包楚剑双手握住严明的手,“不记得谁也不能不记得你这位组织部长啊!”
“十多年没有音讯,肯定也骂我不少吧?!”严明调侃过后,不无嘲意地说,“我这‘严’字不严哪!当年,但凡我这个常务副部长有些微的朴直,就不至于让你走麦城了!”
包楚剑率真一笑,直言道:“即使严部长有那朴直,就当年那环境,怕也是回天乏术的!”
严明摇头苦笑:“唉,这宁阳……”
“你呀,典型的悲观主义!”关亚雄就着严明的半截话,面色严峻地说,“宁阳尽管不宁,但回暖可期。西康省委、宁都市委已经开始下药了,众人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就没有根治不了的顽症!”
“有省委、市委的重视和关怀,宁阳一定能走出低谷、重振雄风!”李丹信心十足地说,“市委这次重启梅案,对宁阳县委也是一个考验,我们一定要在这轮‘开卷考试’中考及格!”
严明却有些悲观,担忧道:“十多年的悬案,谈何容易呀!”
包楚剑说:“几位领导,这个忧虑我也曾有过,跟你们一样,心里压着块大石头!”话毕,兴奋地说,“我现在急着见你们,就是来替你们搬这心头上的石头的!……梅明失踪案的曙光……已经出现了!”
“嗯?这么快就现曙光了?”关亚雄感到意外,“还真让我给猜中了!”
“昨天晚上,浑河派出所所长杜康遭人追杀。”包楚剑直奔主题,“杀手苟二供述,他是受了公安局原政委米祖略的指使,他还交代,十年前的梅明失踪案,也是他在米祖略的授意下制造的,而梅明同志的尸骸,就埋在一口偏僻的废矿井里!”
“是吗?”李丹几乎跳了起来,“真是上天开眼哪!”
“嗯,这就对上了。”关亚雄平静地点着一支烟,屁股靠在桌子的边沿,“说明群众对米祖略的举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严明不解地问:“米祖略跟梅明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他为什么要置梅明于死地呢?……还有那个杜康,米祖略为什么也要杀他?”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关亚雄踱着步,语含深意地说,“宁阳有个退休的老同志一针见血地跟我讲过,说梅明失踪不是偶然,而是跟政治有关联!”
包楚剑含蓄地说:“当年我在侦办梅案时,就有过类似的推理,米祖略还指责过我,说我是危言耸听、混淆视听!”
“我看混淆视听的是他米祖略!”关亚雄一针见血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一个人,尽管这个人的面目目前还是模糊的!”
包楚剑说:“这就是我要汇报的第二件事。”从包里拿出那张字条,“这个字条是杜康写下的,内容很简单,就两个半人名!”
“两个半人名?”李丹皱起眉头,问,“两个是谁?那半个又是谁?”
“石飞、毛秉凤……”包楚剑顿了顿,“另外半个,杜康只写了个冤字!”
“冤字?”几个人不约而同问。
“难道说……”严明一联想,疑惑地问,“杜康是在替石飞和毛秉凤……”
包楚剑道:“杜康的意识不稳定,这个冤字极有可能是他的笔误。”顿了顿,目光扫了大家一眼,“……他想写的,应该是一个冠字!”
李丹眼睛一亮:“你是说……冠途的‘冠’字?”
包楚剑点了点头。
严明还是不解:“会不会……它就是个冤字呢?”
包楚剑摇头道:“据知情人透露,昨天晚上,他请几个朋友在‘驴师傅’喝酒,其中就有杜康,后来因为临时有事,几个人便先后离开了,几个小时后,杜康就出事了。……来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杜康被追杀的最大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在离开‘驴师傅’前这个时段内,他撞破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就藏在杜康这两个半人名当中。而这个秘密的重心,就落在后面这个‘冤’字上!”
“昨天晚上,我们就在‘驴师傅’陪着省城客人呢,石飞也在!”严明瞪着眼睛很信服地看着包楚剑,道,“石飞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就心神不宁的。”
“这个假设那就更接近了!”包楚剑频频点头,分析道,“石飞出去接的那个电话,一定是毛秉凤打给他的,毛秉凤很有可能遇到了麻烦,一个跟冠途有关的麻烦,俩人在交谈的过程中泄露了什么秘密,恰又被杜康无意之中撞破。于是,石飞便授意米祖略杀杜康灭口!”
“石飞不惜对杜康痛下杀手,说明这个秘密足可颠覆他的命运!既如此,”李丹有些不解,“他为何要冒着风险,抛开毛秉凤,让米祖略另找苟二呢?”
包楚剑说:“石飞尊米祖略为老大,关键的时候都很依仗于他,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苟二毕竟在江湖上混过,有些身手,米祖略之所以安排苟二去做,也是为确保万无一失。况且,杜康是警察出身,毛秉凤也不是他的敌手!”
关亚雄问:“你说的关键时候,指的是什么时候?”
“就是决定石飞生死的时候!”包楚剑神色严峻地说,“当年,梅明失踪是关乎他的政治生命,而今,追杀杜康当然也不例外。国庆节后,石飞的副市长提名就要上网公示了,如此关键的时刻,自己的秘密被杜康撞破,不除杜康,他心自然难安!所以,米祖略帮其搬开石头,必定都是关键的时候!”
“嗯……”关亚雄对接着一支烟,“咝咝”地重吸几口后,痛心疾首地说,“宁阳巴掌大的地方,治安环境恶化得令人惊心哪!刚才,我跟李丹、严明同志一直在讨论公安局副局长郝功的问题。根据举报,这个郝功不仅无视法纪,还明目张胆地玩弄‘捉放曹’,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无法无天到了什么地步?!啊!现在看来不奇怪了,有石飞这样的人分管着政法,不乱不恶那才怪!”
李丹的脸上呈现刚毅与自信:“宁阳必须下重手整治了!不然我们在宁阳就是吃干饭来了!”
“我呢,只是说明一个现状,这个现状在全省全国或许也有雷同!”关亚雄踱到窗边,叉着腰看着远方,“李丹同志说要下重手整治是对的,该出手时得出手啊!宁阳这么个现状,跟公权力的扭曲有关。公权力腐化了、变味了,掌握着公权力的人就胡作非为了、就无法无天了!就会衍生结党营私的山头主义!就会助长政治对抗,形成腐败竞赛!不敢想像啊!这个重手怎么下,我看要从公权力上会诊,对公器私用现象要无情打击、坚决遏制!公权力不加制约,就会成为滋生腐败的‘营养池’,进而败坏我们的党风!”
“关常委说的是啊!”李丹走到窗边,接着关亚雄的话题道,“孟德斯鸠说,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一条万古不易的规律。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打破这个所谓的规律,永远关闭这个有害政体的潘多拉盒子!”
关亚雄回转身:“说得好!我们不仅要打破这条有害政体的所谓规律,还要旗帜鲜明地跟这类的滥权现象说不!这类滥权现象在我们宁阳,可不仅仅是个现象,暗潮涌动啊!”
几个人的目光碰触到一起,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个留待后续再说吧!”关亚雄明显感觉到,自己话一出口就成了死口,让在场的几位无言以对,便转换了话头,“楚剑同志,你接着说……”
包楚剑连忙说:“几位领导,我的汇报已经完了,接下来就是想听听领导们的意见,专案组下步该如何跟进?以何种方式跟进?”
关亚雄掐灭烟头:“楚剑同志带来的消息让人振奋哪,尤其是梅案的突破,点晴之笔呀!我敢肯定,那些牛鬼蛇神的狰狞面目,随之会一一被勾画出来!为避免‘天网行动’次生意外,我的意见,必须当机立断、拉网收鱼!”
李丹说:“我同意关常委的意见!楚剑同志预警过,已有迹象表明,多名黑恶分子有潜逃动向,一旦逃走,或将导致‘天网行动’衍生障碍!”
关亚雄道:“楚剑同志的意见呢?你是专家,什么时候拉网合适,你最有权威!”
包楚剑沉吟了一下,说:“目前,梅案的真相已经接近,至于米祖略是不是受石飞指使,专案组将进一步深挖。目前我们最需要做的,是让梅明同志的尸骨重见天日,一是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二是对案件本身的突破或许能产生‘发酵’的效应。另外,郝功为黑恶充当保护伞的问题,涉及面不仅仅是姚飞团伙,线索的终端直指两位现任的领导干部,敏感度高,为稳定局势,建议先不惊动他们,这对‘天网行动’完美收网是有利的!”
“嗯——”关亚雄频频点头道,“我部分同意楚剑同志的分析和建议,但要确保‘天网行动’不出状况,有两个人必须得同时拿下!”
“哪俩?”几个人同时看着关亚雄。
关亚雄说:“行动一旦展开,势必会打草惊蛇,不能给不法之徒留下串供的机会。在公开梅案之前,要先期对米祖略和郝功实施控制,防范行动出现变故。另外,对姚飞黑恶团伙的围剿要同时展开,重手出击!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不要拘泥于什么办案程序,事以成为要嘛。至于童献金和石飞到底有多大问题,我们先不管,省纪委会在巡视结果明朗之后立案调查!”
“事不宜迟!”李丹毅然决然道,“楚剑同志,马上请示宁都市公安局,提前展开收网行动!”
“提前展开固然必要,但是,”严明从组织部长的角度提醒道,“楚剑同志这‘主持’还没宣布呢,这么大的动作,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警员该如何调动?”
“嗯……”李丹眉头微皱,“这倒是个问题……”
关亚雄道:“这有何难?你堂堂一县委书记,宣布市公安局党委的决定再恰当不过的了!”
李丹点头道:“那就特事特办,这个决定就由我和严明同志共同宣布吧!”边说边掏出手机,向一楼的靳锐发出指令,“靳锐,你听着。现在是四点二十分,以县委办的名义通知下去,下午五点半,在公安局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参会对象为公安局股级以上干部。同时通知,县四大家所有在家的领导全部参加……会议内容……”
“等等!”关亚雄抬起手,神情诡异地看着李丹,“先忽略石飞,我倒要看看,他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李丹不解:“这……妥当吗?”
关亚雄笑而不语。
“哦……”包楚剑像突然明白过来,“关常委这是要引蛇出洞!”
听说杜康醒了,鲁芒急风急火地赶到医院,在杨国庆的陪同下,进了一间标着“贮藏室”的特殊病房。
听到鲁芒的声音时,杜康的嘴唇不规则地翕动着,手从被窝里颤颤巍巍伸出来。鲁芒握着杜康伸过来的手,轻轻摩挲着,脸上挂着笑意,泪却在眼里打转。
郑国庆说:“杜康神志很清醒,只是暂时还说不了话。他这命……还真是大!苟二那钢丝绳索条命是分分钟的事,估计是速度没提上来,削弱了钢丝绳的杀伤力。”
“这个王八羔子,我都恨不得撕了他!”鲁芒恨得牙根痒痒的,“他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会是……郝功吗?”
“目前还是个谜。不过,”杨国庆端着一碗凉开水,边给杜康湿润嘴唇边说,“苟二那边很可能有突破,刚才包局长打电话过来,听声音有九十的兴奋度!”
“我来吧,你去歇会儿。”鲁芒接过杨国庆手中的碗,“这一天上上下下的,你也忙累了,我给你替一下,你好好睡一觉去。”
“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哪敢偷懒睡大觉啊?我出去查查岗吧,这里就交给师兄了。”杨国庆轻轻带上门出了病房。
杜康的嘴唇依旧翕动着,鲁芒在他那腊黄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是杜康每次表达时惯常的神情。
见此情景,鲁芒发自心底的生出愧疚感来,为昨晚在酒桌上的刻薄而自责。他一边给杜康润着嘴唇,一边轻声说着话。
“你这家伙是福大命大哪,老天这是开了眼哪,不然下辈子我找哪个拌嘴去呀?在警校的时候,你话就唠,人能干,嘴巴也没饶过人。这一生哪……就吃了这张嘴巴的亏!”
杜康的眼角滚出了泪珠,嘴唇也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啊啊啊”的气声。
“看看看,这尿眼泪还真多!”鲁芒用纸巾揩着杜康眼角溢出的泪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那个要做、我不让你做的事,我帮你去做了。今天上午,我拿了你那封举报信去了巡视组,亲手交到省委巡视组长的手里了,而且,在你的名字后面添上了我鲁芒的名字。从今以后啊,我也要像你一样,对得起这身警服!”
杜康的身子抖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鲁芒知道,这是杜康开心时的表情。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一准高兴。包楚剑回宁阳了,回来做我们的头儿了!昨天夜里,要不是他及时赶到,你现在躺的可就不是病床,——是水晶棺了!这是缘分哪,你还不能不信哩。”
杜康的身子重又抖动起来。
鲁芒笑了:“看把你高兴的,是不是又想起以前把酒论英雄的情景了?包楚剑不是你的对手,你喝他两个都没有问题!等你康复了,我做东,你们好好PK一回,让你重新找回那种胜利者的骄傲,好不好呀?呵呵!”
这时,医生进来提示道:“对不起,病人需要静养,不能超时交流。”
鲁芒很配合的点了点头,拿纸巾轻轻擦着杜康不停滚落的泪水:“我走了,你好好静养着,莫像个小嫂子样的爱激动哈,明天我再过来陪你。”捏了捏杜康的手,悄声出了病房。
刚出门,短信的蜂鸣声在裤兜里响起来,局办公室发来通知:下午(10月1日)五点半,在局五楼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请局党委成员、全体股级以上干部参加,所有参会人员请提前十分钟到达会场。
正盯着手机揣摩的时候,杨国庆迈着快步到了跟前:“师兄,收到会议通知没有啊?”
鲁芒回过神来,问杨国庆:“专案组是不是要提前亮相了?”
“我想应该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天网行动’开始进入实质性实施阶段了!”
杨国庆点了点头:“刚刚,包局长给我打电话时的语气比前几天轻松得多,我估计,肯定是案件有重大突破!或许是杜康那张纸条启发了他的办案思路!”
“纸条?什么纸条?”
杨国庆没接话茬,招手喊过穿着清洁工服装的虎子,附耳叽咕了几句后,这才回身招呼鲁芒:“师兄,走吧!”
鲁芒想着那纸条的事,遂又问:“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纸条是怎么回事?”
杨国庆抬手看了看腕表,拽上鲁芒:“时间不多了,走,我们边走边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