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松谦卑地半弯腰,表示感激邻居车间工头的夸奖,然后试探地说:“梁哥,我想代受伤的小榛子谢谢您,这个,不知您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您喝一杯。”
梁子久想了想,摇摇手道:“松哥,你这就说见外的话了,小榛子是你的朋友,那也是我梁某的同厂工友嘛。又都是中国人,替洋人干活儿。他受了伤,我理所当然替他着急。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好些了。”
老松连忙道:“好多了好多了。那这样,梁哥您看?”
梁子久道:“怎么?哦,你是说,请我喝酒的事情。嗨,这么点小事,你松哥还这么客气。这不是说,我跟你们还是大大不一样?这就不好了。啊哈,松哥,我跟你开个玩笑呢!
我看,这回就算了。我现在,有些时间,还学点识字,过去以为,老子——我识的字够用了,现在有时候看点杂书,才知道,我识得的字,实在太少,哈哈。哎,松哥,你识字不少吧?”
话一出口,梁子久就自己心里稍稍打鼓。
“----他妈的,老子不会说多了吧?会不会弄巧成拙?”
老松微笑道:“梁哥客气了。我识字很少,就算斗大的字识得几个,多过两箩筐,也多不过五六箩筐去。”
梁子久稍稍暗自心安一些,“他妈的,还好,还应该算是在稳扎稳打的步子上----”
他笑道:“那就这样,松哥,我先走了。”
转过身,梁子久拔步走,心里却直叫:“他妈的,狗日的老松,你个老东西,还不叫住老子?难道老子过于稳当了?”
就听得老松在身后轻呼:“梁哥梁哥,请您赏光----”
梁子久停步,半转身,笑道:“松哥你太客气了,这样,以后再说吧啊。”
又要拔步继续走。
老松说:“我们,这个,工友们,有事相求。”
梁子久心里一抖,“妈的,来了!工友们?
你要直接说个赤党的名头,还会吓走老子不成?
老子就等着这个哪。”
面上诚恳地:“真的,有事情?”
老松说:“真的有事,这样,下班以后,我在您回家路上等您?”
梁子久心中一喜,暗骂:“老东西,好狡猾。”道:“工友们真的有事情,我还是应该出力的。工人,劳动大众——好,就这样。”忽又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回家的路?”
这时候,老松却是黠然一笑:“梁哥,就这样啊。”
晚上,梁子久和老松在一家小饭馆里,慢慢喝酒,点点吃菜,轻轻说话,渐渐投机。
梁子久舌头都好像有些大了:“老松哥,你不简单,你比我肚子里墨水多。”
老松笑说:“哪里的话,我也就读过两年私塾,家里穷,只好放牛,后来到上海当了工人,慢慢看些报纸,才把忘了的字又捡回来一些。”
梁子久说:“老子——我也是差不多这样。其实,我原本就是一个工人,哈,老松哥,我跟你说,咱俩,我看,都是一个阶级的。”
老松有些紧张地左右看看,轻轻道:“梁哥,你这话,我听着有些扎耳,不好这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