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夏,过去看看吧,看能帮一把手儿就帮一把手儿。”望春娘低下头看着望夏说,“去到那儿把望秋喊回来,别让他在那儿长呆着,还没成家的人在那儿呆时间长了不好。你要是帮不上啥子也回来,别在那儿碍事儿。”
望夏依着娘的话刚要出门,正好跟要进院子的媳妇儿撞了个迎面儿。
“这是去干啥子呀?”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瞅着望夏急急忙忙的样子,眉头一皱问。
“槐花,让他去吧。癞包爹不行了,让他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啥忙儿。”望春娘接过杨槐花的话,向杨槐花说。
杨槐花一愣神儿,回头瞅着望春娘,说:“让他过去好吗?别沾惹了啥子晦气。”
望春娘给杨槐花的话说得一个激灵,她瞅着杨槐花,半天没能说出啥子话来。
小米见望春娘给杨槐花的话说得没了言语,向杨槐花笑了一下说:“让老二去吧,没那么多的讲究儿。”
“哟,嫂子,这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要是望春大哥在家,赶在这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碰上这样死人的事儿,你会让他去帮忙吗?”杨槐花马上转过脸来问小米,“要是把死人的阴魂给带到家里来了咋办?”
小米眨了眨眼,仍旧笑着向杨槐花说:“要是他在家,他不去我也得让他去帮这个忙。邻居间处着,谁家没个红白事儿?虽说我是嫂子,可你的年龄比我大,这些事儿应该要比我知道得多,邻里间相处,哪儿能计较这些?老少爷们儿们都这样计较了,村子里谁家再有个啥事儿都没人伸手儿了,那还咋的能把事儿办过去?”
“嫂子,是我望春哥不在家你才这么说。要是望春哥在家呆着,你就会是另一个说道儿。”杨槐花嘴巴一撇,说哭不是哭说笑不是笑地说,“这人呐,有时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儿没赶在他的头上,赶在他的头上他就会是另一说。”
望春娘的心里一下子给堵上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望夏的新媳妇儿会这样说话不在理儿。这样的儿媳妇儿,自己还真不能在一块儿淘得时间长了,时间一长,她能登高爬低地跟这个家翻泚。很快她的心里就有了另一个想法儿,等这两天望春他爹帮着把癞包爹送到地里去了,就连媒人带她爹娘都找过来把家给分了,分出去之后,他们爱咋的就咋的。
“老二家的,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啥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就是跟你说这个理儿,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刮了一阵儿风。”小米瞅着杨槐花说,“这话要是你听着不顺耳,就全当我啥也没说,省得在你心里沉下啥子气儿来。”
“嫂子,你这话说得,像是我要跟你置气儿似的,我也就是说这个理儿。”杨槐花瞅着小米,脸上装出笑模样说,“我这不让他过去,也是为着咱们这个家好,我可不愿意有啥子阴魂进了咱们这个家,祸害得咱们过不安稳日子。”
“那可真得听你的了。”望春娘听杨槐花这个时候这么一说,“也难为你能为这个家想这么多。”说着,她瞅了一眼站在院门口没有动身的望夏,向望夏喊了一声说,“你媳妇儿不让你去,你就别去了,省得把癞包爹的阴魂招到咱们家来。”
望夏听娘这么一说,回身进了院子。
望春娘见望夏回了院子,瞪着两眼出了一口长气,心里哆嗦着说了一句——“还真出息了!”然后就扯了一下小米,转身进了灶房。
小米见望夏回了院子,心里一阵子的纳闷儿,前些日子望夏不是这样没有主心骨儿的人呀,这才结亲几天呀,咋的就变了?
望夏来到媳妇儿杨槐花面前,向杨槐花一笑。
杨槐花回着望夏一笑,说:“今儿你哪儿也别去了,等吃过早起饭儿跟我回娘家去。”
望夏向杨槐花笑着,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爹前几天还说呢,想让咱们跟着他出去干。今儿咱们过去看看爹到底是啥意思,要是爹真的想带着咱们出去干,咱们就跟着爹出去,再咋也比在家里挣得多些。”杨槐花瞅着望夏,很是得天独厚地说,“爹在外面有那么大的营生儿,咱们个着爹干上两年,家里啥都有了。死守着这几亩地的收成,这一大家子人摊开了,能到哪儿呀?咱不像有些人贪着这几亩地的收成,还指望着婆家咋的能拉扯娘家一把。”
小米瞅着杨槐花和望夏两个人,听着杨槐花的话,心里翻起来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儿,一股子火气也一下子堵到了胸壳廊子里。自打杨槐花嫁到这个家里的那一天起,自己就觉得杨槐花显大,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个家,更看不上自己,原因也就是仗着她爹这两年在外面挣了点儿钱。自己能忍着她这样,也就是为着这个家。今儿她又这样在自己面前显摆似的向望夏说这些,这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叨自己一样。她想上去扇杨槐花两个大耳刮子,可她还是压住了心里的火气,这样两个新媳妇儿打起架来,这让公爹和婆娘两个人脸上以后在村子里都没个光彩了。何况公爹在这个村子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要是栽了他的脸面,以后村上的哪个人都能拿着今儿的事儿说他个长短。她把心里的火气压了压,瞅着杨槐花笑了一下,说:“老二家的,这人说话得讲个分寸,别想个啥就信口开河说个啥。这话说出去不光要能站住脚儿,还得能收回来。说出去的话站不住脚儿,又收不回来,人家有句话管这样的话叫啥子来着?放屁的话?”尽管她在极力地压着心里的火气,但这话一出口就像她的性子似的显得硬朗,她紧盯着杨槐花,“你别以为你娘家咋的阔绰了,你就能站得比别人高似的说这没有根底儿的话,告诉你吧,我是看着咱们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妯娌们,看着爹和娘,也看着老二和老三,要不然,就你这德行,哼,有多远你就给我站多远去!”
杨槐花听了小米的话,马上蹦跶着两脚不依不让地向小米吵嚷着说:“我知道你有能耐,可我不怕你这个能耐。你要是真有能耐,刚才那些话我就说了,你敢把我咋的?”
小米向杨槐花一笑,说:“别嚷,也别蹦,你要真是有胆子,跟我一块儿出去,到一个咱们这个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看不见的地方,那时候我让你好好地嚷好好地蹦。”说着,她抬腿就往院子外面走,回头向杨槐花催着,“走啊,跟我走啊!我今儿倒要看看你娘家的阔绰给你长了多大的胆儿。”
望春娘在灶房里听见两个儿媳妇儿在院子里吵吵,马上就冲出了灶房,两手一拍两个大腿,很没办法儿似的长长地叹了一声说:“你们两个这一大早是要咋的呀?你望夏也是,咋的就不能从中间拦上一句话呀!”
站在那儿的望夏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咋的了,他来回瞅了瞅杨槐花和小米嫂子,然后很无奈似的看着娘,两片嘴唇子动了几下,似乎想说啥子,但又没能说出来。
杨槐花见望春娘从灶房里出来了,马上装模作样地揉起两眼来,很委屈似的干嚎没有眼泪地向望春娘喊着:“娘,你看我嫂子,这早来几天就这样欺负我,还要让我跟她去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不见的地方收拾我。”
望春娘心里一阵子地翻,从杨槐花进了这个家门之后,自己就觉得望夏这个媳妇儿不顾啥子场面儿,娘家的阔绰惯出了她不大讲理儿似的脾气秉性。刚才她杨槐花进院子时说的那几句话,就让自己心里堵腾,也更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心思。这又加上她这个时候假模假势的闹嚷,就更让自己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了,望夏这个媳妇儿,就是一个马虎凳,搬不得也坐不得。她瞅着杨槐花,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儿撇了一下嘴,马上又去追小米。
“娘,这事儿你别管了,今儿我倒要调理调理她杨槐花。她不是觉得她娘家有几个钱就不得了了吗?就能拿咱们一家人不咋的往她眼里放了吗?就能小看我娘家的那几个姊妹了吗?她口口声声地说着我嫁到这个家里是想着让我那姊妹几个粘上这个家的光儿。她这话望夏也听得真真儿的,我又不是背后说她这样说话了,望夏大眼瞪小眼地证着呢。今儿我就让她知道知道她娘家的那点儿钱屁用也中不上,也让她知道知道咋的做个人,咋的在这个家做个儿媳妇儿!”小米回头向望春娘说,“她现在不是心里不服气,嘴上也不服气吗?行!我就先让她嘴上不服气着,把她打老实了,再让她心里也服气了,嘴上也服气了。娘,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儿,你没法儿插嘴,也没法儿管。说我重了,我心里别扭。说她重了,她会说你向偏着我。今儿你就在旁边瞅着我把她咋的收拾得一个服服帖帖的,省得以后她在咱们这个家里人五人六地显得比别人大了架子。”
“你这孩子说啥话儿呀!这事儿娘能不管吗?你们两个都说娘的儿媳妇儿,半斤八两一样的远近,能眼睁睁地瞅着你们两个咋的了?”望春娘心里清楚,小米这孩子说得出来就能做得出来,别说是她杨槐花因为娘家的阔绰想在她小米跟前耍上一个威风,就是大队书记那样的人物儿,小米都敢可着肚子长颗胆给收拾了,一个杨槐花在她小米的心里又能算个啥儿呀?杨槐花她爹有几个钱儿,可小米这孩子好像只认理儿不认钱,这个时候就算是杨槐花她爹站到这个场子上来,小米这孩子也一准会把杨槐花她爹收拾得灰头土脸地没一点儿脸面。她一扯小米的胳膊,向小米急急地说,“你这孩子咋的了?还想把这事儿招摇到院子外面去,让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咱们家娶进来这样两个儿媳妇儿呀!”
“娘,就是我不想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笑话,才让她跟我去老少爷们儿们看不见的地方。”小米瞅着望春娘说,“在村子里收拾她,她不嫌丢人,我还嫌难堪呢。”
“你这孩子,咋的还跟小孩儿似的。”望春娘瞅着小米说,“不是娘说你,虽说她年龄上比你大,可辈份上你是嫂子,就算是她的不对,咋的你也该让着她一步儿,咋的能跟她一般的见识?你让她一步儿,还能咋的了?她不懂事儿,你也跟着她不懂事儿?”
小米听了望春娘的话,瞅着望春娘看了一阵儿,咬着嘴唇琢磨了一阵儿,回头瞅了杨槐花一眼,转过脸来看着望春娘说:“娘,今儿这是听你的话儿,我不跟她计较了。你回头告诉她,以后在这个家里别以为她娘家有两个钱儿就咋的了,哪天她要是再敢像今儿这样指桑说槐的,我可真不饶她了。我嫁到这个家来,也不是我们姊妹几个找上门来要换亲的,是爹三番几次地求着猫春他爹跟我们姊妹几个说叨的。她刚才那屁话,要是给娘听见了,娘心里也会疙瘩生火儿。”
“娘知道,她这样说话你很委屈。”望春娘瞅着小米说,“你们两个都是啥样儿的人,今儿早起娘算是看得清楚了。往后啊,你作为嫂子就让着她点儿,反正在一起一个锅里吃饭也没几天的日子,以后就是各顾各儿的日子,谁也不跟谁搅合。这个时候还在一起过日子,你就承让着些让咱们这个家过得安安稳稳的,别招外人笑话。”
“娘,以后我听着你的承让着她,可她不能再过分了。要是她哪一天再咋的了,别说我不给爹和娘留啥子情面了。”小米盯着望春娘说,“她这样的人也不能惯着她,给鼻子她就能上脸,就像黄庄子的狗比娘似的,一顿打,就老老实实的了。”
“你这孩子,以后不能这样想,再咋也得顾着些爹和娘的脸面。”望春娘很相信小米的话,大队书记都输了理儿都不在她眼里,别说一个杨槐花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望夏劝了杨槐花啥子,杨槐花又叫嚷起来:“咋的,我说错啥子了?那些羊弄到咱们这个家给养着还不说,还来了一个人在咱们这个家里上学,不是想沾着这个家的光儿是啥儿?都说她厉害,我就不信了,她能厉害到哪儿去?”
小米给望春娘劝说下去的火气给杨槐花的这一句叫嚷轰得腾地起来了,看了一眼杨槐花,转过头来盯着望春娘,一脸火气地说:“娘,你听见了吧,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今儿我听你的话儿,我忍着!哪天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你跟爹可别怪我!”
“你消消气儿,消消气儿。”望春娘安慰了小米两句,就奔着杨槐花过来了,嘴里怪罪着向杨槐花说:“今儿你这是咋的了?就因为让望夏去帮癞包家一个忙儿,扯出这些线簸箩底子的话?那些羊是娘让牵过来喂的,你姐夫不在家,你姐她忙不过来,帮她这个忙儿还不该了?玉米来咱们家上学,是你姐夫和你姐跟咱们家商量过的,也是你姐送过来的,这又是咋的了?你姐夫和你姐做得不对了?”她瞅着杨槐花,把这些事儿一个劲儿地都往春梅的身上揽。她想着这样一来,就能把杨槐花心里对小米的猜疑给解除了,但是,她咋的也没有想到杨槐花接下来的话会给她的喉咙堵了个结实。
“哟,娘啊,你这真是亲多远儿向多远儿。敢情有着我姐这层亲戚,你这是在向着我大嫂子说话。”杨槐花还没等望春娘的话落音,瞅着望春娘,腾棱撂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合着我这是没亲没故的外人,再咋的也说不出一个理儿来了。”
望春娘瞅着杨槐花愣了半晌儿,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啊!”
“娘,我这话不对吗?我咋的就没听见你对我嫂子高腔调儿说话呢?装过身来向我就是这样放闷雷子似的。”杨槐花瞅着望春娘,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说,“娘这样不待见我,那就把我分出去过吧,省得整天在娘的眼皮子底下让娘觉得碍眼得慌。”
望春娘这才明白,敢情她杨槐花这一大早这样不是没鼻子没眼地闹哄,而是心里早有了打算,借着今儿早上找点儿事儿出来,好把分家的想法说出来。这个时候她心里倒一下子松快了,瞅着杨槐花说:“你这孩子呀,想分家也不能这样跟你嫂子闹哄啊。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跟娘说,娘也不会霸着这个家不分了。今儿你这样跟你嫂子闹哄,就是这一件事儿,还惹得你嫂子心里堵腾。想分家也成,要不今儿吃过早起饭儿就让望夏把他舅舅找过来,也把你爹娘和媒人找过来,那层院子里的锅碗瓢勺啥的也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跟望夏两个人住那层院子,你大嫂子她住这层院子,我跟你爹和望秋,出去棚个庵棚子凑合着。家里的这些粮食啥的,分巴分巴就成了,不至于这样一大早就这样闹哄。”
“分就分,分开就不遭人不待见了。”杨槐花马上接过望春娘的话说,“也用不着找多少人来帮着分这个家,找上一个人中间做个公正就成。这个家把我接到那层院子里,我就在那层院子里安家。家里的粮食啥的按人口平均着摊开了分,田里的地亩虽然说没到秋后动地的时候,我跟望夏是两个人,就要两个人的地亩,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