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骊歌千阙·孤城恋
这一觉,睡得很沉。
很沉。
夜色清幽,无人打扰。
似乎许久以来都不曾这样静下心来,毫无防备地睡上这一觉。
一身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得到缓解,意识慢慢回归了身体。
温暖而明亮的感觉,似乎是有光照在脸上。
暖暖的,让人越发感觉慵懒。
却又影影幢幢,似乎那光线是透过了层层的水面纹路,才折射进来一样。
周围安静的出气,仿佛这周围没有一个活物。
然而,静下心神,却又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的窗外有鸟儿清脆的鸣叫。
身下的触感,是柔软光滑,又清凉细腻的真丝被褥。
躺在这里睡了许久,也并无夏日的燥热暑气。
有风吹来,那道光线在轻轻晃动。
拂面而过的风,却是柔和的。
细听,还有屋檐下风铃的轻响。
睁开眼,眼前竟然一片光影模糊。
映入眼帘的,是一幕绣着金色团龙纹样的轻纱床帐。
透过低垂的床帐能看到,外面已经恭恭敬敬地站了一排端着洗漱用具的小宫女。
每个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这是在哪儿?!
挥开盖在身上儒水波漾开的锦被,坐起身。
床边帐外侍立的大宫女立刻上前,恭敬地弯腰挽起床帐,躬身行礼。
“娘娘醒了?”
“娘娘?”
看着面前眉目清秀的宫女,而自己的脑中,关于眼前这一切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叹口气,抬手扶上自己早已沁出颗颗晶莹汗水的额头。
床边的大宫女惯会察言观色,立刻抬手示意身后端着铜盆的小宫女上前。
她则是取了身后宫女托盘上的锦帕,轻手轻脚地润了铜盆中的水。
拧干锦帕,躬身地凑过来,要帮忙擦汗。
润了清水的锦帕,带着丝丝的清凉,一一拭去额头上沁淋的汗意。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洗漱梳妆了。”
大宫女再次出声提醒。
如梦魇一般,呆愣愣被身旁的大宫女服侍着起床,像是被设置好的程序,净面。
随后,端着洗漱用具的宫女轻声退出殿外,又有另一批宫女端着华丽的宫装衣裙上前。
任由着大宫女服饰着自己换上华丽繁复的素色宫装,又戴好了腰上的腰饰和禁步。
一番忙碌,这才被请坐于妆镜前,由着身后的大宫女为自己梳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看着镜中自己的姣好容貌,尤其那狐狸一般上翘的眉眼。
知道那明明那是自己的样貌,可是却压不住心里泛起丝丝的陌生之感。
陌生的,不单单是这具身体,还有这个地方。
雕梁画栋,金饰玉雕,处处都是金色的巨龙纹样,还有祥云图案。
“这是哪?”
听见她询问出口,身后为其篦发的宫女面上只是微微一笑,恭敬之意丝毫不减,轻轻开口回答。
“回娘娘,这是陛下的龙威宫后殿。娘娘昨夜便是和陛下歇在这里。”
龙威宫?
是……
越国的皇宫?
知道了地点,便再进一步询问。
“你是谁?”
“奴婢安心,是您的大宫女。原是赵太嫔宫里的。陛下登基后,看奴婢做事还算稳妥,便特意指了奴婢来服侍您。”
眉头微微皱起,听着这宫女说话,婉转清亮,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宫女安心于妆镜之中瞥见主子神色有异,便是暖暖一笑,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是这样的神情,开口温声劝说道:
“娘娘毋须忧心您的失忆症。陛下已经请了神医为您配制了药品。想必不日您的身体就要痊愈了。”
“失忆症……?”
……
龙威宫后殿院中,微风阵阵,一旁的花香逗引着五彩斑斓的蝴蝶于盛放的花朵枝头翻飞跳舞。
坐于凉亭之中,石桌上摆上几样瓜果点心,并一壶清茶。
宫女安心低眉顺眼拎起茶壶,在清透碧绿的茶盅里斟了一盏清茶,目光温和,神色如常地讲述着面前的女子与当今皇帝陛下的种种过往经历。
“娘娘那年来京城寻亲。您与陛下便是在京城城外的官道上相识,未料到京城未果委身青楼卖艺。却偏赶上那家青楼走水,是陛下救了您,还带您去了出云的应璇门治伤。您因祸得福,练就了一身应璇术法,回京后入兵部,建立振翅营。随陛下西征凌国屡立战功,后又潜入凌国九云都破坏凌国太子大婚。最后却不幸坠下悬崖,虽说身体无碍,但却落下了失忆的毛病。时常便会发病,每次发病都会把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娘娘不记得,安心就帮娘娘记着了。”
“我的名字……”
“娘娘本是应璇弟子,名倾城筱雪。”
倾城筱雪……
原来我是倾城筱雪。
提起这名字,倒是感觉有几分熟悉。
左手捏了捏酸麻的右手,似是之前受过了伤,整个右手都是酸麻的感觉,似乎这只右手并不存在。
倾城筱雪抬起头,一双伶俐的狐狸眼扫过面前宫女笑意盈盈的脸。
“你说,我是娘娘?”
“是。”
面对倾城筱雪审视的目光,宫女有些不知所措。
“哪个宫的?封号是什么?”
“额……这……陛下还未下旨。”
倾城筱雪咄咄逼人,宫女安心只能低下头,小声回答。
“那就是说,我目前还不属于这皇宫。”
“额……娘娘……”
倾城筱雪霍地站起身,转身便向龙威宫后殿一角的一棵大柳树一跃而起。
宫女安心连忙站起来跟着追上去,却碍于宫女惯于小步缓行,追不上倾城筱雪的脚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倾城筱雪如同一只蝴蝶一样,双臂一展跃上大殿的屋檐。
脚步如蜻蜓点水,飞越过皇宫重重金色屋檐,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来人!”
安心垂眸思索了片刻,在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温和笑意全然不见,沉声清喝。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轻声跃下墙头,如一只猫儿一般身子轻巧。
落地站稳,大步上前来,对着宫女安心垂手站立。
安心警惕的目光扫过宫墙庭院,压低了声音,小声吩咐。
“告诉主子,人出宫了。”
“是。”
侍卫耳力极好。听到命令后立刻点头,转身如寻常侍卫一般,大喇喇走出宫苑。
然而就在他转过后殿宫门的一瞬间,人影于墙角处一闪便消失不见。
看着侍卫的身影消失,安心松了口气,抬手松了松衣领,假装自己是慌忙跑路,转身向着院外跑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娘娘跑出宫去了……”
……
远离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城,穿梭过规制整肃的皇城院落。
跳下墙头屋顶,倾城筱雪独自一个人,来到了人声喧闹的西市市井。
熙熙攘攘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些场景在脑海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倾城筱雪继续向前走去。
茗川河岸边,垂柳摇曳,鸟雀徘徊。
石桥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到倾城筱雪的出现。
河岸垂柳,石桥一侧,简单的一方木桌前,坐了一个一身白衣,温润儒雅的玉簪公子。
他身后,立着一个牌子,牌子上简单明了地写着几个大字:
“今日看诊,明日收费。”
公子面色沉静,眉眼之间不同于越国男子利落舒朗的神情,他更多的是清秀婉转的神韵,看样子应该是南边宣国的公子。
此时,男子正微眯着双眼为面前坐着的一个粗布衣裳老汉把着脉。
老汉坐在长条椅子上,赤着一双布满泥垢的脚,破败的草编鞋子磨得开了花。
破旧的衣衫粗糙,僵硬的仿佛是许久没洗过了,袖口和手肘都磨得穿了孔。
裸露出来的一条手臂上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疥疮,疥疮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青绿色的痂,看起来异常可怖。
周围的路人见此情景,纷纷掩着口鼻,儒避瘟神一般绕路而行。
而白衣公子却是神色如常,小心翼翼的动作怕弄疼了那老汉。
周围人来人往,却丝毫不曾打扰到这位公子。
片刻后微微点头,笑意盈盈,欠身凑近了老汉,耐心地开始为老汉讲解着病情病理。
随后又从身后的篮子里摸出几个葫芦瓶子倒出一些粉末在油纸上包好,起身恭敬地赠与老汉。
老汉则是大喜过望,鞠着身子,接过药包连连向着白衣公子行礼道谢。
倾城筱雪站在桥边,观察了许久。
等着公子送走了那老汉,公子先是拿出一方白绢,占了葫芦里的药水,小心翼翼擦拭着老汉接触过的桌面和长条椅子。
看样子,那老汉的病似是传染。
一切清理妥当,公子又清洗了白绢,晾在一旁,这才坐下来低头整理桌上的书稿文案。
就在这时,倾城筱雪走上前来,轻轻坐在了桌前。
公子看到有人到来,抬起头,看到的便是一张如灵狐一般狡黠的面容。
河岸的清风梳理着女子额前的刘海儿,本应灵动的一双眸子,却有些黯然无光。
公子连忙扬起温暖的笑意轻声询问:
“姑娘可是来瞧病的?”
倾城筱雪看着面前的公子,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把左手递上了桌案。
公子轻声道了一声得罪,把一方丝巾铺于女子的皓腕,微眯起双眼,细长白皙的手指按上女子的手腕,开始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