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坟墓上面的泥土塌陷了,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我们从众根之源的树木中苏醒,世界有了色彩,我们有了身体。
我看见了两个光影,一个拥有长长的舌头,一个浑身都冒着紫色的烟,他们的神情和我们一样诧异。
“先神的遗骸......真的在这里?”
其中一个人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很快就记起了,我们最初是来自神明的,后来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我们变成了大树的一部分。
“呲呲....强大的力量,无上的权柄,终将会属于我们。”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转头看见了狼露出锋利的牙,那两个人靠近了大树的根,他们小的就像蚂蚁。其中的一人朝大树释放出了紫色的烟,那种感觉,我至今都不能忘却。
郁郁葱葱的大树很快就被染成了紫色,扎根在上面的我们就像是临近凋谢的叶,浑身上下全都是深入骨髓的疼,泪水化作的树脂半挂在我们皮肤上,身躯亦如万吨岩石般地沉重。
他们从大树的中央打开了一条道,去向了更远的地方,而我们,不受控制地从树干上脱落下来,砸在了地上。
那时候,我们身上的树枝就拼成了现在这副图样,或者说,是你的名字。
神明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不停地呼唤着同一个人,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但狼在那一刻,却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我记起来了,神明也有信奉的人,神明也是信徒。”
自那两个人离开这儿不久,突变就开始了,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但仍然能记起那时的画面。
一道道巨大的光束直冲向比天空还高远的地方,一阵阵寒冷的气浪蔓延向熏风的每一个角落,神明之冢的中央出现了可怕的裂痕,我看见那两个靠近它的光影也露出了惶恐的表情。
大地开始不停地颤抖,周围的植物开始拼命地枯竭,神冢之上出现了更多那种暗紫色的烟,它们汇聚而成了神明愤怒的脸……”
藤蔓猫说到这忽然停住了,它无力地哀嚎两声,舔了舔蕞的手指。
“我想,那两个人一定是谢柏闻和舍梗....后来呢?”,蕞儿问。
“后来那两个人逃走了,留下的烟雾却仍然在蔓延,它为这里带来了诅咒,它让这个地方变成了这般模样。
人们接触了毒烟后就变成了怪物,身体上出现了水肿和水泡。
我们离开了家,离开了树,离开了神明的坟冢,但是神明并没有离开我们,她有一部分遗体就藏在我们的身体中,她告诉我们要找到你,找到那个她一直呼唤着的人。
我们的确是这样做的,只是......从来没有出过熏风。”
蕞儿不解地看着它,忙问:“为什么不去外面找我呢?还有,既然这个神明能和你们沟通,又为什么说她已经死了呢?”
“神已经没有了肉体,但她还有意识长存。
至于为什么不离开熏风,那是因为...因为我们害怕真的找到你。”
“为什么害怕找到我?”,他有些难以置信。
“神明的意思是,找到你,然后献出我们四个的生命以平息她的怒火。可我们却在那时候拥有了名为欲 望的罪,我们落地吸完第一口空气后就只想活着,不想死了。”
“想活着不是罪,而且,这和神明之怒有什么关系呢?犯错的又不是你们……”
“喵,谁猜得透神明的想法呢?”
“......我想熏风人也是无辜的,谢柏松和舍梗才最应该受到惩戒!”
那只猫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它叫道:
“喵——别和我谈什么无辜的了,熏风人根本就没有无辜的!
我们曾尝试过对抗神明的诅咒,拯救熏风的人类,可到头来,却都是对自我的欺骗...这里的人根本没有良知,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被他们无情的伤害,最后还背上了一大串莫须有的罪名!!”
“怎么会……”,蕞儿还想说些什么,可那藤蔓猫又接着道:
“喵,狼和蛇就是因为他们死的,失去价值的我们在人类的眼中不过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畜牲!
你说,毒烟又不是我们带来的,为什么我们想要拯救的人却都反在过来责备我们呢?!”
“不会的。”,蕞儿像是猜到了什么,他紧接着说:
“我想,这里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请你说清楚些吧,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冤枉你们的?”
“喵——喵——!!!”,藤蔓猫像是受到了刺激,它嚎叫了两声,无意识地用爪子扎破了脸上的水泡,水泡破裂传出的声音再次叫出了蕞的名字并打断了蕞儿的话。
藤蔓猫此刻的情绪仿佛已经无法克制,它气愤地高声喊道:
“喵,误会? 是误会让熏风人以为我们就是诅咒的源头? 是误会让熏风人以为我们的牺牲是天经地义? 是误会让熏风人否定了我们曾替他们所做的一切? !说什么误会,人类难道就没有最基本的认识吗?”
“可是...我看到的熏风人本性并不坏啊,他们还提醒过我们要小心这里呢。”
蕞儿还想替这里的人辩解,可藤蔓猫却又开了口:
“你这家伙……”
它艰难地爬起身来,绕着蕞和茶姐两圈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不对吗?我们不应该要了解清楚情况再下结论吗?”
“喵——所以,你宁愿相信这里的人,宁愿相信熏风人?”
“我想是的,毕竟我才来这里不久,知道的事情还太少了,更何况,你也一直不告诉我们熏风人到底是怎么冤枉你们的啊?”
“喵,我现在不太想回忆那些痛苦绝望的往事。”
“可是……”
“喵,随它去吧,信不信都由你们,我们也早已不再期盼着人类的信任了。既然你真的来到这里,既然你真的是神明呼唤的人,那这也就预示着我们生命的终结。
我会如那些家伙们所愿的,为了消除诅咒而死。
但你要知道,我想死只是因为想死本身,只是因为找不到活着的乐趣,并不是因为想要帮助这里的人解除诅咒,无论怎样,我都痛恨、憎恶他们。”
“请别这样,哪有什么非死不可的?”,蕞儿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还想开口,可那只猫却又续道:
“蛇和狼比我先体会到人性的恶,它们的死都充满痛苦,只有鸟还想寻找活着的乐趣,所以它才选择远足,而我...我不如它们。”
向来沉默着的茶姐忽然开口了:“你和那只鸟一样离开熏风,说不定就能像它一样找到活着的乐趣了。”
“不,我做不到像它那样安心地离开这里,对于我而言,死亡还有不同寻常的价值,我只是想完成神明给我的使命。”
“可你们从一开始,从想活着开始,就已经违背了神明的意愿,已经放弃了敬畏神明,现在也没必要去执行神的吩咐吧?”
“喵——”,藤蔓猫陷入了沉思。
“唔,茶姐……”,蕞儿拉着茶姐的衣角摇了摇头。
“呃,那个,藤蔓猫,你带我们去神明的遗迹吧,让我和她谈谈,说不定她就不会让你们死了,熏风之地的诅咒也会消失,到那时,就由我带着你们体验生命的乐趣吧!”
“喵——”
“带我去吧……”
“喵——喵——”
“可以的吧?!”,蕞儿露出了真诚的眼神。
它舔 舐着自己的爪子很久,像是历经过了一段非常痛苦的思索,终究还是选择为两人带路。
蕞儿小心地将它身上的荆棘刺剔除,可它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下子就跳到了很远的地方,走上几步后又时不时地回头望望。
“喵,走吧,只是顺路而已,我的决意不会改变。”
两个人紧跟在它的身后,一刻也不敢多做停留。复杂的荆棘林在之前就被蕞的火烧出了一条最简单的道,一路上畅通无阻,他们很快就走出了荆棘。
外头的雨已经不再下了,但是满地坑洼,很容易就溅得彼此一身泥。茶姐不免有些担心地说:
“我看这个神与你的关系一定很密切,就是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呵,但我更关心熏风的诅咒和藤蔓猫。”,蕞儿甜甜的笑着,就像在水潮的时候一样,仍然没有改变。
“你就不担心自己吗?”,茶姐堪忧地问。
蕞儿没有回答她,她却在此刻不由自主地牵住了蕞的手。
“我没事的啦,有你看着。”,他小声说了句,可远处的藤蔓猫却像是有些等不及了,它朝这里连了两声,蕞儿便拉着茶姐挥手朝藤蔓猫跑来。
“喵——喵——!!!”
“哈,我们跟上了!”
藤蔓猫又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树苗尾巴卷成了一圈。
“你们喜欢吃橘子吗?”
“嗯,喜欢。”
“往下走就要到橘子林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去那里。”
“……”
蕞儿本是高兴的,但听到藤蔓猫这话后就突然失了味,连拉着茶姐的手都也有些软了,他实在不想看到一条生命就这么容易的消失,他说:
“我说过的,请别乱下结论,你不一定会死的。”
藤蔓猫听厌了蕞儿的话,它不做回答,扭过身去继续走。
过了荆棘林的路上重新出现了房屋,房屋错落有致,周边留下了许多土地,那些土地原先种满了美丽的花,现如今却已凋零成另一种风景。
放眼望去,整个熏风的景物就像是被秋日的死神所践踏过一样,它们不再拥有生命的气息,只会给人带来无助和压抑,成片的枯黄色秸秆中还有一些白色的影子,那些是团状的棉花。
“蕞儿,你看那边!”,走在后面的茶姐忽然叫住了蕞,她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蕞儿循着她指的方位看去,不禁停下了脚步,睁圆了双眸。
那户人家的房子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枯枝,一圈绕着一圈,好似神秘的宝塔,四个人形模样的木雕被倒挂在枝头,它们用充满恐惧的神情凝望着贫瘠的土壤。
它们的脸上全是水泡大小的木疙瘩,于鼻腔处还不停流淌着乳白色的粘液。
“它们...也是熏风人,但比镇子上的人变化还大。”
又有大风从前方刮来,矗立在远处的风车再次发出刺耳的响声,挂在枝头上的木雕晃了晃脑袋,一次又一次地砸向厚厚的石墙。
“真可怜。”,蕞儿充满同情的说,再回头看去,却发现藤蔓猫已经走远。
地势逐渐升高,远远的就能望见路分成了三条,一条向着美丽富饶的城镇,一条向着植被丰富的原野,还有一条向着森林和末端的古楼。
藤蔓猫走的就是最后一条路,他们追了很久,终于是又见到了那只猫。
它正趴在一棵橘子树下,舔 舐着地上的泥土。
“喵——”
它冲着蕞儿叫了一声,蕞儿便来到了它的近前,望着这片翠绿的橘子林,突然陷入了沉思。
“奇怪,这片林子长的真好,一点也没有收到污染。”
“喵,树上有橘子,你摘给我一颗吧?”
蕞儿点了点头,扶着树干摘下了一颗新鲜的橘子递给了猫。它一爪子就将橘子拍飞到了地上,然后踩着它,用牙齿粗暴地咬开了橘子皮。
里面的橘子瓣是正常的颜色,看上去水分饱满,让人垂涎欲滴。蕞儿也想尝鲜,便又摘下一颗并直接剥开,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蕞儿!!!”
“呸呸呸……好苦……”,他吐着舌头跺着脚,充满怨恨地望着那只藤蔓猫。
茶姐抹着蕞儿的嘴角,气鼓鼓地说:“唉,你总是这样,不要乱吃东西啊!”
“唔……”
“喵,世上的东西不都是同一种味道的吗?”
“怎么会?我从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橘子!”
“……”
茶姐立马揪着蕞的腰教训道:“别掉以轻心啊,在这种地方生长出来的果子怎么能随便吃呢?”
“唔,我早说过我饿了……”,他靠向身前的茶姐,低声嘟囔着。
“——喵!!!”
茶姐刚想开口,旁边的藤蔓猫竟突然直立了起来,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威胁,浑身上下仅剩的毛发全部都炸开,碧绿的眼球直愣愣地凝视着远处,同时还露出了利爪和獠牙。
“怎么了?”,蕞儿问,可藤蔓猫并没有理会蕞儿的话,它以飞快的速度直朝古楼的位置奔去!
与此同时,古楼的楼顶发出了一声熟悉而响亮的鸟鸣,蕞和茶姐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快,请握紧我的手。”
蕞儿刚落下这么一句,还没等茶姐反应,他便一甩袍袖拉住了茶姐的手,紧接着化作一阵无形的风硬生扑向那座高大的古楼……
“轰!”
地面被这强大的冲击力给轰开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方圆百里的枯木碎石全部消失,仅留下那座古楼完好无损。
“喵——”
藤蔓猫一下子就蹿了出来,它扑到蕞儿的头上大叫道:“快上去,藤蔓鸟就在上面!”
“这座古楼很重要吗?”,蕞儿莫名其妙的问。
“不重要,我叫你快点!”
“是藤蔓鸟有危险?”,蕞儿又问。
“它被该死的人类给抓到了,就在楼顶!它要活着,它该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死!!!而不是现在!!!”,藤蔓猫显得十分焦急,它不断抓扯着蕞儿的头发。
蕞儿轻轻地松开了茶姐的手,带着他们疑惑的目光抬掌、发力、一拳就将那整座巍峨的高楼震碎成了灰烬。
“啊啊啊——!!!”
原本在高楼上面的一大群人瞬间傻眼了,纷纷惨叫着失足坠落,而藤蔓鸟也被他们死死地掐在手中。与此同时,蕞儿的三根手指轻轻一抬,他们的脚下就产生了一股向上升腾的气流支持他们平稳落地。
“喵——”
藤蔓猫愤怒地冲上前去一爪就将那些人的脸全部刮出了血痕,他们惨叫着撒手放开了那只藤蔓鸟,骂骂咧咧地向往远处逃,不料又被蕞拦住了去路。
“啊啊……哪,哪来的小屁孩,赶,赶紧给我们滚开!!!”,他们说着就打算动手。
“慢着!”,一道紫烟从上空落下,又将蕞和那些人分开。
紫烟逐渐化作人形,那人长得与谢柏闻还有几分相似。
“你是谁?”,蕞儿倒退了几步,又停在了茶姐和藤蔓猫之前。
“啾啾——他谢柏松,是个卑鄙小人!啾啾,没想到又见到你们了,藤蔓猫也在,太好了!”
“喵——”
“呵呵……”,谢柏松笑了笑,不禁鼓起了掌。
“哎呀,看不出来,这副小小的身体居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在下佩服,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