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周国栋天天打电话询问宁阳的情况，包楚剑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早饭后，包楚剑便准备主动把电话打过去，因为他从杜康遭人追杀的事件中预感到，‘天网行动’已不能按预设的方案往下走了，必须当机立断收网了，否则会再生变故。
周国栋对包楚剑汇报的命案似乎并无兴趣，他的话题仍旧扯到梅明失踪案上，要包楚剑在梅案的问题上心无旁骛，在没有公开身份之前，暂时不要涉足宁阳的案子。包楚剑心里清楚，梅案对于周国栋来说，面临的压力更大，因为他像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向市委立下了“军令状”。
梅案积案十多年，物是人非时过境迁，要想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确实很难，倒是昨天晚上相继发生的两起凶杀案刺激了包楚剑的思路，一名公安人员被一个混混追杀意味着什么？这个混混后面是不是蛰伏着那条吞噬梅明的邪祟妖蟒？包楚剑越来越觉得，周国栋让他暂不要涉足宁阳的案子，某种程度上说，是狭隘的、求成心切的心理在作祟，就像当年的自己，对反常的现象视而不见，导致良机被错失。那么，回过头来想，这个苟二跟梅明失踪有没有瓜葛呢？追杀杜康跟冠途的死有没有联系？
包楚剑脑子有些乱，松垮着身子仰躺在竹椅上，盯着那块随时都要下坠的天花板，想着被它砸中的瞬间是个什么样子。他想通过这种无聊的想法，排谴杂乱无章的心绪。
现在是上午十点，医院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这让包楚剑有些担心，便想着给杨国庆打个电话，问问杜康和吴老蔫的情况。侧身拿手机的时候，那本褪了色的日记本被碰落到椅子下。包楚剑迟疑了一下，捡起日记本，放下手机一页页翻了起来。
包楚剑发现，冠途尽管读书不多，写日记还是非常认真的。他在开篇抄录了《诗经》的首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抄录的时间是一九八九年的三月三日。在发了黄的日记本封皮的内侧里，夹着一张同样发了黄的女人照片。照片的背面，有一行褪了色的小字：等你归来。可见冠途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还是浪漫的。可惜的是，这么高雅的诗意只能是他的一种幻梦罢了。
包楚剑重新又仰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翻看着。突然间，身体像触了电似的，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包楚剑的眼皮狂跳不止，日记本在手中抖索着：“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呀！！”
包楚剑近乎癫狂的叫喊惊动了隔壁房间的小黄，他慌忙跑过来，一脚揣开虚掩的房门，一脸茫然地问：“包局长！包局长！你这是……怎么了？”
包楚剑兴奋地一掌拍在小黄的肩膀上，狂喜之情外溢：“钥匙！找到钥匙了！找到钥匙了！！”
“钥匙？”小黄仍是一脸懵懂，揉着肩膀问，“什么钥匙？”
“快！立即提审苟二！”包楚剑合上日记本，仰天吁了一口长气，“天助我也哪！”
包楚剑没有想到，交锋还没开始，苟二竟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地供出了米祖略指使他杀杜康的犯罪事实。
苟二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他清楚，在包楚剑面前，自己是讨不到一丝侥幸的。他担心的是，一旦米祖略丢卒保车，那么他这枚卒子的命运是显而易见的了，倒不如来个“丢帅保卒”的逆保方式，为自己留下一个戴罪立功的宽大机会。
包楚剑平生最喜欢的，是没完没了的挑战和较量，对这种一攻就破的怂蛋既厌又恶。但这种厌恶感并没有消褪包楚剑猫戏老鼠的兴趣，因为冠途那把钥匙断了，苟二就是打开梅明失踪的另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已深入到了锁孔的腹部！
苟二并没有顺着包楚剑的杆子往上爬，除了交代米祖略让他追杀杜康外，对包楚剑的提示、诱导一直装聋作哑，两手摩挲着手铐不发一言。
“嗬嗬！你苟二现在变能耐了嘛，居然连警察都敢杀了。老鼠咬猫，你都无法无天了。”包楚剑耐着性子，冷声刺激道，“米祖略跟杜康无仇无冤，他为什么要杀杜康？我看是你苟二有什么罪证捏在杜康手里，想杀人灭口吧？啊？！”
苟二连忙辩解：“我真的不晓得米祖略为什么要杀杜康啊，他不喜欢我问那么多。”
包楚剑厉声道：“这么说，你听命米祖略不止一次是吧？还帮他干了些什么罪恶勾当？说！”
苟二现出慌乱，脸上沁出汗来，连声道：“没有没有，就这次……就一次……”
“冠途是你兄弟吧？”包楚剑看出了苟二的心虚，踱到苟二身边，冷不丁发问。
“是。……不是不是！”苟二猝不及防，连忙又否认道，“不是……”
“说！冠途是不是你杀的？！”
“真不是我杀的，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天雷劈死我！”
“那就是还有半句假话了？啊？”包楚剑没容苟二喘息，语气咄咄逼人。
苟二带着哭腔申辩道：“真不是我杀的呀——”
“那你告诉我，”包楚剑两手撑在苟二面前的审讯桌上，“冠途放弃跟你吃香喝辣的日子，突然离开你，是因为什么？”
苟二回避着包楚剑犀利的眼神，摇头不语。
包楚剑盯着苟二，突然问：“九月二十四号，你假冒公安人员去了冠途的租住屋，然后又去了大洼村冠途的家，所为何事？”
苟二面色发白，惊愕地看着包楚剑，喉咙不住干咽着，宽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渍，屁股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动。
“是找这个吧？”包楚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发黄的日记本，“这是在冠途的租住屋里发现的，里面有一篇十年前的日记，需要我读出来给你听吗？”
苟二面如土色，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在包楚剑的朗读声中嚎哭起来……
带走苟二后，包楚剑第一次有了饿的感觉，肚子也“咕咕噜噜”跟着叫起来，抓起一块面包刚送到嘴边，一个干警急匆匆进来。
“包局长，有个情况，杨队让我当面向你报告！”
“慌里慌张的！什么情况？”
干警说：“杜康醒了，意识很清醒，只是暂时还说不了话。……医生说，杜康命大，再深一毫米，颈动脉就会被割断，神仙也救不了！”然后递过一张纸条，“这是杨队让送过来的，杜康写了老半天，就几个人名。”
“人名？”包楚剑拿着纸条，看了半天后问干警，“这个字条还有谁看过？”
“就杨队和我。”
包楚剑双眉紧蹙，暗自琢磨着：杜康这是想表达什么呢？
正琢磨的当口，小黄进来报告：“包局，虎子押了个小偷回来，在一楼铐着。”
“小偷？”
“虎子是这么说的。”
包楚剑想了想，吩咐小黄：“去，把虎子叫上来。”
小黄下去的时候，虎子正悠着一串佛珠跟毛秉凤讨论“兜着走”的话题：“……现在说谁兜着走还有意义吗？起码，你现在得‘兜’起你的行为后果，知道吗？确切地说，你跟我说兜着走三字应该有点害臊，可你怎么一点臊意都没有呢？”
毛秉凤被铐在一根水泥柱子上，昂着头一副凛然的样子：“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为你不成熟的行为负责！”
“是吗？”虎子把脸凑过去，讥嘲道，“你是不是以为，敢大白天的翻墙入室是成熟的表现？”
毛秉凤没脸没皮地说：“那是我同事的家，我愿意翻就翻！至于你怎么想，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遇上你这么个理直气壮的贼！”虎子围着毛秉凤转着圈，“告诉我，除了这串佛珠，你到底还偷了人家啥？赃物都销给谁了？”
“在没见到你们郝局长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哼，你这是变着法子拿郝局长唬我是吧！是不是以为，郝局长是你心目中的钟馗，我充其量就是个小鬼？”虎子照着毛秉凤的屁股踢了一脚，“做大头梦吧你！”
“你……你怎么可以踢人？”
“你这茅坑里的石头，踢是轻的！”
“虎子——”小黄附着虎子的耳朵说，“这里交给我吧，包局长让你上去。”
虎子叮嘱道：“代我好好开导开导这茅坑里的石头！”
“那小偷怎么回事？”虎子一上楼，包楚剑便问道。
虎子便把跟踪毛秉凤的情况简要说了，末了又递过手中的佛珠，说那家伙一口咬定只偷了这串佛珠，拒不交代其他罪行，他准备下午再去那户人家核实一下情况。
包楚剑似乎没太在意：“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教育一下放了吧。”
虎子说：“包局，不能放！”
包楚剑扬着手中的佛珠，笑着说：“人家就这么大点事，搁我们这押着也不是个事呀。现实的，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小黄那几个懒虫连自己吃饭都懒得做，还顾得了一个小偷的伙食？”想了想，说，“要不移交给城区派出所吧，让他们去处理得了。”
“我感觉这小偷跟别的小偷不一样，横着呢！不仅不认罪，还把郝功给抬出来，说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嗯？有这么理直气壮？”
“他既然抬出了郝功，那九成就是个混混，包局不是对混混感兴趣吗？”
虎子的话倒提醒了包楚剑，姐姐说过，“兴风作浪的除了政客，就是混混”，既然小偷把公安局长都给抬出来了，说明是个很有“裆”的“混混”，那他跟苟二之间有没有勾连呢？梅明案背后的主谋跟他有没有瓜葛？于是吩咐道：“跟城区派出所核实一下这家伙的身份，看他有没有案底。”
“身份搞清楚了，叫毛秉凤，还是市政局的副局长。这小偷级别够高吧？”
“毛秉凤？”包楚剑一愣，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有些不相信地问，“没搞错？是毛秉凤？”
虎子点头道：“错不了，就叫毛秉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