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散’啊‘百足散’，真是混账东西！好好的酒，下的哪门子毒？下什么不好，下个‘百足散’！哎吆，这个混账玩意，这东西阴毒归阴毒，就是味道太好，下在酒里，哎吆，这味道，不毒死人也能喝死人！混账玩意，混账世道，还是死了的好，还是死了的好！混账世道……”那老者还在唠唠叨叨嚷嚷着，声音好像来自天外，又像是来自地下，那般遥远、那般缥缈。
“那只臭蚊子哼哼半天，都哼个啥玩意嘛？哦，对了，说什么那‘百足散’不是他下的，混蛋！区区一个‘百足散’，能难得住老夫？真是笑话——混账！真是混账，怎么偏就不是你个王八蛋下的毒？要是你下的该多好啊！猪狗不如的玩意，下个毒都下不对地方——哎，鬼知道这‘百足散’是谁配的？真是难为老夫了——混账！小子，老夫知道你要死了，死就死吧！死在这鬼地方，让狼吃了可就不好了——真是啰嗦，咱朽木半截，背也背不动你，拖也拖不动，老了，不中用了——这混账世道，老不死的死皮赖脸赖在这里死不了，年轻轻的倒活不成——吃就吃了——还是吃了的好，吃了干净，干净——喝！喝！‘百足散’？不就是些蝎子蜈蚣地鳖虫吗，知道配制次序了谁都能解，不知道的神仙也解不了，解不了——真是麻烦！喝！喝……”老者兀自一个人念叨着，不经意间，摇摇晃晃走到老狼身后，猛地伸出手，在他后背上重重点了几下。
老狼瞬间感觉整个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旋即，又重重摔在地上，腹内一阵剧痛，似乎五脏六腑早就碎成了肉沫。
“浑小子，记住了，该干啥干啥去，老夫再送你半个时辰，从速，只有半个时辰……”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剧烈的疼痛让老狼回过神来，他拼命抬起头，却发现老者早没了踪影。
方才还醉得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这会怎么走的如此迅疾？
雪地上竟然不曾留下一个脚印。
莫非是飞走的？抑或根本就是自己在做梦。
一轮明月依旧挂在天上，皎洁而冰冷。
老狼抬头望望天空，突然间，只觉得浑身发抖，腹内饥饿难耐——却不那么疼了。
虽然饿，身上似乎又有了些力气，不仅能够站起，而且似乎能走了。
那老者在他后背上做了什么？他是人？是仙？
“只有半个时辰……”老者的话音还回响在耳旁，看来，他并没有说笑，再说，他也用不着说笑。看来真的只有半个时辰。
老狼想着，反而觉得轻松了起来。
试着一拔腿，居然也是这般轻松。
他抬手抱拳，朝左朝右胡乱拱拱手，算是谢过了那个神鬼莫测又缥缈虚无的老者，垂下手，又望见了前方那个小镇。
一抹淡淡的橘红在风中摇曳，或是哪家店铺门口挂的灯笼罢。
最好是王记酒店门口。
那般模糊、那般渺小。
就是那么一点如豆的灯光，让行走在午夜荒原上的人，竟觉得如此温暖。
老狼不觉间加快了脚步。
小镇就在前方。
一抹别样的颜色，让远方的荒山，都变得柔和起来。
毕竟是山区。
平坦的路，永远都不会很长。
不多时，一座隘口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道旁的山崖，突然变得逼仄起来。
小道艰难地穿过一条长长的石缝，阴森冰冷的石壁，层层叠叠堆在头顶，似乎随时都会压下来，抬头一看，让人头昏目眩、心惊胆战。
而一朵乌云，又遮住了月光。
风一下子硬了起来，在狭窄的石壁间呼啸乱撞，发出一阵怪吼。
饶是行走江湖多年，猛然走到这种地方，老狼也觉得头皮一紧。
但他必须要走过去。
因为要去小镇，这座隘口是必经之路。
跌跌撞撞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一丝亮光。
马上要走出头了。
出了隘口，则意味着小镇就在眼前。
半个时辰的时间，应该够用了。
老狼抬手擦擦鬓角的汗珠，心里一阵轻松。
“嗷……”
一声尖锐而又悠长的叫声划破了冷寂的夜空。
寻声一看，前边不远处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一堆亮光，绿盈盈、亮闪闪，非灯非烛，闪烁摇曳，乍一看，浑如一片鬼火。
“嗷……”又是一声长嚎，此起彼伏的嚎叫声猛然间响起。
老狼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那当然不是鬼火。
那是一群狼。
闪烁的当然是狼的眼睛。
饿狼的眼睛。
那么大一片，怎么着也得有个百八十只。
大半夜走在荒山野岭上，遇到一群饿狼，怎么看，都不是件太过美妙的事。
老狼依旧不紧不慢催动着脚步。
对面山坡上的狼群嚎得地动山摇，甚至压过了呼啸的北风。
反观老狼，却似没有半点惧色。
相反，他的双眼中，竟流出一抹柔软的颜色。
很难相信这是一双长在杀手脸上的眼睛。
一个江湖顶尖的杀手。
但他的的确确眼含深情。
一时间，老狼的眼睛异常明亮，眼光闪烁，好似饱含着泪花。
“嗷……”一个明显区别与其他狼的叫声传来，安静、沉稳，却似乎又满怀期待。
连狼叫声都变得异乎寻常。
老狼急切的望着前方，他的脚步不经意间变得那般轻捷，似要飞起来一般。
“嗖”的一声，一个白色的影子猛地从一块巨大的巉岩上一跃而下，箭一般冲老狼蹿来。
几乎与此同时，老狼也发现了它，他一个健步，竟跃出十丈开外。
那一刻，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身中剧毒。
老者在身后的几下子，不过是延缓了毒性发作的时间，却并没有解掉毒药。
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但老狼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看见了那道闪电般的白色影子。
“唰！”不等老狼站稳，那个白色的影子已经蹿到了他的眼前。
它的动作比他更快。
“呜……”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那道影子猛地停在老狼面前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发出一阵婴儿般的呜咽。
它的眼睛中竟也闪耀着泪光。
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狼，通体雪白，宛如玉雕。
老狼也站在白狼面前，怔怔望着它，一动不动。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
淡淡地洒下来，巨狼雪白的皮毛上，跳跃着纯白的毫光。
他跟它，就那样站在同样洁白无瑕的雪地上，相互凝视着，一言不发、一声不响。
后面山坡上，方才还嚎叫个不停的狼群一瞬间都安定了下来，一个个石雕般站在那里，静静望着这边的一人一狼，大气都不敢出。
似乎生怕打破这异乎寻常的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