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摸一样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37269字 发布时间:2023-12-14








第108章 一摸一样

 

 

  ”本周日,祝颖和晓冬就会搬过来住。她们母子单独住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反正这里是三层别墅,根本不在乎多一个人。”

  吃晚饭的时候,丈夫齐震宇若无其事的突然开口,这让齐太太梁思晨顿时愣住了,她一口白饭堵在喉咙口,吐不得也吞不下去。抬眼去看一向疼爱自己的公公婆婆吧,他们装作没有看见,只顾低头吃饭。

  也难怪,晓冬是个男孩,是他们的孙子。

  齐震宇和梁思晨结婚十年,五年前生了一个清秀可爱的女儿乐乐。女儿的样貌简直和美丽的梁思晨一摸一样,尤其笑起来那一双小小的酒涡。

  公婆对梁思晨也很好,即使五年未育也从不多说些什么,后来有了乐乐,他们更是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孙女身上,这一切梁思晨都看在眼里。

  在乐乐刚满一岁的时候,梁思晨发现她总是呼吸急促,走路也走不久,总是爱蹲踞,还时常晕厥。经过医生诊断,乐乐是先天性心脏病,需要立刻入院治疗。

  此后的四年间,乐乐住医院的时间比待在家里多。幸亏齐震宇是个事业有成的生意人,才能支付日益昂贵的医药费。梁思晨则终日奔走在医院,可怜的乐乐让她罕有笑容,偶尔休息在家也是忧心忡忡。

  关于祝颖,其实梁思晨早就知道。齐震宇也没想着隐瞒,只是梁思晨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公婆也帮着她呵斥过儿子,但是齐震宇根本不当回事,照样和祝颖过往丛密。

  为了给女儿一个平静的家,也是眼看着自己吵闹无用,梁思晨逐渐默认了齐震宇与祝颖之间的关系,心里自我安慰,只要女儿平安,自己一切随缘。

  可是就在今天,她自以为是的平静被打破,这个女人就要带着她的儿子登堂入室。晓冬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子,如今已经四岁半,掐指一算,原来在乐乐心脏病发作的半年后,齐震宇就已经和祝颖纠缠在一起。

  虽说公婆一直向着自己,但是当他们知道晓冬的存在时,喜出望外之情让梁思晨心冷如冰。

  说到底,晓冬是他们的孙子,乐乐却是个不健康的、甚至随时随地会死去的女孩子。

  ”我知道你识大体,反正我绝不会和你离婚,在外你总是齐太太。你也明白,乐乐身体不好,我也需要传宗接代呀,晓冬是个男孩,我不能放任他不管。”

  齐震宇说的每一个字,其实梁思晨都没有听进去,她眼前晃动着的都是女儿的音容笑貌,她甚至以一种鸵鸟的心态在想,这样也好,既然对这个男人已经死心,自己就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女儿,如果有需要,她愿意住在医院陪伴女儿。

  祝颖今年二十九岁,虽说年龄只比梁思晨小个五六岁,但是她长发及腰、举手投足颇有风情,比起长年愁容满面的梁思晨来,的确是更有吸引力。

  她说话语速很快,声音清脆好听,每句话都讨人欢喜。大概是她之前就早早嘱咐的缘故,晓冬一进门就甜甜地叫”爷爷“、”奶奶”,这让两位老人喜不自胜,轮流抱着晓冬不肯放手。

  祝颖是个手巧的女人,虽然家里有保姆,她还是烧了一大桌子菜,从冷盆到热炒应有尽有,还自谦地说自己读书不多,平时孤陋寡闻,但是做点家务还是得心应手。

  其实只需一个晓冬就已经征服了两老,再加上梁思晨固然知书达礼,平时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相比之下,倒还是祝颖为人更加玲珑剔透。

  ”太太不下来吃饭吗?”齐震宇问道。

  前几天,梁思晨只提出一个要求,她要搬到女儿曾经的卧室去住。今天祝颖搬来,梁思晨躲在屋子里直到吃饭时都没有现身。

  保姆端着一个餐盘,上边放着两个小菜和一碗白饭,回答道:”我端上去给太太吃。”

  ”我来吧。”祝颖善解人意地起身接过保姆手中的餐盘,笑吟吟地说道:”太太不高兴是正常的,我应该上楼去拜见她,还是我送过去吧。”

  ”什么太太小姐的。”齐震宇皱眉道,”她比你大几岁,你叫她茜姐吧!”

  乐乐的卧室在二楼,房门并没有锁。推门而入,只见一个短发女子倚靠在窗前发呆,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梁思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长几岁,相当憔悴。

  祝颖更有自信了,她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齐……太太,吃饭了。”

  梁思晨本就一肚子怨气,虽然第一次见面,可是猜也猜到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抢走自己老公的祝颖。她冷冷地回答:”我不想看见你,不需要你端饭给我吃。”

  ”是吗?”祝颖冷笑道,”齐太太,请不要后悔。”

  ”什么意思?”

  梁思晨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祝颖突然双手一松,满盘子的饭菜顿时倾倒在地上,陶瓷饭碗摔得粉碎,发出老大的声音。

  梁思晨一愣,楼下正在吃饭的齐震宇以及公婆闻讯而来,祝颖立刻蹲下身子准备去捡陶瓷碎片,用嗫嚅的声音说道:”思晨姐,你……你生我气是应该的,可是别饿坏自己的身子啊。”

  齐震宇急忙拉起祝颖,板着脸呵斥道:”梁思晨,你就算要怪也该怪我,冲着她发脾气算什么意思?”一旁公婆也帮着责备梁思晨,说她气量狭小。

  梁思晨气急,可是心知欲辩无门,只会越说越糟。

  祝颖和齐震宇手拉手下楼去,临走的时候,祝颖回头看了一眼梁思晨,眼神里满满地都是得意之色,仿佛在说,齐太太的位置迟早是我的。

  梁思晨不是没有想过举报齐震宇重婚罪,可是这不过解一时之气,想到女儿日益高昂的医疗费,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自从晓冬住过来之后,丈夫明显去探望乐乐的次数少了很多。梁思晨不仅在医院、即使在家里也很少和丈夫面对面,她每天一大早就去医院照顾女儿,直到三更半夜才会回到这个已经没有她立足之地的”家”。

  但就算如此,齐震宇还是向她表示了不满。

  ”你以后回家别那么晚啊,祝颖有失眠的毛病,你发出那么大响声,她醒来后再睡就难啰。再说,晓冬正在长身体呢,被吵醒的话会睡眠不足的。”

  梁思晨默不作声,一颗心在一点点地变冷,丈夫啰里八嗦说了一大堆,没有一句提及女儿。果然,在丈夫的心目中,健康的儿子早就占据了主导。

  天真的乐乐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变故,她时常询问妈妈,”爸爸怎么不来看我?”童声稚嫩,让梁思晨心痛如绞,她只能每天编造一些可笑的理由搪塞女儿,总不能明说父亲的心里早就没有这个无用女儿的存在。

  ”爸爸忙,爸爸爱我,我爱爸爸。”乐乐将一副全家福蜡笔画交给梁思晨,上面写着这几个字,她没有去过一天学校,这些字是梁思晨和医院护士抽空教给她的。

  这天梁思晨正在儿童医院陪伴女儿,她准备下楼买点零食的时候,突然看见丈夫怀里抱着晓冬,心急火燎地冲进急诊室,比起丈夫的焦急,祝颖倒显得慢条斯理,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慢吞吞地跟在齐震宇身后。

  晓冬看起来有点委顿,但是精神还好,只是两颊很红,像是在发烧。

  齐震宇根本连看一眼梁思晨的时间都没有,擦身而过,对着护士在吼:”我的儿子发烧了,快点找个医生来看他!”

  祝颖见到梁思晨,居然对她笑了笑,随后带着炫耀的口气说道:”思晨姐,你也在这里?哦,我差点忘记了,乐乐就长住医院嘛!”

  梁思晨强忍内心的憎恶,”晓冬不舒服吗?”

  祝颖又笑了笑,她那染过色的头发让梁思晨觉得很刺眼,”其实呀,我们晓冬就有点着凉而已啦,刚才家里量了下,不过四五分热度,震宇就是特别紧张他的宝贝儿子。”

  她在”儿子”两个字上加重语气,随后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急诊大厅继续刷手机。

  梁思晨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模样,突然就站在大厅里发呆,人来人往将她推来搡去,她亦浑然不觉。

  突然,祝颖猛然起身,捧着手机悄悄躲进楼梯间,梁思晨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隐隐约约听见祝颖似乎在责备什么人。

  她听不太清楚,只勉强听见了几个字——”儿子”、”大款”还有”嫁人”。

  梁思晨暗自起了一个念头,齐震宇与祝颖结识于某次外地采购,根本不了解祝颖的底细,她看起来轻浮又风骚,同时和几个男人交往并不是很稀奇。如果……如果晓冬并不是齐震宇的儿子,祝颖为了得到涂家的财产而故意说谎……

  梁思晨感到掌心都是汗水,她觉得重新赢得丈夫的机会到了。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等待,梁思晨终于从私家侦探手里拿到一份调查报告。资料中显示,祝颖在来到邻市工作之前就和一个叫”大刘”的男人同居在一起。令人感到奇妙的是,祝颖在认识齐震宇之后,就和大刘迅速分手,但是保持联络。

  就算祝颖跟着齐震宇来到本市,她也没有和大刘断了联系,几乎每个月,她的银行卡都会转账一笔钱到大刘的户口,金额有多有少,多则几万,少则几千。从她和大刘同居的日期来计算,晓冬很有可能是大刘的孩子,何况侦探在报告中夹了一张偷拍的大刘照片,这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笑起来的样子,和晓冬相似极了。

  趁着祝颖外出购物,梁思晨将这份报告连同一张祝颖和大刘的亲密合影展示在丈夫面前,并且用尽量和善的语气劝说丈夫尽快和晓冬进行亲子鉴定。

  齐震宇盯着这份报告看了良久,随后冷冷地说道:”思晨,我们离婚吧!”

  梁思晨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纯朴的女人,没想到居然那么有心机。我早就知道大刘这个人了,一切都是我和小颖相识之前的事情。我知道你找的私家侦探是谁,那张照片是你叫他合成的吧?真是太过分了。”

  这时,晓冬捧着一只皮球跑了出来,齐震宇伸手抱起晓冬,疼爱地用脸颊轻轻磨蹭他的小脸,冷冷地说道:”我明天就去找律师,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梁思晨呆如木鸡,其实那个侦探没有拍到两人的合影,只是为了增强可信度,她才要求人工合成。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天祝颖早就发现她在偷听自己讲电话,早一步向齐震宇打过了预防针。

  离婚对梁思晨来说并不可怕,守着一个失落真心的男人没有多大意义。可是她担心女儿无法继续保证良好的医疗条件,她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多争取一些赡养费,就算拼了老命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她一夜未眠,心事重重地来到医院,却没有看到女儿。

  ”护士小姐,乐乐又偷跑到花园里玩了吗?”

  护士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震惊程度远远甚于丈夫的绝情。

  ”齐太太?齐先生一大早就把乐乐接走了,你不知道?”

  梁思晨连滚带爬地赶回家里,公婆正在帮着晓冬梳洗打扮,他穿着小小的夹克神气极了,公婆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欢喜。

  ”晓冬马上要去美国玩了,会想爷爷奶奶吗?”婆婆不断亲着晓冬的小脸,根本无视一旁失魂落魄的梁思晨。

  ”婆婆,你知道震宇把乐乐带去哪里了吗?”

  ”乐乐?”婆婆来不及回答,注意力又被晓冬吸引住了,”哎呀,刚戴好的领结,晓冬真开心呀,这么小就要去美国了。”

  齐震宇提着行李和浓妆艳抹的祝颖从里屋走了出来,梁思晨发疯似的扑了上去,却被齐震宇狠狠推倒。

  ”你发什么疯?女儿我带走了,你能给她好日子过吗?现在就给我滚,我今天要带小颖和晓冬去美国!”

  祝颖得意洋洋地瞟了她一眼,牵起晓冬的小手,嗲嗲地向涂父涂母道别:”爸、妈,我们出发了。晓冬,快向爷爷奶奶说再见。”

  一家三口钻入出租车后绝尘而去,梁思晨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没有丈夫、没有女儿,她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何在。

  行尸走肉般的过了一个多月之后,齐震宇竟然带着乐乐回国了。

  梁思晨搬出了齐家,在一家超级市场打零工度日。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乐乐已经在美国进行过心脏移植手术,并且没有发生排斥反应,目前来看,手术基本称得上是很成功。

  齐震宇像是没事人似的请求梁思晨跟着自己回去,还说两人本就没有真正离婚,她仍然是真正的齐太太。乐乐也拽着她的衣袖不放,说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妈妈,心里十分想念。

  梁思晨很想问问祝颖母子去了哪里,可是当着乐乐面,她只能默不作声。

  回到涂家之后,公婆无视乐乐的甜甜问候,迫不及待地询问晓冬的去向。

  ”晓冬怎么没回来?我们想死孙子了。”婆婆心急如焚,直接打掉乐乐伸过来的小手。

  齐震宇重新抱起乐乐,皱眉说道:”爸妈,你们以后不要提晓冬。他不是我的儿子,是那个贱人和别人生的。”

  公婆愕然,梁思晨心里感到十分奇怪,当初齐震宇曾经强硬地表示绝对不会怀疑晓冬是否自己亲生,怎么去了一次美国之后,他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可是转念一想,又或许是齐震宇在美国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丈夫和公婆曾经的表现已经让她凉透了心,虽然现在依旧住在一起,可是她除了照顾女儿之外,根本不和他们多啰嗦。

  半年后是女儿六岁的生日,医生说乐乐恢复得非常好,只要继续加强营养,绝对可以在七岁跟着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学。

  就在乐乐生日许愿后准备吹蜡烛的时候,两名警察突然拜访,说是要请齐震宇去警局一趟谈谈祝颖母子的下落。

  ”放心吧,乐乐。”齐震宇蹲下身子亲了女儿一口,”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

  谁也没想到,这是齐震宇留在家里的最后时光。

  梁思晨再次和齐震宇见面是在看守所,他被剃了个平板,身上的囚服宽大,很不合身,不过与此相反,他的精神却很好。

  ”他们警方没说错,自从女儿生病之后,我一直和一个境外地下器官买卖团伙有联络。”面对梁思晨的泪水涟涟,齐震宇的语气倒是异常平静。

  祝颖的确是齐震宇的情人,也一度号称晓冬是他的儿子。不过精明如他,早就暗地里做过亲子鉴定,确认了晓冬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

  就在齐震宇看透了她的为人准备摊牌之际,他突然想到年纪和女儿相当的晓冬或许就是治疗女儿的一剂”良药”。

  器官移植不仅昂贵,而且需要有合适的捐赠者。晓冬的血型和乐乐相同,经过几次检查,各方面的指标都很适合女儿。于是齐震宇有了一个大胆而又残忍的想法,那就是好好照顾晓冬,等到合适的时机,移植晓冬的心脏给女儿。

  因此他对晓冬分外紧张,一旦有点头痛脑热就会马上送去医院。尤其当他联络上境外地下医院之后,为以防万一,他索性把祝颖母子接来家里居住。当然这一切在祝颖看来,无异于找到了一个帮养儿子的”凯子”。

  齐震宇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任何人,包括梁思晨和自己的父母。也正因如此,一心想要个健康孙子的父母对晓冬的疼爱让祝颖卸下最后一道心防。

  ”我早一步把女儿送去美国的医院,然后带着祝颖和晓冬过去。一切都很完美,晓冬的心脏非常适合乐乐,你看乐乐现在多强壮。”

  ”晓冬他……那么祝颖呢?”

  齐震宇叹了一口气,”在美国,失踪把个人没什么稀奇,何况我帮她办的是劳务签证,至少几年后才会发现她没有回国。可惜我对那个大刘还是疏忽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去报警。”

  丈夫明明每一步都是为了女儿,可是眼前的男人却让梁思晨不寒而栗。梁思晨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许多话塞在喉咙,千言万语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对我而言,只要女儿健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齐震宇居然还笑得出来,”放心吧,爸妈会帮着你一起照顾乐乐的。”

  是吗?梁思晨在心里默默地想,其实在案发之后,齐父齐母已经对梁思晨母女恨之入骨,他们认为正是因为这个不健康的孙女害得儿子锒铛入狱,早就把她们赶出了家门。

  没关系。梁思晨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丈夫,反而下定决心,她要带着女儿,好好地生活下去。

 

  电梯门开了,楼道里亮堂的日光灯让醉醺醺的郭家安头晕目眩。他伸手遮住灯光,直到电梯门再次合上的时候才勉强移动身子挤出电梯。

  他摸索着走到家门口,抖抖索索地掏出钥匙,几次都对不准锁眼。

  唉,他今天喝得太多了。

  这段时间来,他积累了许多压力和愁苦,借着今天的老友聚会,他一次性全都发泄了出来。

  不过,谁说一醉解千愁,他不仅现在头晕想吐,甚至连进家门都成了问题。

  他依靠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再次用钥匙对准锁眼,这次钥匙是进锁了,可惜转不动。

  怎么了?是自己酒醉无力,竟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郭家安暗自嘲笑自己,然后用更大的力气去扭动钥匙。

  这时,门开了,隔着一条安全链,有个女子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啊?你有什么事吗?”

  门只开了一条缝,看不清女子的样貌,只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很是显眼。郭家安眼睛一亮,惊喜道:”凯莉!是你回来了!是你回来了!快点开门啊,是我啊。”

  那女子似受到了惊吓,急忙要掩上房门,郭家安硬是将一只脚挤了进去,”凯莉,我知道是我对你关心不够,可是这段时间我很想你啊,你回来就好,让我进来啊。”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推搡,醉酒的郭家安终于体力不支,神智模糊间力道一松,女子趁机将门狠狠关上。

  郭家安顺着墙壁缓缓坐下,如今的他困顿地就想马上睡去。于是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间听见女子似乎在打电话:”保安吗?我这里是1503室,你快上来一次,我家门外有个很吓人的醉鬼。”

  1503室?

  郭家安的脑袋渐渐歪向一边,不是我住的1403室吗?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急诊病房里,身旁坐着熟识的公寓保安阿海,此时夜已深,阿海正垂着脑袋打瞌睡。

  郭家安头痛欲裂,起身的时候惊动了阿海。

  ”这是怎么回事?”

  阿海递上一瓶水,解释道:”郭先生,你真是喝太多啦,怎么连家门都找错了呢。幸亏向小姐是个好人,不但没有追究,还和我一起送你来医院呢。”

  ”向小姐?”

  模糊的记忆让郭家安隐约想起,似乎是自己眼花多按了一层电梯,难怪钥匙怎么都打不开房门。依稀是有个女子面对自己的叫嚷惊慌失措,大约是自己将她当成了离家出走的妻子凯莉。

  ”是呀,还是向小姐垫付的医药费呢。”

  郭家安出国公干两个月,回来后却不见妻子凯莉的踪影。

  他们两人结婚五年,暂时还没有孩子。郭家安不知道凯莉的意思,但是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还不愿意被孩子牵绊住手脚。其实他很尊重凯莉,两人各自有各自的私生活,互相不干扰。

  因此,这两个多月间,两人鲜有通电话。

  郭家安回来的那天是周末,本以为妻子约了朋友出去逛街,可是直到凌晨一点,她还是没有回来。想要打电话找凯莉的朋友,郭家安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连凯莉一个朋友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生活如常,照常上班、照常回家休息,直到三天后,他才想到报警。

  经过警方的调查,凯莉在他出差后的一周左右,突然提取了自己账户里的所有存款约一百多万元,然后买了张前往江苏的火车票,不知所踪。

  郭家安想到凯莉在浙江有一个远亲,但是经过联络,对方说凯莉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想想也是,这趟火车的终点是江苏与山东的交界处,期间停靠好几个站头,凯莉可以任意下车,根本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在哪里。

  ”你去了外国两个月……”接待的警察用狐疑的眼神打量郭家安,”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妻子不见了?”

  郭家安无言以对,经过这次报案,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妻子。

  ”你们夫妻之间感情怎样?”

  ”很……好。”郭家安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以前他深信不疑,如今却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两个多月来,经过警方的调查,凯莉工作顺利、没有外债,也没有和别人结仇,完全是个普通的已婚女子。同时她的朋友们也不知道凯莉的去向,并且凯莉没有对任何人流露过离家出走的想法。

  基于她是一个成年人,又是主动带走了一笔巨款,警方唯一的判断就是这位妻子想要离开丈夫而已,至于为什么不告而别,这就要问凯莉自己了。

  凯莉到底哪里不满意自己呢?郭家安百思不得其解,他承认自己是个工作狂,可是这一切不是为了让凯莉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吗?他承认自己平时很少和凯莉交流,可是这不是为了尊重互相的隐私吗?

  哪一次凯莉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他不是奉上钻石和鲜花?

  极度颓唐的郭家安在老友阮文的陪伴下大醉了一场,阮文是银行职员,当时帮忙查询凯莉账户时,阮文帮了不少忙,其实算是有越职之嫌。

  他和郭家安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几乎见证了两人从恋爱到结婚再到如今凯莉失踪的全部过程。按照他的说法,凯莉的离去那是在情理之中。

  ”单单花和钻石有什么用处?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你知道她害怕什么吗?你知道她工作上遇到过困难吗?你们平时经常聊天吗?”阮文连珠炮似的发问,让郭家安无从防备。

  ”你还知道有一次她自己来找我解决一个金融问题吗?”

  郭家安愕然,”我怎么不知道?”

  阮文叹息,”因为她说刚和你提起,你就说她解决问题能力太差。”

  难过、懊恼、烦躁……各种复杂的情绪混在他的心中,于是郭家安当晚就喝得酩酊大醉,按错楼层、开错房门,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这时,有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缓步而来,她面带笑容,用柔和的语气俯身问道:”先生,你醒啦?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那对身体不好。”

  向岚是上个星期刚刚搬到1503室的新住户,那晚郭家安醉醺醺地敲开她的门,不仅嘴里嚷着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女人的名字,还想要强行闯进来,这可吓坏了独居的她。

  不过当保安员阿海认出原来对方也是大楼的住户时,瘫倒在门外的郭家安引起了向岚的同情,她请阿海帮忙一起将郭家安送到了医院。也亏得如此,差点因饮酒过量而酒精中毒的郭家安及时得到了救治。

  心怀感激的郭家安带着鲜花和礼物拜访向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向来不擅长与人交往的他,竟与向岚相当投契。

  他记得凯莉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有两种男人,一种是没有女人不能活;另外一种是没有女人也可以活得很好。而他,显然是后一种。

  事实上,在他认识向岚之后,对凯莉的歉意就淡了许多。

  向岚是个相当妙的女人。

  她说自己本出生在江苏的一个小城市,父母疼爱、生活无忧,二十五岁之前,生活堪称一帆风顺。然而就在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父母相继意外过世,而本已谈婚论嫁的男友竟被她发现早有妻室。

  ”一时之间,我以为天都塌了。”向岚抿了口红茶,嫣然一笑。

  那晚两人在向岚的家里聚餐,向岚的手艺很好,炸物金黄又不油腻;冲泡的红茶里有一片柠檬,带着淡淡的香气;尤其她做的巧克力慕斯,甜而不腻,恍然间,郭家安竟觉得有凯莉的水准。

  ”后来呢?你怎么走出阴影?”

  向岚笑容灿烂,仿佛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我决定去别的城市生活,一段时间下来我习惯了在各种城市穿梭。在一座自己心仪的城市工作一段日子,厌烦之后重新出发去另外一个城市。”

  ”这次你选择了这里?”

  ”嗯,我觉得这次是我选择最正确的一次。”她的目光热情而不加掩饰,这让郭家安竟偷偷红了脸。

  向岚独立又开朗,这让郭家安和她相处的时候感到心旷神怡。平心而论,凯莉是个阴郁压抑的女子,她就算心中不满也很少会宣之于口,相反,现在想来,这种不告而别的行为相当符合她的个性。

  没错,郭家安一心工作,他的确对凯莉缺乏关心。可是凯莉给过他机会了吗?她什么都藏在心里,常用的口头禅是”这需要我说吗?他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她喜好让他人猜度心事,往往总是满面忧愁。其实在他们结婚之前,郭家安想过分手,但是凯莉绝望的表情让他放不下交往了两年的感情,终于还是步入围城。

  向岚和凯莉迥然相异,她总是在笑,就算谈到最为悲伤的往事,她依旧笑语盈盈,毫不在意。据说她找了一份百货公司柜员的工作,做一休一,工作日需要站立十二个小时,可是她回家的时候还会记得为通宵加班的郭家安带一份宵夜。

  ”公司附近的鲜虾粥很好吃呢,你熬夜要补充营养。”

  接过向岚送来的鲜虾粥,郭家安在寒冷的夜中心里一暖。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关怀,以前凯莉从不理会他的劳累,而是在发泄血拼之余,还时常抱怨男人忙于工作忽略自己。

  如果不是我拼命工作,你带走的一百多万从何而来?郭家安悻悻地想,撞上向岚笑吟吟的眼睛,他不禁低下头:”家里没个女人真是不行啊。”

  向岚莞尔一笑,”这世界上有两种男人,一种是没有女人不能活;另外一种是没有女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你呢,显然是后一种。”

  一言既出,郭家安顿时一愣。

  凯莉走了已经有大半年,郭家安觉得自己彻底将她放下了。他并不亏欠她,当初结婚他用尽积蓄给了凯莉一个满意的婚礼,婚后凯莉一直在做一些所谓的小生意,但是从未赚到过钱。

  郭家安除了应有的开销之外,几乎所有的薪资都交给凯莉,因此他完全不知道所有存款都在凯莉的名下。

  走就走吧,郭家安决定再过一段时间就单方面向法院起诉离婚。

  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他已经和向岚开始了交往。活波开朗的向岚得到了他大多数朋友的认可,就连那个为人严苛的阮文都说和向岚当朋友真是非常舒服的一件事。

  向岚的薪资并不高,但是她总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将屋子布置得温馨又美好,各种小物充满了精致生活气息。有时郭家安禁不住会猜测,向岚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呢?这样精致美妙的一个女人,怎么会遭遇那么多悲剧呢?

  郭家安时不时也会送她一点礼物,每次向岚都会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惊喜,郭家安看得出来,这并非假装,而是由衷的真情流露。每当这时,郭家安便会感叹,如果是送给凯莉,她只会视作理所当然吧?当然她也会微笑,只是这种笑容维持不了几分钟,就会继续被无穷无尽的幽怨所取代。

  郭家安请了半天假,先去法院禀呈单方面离婚的起诉书,虽然他知道既然找不到凯莉,起码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等到判决离婚。不过他的心情很好,反正今天是向岚轮休,说好来接他下班,然后两人在公司附近的西餐厅吃饭。

  同事们都说,自从和向岚交往之后,郭家安脸上的笑容多了。

  眼看到了下午五点,再有半个小时就可以下班,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

  前台小姐的声音很慌张:”等一下先生,你不可以这样闯进来的,你到底要找谁啊?”

  ”找我老婆!”

  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冲进办公室,左看看右看看,嘶吼道:”阿岚!阿岚你出来!我承认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出来呀!”

  郭家安毕竟是公司主管,他闻声而出,伸手阻止冲动的男人:”这位先生你找谁?你这样做我们公司会很困扰。”

  男人瞪着他,”我找我女朋友!有朋友亲眼看见她出入这家公司!”

  ”那请问你女朋友是?”

  男人叫道:”她叫向岚!”

  郭家安一愣,诸多同事也愣住了,互相看看,不敢乱说话。

  男人自称叫罗毅,是向岚的男友。一年多以前,本来同居的两人因琐事大吵一架,杨益一时冲动,动手打了向岚。悲伤的向岚因此不告而别,罗毅到处都找不到她。

  前几天,有个在本市工作的朋友说曾经见到向岚出入郭家安所在的公司,因此罗毅寻了过来,希望祈求女友的谅解。

  又是不告而别、又是别人的女人。

  郭家安觉得脑袋乱哄哄的,天旋地转,简直就像是那天初见向岚时喝了酒的感觉一样。所有同事都向他行注目礼,各种各样奇怪的眼神汇聚在他的身上。

  这时,门外传来向岚的声音:”安,可以走了吗?”

  郭家安第一反应护住向岚,挡在两人之间,”罗先生,有话好说,请不要伤害阿岚。”

  这时,向岚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愕然道:”什么事啊?”

  罗毅也惊讶地看着他们,”她是向岚?”

 

  一场风波,原来只是人有重名而已。

  但是想到就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个同样叫”向岚”的女人如同凯莉一样不告而别,这让郭家安心里很不舒服。

  或许是他无意中流露了心事,向岚轻轻握住他的手,不同于一般女子,向岚的手不仅柔软,还很温暖,无端就让郭家安的心宁静了下来。

  ”向这个姓氏又不罕见,叫岚的女子更是司空见惯。”向岚开始摆弄咖啡研磨机,准备为他冲一杯咖啡,”一场误会而已,就连那个罗先生不也说了吗?我的确有点像她,但仔细看根本不是他的女友。”

  ”可是……”郭家安觉得某个地方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那里不对劲呢,他也说不上来。看着向岚温婉的笑容,他同样握住了她的手,与她温暖的手心不同,她的手背居然很凉。

  而笑容,这次也显得有点勉强。

  厨房里烧水壶的鸣叫声响起,向岚走进厨房准备冲泡咖啡。与此同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短信提示音也响起,郭家安本无心偷看,但是向岚设置了屏幕短信通知,因此郭家安一瞥之下还是看到了短信的内容。

  ”您已复诊预约2月22日赵在石医生专家门诊,立花整形专科医院。”

  郭家安心中一愣,整形?向岚有整形过吗?

  待向岚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回来,郭家安盯着她看了很久,那是一张中人之姿的脸,并没有时下网红的那些特征,如果说她整容,那又为何不把自己弄得美丽一些呢?

  大概是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将咖啡亲自塞在他的手里,柔声说道:”黑咖啡只加半包砂糖对不对?”

  郭家安陡然惊觉,”阿岚,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习惯?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向岚微微叹了口气,”我说是缘分,你相信吗?”

  第二天,郭家安又要出差,这次时间很短,不过是三天。归来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向岚供职的百货公司。

  昨晚他们通过电话,说好一起吃晚饭。其实作为柜员的向岚,晚餐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一般郭家安会先去附近的餐厅点好食物等候。可是这次他等了足足四十五分钟,眼看休息时间将过,还是不见向岚的身影。

  打电话吧,又无人接听。

  是百货公司那边发生了意外吗?

  郭家安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向岚上班的品牌柜台前,那里有两个女营业员正谈笑风生,见他走来,急忙停止了聊天,含笑问道:”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向岚不在吗?”

  两个女子互相对望一眼,”她在三天前就辞职了。”

  郭家安大吃一惊,”辞职?她没有对我提起过呀,昨天我们还通过电话的呢。”

  ”请问你是?”一个女营业员问道。

  ”我是她男朋友。”

  两人更是诧然,”又是男朋友?前几天她没上班的时候,就有一个自称是男朋友的来找她呢,还问我们要总公司的人事电话呢。”

  郭家安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他突然间想到失踪的凯莉,于是赶紧回到居住的公寓。果然,三天前,向岚已经向房东退租。她走的时候只带着简单的行李,还镇定自若地和保安员阿海打招呼,任谁都没想到这又是一场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不告而别,郭家安再次遭遇身边人的不告而别。这一次,他是真正的心痛如绞,他不懂向岚离去的理由,只能将之归咎于罗毅的出现。

  如果她不是他的女友,又何必在他出现后匆匆逃走?

  如果她的确是他的女友,那次罗毅又为何说认错了人?

  种种疑惑充斥着郭家安的脑海,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心塞。但是比起凯莉,他和向岚暂无关系,根本没有去寻找她的理由。或许换种说法,向岚的身份存疑,郭家安心有顾虑。

  但是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想起那碗热气腾腾的鲜虾粥。

  而那个女人又想到了死。

  本来她就比预计多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里她遇到了改变命运的她,也遇到了让她重燃新生希望的他。

  但是这又怎样,宿命的轮盘总是按照既定的轨迹而转,就算有点波动,那也不过是一朵海中的浪花、交响乐中的一章而已。

  茫茫大地,何去何从?最要紧的是,她要尽快躲开他。

  这一次,她同样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选择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本以为大都市里人际关系冷漠,谁知命运之手又将他千里迢迢带到她的身边。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景色不断后退,她割舍不下的是对他的情愫。

  女列车员前来查票,她神情漠然地递上车票,岂料几分钟后,乘警将她请去了警务室。

  她先是心中一跳,随后又是心口一松。

  该来的,总是要来。

  她在火车停靠的第一个站头被带下火车,随后两名警官将她送回T城,那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知道为什么来抓你吗?”审讯她的警官面罩严霜。

  ”知道。”

  ”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杀死向岚,并且冒充她?”

  她一惊,”向岚?我没有杀死向岚。”

  警官拍桌子道:”你冒充向岚,领取她银行卡里的钱,还进行整容微调相貌,这一切证据确凿,向岚的男友罗毅已经向我们报警。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杀死向岚?”

  她垂头道:”我没有杀死向岚。向岚……是自杀的。我身边还有她的遗书。”

  那天,她在树海中漫步,正准备服食农药结束生命的时候,她发现了上吊自杀的向岚的尸体。

  地上散落着向岚的私人物品,包括身份证、银行卡,以及一封惨痛的遗书。

  父母因意外双亡,情深意切的男友其实竟有妻室。

  几重打击让向岚走上绝路,却也让她发现了一条新生的道路。

  身份证上的照片本就与真人有出入,她再戴一副难看的眼镜,谁也不会多加注意。拿走向岚的随身物品,就算尸体被发现,谁也不知道那是谁。

  她不能再留在T城,于是假装游客,乘坐旅游大巴四处辗转,在去云南的途中,她巧遇了凯莉。

  两个对命运心怀不满的人一见如故,凯莉喋喋不休地向她讲述着丈夫的冷漠,并声称自己永远也不会回去。殊不知,凯莉的叙述让她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时常在想,这世界上,别人的丈夫究竟是怎样?也会如自己的丈夫这般残忍无情吗?

  于是,她来到了本市,先去微调了外貌,让自己看起来至少和身份证上的向岚有几分相似,然后租住在郭家安的楼上。

  还在思考怎么接近郭家安的时候,那一晚的相遇突如其来。

  往后的日子让她又喜又惊,喜的是郭家安是她前所未见的好男人;惊的是,茫茫人海,向岚的男友竟会不期而至。

  警方将那封遗书带走作为证物带走,审讯警官对她的自白将信将疑,”那么,既然你不是杀死向岚的凶手,那么你又是谁?”

  她沉默良久,鼓起勇气说道:”我叫谢思恬,应该是你们通缉的杀人凶手。”

  结婚以后,谢思恬不记得自己被揍过多少次。

  汤烫了要挨揍、菜咸了要挨揍、洗澡水不够热要挨揍、丈夫回到家没有第一时间招呼也要挨揍。总之,只要丈夫稍有不爽,她就要挨揍。

  不是没有求助过妇女团体或是其他什么组织,但是换来的是丈夫在失却面子后,更为狠辣的揍。

  当初为什么要嫁给这个男人,谢思恬已经记不清,或许也有过甜蜜时光吧?但是现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揍。

  推搡算是轻怜蜜爱、巴掌算是呵护有加、拳脚相加算是男亲女爱。于是,在最后一次挨揍的时候,谢思恬四处躲避,无意中抓到一个玻璃烟灰缸,毫不犹豫对着男人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不过瘾,又砸了一下,直到男人不能动弹才罢手。

  换去满身血污的衣服,谢思恬一个人在外茫然独行。杀人偿命,她并没有心怀侥幸。只是事发乃是周五,她还有两天可以思考人生。

  于是她便乘上一辆旅游大巴,跟着游客的脚步,来到了那片未经开发的树海,在那里她遇到了死去不久的向岚。

  向岚带给她一年半的崭新生活,对这段生活,她又怀念又满足。

  幸亏之前向那些团体求助过,还有邻居和居委的证词,证明谢思恬长期遭到丈夫的虐待,还一度割腕自杀过两次。这让法官对她的遭遇产生了同情,于是被判为三年有期徒刑。

  让谢思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郭家安竟然来到T城监狱探望她。

  面对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谢思恬惭愧万分。

  ”我骗了你。所谓的缘分根本不存在,那只是我的刻意逢迎。”

  ”难怪。”郭家安微微地笑,”好几次,我都以为是凯莉整容后回来找我呢。”

  谢思恬深深低下头,除了说对不起,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郭家安。

  ”三年很快就会过去了,我等着晚上吃你买给我的鲜虾粥。”

  谢思恬猛然抬头,撞上郭家安的眼睛,只觉得闪烁如星。

 

  ”欣娜,你去楼下看看,怎么你妈收个房租要那么久?是不是又去和谁聊天了,她这个人,一聊八卦就没完没了。”

  今天是白家大喜的日子,白欣娜的堂弟迎娶相恋多年的女友,白家三兄弟的经济条件都不错,叔叔在本市有名的五星级酒店摆下八十桌筵席,宴请诸多亲朋好友。

  白欣娜的父亲是长男,家境不错,除了居住的这套房子之外,同一栋楼里还有两间公寓出租。当然但是比起叔叔来,只能算是勉强温饱。白父相当重视侄子的婚礼,早在出发前一个小时就开始打领带,无奈笨手笨脚,怎么系都觉得不对。

  一旁的女儿白欣娜正对镜描眉涂唇梳理长发,哪里顾得上老父的领带。

  半小时之前,白母突然想起楼下102室租客的房租还没有交,已经超过约定交租的日子有三天。白母向来心急,也不顾一会就要去参加喜筵,当即下楼催缴房租。

  ”哦哦。”白欣娜随意应声几句,但一张俏脸没有半点离开镜子的意思。

  白父摇头苦笑,这个女儿年逾三十,云英未嫁。她自诩长得美、又是名牌大学毕业,虽说工作运平平,但并不妨碍她自视甚高。想来也是,从高中时代起,白欣娜身边不乏向她表露好感的男生,大学生活更是桃花处处开,反倒是工作后,她的感情之路开始变得蜿蜒曲折,直到如今不得不沦落到相亲的境地。

  即使如此,白欣娜对男生的要求从来没有改变过,身高、长相、学历、家世、个人能力,缺一不可,搭配她日益增长的年龄,她在相亲市场上逐渐步履维艰。

  见女儿的压根没有把自己的吩咐当一回事,白父只能自己下楼去找白母,临走时又说道:”你动作快一点,我们五点之前要到酒店的,等我和你妈上楼就要出发。”

  白欣娜依旧随便哼了几句,此时此刻,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将一张脸蛋粉饰精致,这样才能在之后的筵席上大放光彩。都说堂弟娶了一个美人,在白欣娜看来,这位弟妹不过胜在年轻而已,放在十年前,凭借自己的姿色秒杀弟妹不费吹灰之力。

  她细细地描眉、小心翼翼地涂抹眼影,用唇笔勾勒出鲜艳夺目的唇形。扇形的睫毛闪闪,她用卷发棒卷出一头小瀑布般的长波浪,对镜莞尔一笑,她自己都觉得很完美。这样看,她最多二十五岁。

  白欣娜抬起头,这时她才发现时钟已经走向下午四点十分,父亲下楼也足有二十五分钟之久,她不由心生疑惑,难道是租客不愿意支付房租吗?不然父母二人怎么至于在102室纠缠那么久?

  想到楼下的租客,白欣娜就是一包气。那对夫妻,一看就是小家子气得很,一点点水电费都要斤斤计较。偶尔一次遇到对方在买水果,挑的都是濒临腐烂边缘的廉价货,借此与摊贩讨价还价。

  她抓起自己新买的外套,踏着五寸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下楼。

  今天的楼道特别安静,那几个惹人厌烦的小孩大约是去了长辈家,鞋跟踩在台阶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显得皮鞋的主人趾高气扬。

  102室门前静悄悄的,父母到底在里面做什么?白欣娜隔着房门叫了一声:”爸、妈,你们在里面吗?快点啦,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等候了十几秒,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白欣娜忍不住将房门敲得砰砰响,吼道:”有人吗?”

  终于,房门开了一条缝,白欣娜不耐烦地挤了进去,愠道:”你们到底是在干什……”

  她一眼看到客厅里的情景,整个人抖如筛糠,她想要尖叫,喉咙里好像堵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她转身向门外逃去,但是那扇房门此时就像铁板一样无情地紧闭,断绝了她所有生的希望。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就像是冰冷的金属刺穿了耳膜,伴随着身子剧烈的晃动,余美琪猛然睁开的眼睛。她迷惘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马路,黄昏的街灯发出幽暗的光芒,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坐在裴子康警官的汽车里。

  ”抱歉,有一辆车突然变道……你没事吧?”

  余美琪摆了摆手,没有搭话。她脸色凝重地继续望着窗外,这让裴子康误以为她有点睡醒之后的起床气,殊不知就在刚刚她陷入沉睡的十分钟,她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

  在梦中,她重回到凶案现场锦华小区102室,满地的鲜血、被割喉的一家三口。那个倒毙在客厅与卧室之间的老年男人西装笔挺,口袋里还有一张红色请柬,上面写着:阖府统请。

  身穿绿底黄花旗袍的老年女子死在卧室里,鲜血将她旗袍上的黄花染成红色,红绿撞色,分外刺眼。

  一身蕾丝连衣裙的女儿尸体则是半躺在卫生间,从地上的痕迹来看,她应该在死后被拖了过去,手指曲张、死不瞑目,脸上依旧残留着恐惧的表情。

  既然凶手没想着处理尸体,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女儿的尸体拖进卫生间呢?

  警方效率很高,已经查出死者是102室的房东,姓白,就住在楼上。102室的租客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契约上的身份证复印件显示,男人叫祝河涛、女人叫何美娟,都不是本市人。

  凶案发生之后,两人下落不明。从周围的邻居口中得知,白家人悭吝刻薄,平时说话很难听,一分一厘都非常计较。而这对夫妇经济来源不稳定,有时晚交几天房租,往往会惹来白太太的谩骂,好几次祝海涛都差点和她动起手来。

  因此警方初步怀疑,是因为催缴房租引起纠纷,可能是白太太先去讨要房租被杀,随后白先生为了寻找太太来到102室同样被杀,女儿应该也是同样的死亡原因。

  警方已经向全国发布通缉令,追捕这对年轻夫妇。

  其实余美琪并没有见到尸体,仅仅是血迹斑斑的现场搭配裴子康警官的描述就让她心生寒意,坐着睡着之后竟然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境其实很混乱,就像是一部用手持式摄影机拍摄的伪纪录片,晃动、昏暗、晦涩,鲜血和暴力交织,让她脑袋沉重、心慌意乱。

  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她写了一半的新闻报道,目前案件的信息很少,还没有抓到祝海涛和何娟,即使警方也不能确定杀人的真实目的和过程。

  恐怖的梦境拖慢了余美琪的思维,她就像是一台老旧的电脑,相隔足足五分钟,这才响应裴子康的歉意。

  ”不……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做了一场好可怕的梦……”

  词不达意地解释未完,包里的手机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铃声,余美琪身子微微一抖,显然是吓了一跳。从购买手机之初,她就设定这段音乐为铃声,怎么今天听起来特别刺耳?

  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哭泣声,更是让余美琪心惊胆战。

  ”裴警官,恐怕要麻烦你送我去市立医院了。”

  ”哦?”

  裴警官二话不说,立马将汽车掉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余美琪的脸色就如同这深冬的黄昏一般晦暗深沉,她的眼睛似比即将到来的黑夜还要幽深。

  ”我的堂姐余美思,刚才在家中割腕自杀了,被送到市立医院急救。”

  余美思的伤势并不重,女孩子的力气相对比较小,手腕上的伤口不算很深,父母又发现及时,经过医生一系列的处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稍作观察几日就可以出院。

  病房里挤着四个中年男女,分别是余美思的父母与余美琪的父母,余伯母坐在女儿床头落泪,余伯伯烦躁地走来走去,见到裴子康跟着余美琪走了进来,用狐疑地眼光打量着他,毫不客气地问道:”美琪,这位是谁?”

  听到介绍是警官,余伯伯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变,就连一直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的余美思也睁开了双眼。

  两个女生相貌酷似,但是余美思眼圈乌黑,嘴角微微向下斜,显得凄然又苍老,两人的年纪应该相差不超过五六岁,乍一看,余美思形容枯槁,浑身透着一股日暮西山的悲凉。

  ”你报警干什么?”余伯伯怒道。

  余美琪张了张口,裴子康接口道:”刚好有一件案子需要余小姐采访,我只是顺道送她过来而已。不过,自杀不是一件小事,余小姐,是什么原因要选择这条路呢?适当和家人沟通很重要呀。”

  后面这句话,他却是对余美思在说,躺在床上的女子紧紧盯了他一眼,张口似想说话,最后还是住了口,将脸又转向墙边,她左腕缠绕着厚厚的纱布,身上隐约有血迹未干。

  见她对自己颇为排斥,裴子康只能讪讪退回走廊,不一会,余美琪也走了出来,向裴子康连声道歉。

  ”我堂姐她……并不是故意不说话的。”余美琪似在斟酌该如何开口,”她是在一次事件中,伤到了喉咙,此后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裴子康愕然道:”原来是这样,不知道是什么事件会造成永久性伤害?是意外事故吗?”

  余美琪摇头,”其实,我堂姐就是十年前,本市理工大学惨案的幸存者之一。”

 

  十年前,本市理工大学外语学院女生寝室发生了一起惨案,机械学院大三学生、校学生会主席史恒闯入女生寝室,将女友江心仪杀死,并且重伤了另外两个女生。当警方赶到的时候,史恒自知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于是抹脖子自杀。

  史恒出身于工人之家,家境十分普通,他读书极好,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为人也乐观开朗,二年级时就担任校学生会主席至今,据说已经被内定保送研究生,并且很有可能会留校。

  周围的同学都说,史恒太要面子,虽然都知道他家境平平,但他比普通男生更为注重衣着打扮。史恒对女友也很大方,经常请整个寝室的女生一起外出吃饭唱歌,有几次室友无意中听到他打电话向父母要增加零花钱,态度之蛮横,出乎室友的意料。

  由于两个当事人都死去,旁人对内情不得而知。很多周边的同学都表示,在案发之前史恒满面愁苦,几次徘徊在女生寝室楼下,还看到他堵住江心仪的室友说个不停。

  可能是江心仪想要与他分手,史恒的自尊心无法接受,同时又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所以才走向极端。

  至于余美思,她当时躺在上铺看书,听到声响俯身查看时,被激动的史恒一刀割向喉咙,所幸她直接晕倒,算是捡回一条命。可惜伤到了声带,即使做过几次修复手术都无济于事,至今她仍只能发出”啊啊”的短促声音。

  对于她的自杀,余美琪并不是特别震惊,这源于十年来,余美思自杀过多次,也用过好多方法。有医生认为,她的嗓音之所以永久性失声,也和她一度吞药自杀有关。

  ”难怪我觉得名字很耳熟……”

  裴子康突然再次走进病房,迎着几个人诧异的眼光,他弯腰向余美思问道:”余小姐,你认识一个叫白欣娜的女生吗?”

  余美思瞪大了眼睛,她本来就是一双大眼,此时越瞪越大,眼白中布满了红血丝,裴子康看得悬起一颗心,生怕她再瞪一会,眼珠子就要掉出来。

  余伯伯愤怒地拦在裴子康与女儿之间,怒道:”警官先生,已经十年前的事了,你再来问那么多做什么?我女儿刚刚才醒过来,请你不要打搅她!”

  裴子康往后退了几步,平静地说道:”余小姐,就在昨天下午,你的室友、也就是十年前理工大学惨案的另外一名幸存者白欣娜一家三口被杀,我说这个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这下,轮到余美琪瞪大了眼睛,隐约间,她仿佛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堂姐肩膀微微抽动,似乎在抽泣。

  大清早还不到八点,裴子康警官刚回到办公室,助手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裴警官,你猜谁来了?”

  昨晚查看十年前理工大学惨案的卷宗到深夜,还带着几分起床气的裴子康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快说,是不是上级领导来视察?”

  ”当然不是!”助手兴奋地说道,”是祝河涛和何美娟来了!”

  裴子康一愣,”他们是来投案自首吗?”

  助手摇头:”就是这点奇怪,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对夫妇被分开审讯,祝海涛大约三十不到年纪,身穿一件蓝色工作服,据说是看到通缉令就立刻从工厂里赶来,显得灰头土脸、风尘仆仆。

  虽然仔细看其实还很年轻,但是双手关节筋骨毕现又粗糙,显然是做惯了粗活。

  得知自己成了通缉犯,祝河涛大喊冤枉。

  ”我绝对没有杀人,我连杀只鸡都不敢,怎么会杀人呢?还杀掉人家全家,太可怕了。”

  ”不是你?”负责审讯的警官嗤之以鼻,”那我问你,白家一家三口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你租住的房子里?案发当日你和你太太去了哪里?有谁可以证明?”

  祝河涛一脸委屈,”警官,你们不能冤枉我哇!那套102室,我早就不住啦。所有的工友都能为我证明,案发的时候,我正在流水线上班呢!”

  原来祝河涛和何美娟是从去年来到本市打工,刚开始两人在一家饭店当临时工。饭店不包住,他们便租住在102室,并且签约两年。由于临时工工资水平很低,老板发工资也不定时,因此偶尔会有延迟交租的情况。

  每当这时,白太太就会毫不犹豫断了他们的水电,上下楼高声谩骂有如三餐定时。刚好就在一个月之前,祝河涛的一个老乡给他介绍了一份工厂流水线的工作,工资比饭店服务员高,工厂提供员工宿舍,同时何美娟也可以去食堂帮忙烧菜。

  祝河涛很满意这个工作,但是中途退租要损失至少两个月的押金,凑巧的是,有一个中年男人自称女儿转学到了附近读书,想要在这个小区租住。他愿意租下102室,并将先将押金退还给祝河涛。

  谁知就在前几天,102室竟然发生骇人听闻的惨案。

  白家人是出了名的刻薄,祝河涛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案发时,他刚好当班,妻子何美娟整整一天都在食堂洗菜洗碗,全厂数百人都可以为他们作证,绝对没有作案时间。

  ”还是工友告诉我,我竟然成了通缉犯,吓死我了,所以我赶紧带着老婆过来说清楚。警察先生,我真是冤枉的。”

  ”这个我们会调查清楚。”审讯的警官问道,”你说有个中年男人从你的手里转租下102室,这个人是谁?你有没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

  祝河涛为难地说道:”这个么……我主要目的不就是押金嘛……所以我没有问他要身份证复印件,只记得他自称姓蒋,是一位房产中介介绍来的。”

  这是余美思出院回到家的第三天,也是她三十二岁的生日。由于她是自杀入院,医院还特意请来心理咨询师对她进行一定程度的心理干预。只是不知收效几何,反正她也说不出话,看着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咨询师读到了无声的嘲讽。

  这是十年前案发以来,余美思第五次自杀,余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为了缓解这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余美琪主动提出要为堂姐庆祝三十二岁生日,也想趁着一家人欢聚一堂之机劝劝堂姐,以后切莫再做傻事,伯伯伯母已经年长,经不起女儿以生死惊吓了。

  余美琪又是订饭店又是买蛋糕,还要联络父亲这边的众多亲属,忙得不亦乐乎,102室凶杀案最近也没有太大进展,采访事宜便暂时搁置。

  生日会在本市市中心一家大饭店举行,三桌共计二十多名亲属参加,大包厢里张灯结彩,双层蛋糕上舞动着一个姿态曼妙的小精灵,十分精致。亲属们带来的礼物堆在一旁的沙发上,杯觥交错中,余伯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余伯母同一众女性长辈们相谈甚欢。

  余美琪冷眼旁观,心想他们实在是压抑太久了。

  然而堂姐余美思,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顾着低头玩手机,偶尔拿起筷子吃上几口。面对几个堂兄弟的关怀,余美思淡淡地笑笑,有位堂弟递上纸笔想要同她交流,却被余美思推在一旁。

  余美琪的手机响起,看到是裴警官来电,余美琪立刻皱起眉头,她拿起手机走到包厢外,表示今天余美思不太方便接受问话。

  ”抱歉,我已经来了。”

  裴子康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余美琪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些微反感的情绪,毕竟今天是亲属们难得的欢聚,她希望今日能成为堂姐一个美好的回忆。

  ”我真的有重要的事需要询问余小姐,很抱歉打扰你们聚会。”

  无奈之下,余美琪只得再请饭店安排了一个小包间,即使如此,余伯伯与余美思的离席还是引来众多亲属的议论,尤其是跟在一位警官身后。

  ”裴警官,请不要太过分!”云伯伯怒气冲冲,”白欣娜的确是我女儿的同学,可是那又如何?难道我身有残疾的女儿,会有本事杀死她全家吗?”

  余伯伯没有注意到,他刚才所说”身后残疾的女儿”这几个字的时候,一旁余美思射来怨怼的目光。

  ”我们并没有怀疑余小姐,只是……”

  裴子康从口袋里取出两张套在塑胶袋里的纸条,分别递给余家父女,问道:”经过我们搜索白家,发现在白欣娜上锁的抽屉里,有一张和解协议和收条。请问,上面所写的‘不再追究3.23事件’与‘实收白欣娜一百万元整’,这是什么意思?”

  余家父女脸色顿变,余美琪从余伯伯颤抖的手里接过和解协议,大致内容是说经过双方友好协商,余美思愿意与白欣娜和解,不再追究3.23事件,并且在有生之年永不再提。

  3.23事件?

  余美琪心念一转,顿时领悟到这不就是十年前理工大学惨案发生的日子吗?

  她凝视着堂姐,隔了一会,余美思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拿起纸笔,在纸上飞速地写了一行字:

  其实,江心仪并不是史恒的女友。

 

  刚开始,高傲的白欣娜根本不把史恒放在眼里。

  史恒虽然是以第一的成绩入校,到底家世太过平凡,眼界始终有点低。余美思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史恒穿着一身难看的西服站在讲台上代表新生发言,白欣娜掩着樱桃小口,在底下笑个不停。

  即使晚上卧谈会时,白欣娜也在嘲笑这位新生代表的土气和落伍,简直就像是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土著人。

  不过就在几个月之后,白欣娜却对他改变了看法。

  史恒的确家中经济条件不佳,但是他从未有半点自卑,反而落落大方。他成绩优秀,处事得体,很快就成为校学生会干部。勤工助学处的老师还特意邀请他作为学生方面的联络员,许多想要打工的学生还需要经过他手。当时校园有传,老师是将他当作重点对象培养,以后很有机会留校。

  不久,白欣娜与史恒开始交往。

  白欣娜在寝室里说的很明白,她内心其实看不上史恒,但是又想依靠史恒能得到一个稳定的工作,若是能留校,更是最佳。考虑到两人不可能结婚,白欣娜想得很多,她不愿意落人口实,于是每次在校内约会,她都会带上两位室友,史恒虽说经济条件不怎样,为人却极要面子,以他的经济实力来讲,可以说在女友身上花费巨大。

  而白欣娜则借口不愿破坏史恒在老师眼里一心治学的良好形象,所以要求他闭口不谈两人之间的恋情。因此,直到案发之后,旁人都不知道史恒的真正恋人是白欣娜。

  ”案发之后,白欣娜将玩弄感情的责任全部都推在江心仪身上,反正死无对证。白欣娜之所以要给我钱,不仅是因为她才是始作俑者,更是当她中了史恒一刀之后,躲进卫生间后反锁房门,我是眼看着江心仪被一刀刀刺死。”

  余美思将最后一句话写完,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将从服务员那里要来的原子笔扔在桌上,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发出哑哑的声音。余伯伯悲伤地说道:”事情发生之后,为了治疗我女儿的嗓子,我们真的花了很多钱。之所以与白家达成和解协议,实在是没有办法。”

  裴子康警官闻言也叹了口气,说道:”根据102室原租客所说,向他们租借房子的人是个江姓中年男人。负责租借102室的房产中介人员刚好休假去了外地,但我们在他的文件夹里的确发现了江心仪父亲江永城的身份证复印件。”

  他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余伯伯,解释道:”如果杀死白欣娜是为了给江心仪报仇,我很担心余小姐的安全。如果你们有什么可疑发现,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生日会之后,余美琪原以为重提旧事会影响余美思本就低落的情绪,没想到恰恰相反,或许是坦白驱散了余美思隐藏在内心的阴霾,她竟开始积极配合医生治疗,脸上更是呈现了久违的笑容。

  只是江永城目前依旧失联中,江心仪乃是单亲家庭出生的女孩,在她死后,江永城曾经自杀未遂,后来则不知所踪,听说是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去了其他城市。让裴子康有点想不通的是,江永城为什么要时隔十年才想到报仇呢?又为什么要用如此极端又怪异的手法杀死白家一家三口呢?

  白家惨案看似有了线索,实际上疑点重重,可以说依旧毫无进展。

  余美琪负责的报道以刑事案件为主,警局、法院是她时常获取资料的地方,各种当事人之间的争吵屡见不鲜。尤其是在法院,有时还会大打出手,好几次都差点波及路人余美琪。

  她刚和摄影记者结束了一起伤人案的采访,两人走到二楼民事庭的时候,忽然听见庭内大哗,像是有人大打出手。余美琪本不以为意,这种事她早就习以为常,突然庭门被人推开,两个人搂着滚了出来,倒在地上还相互挥拳,看起来十分可笑。

  法警赶了出来将两个男人强行分开,其中一个人叫道:”不公平!不公平!这是我姐姐的房子!你们没有资格夺走!”

  另外一个人冷笑道:”你姐姐?房产证上有她的名字吗?”

  由于两人严重扰乱法庭秩序,因此被收押等候判决。这件民事案子的法官认得余美琪,苦笑道:”余小姐,你看看,那家人尸骨未寒,亲戚就跳出来准备抢房产了。”

  ”尸骨未寒?”余美琪奇道,”全家人都死了吗?”

  法官点头道:”对啊,就是之前你报道过的白家人啊!”

  原来在白家一家三口死后,白先生名下一共有三套房产,由于白老太太还在世,于是白家其他兄弟姐妹就主张继承遗产。但是此时,白太太的弟弟却跳出来说三套房产应该由他继承才对。

  ”这是为什么?”

  法官像是在向她普及法律常识一般说道:”这是因为白太太虽然最早下楼,却是最后一个遇害。”

  白家三套房产都在白先生一个人的名下,所以按照继承法,在妻女都已经去世的情况下,理应由白老太太继承。然而,今天开庭的时候,白太太的弟弟却拿出一份法医报告,声称根据法医鉴定,这一家三口的死亡顺序分别是白先生、白欣娜和白太太。

  按照继承顺序,白先生死后,财产由白太太继承,而白太太死后,遗产自然应该归属白太太的娘家人,因此白太太的弟弟便一纸诉状将白老太太告上了法庭。

  ”继承顺序啊……”法官的话有如醍醐灌顶,瞬间让余美琪乱麻般的思路清理了个干净,她想无论是裴警官还是她都被一种假象蒙蔽了,他们越是将事态想得错综复杂,凶手愈是诚心如意。

  负责102室租赁的房产中介小卢终于销假复工,他是个个子瘦弱的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虽说案发时他正在外地度假,说到102室命案,依旧是心有余悸。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姓祝的夫妇找到我,说是想把102室转租出去的时候,我还没有信心说服客人呢!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那个姓江的男人就来租房了。”

  根据小卢的回忆,那个江姓男人身高不到一米八,但是相当伟岸,他一直戴着一顶棒球帽,似乎刻意隐藏外貌特征。不过小卢注意到他有长短脚,走路略有高低。

  ”按照规矩,我们要收租客的身份证复印件,就是这个,说是叫江永城。我其实也就见了他两次,每次不过十来分钟,我也说不了更详细了。”

  小卢抱歉地笑笑,这时裴子康警官向他招招手,指了指一个站在店门外的中年男子,他正在端详贴在玻璃上的租售房产信息,看了又看,十分认真。

  ”麻烦你看看,那个江永城同门外的男人是不是差不多高?”

  小卢索性走到门外男子身边比了比,这个举动让男人的注意力从房产信息转移到他的身上,还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我看,差不多吧!”

  ”是吗?”裴子康警官冷冷地说道,”你也真有趣,一直将我们的注意力导向江永城。可是当真正的江永城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压根不认识。”

  小卢脸色顿变,声音都有点发抖,尤其当那名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冷冰冰的、嘲讽的笑容时,他扭过身子,像是想要夺路而逃。

  裴子康拦住他,那个男人——真正的江永城同样拦住他,”十年了,我不想追究谁对谁错,我的女儿终究是去了,我到底还是要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你竟然会假借我之名,谋夺他人的房产,欠下三条人命,实在是禽兽之举。”

  小卢张开了口,很想问问他们到底是如何识破了自己的诡计,可是想了想,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卢鸿宇今年三十三岁,貌似温良,其实早就欠下巨额赌债。他的父母已经被他掏空,高利贷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还钱,就要用他的器官抵债。

  恐惧之下,他想到了白太太。

  白太太是卢鸿宇的姑妈,虽然谈不上有钱,也算是小康之家,尤其白先生早年买了三套房产,生活颇为殷实。白太太当然不可能将房产转送给卢鸿宇,何况这并不是白太太的资产,房产证上只有白先生一个人的名字。

  利令智昏,卢鸿宇在高利贷的巨大压力之下,想到了一个恐怖的点子。如果白先生和女儿白欣娜同时死去的话,那么房产的第一继承人就是白太太,又若是此时白太太也去世的话,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就是白太太的娘家人。

  卢奶奶已经八十多高龄,最最疼爱这个孙子,让卢奶奶再把房产赠予自己,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于是,当祝河涛搬进102室的时候,就是卢鸿宇谋划恐怖事件之时。

  很早他就从父母口中得知,白家曾经花费一百万与余美思和解,进一步知道白欣娜才是杀人犯史恒的女友,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江心仪的身上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

  因此,卢鸿宇伪造了一张”江永城”的身份证,随便在劳务市场雇佣了一个差不多年龄的男人与祝河涛签订了转租协议。其实当祝河涛搬走之后,102室便一直空关,直到案发。

  白太太下楼讨要房租的时候,既然开门的是侄子,她便不会有戒心,否则以卢鸿宇这样瘦小的身材,如何能一口气制服三个人?他将白太太打晕后囚禁在卧室中,先杀死白先生与白欣娜,最后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杀掉姑妈,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法医能轻易检验出三人死亡时间的不同。

  因为只有死亡时间不同,按照继承顺序,卢奶奶才能顺利得到遗产。

  而虚拟租客”江永城”又会将十年前的惨案重回人们视线,转移焦点、故布疑阵。反正江永城在结案后不久就去了外地,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真相大白之后,余伯伯听后也十分唏嘘,”人一旦沾染赌博就成了魔鬼了,为了钱,什么脑筋都动得出来。这次重提十年前的事,真是吓死我了,还当我们美思又要惹上麻烦呢。”

  余美琪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敲打完最后一个字,再校对一遍就可以请主任审稿,她感叹道:”希望不会带给堂姐糟糕的影响。”

  余伯伯笑笑,”其实还好,美思最近心情好了很多,好像在微博什么的地方新认识了一个男生,一直在用手机打字聊天呢!”

  余美思的卧室房门虚掩,本以为她在睡午觉,所以余美琪并没有打搅她。从缝隙处往里看去,余美思只是半躺在床上看手机,她笑靥如花,已经不复之前的颓唐。

  见到余美琪,堂姐对她做了一个喝水的姿势,然后便将手机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自己走去厨房倒水。

  微信的提示音响个不停,余美琪凑上前一看,原来是某个男生连续向堂姐发了好几条消息:

  ”好想见见你呢,看你的头像,你很漂亮啊。”

  ”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竟然可以和一个男生恋爱两年都没人知道?”

  这句话,像是一个惊雷在余美琪的头顶炸开,她猛然转头看向堂姐,余美思捧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神情奇异,这才过来瞟了一眼手机,却没有半点想要辩解的意思,反而对着堂妹笑了笑。

  到底谁才是史恒的女友?白欣娜支付的一百万,究竟是为了保全哪一种名誉?是玩弄感情的女骗子?还是只顾自己逃命、罔顾室友安危的卑劣之徒?

  总之,随着理工大学惨案只剩下余美思一个幸存者,这件事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确切地说,智慧是在星期天的中午发现家里不对劲的。

  当天早晨,智慧被楼下一阵激烈的吵架声惊醒。

  他们家经济环境不错,公寓所在的住宅区不仅地段闹中取静,两房两厅的格局之外还有一个十来个平米的跃层。而智慧就住在这个阁楼上,睡觉时若是夜晚天色晴朗,透过天窗能看到黑夜中闪烁的星辰。

  父母的争吵由来已久,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父亲的兄弟姐妹。父亲是长子,之前工作长期不顺,收入欠佳。于是父亲成了那些兄弟姐妹们鄙视的对象,每逢佳节总要奚落几句,这让好强的母亲极度不平。

  这几年父亲似乎走了运,不仅事业一帆风顺,偏财运也频频光顾,摇身一变,反而成了家族中经济条件最好的那一个。于是,智慧算是见识了那些姑姑叔叔们的变脸,不仅阿谀奉承,还伸手讨要好处。

  大约是父亲自诩为长兄如父,因此对弟妹们的要求来者不拒。母亲则是以眼还眼的刚强性子,两人为此争吵不断,甚至长期冷战。

  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砸碎了碗碟之类的东西,父亲提高了嗓音,母亲则开始呜呜地哭。智慧骤起眉头,她知道接下来母亲必然如同祥林嫂般要将之前全家如何辛苦度日的往事从头到尾说上一遍。哭诉当初大家的苦,指责父亲的不识好歹。

  智慧揉着惺忪的眼睛走下楼,看见两人停止了争吵,母亲半跪在地上摸索,手中拿着断成两截的珍珠项链。

  ”妈,还没有找到?”

  ”什么?”母亲一脸茫然,似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当天的午饭很简单,一条红烧鳊鱼、一碟四季豆炒肉和老黄瓜小排骨汤。智慧看着面前的三个菜正觉得似曾相识,母亲用催促的语气说道:”别慢吞吞的,快吃吧!待会真恩不是要来找你吗?你们总是这样,周一就要开学了,暑假作业还没有做好,老是临时抱佛脚。”

  父亲一边喝着冰镇啤酒,一边不冷不热地嘲讽道:”你以为你很有资格说女儿吗?你还不是一样,每次临出门了不是找钥匙就是找手机。”

  母亲将筷子重重往餐桌上一放,拿起调羹往碗里盛汤,随后又将调羹往碗里一扔,发出老大一声响,更有一些浅绿色的汤汁溅在餐布上。

  不对,完全不对!

  她觉得很不对劲,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那条珍珠项链,不是昨天就散架了吗?智慧暗暗地想,那是母亲四十周岁的生日礼物,是相当珍贵的海珍珠,个大圆润色泽光亮。昨天早晨父母两人大吵一架后,母亲因太过激动而将珍珠项链抓断,飞溅的珍珠散落在四面八方,当时母亲跪倒在地上边摸索边追悔莫及的样子令她印象深刻。

  究竟是怎么回事?

  午饭后,智慧窝在阁楼上回忆整个上午的情形,没错,不管是父母的吵架还是散落一地的珍珠,甚至是中午的菜色和午餐间的对话,的确和昨天如出一辙。

  这究竟怎么回事?

  她一眼看到书桌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下午一点四十分。如果一切按照昨天的行程话,那么在一点四十五分,她的好朋友兼高中同班同学真恩将会来到她家一起做未完成的暑假作业。

  想到暑假作业,她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昨天真恩来到她家后,两人恶补暑假作业到傍晚六点,总算完成了十之七八。

  她翻开练习册,脸色变得刷白。

  本子上空空如也,只有前面十来页歪歪扭扭写着答案,时间早在一个多月前。

  智慧溃然坐倒在椅子上,昨天写的作业竟在一夕之间凭空消失了,简直就像未曾出现过。怎么回事?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的种种只是我的一场梦吗?那是预知梦?还是我的想象?

  她的脑子很乱,楼下传来门铃声,正是一点四十五分。

  真恩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边爬上阁楼边说道:”真可怕,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幸亏还有周末两天可以赶作业,昨天那么多人说没带暑假作业,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没做完呢。”

  智慧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她用冷静的语气问道:”真恩,今天礼拜几?”

  真恩笑嘻嘻地将书包往地毯上一扔,自己盘腿坐下,”今天?周六啊。昨天还去返校领书呢,周一就要正式开学了,想想就紧张。”

  不对,很不对。智慧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难道果然是自己做了一场虚无的梦吗?可是梦中情形怎么会和现实如出一辙?她打开练习册,明明是做过一遍的题目,却没有丝毫熟悉感觉,同样花费了将近四个小时才算基本完工。

  期间母亲端来茶点,冰镇红茶搭配咖啡味鲜奶蛋糕。智慧接过餐盘,一颗心有些发冷。

  和她想的一模一样,其中一块蛋糕塌了一方,母亲用调侃的口气说道:”第一次做咖啡蛋糕,水平不是很稳定。这塌掉的一块让智慧吃。”

  智慧想自己的记忆绝对没有发生混乱,昨天的这个时候母亲同样说了这句话。如此雷同的细节让她心生寒意,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星期六又重复了一天。

  她仔细回想昨天的情形,六点整真恩离开后,母亲招呼父亲和自己吃晚饭。

  除了中午剩下的四季豆炒肉和老黄瓜排骨汤之外,母亲另外切了一点培根烘烤。用餐时,父母又为了一个月后姑妈的女儿结婚,该送多少礼金而吵个不停。之后又演变到晚间的电视节目,母亲想要看某个肥皂剧,父亲却执意坚持法制频道。

  ”你们女人就是这样,这种没营养的肥皂剧就该禁播!”父亲叼着香烟十分激动,飞扬着的烟灰惹来母亲高声指责。

  ”没营养又怎样?至少我们不会整天在家里抽烟害人害己!”

  两人的争执最终以父亲气呼呼走回卧室,重重关上房门而结束。

  记忆中,两人的对话就是如此。获得胜利的母亲坐在客厅继续看肥皂剧,音量很响,就算智慧躲在阁楼也听得很清楚。由于今天是大结局,因此连播两集,一直要播放到十点半才结束。

  智慧躺在床上思考良久,今天天气不好,透过天窗看不到一颗星星,就连以往常见斑驳的树影都看不到。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索性拿起换洗衣物准备下楼洗澡。或许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呢?记得学校里的心理辅导老师说过,青春期的少年们最爱幻想,也往往会将想象当成现实。大概自己面临开学,有些精神压力吧。

  智慧这样想着,漫不经心地走下楼梯。突然,她踩到一颗圆圆的东西,脚下一滑,重重地跌了下去。

  她后脑遭到重击,眼前一黑,耳边只听见母亲惊惶失措的声音:”智慧、智慧!你怎么了?老公!老公!快来呀,智慧跌倒了!”

  事实证明,智慧并没有产生幻觉。

  一个星期了,智慧每天都被父母的吵架声惊醒,吃一样菜色的午餐,一点四十五分真恩准时出现在她的家里,花费四个小时做暑假作业,吃一块塌方的咖啡味鲜奶蛋糕,晚餐也总是那三样,再听父母吵架抢电视机,最后在准备下楼洗澡时踩上母亲散落的珍珠项链而晕倒。

  周而复始,就算智慧刻意想要改变流程,结果却总是一样。

  比如,她想比父母起得更早,至少能制止他们吵架。可是晚上调好的闹钟频频失效,她总是伴随着父母的吵闹声醒来,也因此每晚的最后一幕都是踩着散落的珍珠而晕倒。

  又或者她试着打电话给真恩,告诉她下午不用来家里。可是只要是上午拨打的电话,永远保持在忙音或者无法接通的状态。难得一次在一点四十分的时候打通,真恩却回答说自己已经在楼下。

  最可怕的是,原本智慧对循环之日之前的几天还留有记忆,比如周四游泳周五返校领书。可是随着重复日子的增多,她对过去的一些事情竟然开始记忆模糊,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就只有吵架、吃饭、做作业,然后踩到珍珠晕倒。

  一周后,她甚至不记得经历了几次循环,就算她写日记,或是在床沿刻字都没有用处,只要第二天一觉睡醒,所有一切都会返回原点。

  日记本上空无一物,床沿刻下的痕迹再深也会消失。

  不仅如此,周围的环境也在悄悄发生变化。

  窗外弥漫着雾气,无论白天和黑夜。一开始的星期六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依旧有光线透进房间,却始终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有次智慧按耐不住打开窗户,浓重的雾气几乎就在窗外,她试探着伸手,手臂好像浸没在浓雾中,失去了踪影。

  白濛濛一片让她产生一种恐怖,仿佛有只巨兽隐藏在白雾里,随时会吞噬掉她的双手。

  夜里更是一片漆黑,天窗再也不见一颗星辰,像是块黑板倒扣在窗上。

  她尝试着和父母对话,可是他们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

  ”妈,我不吃蛋糕。”

  ”第一次做咖啡蛋糕,水平不是很稳定。这塌掉的一块让智慧吃。”

  完全答非所问。

  不仅父母,就连真恩也是如此。她像是被写好程式的机器人,说完台词后就开始埋头写作业,期间不论智慧说些什么,她都用”嗯”、”啊”、”不错”之类的敷衍之词应对。就算智慧索性放下笔盯着她猛瞧,她也不过笑笑,若无其事。

  甚至有一次智慧索性冲出门外,可是那长长的楼梯似乎没有尽头,无论她往下走了多久,最终的方向依旧是家门口——挂着602室的房门。

 

  她想起隔壁601室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门上的大红喜字都还没有揭下。可是任凭她将房门敲得咚咚响,始终无人应答。不仅仅是601室,从六楼到一楼的所有人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一点人声。

  智慧无奈地回家,母亲正将老三样小菜端上餐桌,看了她一眼说道:”别慢吞吞的,快吃吧!待会真恩不是要来找你吗?你们总是这样,周一就要开学了,暑假作业还没有做好,老是临时抱佛脚。”

  智慧瞪视她半晌,突然将桌子上的菜肴全部扫落在地,发出乒乒乓乓老大的声响,母亲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她期待母亲索性将她大骂一顿,甚至扇个耳光也好,至少让她知道母亲不是个木偶。

  意料之外的是,开口的却是父亲:”你以为你很有资格说女儿吗?你还不是一样,每次临出门了不是找钥匙就是找手机。”

  智慧长叹一声,捂着脸回到阁楼。她感到自己像是进入到一个RPG游戏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其余的角色都早已被设定,他们行为模式固定、台词固定,就像刚才父母都没有出声叫住她,看起来他们的任务只是重复以上的说词而已。

  楼下传来父母埋头吃饭的声音,整间屋子有种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咀嚼声从楼下隐隐传来,听起来像是一群老鼠在咬噬。智慧躺在床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窗,真想用棉花塞住耳朵,躲避这恼人的声音。

  以前她最爱躺在床上望天,透过天窗令她感到蓝天白云似乎近在咫尺。可是这段时间来,天气再也没有放晴过,白天灰暗晚上深沉,简直像是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异世界。

  甚至,智慧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她记得不久之前看过一部外国电影,里面是说有个女孩子的时间仿佛在某一天停止了,不断重复那一天的生活。经过多方调查,最后少女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就在那天被某个变态杀人犯杀死,由于自己满含怨气不愿意面对现实,因此才会深陷在困局中无法脱身。

  说不定,我也已经死了。

  智慧腹中没有饥饿的感觉,房间中老是昏暗,就算开了灯也是如此,带着不真实的昏黄。父母如同木偶,反反复复只按照既定的轨迹行事。她想,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死的?因何而死?

  经过这段时间无日无之的反复,智慧的记忆有些混乱,几乎用尽全力才勉强想起一些细节。

  时间反复之前的周五,那是八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暑假的最后返校日。她如约前往学校领取新学期的教科书,按理说这天需要上交暑假作业,但是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借口”忘记带”。智慧也不例外,她打算趁着最后的双休日两天恶补延迟了一个月的暑假作业。

  于是她邀约好友真恩在第二天,也就是发生循环的那天周六下午一点半左右来到她家一起写作业。

  周六当天的情形则如前。

  智慧感到自己的头很痛,不知是不是空气有些潮湿的关系,她的头发有点黏糊糊的不太舒服。她拿起衣服想要下楼洗个澡,可是走到房门口却愣住了。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失眠多梦,曾经还被真恩嘲笑说女人多梦是”性压抑”。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她一次梦都没有做过,无论美梦还是噩梦。不仅没有梦境,就连睡觉的记忆都没有,几乎每次都是眼睛一睁一闭就已经听见父母的吵架声。

  这是怎么回事?

  她抓着衣服慢慢坐倒在楼梯口,仔细回想自己每天晚上的最后印象。

  我准备去洗澡、然后下楼的时候踩到某件东西、是珍珠!我踩到珍珠从楼梯上跌倒,然后撞到头晕倒。

  珍珠……珍珠哪里来的?父母吵架,然后……然后母亲抓断了珍珠项链,飞溅的珍珠四处滚落,有一颗就躲在楼梯某一阶,然后……然后我摔死了?

  智慧微微有些发抖,过去看过的那些个电影镜头有如雪片塞入她的脑海,所有的线索都能串联在一起,没错,她就是死了,之所以困顿在这个怪圈中走不得,那是因为这是她的死前记忆。

  周而复始,伴随着父母的争吵声,智慧缓缓睁开眼睛。

  她精神一震,急忙下楼,果然看见母亲正蹲在地上摸索,手中拿着一把断成两截的珍珠项链。

  智慧沿着楼梯一层一层的检查,终于在靠近地面的第二层旮旯处发现了那颗珍珠。她将珍珠仅仅握在手中,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莫名产生了一股紧张。她想,或许这就是破局的关键,虽然自己对彼岸世界一无所知,可是也不能永远困顿在这个狭小的天地里。虽然这里有父母、有朋友,但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他们,而只是自己的执念。

  智慧突然热泪盈眶,她觉得离开的时候到了。

  她将手中的珍珠递给母亲,深深地凝望着她,说道:”妈,给你。”

  母亲面无表情地接过,连声谢谢都没有。

  ”妈,我拿上去为你重新穿下可好?”虽然自己不过处在自己的幻觉之中,但是能在离去之前最后为母亲做点事,多少算是给自己的一点心理安慰。

  母亲依旧没有作声,只是木然地将一把珍珠塞到她的手里。

  由于珍珠上的小孔很细微,智慧找了一枚缝衣针,将棉线通过缝衣针将一颗颗珍珠串联在一起。她一边数着珍珠的数目,一边小心地穿孔。珍珠很美,每一颗都散发着温婉的光泽,可是智慧的心里却很悲伤。

  一个失神,缝衣针扎到了她的手指,虽然感到刺疼,却不见鲜血。

  我果然是死了呢。

  智慧苦笑,否则这枚针扎得那么深,怎么会不见鲜血呢?恐怕我已经不是实体了吧?果然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我无法放下的执着而已。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不对,只有三十八颗,还少一颗。

  她记得很清楚,这串珍珠项链是母亲的心头好,母亲无数次拿在手中摩挲把玩,她更是数过不下数十遍,不可能记错。

  还少一颗。

  难道还在楼梯上吗?

  智慧猛然起身,却掀翻了面前的小圆桌,原本串好的珍珠又散落开,咕噜噜滚向楼梯口。

  等一下!智慧生怕它们滚下楼梯后会四分五散,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抓住,但只摸到了几颗,她前进的势头太猛,不由自主往着楼梯跌去。她想要抓紧扶手,却稳不住身形,脚下踏空,顿时重重摔了下去。

  ”请你们安静点。”

  一名护士轻弹病床上少女的输液管,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严厉,双眉紧蹙。

  母亲立刻住嘴,只是恨恨地对父亲抱怨道:”你还说你们家里人好,自从智慧住院以来,有几个人来看过?唯一的一个还是专程来和你谈借钱的!”

  父亲怒道:”我是哥哥,长兄如父你懂吗?整天小鸡肚肠,你这种女人真是差劲!”

  ”你说什么?你那个妹妹以前对我们什么态度?现在又是什么态度?前倨后恭就是个势利眼!”

  ”有本事再说一句!”

  护士猛然转身,怒目而视,两人只能噤口,走到病房外。

  母亲无力地软倒在长椅上,哭哭啼啼道:”智慧睡了一个多月了,她什么时候才会醒啊?都是我不好,那天要不是我生气拉断了珍珠项链,智慧也不会跌倒……偏偏又那么巧,撞到了头……”

  父亲烦躁地走来走去,”医生也真是的,说智慧有反应,现在又不动了。”

  这时,一个柔媚的女子歌声响起,那是父亲的手机铃声——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接了电话,说了句”阿娣啊?”,就捂着听筒走到一边,压低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母亲忍不住又数落道:”阿娣?又是阿娣!有这种妹妹吗?净想着哥哥的好处,整天想着借钱,根本不关心侄女……”

  电话里的人的确叫”阿娣”,但不是妹妹”阿娣”,而是另有其人。

  父亲挂上电话,将手机塞入衣服口袋的时候,触摸到了另外一样东西。那枚圆圆滑滑,还带着温润体温的东西。

  一个月前,他和母亲大吵之后,母亲将珍珠项链扯断,有一枚珍珠滚到了他的脚边。他暗自捡起,当午后母亲为智慧以及真恩送点心的时候悄悄放在楼梯的某一层。

  母亲一向粗心,走路常常不看地面,曾经几次在楼梯滑倒。

  父亲说不出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或许是为了对说话尖刻的母亲小惩大诫,也或许是为了如果能达到目的,那个原本见不得光的”阿娣”就可以和他公然出双入对。总之,各种原因都有,就是没有料到跌倒的不是母亲却是智慧。

  他握了握衣兜里的珍珠,叹了口气,心想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智慧徘徊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兀自寻找着那颗失落的珍珠。

 

  深夜,凌晨一点整。

  从外省进入本市的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两旁的路灯鳞次栉比,散发着明亮又柔和的光芒。

  就在两省的交界处,停着三辆警车和一辆采访车。警方得到线报,今天零点左右,会有一辆载满野生保护动物的卡车从邻省运来本市,然后再从港口偷运到全国各地。

  为了展示警方对于打击盗猎的决心和力度,这次行动由电视台全程跟踪摄录,法制栏目女记者余美琪负责报道。

  她今年只有二十五岁,正义感爆棚,对新闻充满热忱。带她入行的资深记者时常感叹,余美琪最大的缺点就是血太热、好奇心太旺盛。

  由远及近,一辆大卡车驶来,警方勒令司机熄火接受检查。

  卡车后厢很大,打开之后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余美琪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身后的摄影师张希开始摄录,另外一名警察拧开手电往车厢里探照。

  车厢里堆满了大量的动物尸体、一张张血迹未干的动物皮毛堆积如山。见余美琪颇有怯意,张希主动跳上卡车,先是将摄像机环顾车厢四周拍了一圈,然后正要强忍着恶心翻开一层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的时候,他忽然停止了动作侧耳倾听。

  ”怎么了?”余美琪不解其意。

  ”有人在呻吟。”

  这一次,就连余美琪也听到了,虽然微弱,却很明显是人的声音。

  警察们接二连三跳上后厢,不避脏臭,将动物尸体一具又一具搬了下来。

  就在车厢深处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她的左下臂被整齐地切下,换上了一具义肢,而原先的左臂就放在她的身边。女子满身污秽,伤痕累累。

  十分钟后,救护车赶到。

  即将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刹那,女子猛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她。

  ”我……我……”女子的嘴一开一合,气若游丝。

  余美琪急忙示意急救人员暂缓行动,将自己的耳朵凑近她的嘴边。

  ”我……我是玻璃大王闻固忠的女儿闻晓黎……”说完这句话,女子身体一松,不省人事。

  此时,张希再也忍受不住,放下肩上的摄像机,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胃部,弯腰呕吐起来。

  ”我的女儿晓黎……”玻璃大王闻固忠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他只开口说了这么半句话,就立刻泣不成声,身穿黑色制服的葬礼司仪上前接过话筒,想要代替他念悼词,闻固忠摆手阻止。

  今天是闻晓黎出殡的日子,即使经过医护人员全力抢救,她仍旧因为失血过多外加创面感染时间过长,最终还是去世了。

  少女躺在水晶棺材里,身边布满了洁白的百合花。她妆容精致,宛如在花堆里沉睡,只有父亲知道,华贵的白色礼服底下,女儿的躯体是如何地千疮百孔。

  闻固忠在本市算是半个名人,各行各业都有人前来吊唁,因此整个悼念礼厅里都挤满了人。

  余美琪大概是害怕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因此委托搭档张希带着帛金代为出席。而张希只是将白包匆匆塞给接待人员后就立刻退避三舍,他远远躲在人群后面,等到了遗体告别仪式就溜了出去。

  你害怕,难道我就不害怕吗?

  张希离开礼厅大楼,站在花坛边抽烟,对面有人在烧纸,边烧边哭。

  警方要求媒体不能向民众透露案情细节,依旧有不少小道消息流传在外。尤其是闻晓黎被砍掉左手臂再装上义肢这一段,不仅有网友描述得绘声绘色,甚至还有人上传了一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特别血腥的地方固然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是仍旧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显然,这张照片出自媒体内部,这让警方非常生气,媒体高层自然也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玻璃大王闻固忠对此极为震怒,几次冲到采访部领导办公室大吵大闹,宣称要控告电视台侵犯他人隐私。

  因为这件事,法制专栏的各个工作人员都成了”嫌疑犯”,尤其是当晚负责拍摄采访的张希和余美琪,两人已经接受了数次领导约谈,苦不堪言。

  真倒霉!张希扔掉烟蒂,又为自己点上一支,这时,透过袅袅上升的烟雾,他突然捕捉到了一个人的眼神。

  那人就站在殡仪馆的大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

  正逢夕阳西下,一片血红的残阳聚拢在他身上,这让张希看不清男人的长相。一队送葬的队伍走进殡仪馆,高高抬起的花圈遮挡住了张希的视线,待这群人走过之后,那个男人不见了。

  但男人刚才凝视着张希的目光,始终令他如芒在背,久久不去。

  在昨天晚上的法制新闻节目中,玻璃大王闻固忠毅然坐进演播室,向全体市民提出自己的悬赏计划。

  这段录影一经播出,电视台的微博和BBS讨论区顿时炸锅,各路网友评价褒贬不一。既有人赞赏闻固忠勇气可嘉,简直有《赎金风暴》中梅尔吉普森的风采;也有人质疑电视台成为有钱人的喉舌,为了追求收视率简直不择手段。

  从昨晚至今,余美琪的手机不断发出微信提示音,数不清的圈内圈外人都在向她询问悬赏的事。她心烦意乱地关掉手机铃音,加快脚步走向马路对面的广源大厦。

  她的目的地是位于广源大厦21楼的涌泉心理咨询室,再过几分钟,就是她约好拜访本市知名心理专家包涌泉的时间。

  想起闻晓黎的惨状,余美琪至今仍旧感到不寒而栗。

  她心事重重地推开大厦玻璃门,险些和一个高挑的男人撞在一起。

  ”你是余小姐?”男人注视她片刻,”我是市刑侦队的裴子康,以前你来我们这边采访时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余美琪不置可否,她的确曾经采访过市警局,可是每次接待她的警官都不相同,眼前的男人只能说似曾相识。

  两人的目的地都是涌泉心理咨询室,包涌泉今年四十四岁,是本市首屈一指的心理学专家,他时常会在各所高校举办心理学讲座,不仅次次爆满,有时电视台还会进行播报。

  两人来意相仿,裴子康想听听心理专家对连环杀人案的看法;而余美琪则邀请包涌泉担任下周末专题节目的嘉宾。

  ”包先生,以你的观点来看,杀死闻晓黎的凶手和十年前开始的连环杀人犯是同一个人吗?”

  刚坐下,余美琪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身旁的裴子康侧头看着她,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十年前的十二月九日,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夜。一名从外地来到本市的拾荒者本想去一座荒废已久的建筑工地找点废品,结果竟然从一堆黄沙中发现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女尸。

  而这个偶然的发现,揭开了长达八年的连环杀人案的序幕。几乎每隔一年本市就会出现一个至两个牺牲者,死者均为女性,年龄从十五六岁至三四十岁不等。她们的左下臂被人用工具砍断,然后稍微经过处理后装上义肢。

  多年来警方一直没有中断追查,但是凶手作案干净利落,同时这十名女子互相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实在令人难以设想凶手的动机。如果说只是变态杀手的兴致所至,又无法合理解释砍断手臂再装上义肢的行为。

  警方还曾经调查过生产、销售义肢的商家,可惜都一无所获。考虑到这些义肢只是装装样子,实际并不能使用,因此十有八九是出自罪犯的手笔。

  案子经过媒体的报道立即引发网络讨论的热潮,网友们纷纷化身为”键盘福尔摩斯”,脑洞大开,各种推理纷至沓来。有人提出”快感说”,认为凶手在杀人时会产生异乎寻常的快感;有人提出”阴影说”,可能凶手在童年时遭受过类似的虐待;还有一种”宗教说”,理由就是左手是恶魔之手,凶手砍掉死者的左手换上义肢,意味着斩断”邪恶”。

  事实上,包涌泉就是”宗教说”的提出者。

  闻晓黎案件的现场照片一经流出,许多人立刻将这起案件和另外十起连环杀人案联系在一起。其实在两年前,本市已经不再有新的牺牲者出现,就在大家即将淡忘此案的时候,凶手再度出手。

  更有网友从头开始整理连环杀人案,由第一名牺牲者开始,包括十名死者的发现地、社会关系、嫌疑人以及网络上流传的各种假说,应有尽有,面面俱到。

  ”你们当真认为,这起案子也是连环杀手所为吗?”包涌泉抿了一口刚刚冲泡好的咖啡,说话语气胸有成竹。

  ”难道不是吗?”

  包涌泉对着裴子康努了努嘴,”裴警官的看法呢?”

  裴子康微微一笑,”我今天是专程候教。”

  ”第一具尸体是藏在一个荒废的工地里;第二具尸体是被深埋在一棵树下;第三具更加夸张,索性是直接埋在某个墓地里。其他几具尸体,也都是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出现。这说明,凶手的行凶目的绝对不是挑战警方。”

  包涌泉一旦说起专业便滔滔不绝,”这次却很反常,整件案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凶手故意昭告天下一样。”

  ”这是为什么?模仿犯!因为这是模仿犯!”

  前台小姐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包涌泉的声情并茂,然后送上一份文件封。

  ”包先生,刚才有个快递送来的,说是紧急文件,需要你立刻查看。”

  包涌泉点点头,一边拆封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模仿犯行凶的原因就是想要引起轰动,他们崇拜、羡慕,甚至希望自己就是……”

  说话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刚刚从文件封里取出的一张A4打印纸,脸色逐渐从青变白又从白到灰,最后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惨淡。

  ”连环杀手。”

  吐出这两个字,他好像将生命也从身体里抽离,说话有气无力:”对不起,我现在不太舒服,看来不能再招待两位了……”

  裴子康见他抖个不停,上前想要搀扶他,”包先生,你不要紧吧?”

  包涌泉立刻避开,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两位,请回吧。”

  夜幕低垂,灯火阑珊,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让余美琪又想起了那个充斥着动物尸臭的恐怖之夜。她没有带雨具,就躲在大厦的玻璃顶棚下暂避。

  ”其实我再过几天就要调往交通组,不再参与调查连环杀人案了。”裴子康抬头仰望夜空,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只是自己放不下而已。”

  ”你也认为这是有人故意模仿吗?”

  裴子康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图片递给她,”给你看点东西。”

  照片里是某个牺牲者的义肢,内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符号,似乎是罗马数字又不太像,余美琪仔细看了很久,还是无法辨认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这是如尼文,意思是六。”

  ”六?”

  原来,警方已经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察觉闻晓黎案虽然与之前的连环杀人案类似,实则迥异。前十名牺牲者都是左撇子,闻晓黎并不是;同时,警方在其他牺牲者的义肢内部发现一些细小的符号,刚开始以为是木头本身的纹路,后来经过专家识别认出那是一种特殊的文字——如尼文。

  ”我们没有在闻晓黎的义肢里发现这个符号。一般连环杀手不会犯这种错误,对杀手而言,符号相当于身份识别。”

  有意思的是,凶手并非按照死亡的先后顺序排列,第一个尸体的符号是六,第二个却是十,第三个倒是又成了九。

  余美琪还是有点迷惑不解,”那几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包涌泉不愧为知名心理专家,他的‘宗教说’的确有依据。”

  如果说左手是恶魔之手,左撇子更是恶魔在人间的代言。根据警方对九名死者的背景调查,他们发现这些个死者都有不同程度的‘罪’。比如第二个死者,她就采用偷龙转凤的方法骗走了公婆的住房,逼得老人露宿街头。

  余美琪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十诫!”

  ”没错……”

  话未说完,裴子康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抬头一看,随即立刻抱住余美琪,带着她往内一躲。

  只一瞬,有个人从楼上摔了下来,哗啦啦地将玻璃棚砸了个粉碎,然后直直落在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鲜血立刻从他的身下向着四周漫延。

  ”包……包先生?”

  包涌泉的脸对着余美琪,二十多楼层的冲击力让他眼珠爆出,整张脸都变得歪歪斜斜。

 

  裴子康独自漫步在街头,距离他家还有两三个街区,步行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夜色深沉,几个小时之前的遭遇宛如一场噩梦。

  刚刚还在谈笑风生、活生生的人,转眼就从高空坠下,一滩烂泥似的倒在自己面前。而余美琪受到的惊吓更甚,几乎濒临崩溃。

  他扶着女记者在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坐了很久,期间还喝了一小杯他临时买来的梅子酒,这才算是惊魂稍定。

  余美琪在休息的时候,他回到21楼,在包涌泉的办公桌上发现了那个神秘的文件封。

  里面只有一张A4打印纸,纸上印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少女,她的手足俱绑,身旁放着一副简陋的义肢。

  图片下打印着几个粗体字:女儿活,你就去死,跳下去。

  ”也就是说,包涌泉的女儿被凶手绑架,为了搭救女儿,他情愿选择跳楼自杀?”

  裴子康叹了口气,”他也太冲动了,怎么不向我们警方求助呢?”

  余美琪默然,”关心则乱。”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头顶便利店的电视机在播放对闻固忠的访问,店员看得津津有味,连收银都慢了几拍。

  ”那个模仿犯为什么要绑架包涌泉的女儿呢?”余美琪百思不解,”我记得连环杀手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裴子康淡淡道:”很明显,模仿犯不希望包涌泉出现在明天的演播室里。因为一旦包涌泉说出自己的看法,搞不好会影响舆论。但是说真的,这个所谓的模仿犯恐怕和他分析的那种大相径庭,即使在闻固忠悬赏擒凶那样轰动的情况下,居然还没有投案自首。”

  ”或许……”余美琪忽然开始翻看手机,几乎所有的社交媒体她都翻遍了,还上网查看电视台的BBS。她的举止有点激动,裴子康并不催促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如果凶手并非是想要模仿连环杀手,而是为了嫁祸连环杀手呢?”

  这段时间以来,占据热搜头条的固然是闻固忠的悬赏计划,却始终有一个网友,利用不同的网名在不同的网站发布关于连环杀人案的各种资料,似乎力求再次引起人们的注意,甚至他还特意呼叫警方微博,要求加大警力,从第一起杀人案开始重新调查。

  ”如你所说,凶手对连环杀人案的细节其实并不清楚,他也不是想要出名。那他为什么要模仿犯案呢?”余美琪指着社交软件上大量关于此案的讨论,眼睛闪闪发亮,”因为他想要借此重新引起人们对连环杀人案的关注!”

  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呀。

  裴子康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忽然,他从楼下看见屋内灯光闪了一下,像是有人在屋内使用手电筒。屋子里有其他人?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尽量不让钥匙发出声音,缓慢地转动门锁。

  轻轻推开房门,银光一闪,那是一把利刃向着他迎面刺来。

  午饭后,余美琪刚刚回到办公室,就收到包涌泉秘书送来的快递。听说这是在包涌泉的办公桌上发现的,他已经填好了快递单,却没有写收件人。秘书想着反正余美琪也是属于电视台员工,索性送了过来。

  拆开文件封,原来里面是一只U盘。

  U盘里只有一段视频文件,时长约十分钟,主角正是包涌泉。他身后的讲台布景上写着XX大学心理辅导讲座,这应该是这个讲座的视频。

  余美琪正想着应该将这个U盘送去教育新闻类节目组的时候,镜头一转拍到了一个正在发言的少女。

  ”包老师,就算是变态杀手,也不能一概而论,说不定他也有值得让人同情的童年。”

  虽然少女只有几个镜头,余美琪还是认出,她就是玻璃大王的女儿闻晓黎。

  她看过闻晓黎的资料,事件发生之前,闻晓黎正是在这个学校念大学四年级。

  从片长和拍摄技术来看,这并不是一段纪实录像,而更像是教育类的电视新闻。根据视频内容,可见包涌泉和闻晓黎的确有一面之缘,当然未必相互认识。

  余美琪将这段视频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然后又开始浏览论坛上关于连环杀人案的讨论。

  凶手为什么要让世人重新关注连环杀人案?因为他和某个受害者有密切关系。

  凶手为什么要选择闻晓黎作为目标?因为他们认识?还是见过?又或者闻晓黎在某个时候让他觉得不快?

  余美琪突然想起什么,开始翻找栏目组的节目安排计划表,只见在数天前的计划表侧边栏上,有人用红笔加了一条:邀请包涌泉作为嘉宾。

  这是节目组领导临时起意的安排,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仅仅有限的几个工作人员。

  正因为临时起意,所以余美琪才会亲自去心理咨询室邀请包涌泉。

  绑架包小姐的人,知道我们节目组的安排。余美琪想得入神,差点错过采访时间,她将U盘匆匆塞进口袋,然后提起公文包走出办公室。

  只见搭档张希正在走廊抽烟,摄像机就放在地上,见到她皱眉,张希赶紧熄灭手里的烟头,扛起摄像机。

  此时,余美琪忽然心中一动,这个张希以前是不是教育新闻组的?他是什么时候调来我们这里?

  电视台的卫生间很干净,玻璃大王闻固忠低头用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冷水泼面,如今已近深秋,冰凉的水接触到他的脸部,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再过几分钟,他又要坐进演播室,再次重申他的私人悬赏计划。

  赏金令网络沸腾,相对于女儿的惨死,父亲俨然成了新一代网红。

  当然,十年前的陈年旧案也被重新陈列在众人视野之中,只是受到的关注度肯定远远不如闻晓黎。

  但愿……但愿一切如她所说,这样做有用。

  闻固忠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他听见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卫生间一隅响起:”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好,是生是死都有人关注。别人就惨啦,死了那么多年无人问。”

  他刚刚回头,男人将他的后脑勺狠狠撞在镜子上,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脑后流下。

  他拎起闻固忠,一旦离开身后的镜子,闻固忠觉得头晕目眩,似乎有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后脑,湿答答的鲜血从不断往下流,他的后背已经一片潮湿。

  ”我……不关我女儿的事……”闻固忠用尽力气从嘴里吐出这句话。

  ”不关她的事?”男人冷笑,”谁让她在那个心理学讲座上大放厥词,同情连环杀手,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呯”地一声,卫生间的门被人推开,数名警察冲了进来,余美琪也跟在其后:”张希!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男人手里的尖刀顶着闻固忠的脖子,锐利的刀锋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渗出一丝丝的血珠。

  ”张希,你的行为和那个连环杀手有什么区别?”余美琪怒斥道,”方婕泉下有知,也会死不瞑目!”

  张希突然开始大笑,笑声怪异,让人觉得他已经有神经错乱之嫌。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只见闻固忠右手流血,一块碎裂的玻璃插进了张希的脖子大动脉,大量的鲜血从他的颈部喷涌而出,又灌入他的喉咙,这让他发不了声,缓缓瘫软在地不断抽搐。

  而闻固忠此时再也支持不住,随着张希同样坐倒在地。

  警方叫来了救护车,闻固忠头部受伤,并没有生命危险。可惜张希失血过多,回天乏术。

  毕竟同事一场,明知他是杀死闻晓黎的凶手,余美琪心中没有半点畅快之意,反而觉得十分唏嘘。

  张希的父母很早就离异,母亲带着女儿方婕改嫁有钱人。在他心中,方婕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可人儿,她跟随继父信仰基督教之后,经常会带着礼物去福利院探望孤儿。

  十年前,妹妹被残忍杀死,至今找不到凶手。

  那么多年过去了,连环命案一桩接一桩,都毫无头绪,甚至连嫌疑人都找不到。更加令张希揪心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不再关注这起案子,他几次刻意在网络发帖,应者寥寥。

  假装自己是变态杀手唤起社会的关注,而议论的热点始终聚焦在有钱人的悬赏上,他崩溃了。余美琪凝视他良久,深深叹息。

  ”余小姐,感谢你和警方合作。”一个队长模样的警察向她握手致谢。

  余美琪在一众警察中寻找裴子康,”裴警官今天开始就调走了吗?”

  ”裴警官?”队长一愣。

  这时,门外有个警察一边听电话一边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对着队长兴奋地叫道:”队长!找到裴警官啦!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非常虚弱,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

  余美琪惊道:”怎么会这样?我前几天还和裴警官见过面的。”

  队长像是见到怪物似的看着她,”余小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裴警官已经失踪了将近一个月。”

  蓦地,余美琪感到自己的心沉入深深的湖底。

  刚刚将包涌泉的女儿扔在某个派出所的门口,他没想杀死她,只是让小妹妹昏睡几天而已。

  一个多月前,就在这条小巷里,他轻而易举地制服了那个鲁莽的警官,并且将他囚禁在那个即将拆迁的废楼里。

  他的右手缠着绷带,割伤并不严重,稍稍流了一点血。到底那个是现任警察,一有机会就想要反抗。他从口袋里掏出裴子康的证件,随便扔进一个垃圾箱。

  他没有固定工作,但也做过很多职业,网络上称呼他为”变态杀手”,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坚持信仰的人。

  那些不遵守十诫兼具恶魔之手的人,必须铲除。数字并不是杀人顺序,只是用来记录死者触犯了第几诫而已。

  自从他在十年前亲手为”天使”赶走”恶魔”之后,他就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当他获知闻晓黎案的时候,当下真是哭笑不得。

  余美琪是意外之喜,就算没有在心理咨询室前巧遇,他也会想办法利用其他人。那些快递、绑架包家女儿都是他引导余美琪走向”真相”的重要环节,不过包涌泉的自杀倒是出人意料,本以为他一定会选择报警。

  可惜以后不能见面了,对他而言,她是特别的,不然他怎么会告诉她就连警察都不知道的杀人细节呢?

  前面就是囚禁裴子康的废楼,他放缓了脚步。

有如一只警觉的狐狸,他在很远就能嗅到猎人的气息。那个警察被发现了,废楼不能再去。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脚步一如既往地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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