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因爱致死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18417字 发布时间:2023-12-14








第107章 因爱致死

 

 

  深夜,大雨如注。

  每到发稿期,编辑部里总是分外忙碌,通宵达旦乃是家常便饭。余美琪刚刚将稿件交给主任审阅,喝了杯热咖啡之后坐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

  主任匆忙走了过来,她还以为是稿子有问题,主任深深皱着眉头问道:”陈情还没有回来吗?”

  余美琪环顾整个办公室,同事们各司其职,并没有见到记者陈情的身影。

  ”怎么搞得,去了哪里?”主任黑着一张脸,”前几天总是请假,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信誓旦旦说不会延误发稿,现在算什么意思?已经十一点半了!”

  他转向余美琪,愠道:”陈情刚刚出了实习期,这么重要的一起案子,理应由你来跟进,为什么让陈情一个人负责?现在好了,你说怎么办?”

  主任恼羞成怒,余美琪明明记得当初是主任说多给陈情机会,将她派去专访一起明星离婚欺诈案了。现在陈情不知所踪,主任倒是将责任都推给了她。

  余美琪无言以对,主任指挥另外两名同事继续想办法联络陈情。

  想起这桩轰动全市的”真空储物袋杀人事件”,余美琪不由一阵唏嘘。汽车城员工江世凯求爱不遂,将二十二岁的实习女生叶晓琳杀死后放血,再放进真空储物袋里,抽光空气后塞进自家衣橱。

  杀人手法堪比香港刑侦剧,而他被捕后对杀人行为供认不讳,但是当被问及杀人的原因时,他却闭口不言。网友们对这起案子议论纷纷,猜测的理由千奇百怪,还有人说他杀人抽干空气是为了祭祀。

  《现场传真》编辑部是第一家获准采访的媒体,因此主任对这起案子非常看重,本打算指派最有法制报道经验的余美琪前去,结果刚刚实习期满的女记者陈情主动请缨。

  与总是埋头苦干的余美琪不同,陈情热情开朗,妙语如珠,时常把主任逗得哈哈大笑。她也甚为懂得交际,还是实习期的时候,每个同事都吃过她的咖啡奶茶芝士蛋糕,她被称为编辑部里的一朵小小”解语花”。

  也正因如此,她一开口,向来老成持重的主任居然一口答应。

  ”咏珊姐,江世凯是个怎样的人啊?听说你们是小学同学?”

  临行前,陈情向她请教的话言犹在耳。

  的确,江世凯是余美琪小学时期的同班同学。其实两个人没有太多接触,即使同班五年,说话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他留给余美琪的印象十分深刻。

  还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的冬天,门窗紧闭的教室很是气闷。有个女生大概是早餐吃了太油腻,突然弯腰吐出一大堆秽物。

  那真是一大堆,又黄又白,难闻的异味在教室里弥漫,好多学生都跑了出去,余美琪也是,真担心自己闻久了也会呕吐。

  班主任惊呆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班主任应该也不过二十出头,是个清清瘦瘦、白白嫩嫩的女孩子,她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余美琪清楚地记得,班主任就这样站在走廊上,手足无措。

  这时,是江世凯不动声色地去操场运了一簸箕泥土,掩盖在女生吐出的秽物上,然后用扫帚将教室打扫地干干净净。事后想想,余美琪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许多江世凯平日里帮助女生的事迹,他不是话多好动的活波男孩,却对女孩子温柔地出奇。

  这样的人,怎么会犯下如此可怖的杀人案呢?

  余美琪百思不解,还想着等陈情回来好好了解一番实情,结果她连续请假数天,直到今天是发稿期还没有音讯。

  陈情……到底去了哪里呢?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有个警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像是找主任。

  主任一时不知去了哪里,他看到余美琪,立刻上前向她打招呼:”云小姐,看到你就好了。”

  余美琪认得他是专门负责本市刑侦案件裴子康警官,见到他上门,余美琪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裴警官,有事吗?”

  裴子康从随行的警员手中接过一只塑胶袋,里面有一张污迹斑斑的记者证。余美琪脸色顿变,她分明看见记者证上的一寸照片就是陈情!

  ”陈情……”余美琪惊道,”她出什么事了吗?”

  裴子康无奈道:”今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我们巡逻民警在市中心绿地发现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从监控记录来看应该是受到了抢劫。遗憾的是,她伤重不治了。”

  ”呯”地一声,站在罗警官身后的主任失手跌碎了玻璃杯,出乎余美琪意料的是,主任张口就问道:”那么她身边的那些资料呢?U盘呢?照相机呢?都还在不在?”

  余美琪十分反感主任这种冷漠无情的反应,抢先问道:”裴警官,既然是市中心,应该有监控吧!你们找到劫匪了吗?”

  裴子康的脸转向乌沉沉的窗外,雨更大、夜更黑,他低沉地说道:”我们指挥中心一路调取录像,的确找到了劫匪。但是……他已经死了。”

  并不是第一次去看守所采访还押候审的嫌疑人,但是今天余美琪感到这条通道特别冰冷漫长,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这次她要采访的对象不仅是个杀人凶手,还是她的小学同学。

  原本这件事由陈情负责,可惜的是她在赶来杂志社的途中遭遇劫匪,不仅伤重不治,放在包里的U盘、手机、录音笔都在搏斗途中遭到损坏,所有的资料均不可使用,于是主任要求余美琪再去一次看守所,将资料补全。

  与余美琪不同,江世凯一点都不记得她了。小学时,两人的确没有太多来往,初中也不在一个学校。不过余美琪认为,他说不记得了,更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

  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与别人论同学情谊。

  ”对不起,我没什么想说的。之前你们已经有个记者采访过我,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余美琪想到主任那张黑炭似的脸,顿时急道:”江世凯,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吗?”

  江世凯惨然一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我是真的喜欢小薰,可是她却对我……我一时想不开,所以……不要再问我了,我不想说。”

  余美琪还想劝他,江世凯索性站了起来,背对着她,冷冷说道:”虽然我现在是个候审的犯人,但是我还是有人权,至少有不接受采访的权利吧!”

  余美琪一时语塞,眼看着江世凯离开的背影,心中只能为无法完成领导布置的采访任务而干着急。

  心情沮丧地走到看守所门外,有个头发散乱的中年妇女正在发放传单,她刚塞了一张到余美琪手里,突然冲来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一把抓着她就走。

  那女子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你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男人一言不发,将她往停在一旁的汽车里拖。女子又踢又咬,还高声叫道:”救命啊!杀人啦!”

  余美琪急忙上前阻止,男人不理不睬,只顾拉着女子上车。纠缠间,看守所的门卫闻声而至,那男人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放开了女子,自己上车绝尘而去。

  女子跌倒在地上,一张张拾着传单,默默低泣。

  门卫走到她身边,摇头说道:”你别在这里发传单了啊,没用的。”

  余美琪好奇地展开一张传单,原来这张传单是为江世凯喊冤,大意是说叶晓琳玩弄江世凯的感情,一脚踏两船,对江世凯送上的礼物来者不拒,对感情却是模棱两可。

  整张传单可以概括成一句话,杀人固然是大错,叶晓琳也未必无辜。

  ”你是……徐妈妈?”

  女子满脸泪痕,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现场传真》的记者余美琪,其实呢,我小学时和江世凯是一个班级的呢!不过估计你是不记得我了。”

  江太太目光转移到她的脸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对儿子的怜惜之情,基本就是儿子很乖很听话,不知为何会迷恋上叶晓琳,儿子被这个女人欺骗了感情和金钱,一时想不开终于走上绝路。

  ”那个男人……那个臭男人……以前就很少管儿子,现在还不准我用自己的办法救他。这个臭男人的眼里只有他自己的面子!混蛋!”

  此时余美琪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个强拉江太太的男人竟然就是江世凯的父亲。

  ”我知道世人总会偏向弱者,但是……但是那个叶晓琳真的不是白莲花……”

  余美琪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问道:”你说叶晓琳欺骗了江世凯的感情和金钱,感情不必说,金钱到底有多少你知道吗?”

  江太太一愣,嗫嚅道:”这个么……我没计算过,总之不会少。”

 

  跟从服务员的引领来到”皇朝大酒店”三楼包厢,隔着厚厚的房门,余美琪就能清楚地听见屋内的喧哗,她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很想参加这种以显摆卖弄为主的同学聚会,若不是几个要好的女生盛情再三邀请,余美琪大概会假装不知道。

  她正站在门外犹豫是不是索性就这样掉头离开的时候,房门打开了,喧闹的人声有如潮水般涌向她,初中时代最和她要好的女朋友艾莉刚好站在门口,立刻将她拉了进去。

  包厢里一共十一个人,既似曾相识,又让余美琪觉得很是陌生。即便是关系最亲近的艾莉,也突然让她觉得有种不真实的虚无感,似乎少时两人携伴的记忆都是虚假伪造。

  在经过一番吹嘘和炫耀之后,众人得知她是新闻记者,便开始讨论最近的热点新闻——真空储物袋杀人案。

  ”其实我也所知有限。”余美琪并非故意讳莫如深,江世凯根本不愿意接受她的采访,除了案件的时间、地点、人物之外,她同样一无所知。

  ”呵呵,这件事,你们应该来问我。”

  说话的是一个叫周昆的男生,他是当初小学毕业时,唯一和余美琪分配在一个初中班级的同学。余美琪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暗想:难道他和江世凯一直有联络?

  ”快说!快说!”几个男生催促道。

  周昆看了一眼余美琪,得意洋洋地说道:”江世凯这个人呢,吃亏就在两个字‘执着’。据说最早是叶晓琳先招惹的他,一次次去他的公司找他,结果呢?等到江世凯开始投入感情,叶晓琳居然又不要他了,还花掉他不少钱。你们懂得,凡是执着的人都会钻入牛角尖,大家想一想,尸体是在江世凯的出租屋发现的,如果是江世凯纠缠叶晓琳,死者怎么会轻易去他家嘛!大家说对不对?”

  几个同学点头称是,期待他说出更为劲爆的内幕。

  这时候有人话头一转,说起某天在街上偶遇昔日班花,感叹她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个大胖子,若非班花先打招呼,一时之间,自己绝对认不出。

  于是,众人的兴趣又转向当年的暧昧恋情,据说当时班级里百分之九十的男生都曾暗恋过班花,毕业时还有男生为不能和班花同一所高中而伤心落泪。

  耳边是一阵阵的哄笑,余美琪的脑海里不断回想刚才周昆的爆料。记忆中,周昆与江世凯小学时并没有太多来往,毕业后的升学途径更是南辕北辙。又或许是周昆也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也见过徐母散发的传单?可是传单上的内容很简单,不外乎为儿子喊冤,根本没有周昆所说的那么细致。

  这种疑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同学会结束,临别时,余美琪看见周昆走进停车场取车,赶紧跟了上去。

  ”周昆,原来你和江世凯一直有联系?”

  周昆愣了下,”怎么?你想采访我吗?”

  余美琪不理会他的反问:”是他告诉你那些事的吗?叶晓琳先纠缠他?”

  周昆尴尬地笑了笑,”其实这些东西我也是从新闻上看来的。”

  ”不可能!”余美琪当即予以否定,”目前,我们报社是唯一一家获得准许采访江世凯的媒体,我都不知道的事,怎么可能有其他媒体报道?”

  周昆掏出手机,点出一个名叫”前线”的公众号,”看嘛,就是这个公众号。大约是在三个多月前成立的,据说是一个资深媒体人创办的,粉丝在短时间内就有五六千呢。”

  前线?公众号?

  余美琪将信将疑地关注了”前线”,粗粗浏览了一番,果然公众号里的内容都是各种社会影响度较大的新闻,作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看起来别出心裁,但是实际上有哗众取宠、危言耸听之嫌。

  最新的一条出现在五天前:真空储物袋藏尸案,凶手有泪流。

  既然江世凯不愿接受采访,江母又貌似疯癫无法配合,主任要求余美琪带着摄影记者去一次受害人叶晓琳的家中,从被害人家属这边了解部分案情。

  ”丽华锦苑”是一个老旧的小区,两人刚刚走到叶晓琳所住的3号楼前,就看到有个中年女子挥舞着一把菜刀在追赶另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

  两个女子一边躲,一边叫骂道:”神经病啊,你自己女儿不要脸,先是勾引别人,又脚踏两只船,难怪被杀掉!新闻里都说了,做得出就别怕人说!”

  中年女子狂吼着将菜刀扔了过去,差点砸到余美琪。

  有两个男人从楼里冲了出来拉住女子,其中一个身穿保安制服,对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说道:”叶先生,你劝劝叶太太吧!”

  余美琪与摄影记者对望一眼,原来这两人就是叶晓琳的父母。

  听到两个被赶的女子提到”新闻”,余美琪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她还是小看了如今新媒体的传播影响力,这两个被追打的女子看起来年逾五十,居然也不能幸免。

  余美琪示意摄影记者藏好照相机,随后快步上前顺手扶住叶太太,说道:”叶伯伯、叶伯母吗?我是晓琳的高中同学,大概你们不记得我了吧?”

  叶父愣了下,他误以为摄影记者是余美琪的男友,也不以为意,感叹道:”你是来拜祭晓琳的吗?真是有心了。”

  不大的客厅里摆放着叶晓琳的遗照,屋子里拉着窗帘,烟雾缭绕,念佛机里持续不断播放着经文,似在为叶晓琳超度。

  余美琪上前敬香,三拜之后问道:”叶伯伯,节哀顺变。我刚从国外回来就听到噩耗,晓琳怎么会惹上这种可怕的事?”

  叶父尚未回答,叶母又触动心弦般哭了起来,”我们晓琳一直很乖,怎么会惹到那种杀人犯啊!从来没有听说她谈恋爱啊,明明是很乖、很乖很乖的女孩子!”

  余美琪注意到叶母双眼红肿好似核桃,一张脸憔悴不堪,头发散乱,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觉,可见女儿被害对她打击实在很大。

  叶父叹了口气,搂住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死者已矣,若是法律能作出公正判决,我们也认命了。可是现在那些记者歪曲事实,颠倒黑白,写的报道尽想着夺人眼球,将我们晓琳说成是爱慕虚荣的轻浮女子,这让我们怎么能受得了?”

  果然是那篇公众号的文章引起读者对事件真相的各种揣测,之前余美琪也读过其中内容,虽然作者号称是如实讲出事实,言辞之间偏向性很强,处处暗示叶晓琳并非清白无辜。

  如果不是知道徐母是个文法不通的无知妇孺,余美琪还以为文章是她写的呢!

  余美琪正准备详细询问叶晓琳和江世凯之间的关系,门铃突然响起。

  裴子康警官带着一名助手走了进来,看见余美琪,他稍微有点惊讶。不过余美琪立刻向他摆了摆手,他立刻心领神会,径直越过她,向着叶父开口道:”叶忠先生吗?”

  叶父点点头,问道:”警官,是我女儿的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

  裴子康歉然道:”抱歉,叶小姐的案子并不是由我负责。我这次前来是有其他事想要询问叶先生。”

  叶父黯然,裴子康问道:”叶先生,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杜强的人吗?”

  ”嗯,他是我的一个帮助对象。”

  说到这里,余美琪想起自己在拜访之前曾经看过叶晓琳的一些背景材料,她的父亲叶忠是一名社工,主要负责帮助一些街头乞讨人员。

  警察问话,旁人不方便在场。于是余美琪与摄影记者退到楼梯口,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裴子康从叶家缓步而出。

  像是早就料到余美琪会等在门外,裴子康主动开口道:”你是为了叶晓琳而来的吗?”

  余美琪苦笑,”既然陈情丢失了所有资料、江世凯也不愿意配合采访,所有我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啰!罗警官,你有新案子吗?”

  裴子康摇头,”并不是。还记得陈情被劫杀之后,那个不慎摔死的劫匪吗?他就是叶忠对口的帮助人员杜强。”

  陈情被抢劫之后,警方一路调取监控录像,终于锁定了劫匪的逃跑路线,最终在大约两公里处的一个废弃建筑工地发现了劫匪的尸体。初步估计,劫匪在抢劫之后慌不择路,一路奔逃,本想躲入这个工地暂时避开警方的追捕,结果从没有安装栏杆的五楼坠下身亡。

  尸体旁有陈情的财物,贴身钱包里的身份证显示他叫杜强,距离本市300公里的X省某县某村人,有案底,坐过十年牢,三年前刑满释放。

  此人在一年前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长期住在本市中央广场的地下通道里,平时以乞讨为生。大约是幼童特别容易博得路人的同情,他不愿意接受社工提供的帮助。有时,他还会抛下女儿不知所踪,地下通道里常年有流浪汉和拾荒者居住,人员混杂,叶忠十分担心小女孩的安全,但是苦劝不听,他也很为难。

  ”这样一起普通的劫杀案,需要你裴警官出马吗?”

  裴子康解释道:”本来我们也认为是一起普通的劫杀案,但是后来在杜强的钱包里发现了一张老旧的地方彩票中奖回执单,牵扯出一段十四年前的灭门惨案。”

 

  3岁的杜菲菲坐在社工办公室里发呆,她很乖巧,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根本不似獐头鼠目的杜强。

  她跟随父亲在中央广场乞讨已经有六个月,这六个月里风餐雨宿,亏得她长得机灵可爱,不时有路人接济,可这也让杜强有了可趁之机。不过中央广场算是本市流浪人员的一个聚集地,龙蛇混杂,不时闹出拾荒者骚扰单身女性的事件,因此身为社工督导的叶忠分外为小女孩担心。

  刚开始叶忠怀疑菲菲被拐,还为此报警。结果根据鉴定结果,菲菲竟真是杜强的女儿,既然如此,社工就无法插手,只能不断劝说杜强,为了菲菲的前途着想,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过稳定的生活。

  不过杜强根本不予理会,有时面对叶忠的苦口婆心还会不耐烦地挥舞拳头。

  现在杜强已死,菲菲就可以进入社会福利院,至少一日三餐可以果腹、头顶片瓦可以遮风挡雨,长大后还可以念书。

  从这个方面来说,叶忠觉得杜强之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几天,菲菲都住在办公室,由几个社工姐姐轮流照顾她,她用含糊不清的童稚声音说办公室里的沙发是她睡过最柔软、最舒服的床,听到这句话,有个女同事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好吃吗?菲菲?”叶忠剥了一块巧克力给她,杜菲菲立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根本无暇回答叶忠的问题。

  ”这个小女孩就是杜强的小孩吗?”

  说话的是裴子康警官,见到他,叶忠没好气地问道:”警官又是你?有事吗?杜强只是我其中一个帮助对象,再说他也不愿接受我的帮助,他自己摔死,总是来问我做什么?”

  裴警官平静地问道:”我想请问叶先生,今年12月5日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叶忠立刻联想到这就是杜强死去的那一天,不由怒道:”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我为什么要杀杜强?你以为我会因为想要帮助菲菲,所以才会杀掉杜强?简直荒谬!”

  ”如果不是因为杜菲菲,而是为了你的女儿叶晓琳呢?”

  叶忠脸色顿变,他直视着裴警官,却发现对方的眼中没有丝毫恶意,反而是一种鼓励,像是循循善诱,鼓励叶忠说出真相。

  十四年前,本市发生一件恶性杀人案件。一户以书报亭为生的赵姓人家在某天夜里,夫妇俩被人残忍杀害。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墙壁上被人用鲜血写着”欠债还钱”四个字,警方一度怀疑是因财失义,但是事后有人举报,曾经听赵先生提过,他偶然间买了一张彩票,没想到居然中了二等奖一百五十万,他决定结束书报亭转而盘一家餐馆。

  由彩票管理中心处得知,赵先生已经兑奖,并且领走了现金一百五十万。但是在赵家,警方并没有发现巨款,就连那张兑奖回执单也没有找到,基本可以确定,凶手的目标就是这笔奖金。

  所幸案发当时,赵家七岁的小女儿躲在简陋的拉链布衣橱里,凶手只顾着寻找奖金,总算不至于灭门。但是被吓坏了的小女孩语焉不详,除了说出凶手有两个人之外,其他都是模棱两可,对破案并没有多大帮助。

  这个小女孩就是叶晓琳。

  案发后不久,她被送到市立社会福利院,一年后被叶忠收养,改名为叶晓琳。

  前不久杜强坠楼之后,警方在他的钱包里意外发现十四年前那笔奖金的兑奖回执单,怀疑他与当年的命案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两名凶手之一。

  ”晓琳的确就是当年的幸存者,但是我并不知道杜强就有可能是凶手之一。就算知道,我也不会杀人。我是社工,不会知法犯法。再说,12月5日晚上是晓琳的五七,我们请了道士做法事,我没有作案时间。不过……”

  叶忠一脸平静地解释,突然,他好似想起什么,呆呆地看着杜菲菲许久。

  裴子康并没有催促他,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话。

  ”现在我才想起来,好像在案发一个多月前,晓琳说她可能看到了当年杀死她亲生父母的凶手……”

  今天是陈情的头七,余美琪被主任指派去陈家慰问,顺便将陈情留在办公室的一些私人物品一起带去。

  下午她正在几个同事的帮忙下陈情的茶杯、记事本之类的东西时,前台小妹忽然神神秘秘又很紧张地跑了进来,拉住余美琪就要往会议室躲。

  ”美琪姐,你快躲躲吧,还记得你以前采访过的那位蔡小姐吗?她现在吵上门来了,还扬言要揍你呢!”

  余美琪一阵茫然,”都一年之前的事了,她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有个衣着打扮时髦的女子冲了进来,见到余美琪,扬手就是一巴掌,幸亏余美琪早有心理准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问道:”蔡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蔡小姐怒道:”你真不要脸!采访我的时候我们说好,这件事绝对不能刊登,现在你算是什么意思?随便把我的事发布在公众号?你不守信用!我要告你!”

  原来在一年之前,蔡小姐是一件社会新闻的当事人,这件新闻涉及多角恋等乱七八糟的感情纠纷,险些闹出人命。余美琪负责采访蔡小姐时,博得了蔡小姐的好感,因此蔡小姐愿意将真相和盘托出,但是要求不能报道。

  余美琪愕然道:”什么公众号?”

  蔡小姐冷冷一笑,将自己的手机往桌上一扔,”少装蒜!”

  那正是秦坤所提到的”前线”公众号,标题是”金融精英多角恋大揭密!原来她是这样的小白兔!”

  粗粗浏览了一遍内容,果然就是蔡小姐的私事。

  余美琪无言以对,这件事她并没有在报道里提及,也不曾对杂志社其他记者讲过,更何况社会新闻层出不穷,这样挖老料不是他们的作风。

  蔡小姐边说边哭道:”你害死我了!我之前人在国外培训,不知道这件事最近才从国内的朋友口里听说……公司说要裁掉我,原因是我对公司的社会形象造成恶劣影响……余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事情已经闹大,主任恨恨地瞪着余美琪,陪笑着将蔡小姐请进办公室安抚。此时余美琪早已没有心情收拾东西,没好气地伸手在陈情的办公桌上重重一拍。

  这一下震到了鼠标,显示屏闪了闪,出现了一个浏览器的画面。估计是陈情之前走的时候没有关掉电脑,这段时间没有人触碰过,就一直处于屏幕保护。

  余美琪突然想到一年前陈情还是一个实习生,作为自己助手跟着四处采访,当时蔡小姐要求她回避,但是她其实并没有走远,听到只字片语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开始检查陈情的电脑,发现她的浏览器里有登陆微信公众平台的历史记录,可惜没有陈情的手机授权无法登陆。她下意识地将手机里的”前线”公众号调出,一篇篇的文章查看,果然里面的内容都来源于编辑部。

  尤其是那篇讲江世凯案件的稿子,在结尾处有一个小小的备注:令有惊天反转剧情,还请特别关注。

  惊天反转?

  余美琪随便拿了点陈情的物品,走到楼下遇见裴子康警官,对方明明刚下车,余美琪将他又推了上去。

  ”裴警官,没时间解释,我们快去陈情家!”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陈情家的时候,陈家人正在哭哭啼啼烧纸。

  见她赶来,陈父指着一个身穿正装的女子说道:”余小姐,你来的正好,快点帮我赶走这个汽车经纪,真的很烦,我们情情怎么可能咨询买车,她才刚转正就……”

  那女子赶忙道歉,”对不起啊,陈小姐真的来过我们店里,她还指名想要一个已经过世的实习生接待呢,说之前就向她咨询过……大概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告辞了。”

  余美琪无暇理会此人,单刀直入问道:”陈伯伯,很不好意思,但是陈情的手机能借我一用吗?单位电脑有一个授权,必须使用陈情的手机,对不起啊。”

  余美琪记住了陈情的登录名,直接在陈情的家用电脑上登陆了微信公众平台,果然,那个”前线”公众号就是陈情创立的。这个女孩争强好胜,刚刚转正就想着做自媒体,于是编辑部里的各种报道都成了她在公众号文章的有力素材。

  那篇关于蔡小姐的文章阅读量高达数万,评论清一色地都是在谩骂蔡小姐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难怪刚才蔡小姐气急败坏。

  这时,余美琪在”素材管理”这一栏里发现了一篇已经编辑好的图文消息,标题便是”真空储物袋杀人案惊天大逆转,连媒体都不曾有的独家消息!”

  看来陈情尚未来得及发布这篇文章,便不幸遇难。

  余美琪点开图文消息,顿时惊呆了。

  她和裴子康警官对望一眼,心中均想:竟然还有这种事……

  上午九点,春天国际机场人来人往,一个中年导游手里拿着一面团旗,正准备带着旅行团一行十人登机。他们的目的地是美国,几个第一次离开国门的团友异常兴奋,不停叽叽喳喳在讨论,还向着导游问东问西。

  导游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出国次数太多,早就没有了新鲜感。

  就在准备入闸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个女子尖叫道:”江国光!你别走!你不管你儿子啦?”

  无人回应,一队人继续往前走,女子继续大喊大叫,有个团友疑惑地说道:”导游先生,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叫你啊?”

  导游继续不理睬,只顾往闸机里走,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拦住了他。

  裴子康双眼发着光,说道:”江国光先生,你就这样走了?不管你的儿子江世凯了吗?”

  两名警员将他钳制住,江太太气得眼泪直流,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你太过分了!你自己杀了人,居然让儿子为你顶罪!你不是人!”

  江国光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居然冷静地转向裴警官,坦然承认道:”我本打算去了美国之后再写信过来,没想到你们这么快找到了我。我早有心理准备,我跟你们回去。”

  十四年前,江国光和杜强都是从农村来到本市讨生活。他们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开书报亭的赵家居然中了彩票,还有人见到他们提了现金回来,于是在当天夜里潜入赵家盗窃。

  被发现后,两人残忍地杀死了赵家夫妇,躲在衣橱里的女儿侥幸逃过一劫。

  两人取走一百五十万之后,还没来得及分赃,杜强就因好勇斗狠,将别人打成重伤被判入狱十年,江国光独吞了这一百五十万。他用这笔钱改头换面,甚至还学了英语,找到了这份导游工作。

  四年前,杜强出狱后,生活十分贫困,一直四处寻找江国光,想要拿回自己的那份钱。江国光不知道的是,杜强居然拿走了赵家的兑奖回执单并保存至今。

  后来杜强打听到江国光就留在本市,于是他带着女儿杜菲菲一边乞讨一边寻人。乞讨只是其次,寻人拿回奖金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事实上,江国光早就将这一百多万用于买房首付,他更不希望杜强的到来揭开他人生最为黑暗的一幕。于是设计,先假扮劫匪杀死陈情,再将杜强从工地高楼推落,并将陈情的随身物品扔在周围,造成杜强抢劫之后不慎堕楼的假象。

  之所以要杀死陈情,乃是因为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记者,居然发现了叶晓琳之死的真相。

  当年七岁的叶晓琳说不清凶手的长相,导致命案至今未破。她的心中充满内疚,总觉得是自己无能,导致父母沉冤未雪。

  毕业前,她在汽车城实习,偶然遇见探望儿子的江国光。

  江国光引起了叶晓琳的怀疑,她刻意接近江世凯,目的是探究徐国光的真实身份,而江世凯误以为女孩对自己有意,将父亲”中彩票”的往事直言不讳。

  叶晓琳想要收集证据向警方揭发的时候,江国光无意中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乃是赵家孤女,两人激动对峙的时候,江国光痛下狠手将她掐死,并用真空储物袋储藏,准备找个机会带出去埋掉。

  江世凯心疼父亲,甘愿为父亲顶罪。两人计划等江国光逃往美国之后,再寄一封信回国,讲出真相。

  而陈情在采访江世凯未果后,遇到站在看守所门外散发传单的江太太。她故意假扮买车人来到汽车城打听叶晓琳,第一篇推文只是预热,第二篇才是真正用来吸引关注。

  陈情热衷名利,总想着能成为独立记者,著书立传、一举成名。

  事实上,这次她真的做到了,她的名字将随着余美琪最新的一期报道,传遍整个城市,街知巷闻。

 

  人来人往的阶梯教室,夏海澜将自己隐藏在靠中间的位置。其实就算有人注意到她,也极少会主动和她说话。在这个学校,她算是一个异类。她记得在大学语文课上,老师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人被动避世、有人主动避世。

  她就是主动避世的那类人。

  她家境贫寒,大学选择的专业又是学费昂贵的艺术类,她硬是靠着奖学金和助学贷款支撑了下来。为了赚取更多生活费,她不仅在外画画谋生,甚至还当了一家画室的裸模。

  这件事对她的形象影响很大,学校里开始流传许多不利于她的传言,再加上她本身个性太过硬朗,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假以辞色,时间久了,同学们纷纷对她敬而远之。

  于是,夏海澜索性退了寝室,在校外租了一间小小的一居室。

  只是这一节公共课,对她来说,比起众人的有色眼镜更为难熬——因为有他的存在。

  夏海澜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上这个人,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还是一个擦身而过?对方明明是艺术系王子,受到众多美少女青睐,何故对自己这个名声不佳的孤女纠缠不休。

  开学伊始,夏海澜参加了一个美术交流社团,在社团活动上她结识了本校艺术系四年级学生王彦桦。

  不知算不算一见钟情,总之王彦桦开始对夏海澜展开激烈的追求。

  说夏海澜矫情也好、不识抬举也罢,她并不喜欢王彦桦,不仅没有接受他的爱,还处处回避,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索性递交了退出社团的申请,耿直如她,申请书上的理由直接就是:不堪社员纠缠!

  大约是这件事惹恼了王彦桦,他的行为从追求转变为骚扰,时不时会变着号码发送一些耸人听闻的恫吓短信给夏海澜,几次三番快递一些恐怖的东西上门,最夸张的一次,他送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猪心,同时还伴有卡片,上面写着:献上真心一枚!

  那张卡片现在就在夏海澜的手上,她握紧了拳头,将本来精美的卡片捏得皱皱巴巴。

  王彦桦很精明,每次发来的短信都是通过网络设备,连号码都不相同,夏海澜曾经拿着这些短信去找过警察,但是这种骚扰短信很难监控,夏海澜又没有受到切实的人身伤害,只凭她一家之言,警方亦难以取信。

  差不多踏着铃声,王彦桦抱着一叠书出现在教室门口,夏海澜慢慢走了下来,将他堵在中间的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围的同学忽然都安静下来,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王学长,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类无聊的事!”夏海澜将那张卡片狠狠扔在他的脸上,”我说过不会喜欢你,你越是这样纠缠我越是讨厌你!”

  王彦桦的脸色变了,”你在说什么?”

  夏海澜指着他的鼻子,高声呵斥道:”不要以为我不会报警,我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证据,下一步就是将你这个变态绳之以法!”

  王彦桦大怒,伸手就要去抓她,夏海澜拍掉他的手,两人开始纠缠,整个教室混乱一团。

  任课老师叫来了保安将两人分开,夏海澜和王彦桦互相咒骂,一路上引来许多同学的驻足围观。

  辅导员带走了夏海澜,面对她的严厉诘问,夏海澜倔强地闭口不答。

  反正在你们眼里,从我这个甘愿当裸模的女人口中说出的真相,还不如王彦桦随意的谎言可靠!

  回到出租小屋,夏海澜觉得全身心的力气都消失了。她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手机短信提示铃将她唤醒。

  那是一条网络发来的短信,内容惊心动魄。

  ”宝贝我越爱你,就越恨你。今晚,我要来毁灭你。”

  夏海澜想到报警,可是又觉得单凭这么一句话,警方又能如何?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她吗?简直天方夜谭。

  夜色渐深,这个小区太过陈旧,又有传言说即将拆迁,因此入住率很低,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不对,夏海澜隐约听见脚步声从下往上,一步步走来。

  脚步在她的门前停下,”叮咚”一声门铃让她一阵心惊肉跳。

  她一手拿着手机,上面已经事先输入110,就等着按下通话按键;另一只手反手握着一把厨房里拿来的餐刀,踮起脚从猫眼往外张望。

  门外,王彦桦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

  这条走廊很长很幽暗,走廊的尽头就是案发地点——304室。

  裴子康警官并不是第一次踏上这条走廊,两年前,他同样怀着压抑郁闷的心情走在这条晦暗明灭的走廊上,一步一步,走向304室。

  同一间屋子连着发生两起命案,又都是大学生感情纠纷,裴子康暗想看来这间公寓不利姻缘呀。

  304室门外拉着一条警戒线,警方基本取证完毕,还有一些善后的工作需要进行,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员端正地坐在门外守候。

  一周前,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一点,木槿花小区11号304室发生一桩命案,屋主打电话报警,说是有人非法入侵,在向她求爱不遂之后用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她为求自保用餐刀捅死了男人。

  ”救命……我很痛苦,请快点来救救我……”

  ”小姐,请你冷静,简单说下情况好吗?”

  ”有人闯了进来,他说他爱我,要我接受他……神经病!简直是神经病!我不答应,他就要掐死我……于是我、我就拿起切水果的刀……血、好多血……他现在不动了,求求你们快点来……”

  裴子康的耳边响起当日报警平台的电话录音,警方赶到的时候发现一个男子倒卧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餐刀,血流满地。另外还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除了脖子上略有指印之外,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但是昏迷不醒。

  急救人员说,这女孩应该是突发心肌梗塞导致昏迷,可能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所致。

  在拨打报警电话的时候,女孩子已经很不舒服了吧!裴子康这样想,他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很小,只有一室户,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全貌。

  警方初步排查已经结束,这个女孩叫夏海澜,今年二十岁,就读于A大。大概是为了方便打工的关系,她没有住在学校寝室,而是租借在304室。同学们传言,夏海澜为了赚钱,甘愿当裸模,或许这也是她离开寝室的原因之一。

  死亡男子叫王彦桦,也是A大的学生,今年面临毕业。警方在王彦桦的手机里发现了许多夏海澜的照片,各种场景各种姿势、甚至还有她宽衣解带当裸模的背影,看情形都是偷拍。

  邻居反映,夏海澜在三个月前参加了一个学校社团之后就经常会收到一些奇怪的包裹,大多数都是礼物,这些礼物中又有写着情话的卡片。其中一张卡片警方在死者王彦桦随身携带的首饰盒里找到,上面写着:爱你爱到毁灭你!

  可惜夏海澜至今未醒,警方无法对她采录口供。而王彦桦的母亲坚决不相信儿子会是一个丑陋的跟踪狂,但是手机里的照片她又无从解释,只会呜呜哭泣。

  裴子康有重返案发现场的习惯,时常能找到一些鉴证人员忽略的线索。他坐在夏海澜的单人床上,女孩子的写字台整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做事极有条理的女生。

  听学校方说,夏海澜无亲无故是个孤儿,已经派人通知了孤儿院。不过对方没有什么反应,想来也是,夏海澜已经成年,不可能再由福利院负责。

  写字台玻璃下垫着一张照片,上面写着”第十一届四校辩论赛冠军队K大辩论队”,四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男女手捧奖杯,笑容满面。照片里并没看见夏海澜,却另有一个女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她?时隔两年,在同一案发地再次见到”她”,这让裴子康有点发愣。

  第二天,当他捧着鲜花走进住院部的时候,他看见董太太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抹眼泪,医生和护士交替进出病房,好不忙碌。

  见到裴警官,董太太顿时站了起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裴……知书醒了!我的女儿苏醒了!”

  裴子康赶紧走到病房外张望,只见躺在病床上将近两年的那个少女胸口急剧起伏,双眸微张,显然已经复苏。

  两年前,也是在木槿花小区11号304室,董知书与男友乔祎开煤气殉情自杀。虽然被及时送往医院救治,乔祎终究因吸入过多煤气而回天乏术,董知书则昏迷不醒。

  董知书父亲早逝,董太太一人艰难拉扯女儿长大。董知书成绩优异,考入大学之后就以补习赚取学费和生活费,二年级的时候为了便于在几个补习家庭之间往来,她索性退了寝室,独自租住在外。

  想到这里,裴子康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夏海澜和董知书的境遇,竟有几分相似。

  ”我女儿醒了!我女儿醒了!”董太太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医生用了一种外国来的进口新药,知书真是命不该绝!”

  董知书睡得太久,主治医生为她制定了一系列的复健计划,并说董知书身体的实际情况比预想中要好,只要坚持复健,估计几个星期就可以扶着墙壁慢慢走路。

  母亲日日夜夜在医院守候着自己,为了让董知书尽快恢复语言能力,董太太几乎成了一个话痨。一旦想到自己在病床上躺了那么久,董知书不禁心中戚然。

  ”妈,我是为什么会住院?”

  正在低头专心剥橙子的董太太微微一愣,她抽了一张纸巾擦手,将剥好的橙子放在董知书手中,”阿敏,你不记得自己住院的原因了么?”

  董知书摇了摇头,”是我得了什么急病吗?不过我能睡那么久,那一定是很严重的病,真是辛苦妈妈了。”

  董太太听主治医生说过,像她这种昏迷那么久的病人很有可能脑部受到伤害,因而影响记忆力。不过这样也好,反正等她回学校的时候,同年级的同学都毕业了,就当作是一场普通的大病吧。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三个星期后,董知书终于可以站立。又过了大约半个月左右,主治医生宣布董知书完全可以回家休养。

  出院之日,董太太去办理相关手续,董知书则独自一人倚靠在床头休息。突然,母亲宛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随便抓起行李,一把将董知书拖上轮椅,低声说道:”快点走!”

  董知书莫名其妙,董太太异常焦急,面对女儿的询问,她又不说。

  两个人还来不及离开病房,有一个中年妇女冲了进来,几乎掀翻了董知书的轮椅。

  ”贱人!贱人!是你害死我儿子的!你为什么要醒过来?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干嘛不跟着他一起去!你去死去死!”

  ”乔太太,不关我女儿的事呀!她也才醒过来呀!”

  有几名护士听见了响声进来劝解,但是乔太太如疯似狂,对着董知书大吼大叫,几个人都拉不住她。

  董知书惊骇地看着发疯的中年妇女,似吓傻了。

  裴子康接到董太太的求救电话后及时赶到,即使对着警察,乔太太仍旧恶狠狠地诅咒董知书,说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嫁人,否则乔祎泉下有知也不会放过她。

  ”乔……祎……是谁?”董知书艰难地问道。

 

  这句话犹如魔咒,在场的几个人都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在当场。

  ”你说什么?”乔太太定定地看着董知书。

  ”乔祎是谁?”

  乔太太连眼泪都崩了出来,情绪更加难以控制,她愤怒地指着董知书,手指险些就要触到她的鼻尖,”你、你、你、你居然忘记了他!凭什么他就这样去了,你连半点忏悔都没有!”

  裴子康挥了挥手,制止乔太太的吵闹,随后掩上病房房门,蹲下身子看着董知书,问道:”你真的不认识乔祎?”

  ”我并没有失忆!”董知书喊道。

  这时,乔太太忽然安静下来,她仿佛也在沉思,随后对着裴子康说道:”我们家小彦去了之后,的确是……我无论是从他的手机还是其他社交软件都找不到半点她的痕迹。本以为他们是地下情,可是现在这女孩也不认识小彦,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两人都到了殉情自杀的地步,居然找不到女友存在过的痕迹?裴子康深深皱起眉头,继续问董知书:”那你仔细想想,在你陷入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董知书呆呆地看着裴子康,她一只手托着脑袋苦苦思索,神情一会焦躁一会恐惧,呼吸也变得有点急促。董太太站在一旁很是心疼,乔太太则几次想要开口,却在裴子康严厉的眼神瞪视下讪讪作罢。

  ”信……”

  董知书向着母亲伸手,”信……我的信……写给、写给阿芸的信!”

  信?写给阿芸的信?裴子康心中突得一跳。

  ”六月三十日,我是约了笔友徐芸在304室见面。”

  那一天董知书很兴奋,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笔友徐芸的长相,总觉得文笔这样细腻入微的女生应该是娇弱如花,谁知门外竟站着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穿男式夹克的假小子。

  ”你是徐……”

  话音未落,一块弥漫着奇异香气的手帕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这让董知书在一分钟之内就陷入沉沉睡梦,至此一睡便是两年。

  事情发生地很仓促,所以董知书现在怎么都记不起徐芸的长相。

  董知书大约从十七岁开始就和徐芸通信,她将自己保留的所有信件都交给了裴子康。从往来信件的内容判断,徐芸应该比董知书小上个一两岁,曾经是董知书父亲的学生。

  ”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董知书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有一天,突然就收到了这封来信。我们一谈之下,觉得相见恨晚,所以就一直保持联系。我好几次提出见面,她都拒绝我了。”

  直到案发之前的一个多礼拜,徐芸主动提出愿意见面,这让董知书高兴了好久。但是她万没想到,这场见面居然会”偷走”她两年的宝贵青春。她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得罪了徐芸,逼得她要用这样恐怖的手段报复。

  裴子康同样问过乔祎的母亲,她也说从未听乔祎提起过一个叫”徐芸”的女生,应该是素不相识。

  站在本市直属儿童福利院门前,裴子康轻轻吐了一口气。

  董知书一共保留了将近两百封信,两人以前的通信频率几乎是每周一封。裴子康发现徐芸使用的邮政信箱由自己的身份证申请,而身份证上的住址则是本市直属儿童福利院。

  原来徐芸,是一个孤儿呀。

  顾老师是专门负责儿童日常起居生活的副院长,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看来你们已经知道徐芸就是她的本名了呀!”

  ”什么本名?”裴子康微微一愣。

  顾老师愕然道:”徐芸就是夏海澜的本名呀,你不是为了夏海澜的案子而来的吗?”

  夏海澜就是徐芸?一直以来和董知书通信的就是夏海澜?裴子康一时心里千头万绪,就像是一团乱麻交缠,他真想冲到医院把尚处于昏迷状态的夏海澜一把抓起来问个究竟。

  ”唉,她已经够可怜了,还要经历这种事。怎么她姐姐这样,她也这样啊。”

  ”姐姐?夏海澜还有一个姐姐?”裴子康愕然。

  夏海澜本姓徐,有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姐姐,姐妹俩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由于姐姐已经年满十五岁,因此就直接在寄宿学校读书,只有周末才会回到福利院和妹妹团聚。

  ”她姐姐很有主见,初中毕业直接考了师范中专,念四年半,毕业后直接分配小学教师,也算是可以自食其力。”谈到夏海澜姐姐,裴子康发现顾老师的眼睛更加暗淡了。

  ”那她姐姐呢?好像到现在案发那么久了都没有出现过呢。”

  顾老师一声叹息,”她姐姐死了。十年前,她姐姐涉嫌毒杀同事被捕,后来在看守所的时候突发心肌梗死去世了。”

  ”她姐姐是在什么小学?”

  ”我想想,永业小学。”

  接下来顾老师说了点什么,裴子康听的并不是很清楚,他的脑海里不断翻转着小学老师、毒杀同事、心肌梗塞这几个要素,一时有些失神。

  隐约记得,顾老师似乎是说夏海澜之所以姓夏,是因为在她五岁的时候曾经被一户姓夏的人家领养,后来又被退回。回到福利院后她又开始使用本名徐芸,等到姐姐出事后,她想要走出阴影,于是申请改名为夏海澜。

  ”被退回?这也可以吗?”裴子康定了定神,问道。

  顾老师苦笑道:”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那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顾老师的神情在一刹那有些闪烁,随后似下定决心说道:”听夏家人说,自从夏太太生下小宝宝后,夏海澜很不开心。有一天她……她放火烧了摇篮,差点烧死小婴儿。”

  裴子康险些惊呼出声,本来他就觉得夏海澜这般处心积虑杀死董知书和乔祎或许另有别情,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只能说是本性难移。

  他想得入神,就连口袋里手机铃声大作都没有察觉,直到顾老师提醒,他这才抱歉地走到一旁接听。

  ”我们查过王彦桦的苹果手机,发现一桩很奇怪的事,他保存的那个偷拍照片,居然都是同一个时间存入的。”电话那头助手的声音很疑惑。

  ”哪个时间?”

  ”案发当天!”

  裴子康忽然间恍然大悟,初冬的下午他想起那个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少女,竟然感到彻骨寒冷。

  她胆大,心却不够细。

  当她把滴管里的液体悄悄滴在董鹏海老师的饭盒中时,心中充满着欢畅,因此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可惜她只顾着自己一时痛快,根本没注意到办公室门缝里,有两双年幼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在当下,两双眼睛的主人们没有料到自己看到了多么严重的罪行。

  十年前,永业小学发生一桩投毒惨案。

  四十一岁的五年级(2)班班主任董鹏海在午餐过后突然呕吐、战栗、昏迷,最后送入医院不到半小时就宣告死亡。经过检测,在他的饭盒里发现了一种剧毒化学品残留,这种化学品呈粉末,能溶于水,适用于化工企业。

  副班主任徐媛是此案的第一嫌疑人。她当年十九岁,刚从师范中专毕业,分配到永业小学当一名美术老师。案发时她还没有过实习期,很多老师都说,她和董鹏海的关系紧张,两人一度在办公室里吵架。

  苏老师为人严肃谨慎,对待教学工作尤其认真。当年同时有两名青年教师跟着苏老师实习,但是留校名额仅仅一人。

  徐媛个性阴郁内向,不善言辞,有时又易怒,曾经几次发生过推搡或惩罚学生的行为,因此没少受到苏老师的批评。

  甚至董鹏海还当众表示,如果徐媛不改变工作态度,她不仅没有留校的资格,等到实习期结束,自己也会毫不客气的给她一个”不及格”作为最终评荐。

  徐媛不但有报复动机,另有两名不同班级的男生亲眼目睹她接触过董鹏海的饭盒。更加糟糕的是,徐媛有一名中专同学分配在化工学校当一名化学品保管员,这个同学坦诚在大约案发一个月之前,徐媛曾经以清除蟑螂为由向她索取过化学品。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徐媛,因涉嫌谋杀,即使警方还在调查取证阶段,徐媛就已经被关押在看守所里,隔三差五就要接受审问。纵然到了这步田地,徐媛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毒杀了董鹏海。

  她几次向警方哭诉,自己才是受害者,董鹏海不近情理,刻意刁难自己。

  ”我是孤儿,好不容易才能当小学老师,我就快过稳定的生活了,他为什么看我不顺眼?”每次警方讯问,徐媛都答非所问,有时还会哭泣。

  ”就算我脾气不好,我惩罚学生,那是我为了他们好啊。董鹏海才叫虚伪,他就没有责骂过小孩吗?警察先生,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我又不懂化学。”

  裴子康在向前辈打听这起案件的时候,就连当时负责审问的警察都摇头,原来天底下真有如此自私自利又理直气壮之人。

  一周之后,徐媛突发心肌梗塞死亡。

  ”十年前我还没有毕业,所以对这件案子所知不详,向领导申请才有权限查看档案。果然如我猜测的那样,那两名指证徐媛的小学男生就是当时五(1)班的王彦桦和五(3)班的乔祎!”

  裴子康带着董知书来到夏海澜的病房前,不久之前陷入昏迷的还是董知书,现在却轮到夏海澜,真是令人感叹命运之不可捉摸。

  ”对夏海澜,不,徐芸而言,姐姐徐媛的去世彻底隔断了她离开福利院的道路。她心中对你们所怀的恨意,恐怕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三年来,董知书将徐芸视作触不到的密友。有些话、有些苦、有些恨,她不能对妈妈说,就全部化为文字向徐芸倾诉。

  其中当然也包括对杀人凶手的仇恨。

  当她听到徐媛在看守所里心肌梗塞的时候,不仅不曾感到痛快,反而横生一种不忿——为什么这个女人未经审判就死去?如此一来,她永远只是犯罪嫌疑人而不是杀人凶手!

  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头,徐芸的愤怒尤甚于她。

  十四年前,夏家将她退回孤儿院,她年龄渐长,不再会有别的家庭领养她。姐姐徐媛是她早日离开福利院的唯一希望。

  所以在姐姐死去之后,她的心中充满着仇恨。她恨董鹏海,为何要对姐姐如此苛刻;她恨那两个作证的小男孩,为何要多管闲事,那个严厉的老师死了又关他们何事?

  那么多年来,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辛苦。她刻意潜伏在董知书周围,她利用信件充分了解董知书,也在默默等待报复的机会。

  所谓四校辩论赛,本来就是董知书所在的K大、夏海澜所在的A大、乔祎所在的H大以及另外一所大学两年一度的传统项目。

  董知书是辩手、乔祎是领队,相互并不认识。

  夏海澜既不是辩手也不是领队,但是那一次决赛是在A大举行,她主动参与组织工作,因此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查过乔祎的通话记录,夏海澜——徐芸很巧妙,她在案发前一周以董老师女儿的名义邀约乔祎见面,因此她的电话号码被后来的通话挤推到很后面,我们一时失察。”

  裴子康光是站在门外就觉得背后冒着冷汗,病房里的女孩如今毫无攻击力,但是所作所为让人回想起来,实在是不寒而栗。

  ”那个王彦桦也是被她害死的吗?”

  ”手机里的偷拍照片是她在杀死王彦桦之后用蓝牙接收的,所以每一张照片的时间都是同一个,这可以说是百密一疏。不过从医生判断她发病的时间来看,估计是她觉得大仇得报,心情太过激动所致。可能在打电话报警的时候,真的已经觉得不舒服了吧。”

  董知书站在病房门口,她其实很想看看三年间书信往来的笔友长什么样,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希望她早日醒来,能够接受公平的审判。”董知书悻悻道。

  只是夏海澜为什么要租住这间公寓呢?还特意收藏着董知书的照片?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裴子康。就算要杀死王彦桦,也没有必要非要在304室吧。

  ”徐芸……夏海澜曾经在信里和我说过,她没有朋友,在和我通信的时候,就好像我在她身边一样,就像是她的室友。”

说到这里,董知书淡淡一笑,似在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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