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隐藏物品
之后我来到仝伟收到的明信片中所提及的”Free咖啡馆”。
我依照信中的要求,坐在5号桌靠窗的位子。奇妙的是,虽然5号桌本来是四人沙发座,但是由于室内布局的关系,只有一半靠窗,另外一半却靠着墙壁。座位和座位之间十分紧密,故作老式的家具和布局,像是八十年代香港警匪片中常见的监听、接头场所。
明信片上其实只有简短的一句话:XX街15号Free咖啡馆5号桌靠窗,点一杯美式咖啡。
桌上有一个装着袋装砂糖、黄糖、代糖和植脂末的瓷瓶,还有一个今日优惠的餐牌。我将餐牌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上面不可能还留有几年前的线索。
女侍应将我点的美式咖啡送了上来,她看起来很年轻,似乎还不到二十岁。咖啡馆的侍应一般流动性都很大,当时的员工可能已经离职,即使不离职,估计也记不起那么久之前的事。
我伸手在桌下摸索了一阵,是一张普通的餐桌,既没有暗格也没有任何可供隐藏物品的地方。
不会是桌底,我默默地想,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如果当时仝伟的举动很怪异,警察查看监控时不会没有发现。
美式咖啡很苦,我想地入神,竟然忘记加糖加奶。
我将瓷瓶转向自己,由于我不喜欢黄糖,只能小心地查看糖包,以免拿错。我顿时觉得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原来对方是这样和仝伟联络?
我坐在街心花园中央花坛边的长椅上,那是个崭新的公园,投入使用一周,这对周围都是住宅区的居民而言弥足珍贵。上午十点春光明媚,老头老太刚结束了早锻炼,杂乱的人群中,我看到一个年逾五十的妇女驻着一根拐杖,亦步亦趋地向我走来。
她久久地注视着我,玻璃镜片后的目光无比锐利,”我早该想到是你。”
我起身搀扶着她坐下,”胡老师,没想到您腿脚不灵便。”
胡老师淡淡说道:”老毛病,关节炎。”
我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一丝悔意,没想到却只捕捉到她坚毅无比的眼神,”既然您能来赴约,那说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她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
”在寄去明信片之前,我想您和仝伟应该有过联络。那可能是信件,也可能是email或者电话。不过我认为依照您的小心谨慎,还是信件的可能更大。如果您与仝伟在电话或者短信上有过密切联络,那在他失踪之后,警方势必会调阅他的通讯名单,那您很容易就会进入警方的视线。我猜您一定在第一次联络仝伟时就留下了有关岑嘉瑶过去的讯息,想要探究女友过去的他不出所料上钩了。或者说这也是您对他的一种试探?看看这个男生是否当真如此爱慕岑嘉瑶。”早锻炼的老人散去,这里只剩下我和胡老师。她非常消瘦,微微佝偻的后背,看上去竟然老态龙钟。
”您在明信片上留下了咖啡馆的地址,并且要求他一定要坐在靠窗的座位。之前我一直想不通您是如何留信息给仝伟而不让别人发现,直到去了咖啡馆,坐在同样的位子点了同样的咖啡,我才意识到原来您把您家里的地址留在袋装糖的包装上。”我留意着她的神情,她却木然,只是看着远方。
”我怎么能确定在他到来之前那个咖啡馆的座位没有人?要是有人坐着,你这些推论统统不成立。”胡老师嘶哑着声音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冷然。
我微微一笑,”您不是也赶来了吗?其实我早于约定的时间一小时就在咖啡馆里坐着了呢,那是我在帮您占位啊。想来之前您也是这样的吧?之所以要求仝伟点美式咖啡,是因为美式咖啡比较苦涩,使用砂糖的几率比较高,就会容易发现您事先留在包装上的信息。警方之所以没有在咖啡店的监控上发现仝伟有任何奇怪的动作,那是因为在正常思维下,一个人端详包装来分辨砂糖还是黄糖相当正常吧?”
见胡老师还是没有反应,我叹了口气,”说说您杀人的理由吧!您明明有栋石库门,却宁愿租住在狭小的亭子间。您退休的早,经济上不宽裕,没道理不愿意拆迁。我想,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老房子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绝对不能拆。我说的对吗?郭慨妈妈?”
听到”郭慨妈妈”这四个字,胡老师蓦地扭头看着我,随即叹了口气,默默垂下眼帘,”你会怀疑到我身上,我也该早料到你会猜到我就是郭慨的妈妈。”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人生……真是一场幻觉。”
胡老师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是家中独女。从小成绩优秀、勤奋好学。谁知在那史无前例的运动冲击下,她无奈中进入工厂做工,随着年龄见长,她也随波逐流嫁给了一位工人。
恢复高考后,胡老师全身心扑入到考前准备中。为了考试,她不但冷落了丈夫、忽视了家庭,还对嗷嗷待哺的婴儿断了奶。
身为工人的丈夫不理解,扬言要离婚。胡老师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当时她还年轻,只想在学业和事业上一飞冲天,一扫多年来的压抑。
”后来,他爸爸带着他搬了几次家。你知道,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连打个电话都要人传呼。渐渐地,我们就失去了联系。而我在毕业后分配到这所全市有名的高中教书。”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难以舒展的双眉,仿佛在倾诉她抹不开的哀愁。
一次在三好学生表彰大会上,胡老师才见到了郭慨。只一眼,胡老师就知道,那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爱儿。因此当她听说郭慨在和自己班级中的岑嘉瑶谈恋爱时,胡老师十分紧张。
”我想等郭慨考上大学后,再和前夫复婚,一家三口继续过日子。”胡老师苦笑道,”我知道小慨陷入早恋,真的非常着急。于是那天我找小慨谈话,不经意间流露出我就是他妈妈的意思,聪明如小慨,他立刻明白了。”
或许是从小父亲向他灌输了妈妈弃之如敝屣的想法,他不但没有接受胡老师的劝说,反而产生了一股自怜自伤的念头,冲动之下,竟然和岑嘉瑶结伴自杀。
当时胡老师正在外地交流,得到消息赶回本市时,小慨早已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只留下教室中那怵目惊心的七个大字:”一生一世在一起”。
胡老师很后悔,她悔恨于自己没有尽到一分母亲的责任,却自以为是地行使着母亲的权利。
”我的幸福从此已是泡沫。后来我听说岑嘉瑶竟然又和别人交往,还好得蜜里调油,我好恨。”胡老师老泪纵横,”我把岑嘉瑶曾经自杀的事告诉这两个男孩,谁知道他们根本不介意,还说以后要好好爱护她。”
她捂着脸,声音听起来非常闷,”既然她要找别人,为什么还要许下‘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誓言?我儿子算什么啊?”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能明白我一个身为母亲,却无可奈何的心情吗?”
我本来只在一旁静静倾听,听到她这一句,忍不住艴然道:”你说你身为母亲,那么你想过那两个失踪的男生,他们的母亲是怎样的心情吗?”
胡老师将仝伟诱入老屋之时,适逢周二上午九点三十分,当时整个里弄的居民不是去上班就是在上学,即使有几个老人也大多在买菜或是早锻炼,因此根本没有人看到。
胡老师将自己在积累的一些安眠药放入仝伟的饮料中,待仝伟睡着之后用麻绳勒毙,随后放入储藏室里的木箱中,箱子里早已布满了石灰作为吸水防腐之用。因此尸臭并不明显。
”另外一位学长也是这样的情况。”室友听到我的转述,身体一晃,手上握着的参考资料散落一地,险些晕倒。我急忙扶着她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擦药油,好一会她才稳定了情绪。
”胡老师已经答应我去自首。即使她不去,不久那块地区强制动迁,尸体非被发现不可,到时候她也一样逃不了。”午后的寝室楼十分安静,音调不大都有回声。我想到胡老师那五十岁却酷似七十岁的脸,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毕竟她伤害的并非我身边之人,我谈不上痛恨,当然也绝不同情。
室友凝视着手腕上的伤痕,说道:”这条疤,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有个男孩已经死去。他遵守着我们定下的誓言,履行着一生一世的承诺。可是……”
她抬头看着我,眼中所有的却只是一股怨恨,”遗忘并不仅仅是薄情。在我的脑海里,他的脸都逐渐开始模糊,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是电影画面那样不真实。我已经失去了当时的冲动与感觉,我恨年少无知的自己,也恨提出自杀的他。我当时根本没有自杀的想法,却因为爱他,险些铸成大错。”
我意识到,眼前的她其实我并不了解。在成为室友之前,我和她分属不同大学,彼此并不认识。现在虽然住一个寝室,却因为专业不同导师不同,她又忙于恋爱,平时很少和我交流。
我不由想到,她的过去曝光在我面前,以后我们该如何相处?
室友发了会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住我,”那阿杰呢?她也杀死了阿杰?这个老女人,真是无比讨厌!”
我轻轻挣开,说道:”胡老师如今风湿病关节炎十分严重,走路都有困难,何况是杀人?”
室友来来回回地踱步,”我不信!一定是她!她要不得我好过!”
我咳了一声,”呃……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又去了一次阿杰所待的连锁酒店,发现他仍旧在其中工作啊?”
室友呆住了,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既然如此,那他的同事为何要说他离职?他怎么不来找我?”
她那张漂亮可爱的脸,竟然显得有点白痴,令人望之生厌,我急忙别过脸去,心想难道我能告诉你说他是故意避开你,指使妈妈和同事一起说谎骗你。他说他对你早已心生厌倦,觉得你事事依赖他,其实无比麻烦吗?
志辉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宛如陷入沉睡。殊不知,这次沉睡将会直到永远。隔着水晶玻璃,他的面容并不太真切,比起呼天抢地的志辉妈妈,我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心如死灰。
你死了,我该怎么办?还有几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我该怎么办?
茫然,是我此时最真实的心情写照。痛入骨髓,竟是全身心的麻木。
回到家里,我依旧在窗前呆坐着,手机里收藏着志辉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那只是简单的问候,我却读了无数遍,仿佛这样做,志辉仍旧在我身边,不过是去了一趟比遥远更遥远的远方。仿佛这样做,他终究有回来的那一天。
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一周之前我接了一个电话,匆匆赶到医院时,只能看到白布盖脸的志辉。我是如此胆小,竟然不敢掀起盖头,看志辉最后一眼。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医生语焉不详,警察作出的解释我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从那时候开始,那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郁闷就充斥着我的内心。
直到今天追悼会之后,空虚和郁闷化为茫然。
我打开首饰盒,那枚精致的钻戒在灯光下璀璨而闪耀,我轻轻取出戒指套在自己的手上,冰冷的指环没有留下一点点志辉的温度,我微微颤抖。
那么久了,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我不需要,我只想做志辉的妻子。
”家琪……”细如蚊声的呼唤,虽然轻微,却有如一根针深深钻进我的耳朵,顺着我的耳蜗逐渐往下,通过狭长的食道,最后扎入我本就不太强壮的心。
我惶然抬头,环顾四周,只见露台的落地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阴冷的晚风吹拂起白色窗帘,随风飞舞,就在窗帘之后,有条人影,若影若现,宛然便是志辉。
我猛然起身,撞翻了椅子而不自知。
”家琪,我很想你。”飘渺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彼方。
此时,我隐忍许久的眼泪滚滚而下,”志辉,我也很想你。”
我想要靠近他,才稍一动身,他立刻阻止我:”不,请不要靠近我,我们阴阳两隔,相见是不被允许的。”
”志辉……”我欲言又止,说什么好呢?哭诉别离之情吗?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此时,原本微凉的晚风愈发寒冷,最后吹在我身上简直好比腊月寒冬,我激灵灵地打着冷颤,而眼前志辉的身影也愈发变得模糊起来,他本来就是一道虚幻的影,现在看来成了一团薄薄的雾气,随时都会散去似的。
”家琪……不……”话音未落,志辉消失无踪。
我飞奔到露台,月华如练,四下静谧无比,连楼下那条惹人厌的狗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突然,我的耳边响起一阵阴惨惨的笑声:”呵呵呵呵……”
”呯”地一声,我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原来我倦极而眠,做了一个噩梦。
响声惊动了父母,他们跑到我的房间将我扶起,看着他们深夜依旧穿着便服,料想是不放心我,始终守在门外。
直到此时此刻,我忽然就意识到志辉已经离我而去,不可挽回。从此往后,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杨志辉这个人存在,未来与他再也没有丝毫关系。
心念及此,我终于号啕大哭。
”家琪,哭吧,你忍耐太久了。”母亲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父亲则端来一杯热水和一粒安眠药。
”吃过药,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明天起,你要过新的生活。”
我依言服用了药物,随后下定决心说道:”我要和志辉结婚。”
父母面面相觑,脸色骇然。
虽然父母向来很满意志辉,以前我们偶尔起争执的时候,他们总是向着他,数落我野蛮又霸道,简直就是恃宠而骄。没错,我就是恃宠而骄,沉溺在他的宠爱之中无法自拔。
但当他们听到我要和志辉举行冥婚的时候,报以激烈的反对。母亲当场就哭了,父亲则苦口婆心地劝我,他说我还年轻,将来会有更为美好的恋情等着我,怎么能就这样嫁给一个死人呢?
冥婚固然只是一种形式,对长辈们而言,其实相当不吉利。
”家琪呀,要是你未来婆家知道你曾经嫁给过一个死人,他们会怎么想呢?”父亲劝道,”我们都知道你和志辉感情深厚,但也要顾念自己的前途呀。”
我充耳不闻。
罔顾父母的竭力反对,我找到了志辉妈妈,饱受丧子之痛的她看起来好似老了十岁,拉着我的手絮絮不止,不断诉说志辉是多么多么喜欢我,直到临死前都在挂念我。
”我知道。”我将手覆盖在志辉妈妈的手背,触手很凉,”所以,我还是想和志辉举行婚礼。”
她一愣,”什么意思?”
我郑重其事地答道:”我要举行冥婚,嫁给志辉。”
志辉妈妈沉默良久,隔了一会说道:”你的……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不同意。”
志辉妈妈似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没错,要是换着我,我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死者的呢。家琪,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是不久你就会有新生活,相信我,不要再挂念志辉了,好吗?”
她的态度令我惊奇万分,本以为能获得她的支持,没有想到她的反应和我的父母如出一辙。
”阿姨……”
我来不及开口就立刻被她粗暴打断。
”总之,这件事你不必再提。志辉已经死了,这是我的命运,我坦然接受。我希望你也能坦然接受,冥婚什么的不是件好事,阿姨劝你还是放弃吧。”
说完这席话,志辉妈妈不再和我说话,只顾拨着手里的佛珠闭目念经。自从志辉去世后,她很少出门,就连买菜也是能免则免,平时就吃些粗茶淡饭。以前志辉妈妈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是她精心制作的甜点,真的堪比五星级酒店里的大师傅。
或许如今,她已经没有炮制菜肴的动力了。
得不到志辉妈妈的支持,我觉得有点心灰意冷,甚至在想是否她本来就不太喜欢我,只是碍于深爱儿子,这才勉强接受我。现在爱子已逝,她不需要再做伪装?
不,我不能放弃。
自从那次梦见志辉之后,我几乎每晚都会在梦中和志辉相见,他虽然只是一道模糊的影,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悲愁。我被这种悲愁所感染,每每醒来都是满脸泪水。
志辉,我不会弃你不顾。我在内心默默发誓,我一定要嫁给你。
关于冥婚,我经人介绍,找到了有名的神婆冷姐。
冷姐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然而一双眼睛十分苍老,被她盯着的时候,感觉像是一个年逾百岁的幽灵在凝视你,久而久之,令人不寒而栗。
”按照道理要死者的骨灰,你带来了吗?”冷姐说话的声音很难听,像是用尽力气在嘶吼,结果只能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得不到志辉妈妈的帮助,我自然是拿不到骨灰。
”没有骨灰的话,给我生辰八字吧。”
”杨志辉,三十岁,出生年月是……”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递过去,满心期待地望着她。
冷姐只是看了一眼,掐指一算,忽然脸色一变,将生辰八字扔回给我,直接予以拒绝:”我不做你这笔生意,快走。”
我大为惊愕,更让我难过的是,不过是冥婚而已,竟然这样一波三折,想到这个冷姐是出了名的贪财,赶紧奉上红包,”冷姐,无论如何请你帮帮我吧,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冷姐掂了掂红包的份量,迟疑着说道:”这个……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我就冒险帮你一次吧!”
仪式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我和志辉的生辰八字各自写在一张符纸上,经过她一番类似”问米”的施法之后,我将一枚属于志辉的婚戒包上红纸后放回包里,再由冷姐代替志辉为我戴上女戒。
四周烟雾缭绕,冷姐摇头晃脑宛如鬼上身,她碎碎念了一大堆不知什么意思的咒文之后,闭着眼睛拿起戒指,摸索着戴到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就在戒指套上手指的一瞬间,冷姐尖叫一声,火烧般的缩手,但见她粗糙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五道深深的血痕,仿佛是被利爪所抓。
随即,屋子里所有的香炉、蜡烛、符纸,还有其他所有的法器像是被人狠狠扫落在地,哗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倒下的蜡烛点燃了装饰用的帷幔,惊地冷姐大叫:”着火啦!救命啊!”
直到守候在门外的几个信徒提着水桶浇灭了火焰,这才结束了兵荒马乱。
”薛小姐……”冷姐惊魂未定,喘着气对我说道,”我也算是为了你尽心尽力了,没白收你的红包。不过如今你已经是杨太太,万事要自己小心。”
戴上了那枚婚戒,就好像和志辉许下了一生的承诺,我轻轻抚摸着戒指,心满意足。
或许是整个下午冗长的仪式让我疲惫,总之我回到家就头昏脑胀,随便吃了几口饭就想要回房休息。母亲眼尖,注意到我左手的戒指,忍不住问道:”家琪,这戒指是怎么回事?”
我心知难以隐瞒,索性和盘托出,”我已经和志辉举行了婚礼。”
母亲一愣,眼泪顿时流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将来……将来怎么办呀?”
我正满心欢喜,没有心情和她争辩,随口敷衍了几句之后就直接回了房间,我将属于志辉的婚戒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暗暗地想:今晚,志辉会来吗?他还会那样悲愁吗?
想着想着,我感到意识越飘越远,窗外的蛙虫蝉鸣也渐渐消失。
恍惚间,那道熟悉又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我的床尾,我忍不住伸出戴着婚戒的左手,欣然道:”志辉,我爱你,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奇怪的是,那道影子依旧悲伤,不仅悲伤,似乎还很……恐惧?他对我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坐了起来,刚想要追着他,手指突然感觉一阵剧痛。
那是左手无名指,莫名地,婚戒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收紧,越收越紧、越收越紧,我感觉手指仿佛要被勒断一般,强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放声尖叫。
”啊!——”比我的声音更为尖利刺耳的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在我耳边蔓延,遮不掉、甩不开,我顾不得左手的疼痛,拼命想要捂住耳朵,可是尖叫不是钻入我的耳膜而是直击我的心脏,就仿如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将它抓住,要是再用点力气,我的心就会爆炸。
我捂着耳朵从床上滚落在地,进而痛苦地满地打滚。我的双脚踢倒了椅子,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家琪!”
父母闻声赶来,拧亮电灯,一切恢复如常。唯有我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褪下婚戒,只见左手无名指已经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不是做梦!
这时,手提电话响起,我颤抖着摸索着电话,原来是那个带我去找冷姐的朋友打来。
”薛家琪,是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应。
”冷姐她……就在刚才死了。”
冷姐的死状很恐怖,浑身上下都是抓痕,尤其是她的脸,被抓得血肉模糊,一双眼珠子都要被扣出来了。
听她的信徒们说,冷姐在临死前,用尽力气在惨叫,不断说”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歇斯底里,状如疯魔。
我望着包扎妥当的左手无名指,经过及时救治,手指是没有大碍,但是起码要养伤好一段时间。
医生还用疑惑的口气问道:”小姐,这种伤……很少见呀。”
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失望。志辉竟是这样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捧着受伤的手指和破碎的心,不知不觉我坐车来到了志辉所在的墓园里,不到清明,除了管理员之外,只有我一个人在踯躅独行。
奇怪的是,志辉的骨灰并不在原来的位置里。刚开始我以为是壁葬都差不多,自己没有记清楚,可是我将壁葬群找了个遍,根本没有志辉的牌位。
我不可能连墓园都找错啊,当时是我帮着志辉妈妈一起办理入葬手续。在询问办事处之后,办事员说就在三天前,志辉妈妈已经将志辉的骨灰迁走,至于去了哪里,他们并不知晓。
我顿时心痛如绞,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志辉妈妈如此厌恶,先是坚决不许我们冥婚,再索性将儿子的骨灰都迁往他处,想要彻底断绝我们之间的联系。
”阿姨,你就这么恨我吗?”不顾办事员好奇的眼光,我对着电话大吼大叫。
志辉妈妈显然明白我来电的意思,她沉默许久,答道:”不经过你的同意,的确很不应当。唉!家琪,请你相信,我是为了你好。”说完这句话,她挂断了电话,再次拨打过去已被阻止。
心情无比低落,我落寞地走在墓园里,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个保安打扮的老头子凑了上来,”小姐,你是不是问那个79号A的去向啊?”
我稍稍一愣,”嗯?”
老头子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贼兮兮地笑道:”那天呀,刚好我值班,我听到那个女的打电话联系别的墓园呢。”
我从皮夹里数了几张钞票递给他,”大叔,这些请你抽烟。”
老头子喜滋滋地塞进口袋,”我听见是靠近郊县的那个松鹤憩园,小姐,死掉的是你的丈夫吗?你婆婆不喜欢你吗?”
无视他的多嘴,我掉头就往松鹤憩园赶去。
那里就算下了地铁,还要转一辆公交车,待我冲进去的时候,门卫告诫我还有二十分钟他们就要下班,如果要祭扫就要加快。
由于拿不出我和志辉之间的关系证明,办事员不愿意告诉我他确切的位置,我只能一个牌位一个牌位地寻找。
找过一片式的卧碑墓葬群之后,我又来到了壁葬大楼,这里寻找起来比较方便,基本是按照年份摆放。
大楼里阴沉沉没有一点声音,众多骨灰盒上的照片就像是一双双盯视着我的眼睛,呆久了令人心里发毛。
我强忍心中的胆怯,终于在即将关门前找到了志辉的牌位。轻轻抚摸他的相片,我再也忍耐不住哀伤之情,泣不成声。
”志辉,我好想你啊……”我絮叨着自己思念成灾,”你不愿意和我结婚吗?我这一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啊……”
这时,我感受有一道强烈的目光跟随着我,左顾右盼,我发现就在志辉隔壁的那个牌位很不寻常。
爱妻徐莉云之灵位,夫杨志辉泣立。
我惊讶之极,险些站不稳。怎么可能?志辉在去世前明明和我谈婚论嫁,甚至我还记得,他曾经因为某件事而去办过单身证明,怎么可能有个叫徐莉云的妻子?
我的目光缓缓移到徐莉云的照片上,那本是个五官端庄的女子,此时正阴惨惨地看着我,神情扭曲,目露凶光。
手指越发疼痛,透过纱布,有鲜血缓缓渗出。
”傻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傻呀!”
见到我包着纱布的左手,志辉妈妈轻轻抚摸,叹息不已。
”我以为迁走了志辉的墓穴你就可以死心,我是为了你的安全呀。我也是不得已……才让他们葬在一起。那个女人……是个厉鬼。”
她从里屋取出一个首饰盒,里面有男女对戒,各自用红纸包着,纸上写有生辰八字。
”徐莉云是……是志辉的前同事,是个偏执又不受欢迎的女人。”说完这句话,志辉妈妈倏地打了个冷颤,环顾四周,好像徐莉云就在屋子里似的。
受到她的影响,我顿时遍体生寒。
上一个公司里,志辉是金牌销售,徐莉云则是后勤援助。她平时羞涩又内向,不必说男同事,就连女同事也极少往来。她工作很认真,但是不知为何频频出错,志辉见她形状可怜,几次为她隐瞒。
大约是如此引起了她的误会,徐莉云竟开始对他穷追猛打。
”那个女孩子很可怕,几次冲到我们家里来想要割腕自杀。”说起徐莉云,志辉妈妈亦变了脸色,似乎心有余悸,”为了避开她,志辉宁可辞职,但是无事无补,于是在和你相爱之后,志辉决定搬家。”
搬家获得的宁静也不过只持续了几个月,可能是房产中介泄漏了行迹,不久徐莉云再次找上门。在经过激烈的吵架之后,她从志辉的房间里跳楼自杀。
蓦地,窗外有黑色的物体一掠而过,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呯”地一声,令人胆战心惊。
”别去理会!”志辉妈妈叫道,”那时候就是这样,她每晚每晚这样骚扰我们,不断重复跳楼时的模样!”
”呯!”“呯!”“呯!”“呯!”“呯!”……
屋外接二连三的坠落之声,我的手指又开始疼痛,鲜血从纱布的缝隙中缓缓淌出,拼命按住也于事无补。
”为了不让我们受到骚扰,志辉只能牺牲自己。”她说到此处,眼泪流了下来。
”他……他……”我隐隐料到,但不敢相信。
”没错,他决定和徐莉云进行冥婚!”
宛如头顶一个炸雷,志辉妈妈手一松,两枚戒指从盒子里滚落出来,其中那枚较小的女戒内部刻着一个”云”字。繁体的刻字,上面一个雨,下面一个云,雨字的四点幻化为四只恐怖的眼睛,好似蜘蛛的复眼,对着我眨了眨。
冷姐就是当年为志辉和徐莉云进行冥婚的神婆,人为财死,她甘愿冒险再次作法,最后惨死在报复心极强的徐莉云手里。
我将志辉买给我的婚戒以及钻戒统统放回徐莉云的牌位前,当天晚上,我梦见志辉和一个女子的影子手牵手,渐渐消散无踪。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子得意的笑容,以及志辉凄楚的神情,但我无能为力。
之后,我的手指逐渐恢复如初。
十个月之后,我遇见了世伦。他的温柔体贴有如一缕阳光,让我逐渐走出失去未婚夫的阴影,开始崭新的生活。
可是让我觉得烦恼的是,我又开始梦见志辉。他站在微风吹拂的露台上,若影若现。说是梦吧,即使我睡前检查过落地窗,醒来时总是窗洞大开,几次都被冷风吹醒。
就在我决定正式以女友的身份和世伦交往的那天晚上,志辉模糊的影从露台来到了我的床边。
”不可以哦,家琪。”
他的声音阴森而渗人,带着深深妒意,”你忘记了吗?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冰冷的气息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一惊而醒,我左手的无名指上,赫然套着那枚闪着银光的女戒。
这栋两层小屋坐落在公路旁,屋内没有拉上窗帘,灯光乍泄,所以才把这三人吸引了过来。
他们双休日去了一次本市周边的水乡小镇,由于太过流连忘返,返程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一点。从小镇回到市区起码要三个小时,公路虽然畅通无阻,但是十盏路灯倒是坏了七八盏,剩下的也是时明时暗,一路上作为司机的韩硕人心惊胆战。
不过没办法,谁让三个人中只有他会开车呢。
身旁的女友孝珍正沉沉入睡,后排的文坚辛也早就没了声息。韩硕人自己也是舟车劳顿十分疲惫,一晃神忽然看见有个鸟类的物体飞速撞向汽车的挡风玻璃。
韩硕人急打方向盘,将汽车带入了公路旁的泥地里,不仅两位女士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轮胎也深深陷入了泥坑,无论他怎么发动,汽车都动弹不了分毫。
更为糟糕的是,挡风玻璃上根本没有那只鸟的踪迹,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源于韩硕人太过劳累而出现短暂的身魂分离。
汽车无法行驶、三个人的手机都没有电,看起来他们要在荒郊野外渡过一个阴冷的不眠之夜。
就在这时,文坚辛发现了那栋小屋,用小心翼翼的口吻征询两人的意见。
说实话,韩硕人对文坚辛的印象并不是很好。这个女孩子太过畏缩,说话总是带着几分试探,若是对方稍有不同的表示,她会立刻转变口风。但是在战战兢兢中,文坚辛又有掩饰不住的孤高,这种兼具自卑与自傲的心态让韩硕人觉得不可理喻。
但是孝珍对文坚辛很好,大概这是因为两人曾是大学同学的缘故吧。
小屋的灯光看似近实则远,三个人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才看到屋子的全貌。那是一栋陈旧的小屋,墙体斑驳脱落,一派破败之相。房门虚掩,其中泄出的不仅是灯光,还有时断时续的电视剧对白。
韩硕人对着屋内叫道:”你好,我们的车子坏了,能借电话给我们用一下吗?”
除了电视机信号故障的嘈杂声,没有人回应。
轻轻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韩硕人和孝珍率先走了进去,文坚辛却站在门外发呆。
初春之夜依旧寒冷,突然不远处闷雷滚动,乌云遮住了头顶的星光,隐隐有闪电划过。或许是夜路着了凉,文坚辛看着房门上张贴着的门神年画,竟然无端端打了个冷颤。
”坚辛,你进来啊,屋子里没有人。”孝珍招呼道。
屋子里真的没有人。
整栋楼格局很小,上下加起来不过四十平米左右。正门而入就是客厅,一张皮质残破的三人沙发对面是一台十八寸彩色电视机,是最为老式的那种,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电视剧,可能是天气影响了信号,雪花不断。
塑料地板上滚落着一枚果冻,头顶上的日光灯开着,厨房里的灯也亮着,就是不见主人。
”你们不觉得……”韩硕人环顾四周,”这里很‘老’吗?”
的确,这间屋子无论从摆设、家具、还是电器,看起来都像是存在于十几年前,甚至更久。如今就算是经济条件再差的家庭,也绝不可能使用这种凸面电视机,事实上,这种电视机在市场面堪称”古董”。
客厅其实很局促,除了三人沙发还有茶几、餐桌、椅子,孝珍不小心撞到沙发扶手旁的台灯,虽然她及时扶住了灯柱,却把台灯旁的相架给弄倒了。
哗啦啦一声,相架玻璃碎了一地。
”糟了,我们是来寻求帮助的,现在还把人家的相架给弄坏了。”文坚辛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从玻璃碎片中拾起相片,她只看了一眼,忽然就呆住了。
相中人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圆圆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手里捧着一个皮球,背景是在一个花坛前。翻过相片,背后有人用圆珠笔写道:
”辛辛小女三岁了。”
孝珍笑道:”看来真是巧了,本来用‘辛’组成的词语都不是什么好字,更少有用来当作女孩子的名字吧?你也叫辛辛,她也叫辛辛,这下主人非帮我们不可了。”
突然凭空一个炸雷,像是可以把楼顶炸开似的,大雨猛然落了下来,像是瀑布倒灌,半敞开的房门吹进阵阵急雨,瞬间打湿了三人的头脸,韩硕人急忙过去掩上。吊灯晃得厉害,电视机雪花更为密集,几乎完全看不清人脸,而对话更是完全被嘶嘶声取代。
文坚辛心中寒意更甚,恐惧宛如一条蜿蜒而上的蛇,冰冷的触感从她的潮湿的脚背一直蔓延到心脏。
这个地方,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硕人,你可不可以把电视机弄好啊?等主人的时候很无聊耶。”孝珍脱了外套,直接坐在沙发上,她还拾起那个果冻在手里把玩,转头问文坚辛:”天哪,这种果冻好像早就停产了吧?你小时候吃过吗?”
韩硕人用力拍打了几下电视机机顶,又摆弄了一会天线,无奈道:”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使用天线看电视。”他蹲下身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原来是一张一半藏在电视柜下的旧报纸。
报纸很脏,还有一个浅浅的脚印。
韩硕人将报纸平铺在茶几上,三个人都凑过去看,窗外又是一个响雷,三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报纸上登着一条警方通缉令,他们要找一个叫做刘荞的女人,有确凿证据表明,这个女人毒死了公婆以及丈夫,现在行踪不明。
但是更加令他们吃惊的是,报纸的日期是1990年11月9日。而不知是以前的报纸印刷质量差还是年代久远的关系,附有的照片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
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屋主何必保留一张二十多年前的旧报纸。但说是保留吧,似乎也说不通,从韩硕人找到这张旧报纸的地点来看,屋主好像也只是随手一扔而已。
再次环顾屋内各种落伍的装饰,韩硕人低声说道:”我觉得……我们好像穿梭了时空似的。”
话音未落,屋外忽然传出一阵敲门声。
然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夹杂在哗哗的雨声中,时断时续,屋内人听得不是很真切。
”对不起,我迷路了,外面雨好大,能让我进来避避雨吗?”
三人略一踌躇,既然他们并不是屋主,似乎也没有权利将他人拒之门外,于是韩硕人便上前打开了房门。
风助雨势,瞬间打湿了门前的一片地板。
有个年近三十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没有带伞,浑身都湿透了,一小股一小股的水流从她的衣袖、裤管淌在地上。与她狼狈的模样相反,她那双并不大的眼睛中透射出坚毅冷酷的光。
一声响雷将文敏娜惊醒,虽然没有下雨,但是窗外云雷滚滚,宛如野兽的低吼。
她披了件衣服来到女儿文坚辛的卧室前,空荡荡的房间散发着黑暗气息,客厅里的时钟指向了凌晨两点整,女儿还没有回来。
一定又是和那个律师同学出去玩了。
文敏娜不喜欢姚孝珍,不喜欢她说话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模样,更不喜欢她总是展露出毫无心机、阳光灿烂般的笑容。
这种笑容,只有人生一帆风顺,沐浴在幸福之中的人才会有。而恰好,文敏娜没有,她的女儿文坚辛也没有。
很久之前,文坚辛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为”辛”呢?是希望自己辛勤劳动一辈子吗?还是早就预料到女儿的一生会历经艰辛?
最近,文坚辛更是时常用嘲讽的口气提醒她,”辛”的本义乃是大罪。
没办法,母女俩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怎么融洽。
文坚辛是个内向却叛逆的女生,她不声不响,言语上从不反抗,但是在行动中却明确告诉母亲——我不乐意。甚至有时候,杨敏娜能清楚感到女儿对自己的不耐,想到这里,独自坐在漆黑客厅里的母亲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就在刚才,在她被雷声惊醒之前,她梦到了文坚辛三四岁的样子。
小小的女孩子身穿鹅黄色的连衣裙,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那时候,她的脸上同样洋溢着花朵绽放般的可爱笑容,就好像天上的太阳相形都要失色。
恍惚间,她和小女孩又回到了那栋旧屋之中,窗外大雨倾盆,小女孩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时断时续的电视节目,几次都撕不开手里的那枚果冻。
”妈妈、妈妈帮辛辛撕……”
蓦地,身后的房门竟然无故打开,一道闪电划过,屋前尚未修葺好的水泥平台变得一片雪白,那个噩梦般的女人出现在门口,惨白的脸、瞪着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了杨敏娜许久,嘴角扬起露出狰狞可怖的弧度。
不知何时,沙发上的小女孩变成了长大成人之后的文坚辛,她被关在那个破旧不堪的屋子里,门窗紧闭,室外雷电交加,风骤雨急,她拼命拍打着窗户!
”妈妈!救救我!妈妈!”
”叮铃铃!”突然爆发的电话铃声在客厅里回荡,如同刚才那声惊雷,又让文敏娜从回想中觉醒。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那栋老房子不是已经……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盯着话机看了很久,迟疑着拿起了话筒。
”你好,请问是文坚辛的家属吗?”毫无感情的女子声音,有种见惯不惯的麻木。
”是的。”
”我这里是市一医院,文坚辛遭遇了……意外……正在急救,我们觉得很不乐观……”
那个女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很久了。她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居然对着模糊不清的内容看得相当专注。湿发粘在额头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像是两道泪珠。
而她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仿若在笑,并且对着电视机不断颔首,似乎正有什么盘算。
文坚辛等三个人靠墙而立,女人的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却带给他们极大的压迫感,尤其是文坚辛,她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屋子,很不对劲;女人,更不对劲。
”我说……”女人凌厉的目光忽然往三人身上射来,”你们住在这里吗?”
韩硕人结结巴巴回答道:”不是,其实是我们的车坏了,所以想过来向屋主求助。”
”哦。”女人突然起身,她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慢慢走向韩硕人,”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你们来这里了?”
韩硕人吞了口口水,很明显他感到有点紧张,虽然窗外是狂风暴雨,室内又有电视显示屏上雪花发出的沙沙声,可即使如此,他依旧感到四周很静,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奇异静谧感。
眼前的女人,带着无法言喻的虚妄。
”也不是。”文坚辛忽然开口说道,”等天亮了,别人就会发现我们的车,也一定会来找我们。”
”是吗?”
女人淡淡一笑,她距离韩硕人不过一公尺之遥,突然伸手对着他一挥,随后用恶狠狠地声音说道:”我猜,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韩硕人背对着两个女生,他猛然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呵呵”的声音,从他的双腿之间,文坚辛看见一滴滴的鲜血落在塑胶地板上。
孝珍不明所以,愕然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谁我们怎么会知道?咦,阿风你怎么了?”
韩硕人原本高大的身子轰然倒地,只见他的脖子血流如注,他的脸色迅速失去了血色,并且正在继续发青。而那个女人,还保持着挥手的姿势,纤细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裁纸刀。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孝珍拼命呼喊着韩硕人的名字,并且将口袋里的面纸全部拿出来捂在他的脖子上,可是韩硕人的脸已经变得惨白,眼神飘忽,显然开始意识不清。
文坚辛害怕地双腿发软,她踩到地上的血渍,顿时摔倒在地。
”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
女人抓起那张陈旧的报纸,冷笑道:”别装了,你们看过报纸,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这样伪装下去,是不是为了去报警啊?”
报纸?文坚辛顿时心中一凉,刘荞,这女人是通缉犯刘荞!
可是这张报纸上的时间是1990年,没可能这女人还这么年轻啊。文坚辛心中迷惑不解,那女人向着她一步步走来。
女人在孝珍面前停步,她抓起女孩的头发,孝珍的脸因疼痛而扭曲变形,她握住女人的手想要挣扎,却被女人在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孝珍痛苦地大叫,女人扭转她的长发,逼得孝珍不得不将头后仰。
轻而易举,女人的裁纸刀割断了她修长柔美的脖子。临断气前,孝珍艰难地叫道:”辛辛,快走啊!”
文坚辛想要爬起来逃走,却几次三番被潮湿的地面滑倒,房门被大风刮开,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将女人狰狞的面孔照得发白,宛如恶魔。
女人抓住了文坚辛的一只脚,巨大的恐惧之下,文坚辛竟然觉得这个场景非常熟悉。头顶的响雷一声大过一声,好像随时随地天都要塌下来。
文坚辛的心跟着响雷重重地跳一下、又是一下,那久远的、原本深深埋藏在她心灵中的幽深经历,突然就随着电闪雷鸣而浮现了出来。
女人发出阴冷的笑,她一用力,将文坚辛拖了进去。文坚辛惊骇至极,凄厉地叫道:”不要,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妈妈!”
孝珍从噩梦中惊醒,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仍旧时不时会梦见那场车祸。
出租车拐入一条岔道,这条小道两侧绿荫成林,孝珍打开车窗,清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为之一振,终于扫去心头刚才打盹带来的阴霾。
一个多月前,孝珍和男友韩硕人以及同学文坚辛一起驾车去周边某个水乡小镇游玩。在返程时,一只迷途的八哥撞上了汽车的挡风玻璃,汽车躲闪不及冲出公路,重重的撞在路旁的一棵树上。
由于当时已经是零点,因此直到次日早晨六点多才有过路司机报警。
孝珍和韩硕人虽然受到冲撞,所幸只是轻微脑震荡,而文坚辛运气就比较差,坐在后排的她直接被甩出车窗,最终伤重不治。
如果不是我热情邀约,或许辛辛不会惨遭不测。正是因为抱着这种愧疚心理,虽知文坚辛的母亲文敏娜素来不喜欢自己,孝珍还是主动要求担当她的代表律师。
这条岔道走到底就是本市第一看守所,所有正在被调查的犯罪嫌疑人都汇聚在此。而文坚辛的母亲文敏娜已经在看守所里待了三个多礼拜,她不被准许保释,除了她的代表律师姚孝珍之外,其他亲戚朋友一律不准会面。
事实上,她早就没有了亲戚朋友。
多年相处,姚孝珍知道她们母女俩关系并不融洽,可是她还是对文坚辛的举动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那一天,身受重伤的文坚辛在弥留之际,死死撑着一口气等来了警察。
”我的母亲,其实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通缉犯刘荞。”说完这句话,文坚辛如释重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她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在气若游丝般的呓语中,文坚辛溘然长逝。
文敏娜就是那个杀死丈夫全家的通缉犯刘荞?孝珍实在不敢相信。可是在偶尔的接触中,文敏娜往往会流露出看似柔弱,实则冷峻的坚毅态度。
比如即使未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她也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没有流露出半点寻常母亲的痛不欲生。但是孝珍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强忍的痛苦。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刘荞。”
看守所很冷,文敏娜穿着难看的军大衣。她说话简洁有力,对目前的境况处之泰然。
事实上,警方要查清文敏娜是不是刘荞并不是很难,只要将文敏娜的DNA和当时刘荞杀人时留下的血液样本进行比对就可以了。
只是科学鉴定有一定的流程,而刘荞是特大恶性杀人案的通缉犯,因此文敏娜必须留在看守所里等候鉴定结果。
”那阿姨你认为辛辛为什么会在临死时说这么一番话呢?”
”我不知道。”经过三个多礼拜的看守所生活,文敏娜谈到女儿之死已经相当淡定,甚至在孝珍的眼里看来,这种淡定透着一股冷彻心扉的残酷。
”或许她当时濒临死亡,产生了幻觉也不一定。”文敏娜冷冷地补充道。
孝珍这次来不仅再次向文敏娜确认供述,同时还带了一些日常用品。DNA的结果这几天就会出来,如果文敏娜当真就是通缉犯刘荞,自己还有必要担任她的辩护律师吗?
”按我说,她一定就是那个通缉犯,连女儿都大义灭亲了。文坚辛会不知道母亲到底是谁吗?”韩硕人在得知文坚辛临死前的告白之后这样说过。
孝珍感到对面文敏娜看着自己的目光冰如严霜,这让她如坐针毡,幸亏负责此案的王警官轻轻敲打门上的玻璃窗向她示意,总算解了围。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隐隐听见身后文敏娜似乎发出了嘲讽的嗤笑。
王警官脸色很奇特,他的手里拿着一份验身报告,瞧了一眼会见室里的文敏娜,低声说道:”DNA报告出来了,文敏娜的确不是刘荞。”
孝珍轻轻吁了一口气,可是心中的疑惑更甚,既然文敏娜并不是刘荞,那么文坚辛死前遗言到底意欲何为?
王警官继续说道:”虽然她并不是刘荞,但是我们在她二十多年前居住的老宅发现了一具骸骨,经过鉴定正是属于刘荞。”
1990年12月3日,入夜后不仅天寒地冻,屋外大雨滂沱。
文敏娜带着刚满三岁的女儿文坚辛独自居住在荒野之地,这是她娘家留下的老宅,三个多月前,丈夫抛弃了她们母女,带着情人远走高飞。
她工资微薄,无法支撑在市区的房租,于是回到了郊区。
郊区没有装上有线电视,只能依靠天线接收信号,这让电视节目始终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图像不清晰、对话更是杂音不断。
三个多月来,每天她一大早出去挤着公交上班,来回至少四个小时,可以说是朝发夕回,而可怜的女儿就只能独自留在家里,就算是冬天,午餐也只能以面包温水将就。
就在那个狂风暴雨之夜,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着雪花不断的电视屏幕,她则蹲在卫生间洗涤衣物。
突然,有一位不速之客出现。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自称忘记带伞又错过了末班车,如今浑身湿透,想要找个地方暂避大雨。
文敏娜见她衣衫单薄,仅仅穿着一件长风衣,样子委顿又狼狈,想到同为女人,于是就将她迎进家门。不过让她觉得有点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始终将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即使文敏娜递上一条毛巾,她也是用左手来拿。
二十分钟后,女人发现了那张报纸。
”你已经认出我了对不对?你留下我是为了报警领赏金对不对?”女人狞笑着扑向文敏娜,右手一挥,锋利的裁纸刀划破了文敏娜的脸颊,幸亏她反应快及时跳开,不然便是割喉之虞。
那张报纸是前几天文敏娜从公司带回来,当作包装之用,她压根没有看过。
”我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是谁,直到我用台灯将她砸死之后,我才发现她长得和报纸上的通缉犯非常像。”
虽然死无对证,但是孝珍倾向于文敏娜没有说谎。根据警方掌握的资料,刘荞正是用一把锋利的裁纸刀杀死了公婆和丈夫,听邻居说,刘荞从来就和公婆势成水火,几次扬言要同归于尽。
”既然不是你的错,事发之后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文敏娜叹了口气,”我不太懂法律,也不知道什么是正当防卫。杀了人之后我很害怕,幸亏我住的地方是荒郊野外,平时人迹罕至,所以我在附近挖个坑把她埋了。”
在孝珍为文敏娜办完一些必要的手续之后,蒋风开车来接她们。文敏娜倒是不客气,她径直坐到后排,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时候,辛辛就是坐在这里被甩出去的么?”
蒋风一时觉得很尴尬,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路上,文敏娜都在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孝珍能明显感到她的心情非常轻松,不知为何,这种情形让孝珍觉得很不安。虽然事实证明,文敏娜就是文敏娜,她并不是通缉犯刘荞,而对于刘荞的死,她亦有合理解释。
但是孝珍始终对文坚辛的遗言耿耿于怀,文坚辛为什么要污蔑自己的母亲呢?还是在行将就木之前?
”你找谁?”房门只是开了一条缝,一个蓬头垢面、哈欠连天的女子探出半张脸。
完全出乎孝珍的预料,这栋陈旧又破败的房子居然就坐落在他们三人发生车祸的不远处。事实上,正是房子的承租人孙氏夫妇在早起外出进货的时候发现了他们。
更为凑巧的是,这栋老房子就是二十多年前文敏娜独自带着女儿居住的郊外老宅,也是刘荞最后的丧命之处。吊诡的是,车祸发生时的一场瓢泼大雨,冲刷了地面,使得刘荞的骸骨重现天日。
表露身份之后,孙太太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打开房门邀请孝珍进屋。
”我丈夫去菜场卖腌菜去了。发现了那个东西之后,我们也不想继续住在这里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里便宜嘛,虽然没有公交车,可是我们开这辆小破车走个几十分钟也到菜市场了,对不对?”
屋内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腌制品味道,孝珍笑了笑,在桌上放下带来的水果篮和一只红包。
”孙太太,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这时,有一条黑黑的草狗叼着什么东西跑了进来,扔在孙太太脚边后抬头哈气,尽情摇着尾巴,似乎在讨赏。
孙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上次发现了那个骷髅头,真是差点把我活活吓死。我丈夫买了条狗给我,说是他不在的时候给我壮胆。这家伙整天出去转悠,根本没好好看家。”
孝珍定睛一看,原来黑狗带回来的是一只脏兮兮、破破烂烂的童鞋。
黑狗摇摇尾巴,转身跑了出去,一分钟后,又叼了一只童鞋回来,明显和刚才那只属于一对。
孝珍心生疑惑,更多地是有种忐忑的预感。见黑狗转身又跑了出去,她下意识地跟在它后头。
黑狗围着屋子周围的水泥平台绕了个圈,然后趴在屋后平台与地面的交接处嗅个不停,边嗅边用前爪麻利地扒。
坑越刨越大,在层层泥土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脚骨。
孝珍禁不住后退一步,刚好踩到孙太太的脚。孙太太大约没想到连着在家附近发现两具骸骨,带着脚背被踩后的痛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
蕾蕾失踪的时候刚好三岁。
1990年8月10日,因无法生育而惨遭丈夫抛弃的文敏娜回到娘家,她向来很喜欢隔壁的蕾蕾,她总是会买许多零食给蕾蕾吃,若是在没人的地方,她会逗着蕾蕾,让小女孩叫自己”妈妈”。
她是多么想与命运抗争,多么想当”妈妈”。
文敏娜生性倔强,多年来与父母以及弟弟关系不睦。她恨父母重男轻女;父母则怪她不够孝顺。总之,双方话不投机,再说弟弟已经准备结婚,娘家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晚上七点半,文敏娜和家人大吵一场,她提着简单的行李正准备一走了之的时候,看见躲在暗巷里哭泣的蕾蕾。
同病相怜。蕾蕾的妈妈最近生下一个小弟弟,对蕾蕾的关注度降低,这让蕾蕾很不适应,好几次都在家里无端哭闹。这天也是如此,蕾蕾妈妈不堪吵闹,便责罚她站在门外反省。
眼看左右无人,文敏娜蹲下身子为蕾蕾擦干眼泪,”蕾蕾,跟妈妈走好吗?妈妈带你去吃雪糕?”
于是,两人便就这样携伴而走。可怜蕾蕾全家事后虽然拼命寻找,但只是以为小女孩遭遇了人贩子,从来没有怀疑过隔壁那个笑容可掬的阿姨。
其实之后文敏娜还回来过一次,照样和隔壁谈笑风生,说起蕾蕾的失踪,她还唏嘘不己。
文敏娜特意为蕾蕾改了名字,从蕾蕾变为”辛辛”,意思就是这一路走来”历经艰辛”。
她和蕾蕾躲在这个荒野之屋,平时深居简出,毕竟小女孩只有三岁,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逐渐接受文敏娜。甚至文敏娜还买了一张假的出生证,准备等蕾蕾六岁准备上学之后,用这张出生证补办户口。
但是她们的母女生活只持续了三个多月,11月15日,刘荞出现了。
两人在挣扎扭打过程中,刘荞推了一把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蕾蕾,这让蕾蕾的头撞在茶几一角上,碎掉的玻璃深深扎进她的太阳穴。见到女儿受伤,力量突然爆发的文敏娜竟然用台灯砸死了通缉犯,但可惜女儿回天乏术。
就在文敏娜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外隐隐传来哭声,有个和蕾蕾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蜷缩在屋檐下,大雨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浑身发烫,瑟瑟发抖。
这是刘荞的女儿。
文敏娜同样站在雨水中盯视小女孩良久,随后挖了深坑,将两具尸体埋葬。她的心中到底有亲疏之分,因此她把蕾蕾葬在屋后,将刘荞埋在比较远的树下。
她已经没有了”女儿”,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成了她新的”女儿”。
前几年,蕾蕾的家人加入了全国失踪儿童DNA数据库,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家人依旧想着或许某一天能和女儿重逢。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最后等来的只是蕾蕾的骸骨。
难怪文敏娜即使知道刘荞是通缉犯,自己不过是正当防卫也不肯报警;难怪她一口咬定文坚辛的临终遗言是出于死前幻觉——比起杀死一个逃亡的通缉犯,诱拐小女孩的罪名似乎更糟糕。
更何况,这个小女孩已经死去。
”原来文坚辛根本不是文敏娜的亲生女儿,怪不得她们母女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隔阂。”孝珍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再走这条通往看守所的羊肠小道,她的心情迥然不同。
”那么……”蒋风问道,”你还会愿意当文敏娜的辩护律师吗?”
孝珍一愣,眼看着看守所近在咫尺,两扇巨大的铁门向着汽车行驶而来的方向打开,她却开始犹豫不决,”再……再说吧。”
所有人都误解了文坚辛,她不是大义灭亲,只不过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真的是刘荞的女儿。
可是,文坚辛是从何处得知这个真相的呢?文敏娜不会说,事发之后的第三天,她就带着文坚辛回到了市区,此后从未去过那栋小屋。
孝珍心中疑团难解,三人车祸出事地点——那栋小屋——文坚辛临死遗言,三件事犹如命运迷宫般相互交错,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系。但是孝珍永远也想不到,任谁也想不到,文坚辛为了说出这句话,在那个狂风暴雨铸成的牢笼里挣扎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