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生花
书名:一叶孤舟 作者:布坎褥沐 本章字数:4534字 发布时间:2023-12-13

孩子可否怨恨父母将他们生在世上?弱者与强者能否相互理解?造物是否有资格同造物主平起平坐?

这些问题,有意义吗?怨恨父母就能改变现状?相互理解就能成为强者?平起平坐就能掌握命运?

这些问题,有意义的,怨恨父母就能改变现状,前提是父母真的爱着孩子,相互理解就能成为强者,前提是强者真心帮扶弱者,平起平坐就能掌握命运,前提是造物主与造物亲密无间。

说到底,孩子与父母,弱者与强者,造物与造物主,只是一种身份,而人的身份是时刻变化的。

孩子反过来照顾父母,孩子就成了实际上的父母,弱者在某方面胜过强者,弱者就能成为真正的强者,造物与造物主缔结了亲密关系,就能抹去身份上的隔阂。

这是妲己找到的答案,这份答案要由她的女儿呈交。

早在北辰时,妲己就知晓了人妖的繁衍对双方是种损耗,用流放地的人与妖进行上千次实验后,妲己参透了繁衍的本质。

孩子会夺取父亲的生命和母亲的灵力来成就自己,这样的话,扶桑是最理想的父亲,因为他的生命力最旺盛,所以他送上门时被妲己果断拿下。

繁衍的方式是剖开扶桑的心脏,以业火提炼灵石,再将其一分为四,取出三颗注入灵力,如此便为三个孩子赋予了生命。扶桑很不情愿,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许诺过为妲己而死,何况这是计划的关键,一定会被完成。

苏家的孩子并非父母爱情的结晶,而是母亲一意孤行的产物。她们是蓬莱最倒霉,也最幸运的孩子,刚降生就被装进盆里顺流而下,路过的好心人在众目睽睽下,将她们打捞。好心人名为苏妲己,流放她们的和打捞她们的,生下她们的和领养她们的,都是她,那个例外中的例外。

这样别具一格的认亲方式,玄女还是第一次见,更别具一格的是妲己培养孩子的方式,她花了几十年,伙同南国演了一出戏。

妲己扮演温柔敏感的养母,因为收养了三个女孩被夺走灵力,成了普通人,还靠乞讨将她们养大。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玄女,看到妲己可怜巴巴地讨饭时,也难憋笑。

这场戏里,妲己安排好了各种角色展示人的多样性,霸凌的,漠视的,愚蠢的,好心的都要有。最受欢迎的是霸凌妲己的角色,已经被抢疯了,没能抢到的人,哭着求妲己给个霸凌她的机会,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被青玄五花大绑地扔到南宫那,梳上三天头反省。

除了扮演特定的角色,还加了特殊的设定。

妲己要玄女扮丑,举国以丑为美,虽然三个女孩是美人胚子,看着就讨喜,但所有人都要嫌弃她们的长相,嫌弃到想吐的程度。不管她们做什么,都要众口一词地指责,还要表现出没来由的嫌弃或怜悯,以这种方式让她们铭记弱者的无助与心酸。

不仅如此,妲己还以水镜直播苏家的日常,将她们的全部展露,其中不乏丑态与恶行。这对常人来说,无异于折磨,但妲己对女儿和玄女有着绝对的自信。她相信,此举能让十万玄女心悦诚服,自愿履行为苏家而生,为苏家而死的使命。

南国因苏家停摆了几十年,有角色的倾情投入,没角色的聚在一块,观摩她们的日常。这样的体验,对玄女来说,实在太妙了!

这些年,她们跟着苏家的节奏作息,错过一秒都觉得遗憾,而且这是最后的机会,与南国的开创者,做一个告别,并见证她的终末。

戏剧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童年,这时妲己会以她们的生母自居,虽然她本来就是。

在第一阶段,一家人相依为命,因为是狐妖,很快就受够了粗茶淡饭,所以妲己在破败的庄园里,养了一窝鸡,她们不仅能吃到鸡蛋,偶尔还能开荤,甚至可以把鸡粪卖给玄女用做花肥。

玄女在水镜里,欣赏小可爱掏鸡蛋,抓虫子,堆鸡粪的日常,不禁感慨岁月静好。

这段经历给苏樱留下一些小小的影响,不善言辞的苏樱侮辱人时,只会说三个贬义词——坏蛋,笨蛋和混蛋,分别形容她的妈妈,姐姐和妹妹。

每次听到苏樱气鼓鼓地说出这几个词,玄女都会笑上半天。

她们睡着后,易容成妲己的南宫会陪着她们,妲己则去青玄那大快朵颐。

厨艺比青玄好的比比皆是,但没有人比青玄更懂妲己的喜好,因为她至今做过的每一道料理,都是为了妲己。而可怜的小家伙,饿醒后只能抱着假的妈妈,喝碗清水果腹。

在第一阶段,虽然世所不容,但在家里很是温馨,不如说正是外界的排斥,把她们的心紧紧地团在了一起。

第二个阶段是少年,小可爱将会得知,妲己不是她们的生母,还因为收养她们落得如此狼狈。

这时妲己会装作患得患失,时不时地以死相逼,即使有过美好的回忆,即使她们反复表明心意,都无法安抚妲己装出的不安。

不止如此,妲己还制造矛盾,诱导她们争斗,有时装作掌控欲泛滥,气的小家伙离家出走,等找到后,煽情认错然后相拥而泣。

总之就是,反复拉扯她们的心弦,将导致家庭决裂的情景统统排演,以实战的方式教会她们理解与沟通,杜绝家人离散的可能。

度过家庭危机后,男主角陆续登场,皆是被妲己易容后的女扮男装。

先是溺爱她们的青玄,负责教她们使用力量,引导她们展露真我。再是热情的南宫,负责发射糖衣炮弹,倾南国之力,诱她们沉 沦。最后是风 流的端木,负责挑 逗她们的少女心,引她们争风吃醋。

三王的魅惑,皆以失败告终,接下来就是玄女的狂欢。

十万玄女经妲己易容,扮成各领风骚的少年,对知根知底的三人发起疯狂的进攻,以此提高她们对爱情的免疫。

经过几年的闹腾,大家发现,这三人一个比一个薄情,让她们动心的难度堪比弑神。

苏怡与爱情绝缘,和她相处久了,谁都忍不住喊上一声妈,而且跟在苏怡身边,总会忘记初心,成为她的信徒。

苏樱天性排斥男人,但是南宫假戏真做,铆足了劲追求。为了家人,苏樱委曲求全地讨好南宫,虽然以人的标准来看,这绝对算不上讨好,因为苏樱把照顾鸡仔的方法用在了南宫身上。

玄女不禁同情起国主,明明这么出色却被这样嫌弃,明明洞察了苏樱的心意却要装作不知,整日厚着脸皮地拉进距离,最终,南宫连苏樱的头发都没摸到,她在苏樱心里的地位,始终不如一窝鸡,真是太可怜了。

苏羽对爱情有着独到的理解,她把端木,青玄和南宫都当成了目标,在追到后狠狠地甩掉。之后更是挑拨追求她的玄女争风吃醋,即使把人气坏了,也和没事人一样,还用死缠烂打的方式哄着玄女继续追她,直到她失去兴趣。

爱情大作战皆以失败告终,南国尽力了。

妲己不想剥夺她们恋爱的权利,只是爱人要趁早,爱的深沉就退出。

毕竟她们要以姐姐的身份和神子相处,要是添几个心性难测的姐夫和外甥,会让寄人篱下的神子为难,甚至使蓬莱遭受灭顶之灾。

第三个阶段是成年,玄女恢复往日模样,除了妲己赴死一事,知无不言,而妲己,要继续忽悠她们,让她们以为自己是神子。

相似的经历有助于同神子打成一片,品尝被愚弄的滋味也能帮她们和神子共情。等到她们深信不疑,妲己就会询问,是要成为神的女儿,还是留下来,和欺骗她们的人同生共死。

这个问题,她们没能给出答案,明明差一步,就能拿到一百分,但差的这一步,证明她们有破局的能力。

在最后一刻,她们掀了棋盘,认定自己就是妲己的孩子,而且她们不在乎妲己是养母还是生母,即使一切都是谎言,也感谢母亲的温情与爱护,并且深爱着母亲。

何况,清心寡欲的三人怎么可能离开母亲和家乡,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认未知的神为母。

“为什么妈妈要大费周章?”

“因为作为妲己的女儿要承担责任,但被妲己愚弄的神女,会被宽容以待”

“因为妈妈快死了,玄女望着妈妈的眼神是那么地景仰又哀伤,她一定是想用这种方式减轻我们的痛苦”

因为信息差,三个女孩产生了误解,她们以为名为考验的欺骗是对她们的保护,也是体面的告别。

她们找到妲己,刚一见面,苏羽就和妲己争了起来。

苏羽说,你就是我们的妈妈,妲己说,我不是,苏羽说,你就是,妲己说,我不是。

反反复复一句话,两人就这样吵着,没什么深刻的原因,就是两个小孩在较劲,玄女赶来围观,猜她们谁先认输。

一天过后,苏羽开始歇斯底里,妲己依旧气定神闲,气到不行的苏羽身后生出三条狐狸尾巴。

如果是一条还无法肯定,但三条就能确定她们是妲己的女儿,因为在传言中,妲己的本相是九尾狐。

尾巴的数目可以直观地判断妲己用了几分力,多出一尾实力会翻上几倍,开出五尾就能碾压无支岐,青玄和石灵明的组合,这时释放的攻击和轩辕的剑气同为湮灭一切的力量,但比轩辕强了太多,且不需要代价。

极度愤怒的苏羽看着多出的尾巴,最后说了一次,你就是,妲己依旧回答,我不是。气的苏羽直接扯断一条,从未体验的疼痛撕扯她的大脑,身后的尾巴在三条的基础上又多出四条,痛到发狂苏羽像疯子一样发泄着力量。

妲己开出三尾,轻松化解了攻击。

看到和母亲一样的尾巴,苏羽的怒火瞬间平息,捂着屁股向妲己跑去,嘴里喊着,妈妈,我好痛啊。

妲己笑着抱住她,治愈了她的伤痛,另外两个也抱过来哭成一团。

妲己是怎样的人,她们已经知晓,感情和道理讲不通,她若不愿相认,以后就很难相见,所以苏羽才会无理取闹,逼着母亲承认。

这些天,她们一直很委屈,凭什么擅自考验我们?让玄女围观我们的生活?凭什么替我们做出决定?让我们有家难回?但在妈妈的怀抱里,这些都不重要了。

考验已经结束,她们终于可以坦诚相待。接下来的时间,妲己会和她们一起探访南国外的世界,在她们了解一切后,询问她们,是否愿以妲己之女的身份,承担起那份责任。

苏家的孩子就像战场上的将士,要么成为英雄,要么沦为逃兵,没有折中的选项。

她们要么接过使命,带领蓬莱走向胜利,要么放弃自己的身份,虽然无法成为英雄,但南国的大门永远为她们敞开。

选择承担就意味着,她们要亲手为母亲送葬,因为妲己要以生命为筹码与神明画押,而她们要把母亲的力量据为己有。

所幸,她们没有拒绝,如果被拒绝,妲己不会好言相劝,更不会以死相逼,她只会当场结束自己的生命。

失败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这三个孩子是她孤注一掷的选择,妲己本以为能狠下心来筛选,但她心软了,第一次将裁决的权利让出,同时,赌气般地没有告诉她们,这项使命是多么美好。

神子不是人子,祂是女娲的半心,是世间美好的极致。

神子幼年时,一无所知,因为雏鸟情节,她们不会面临造物的窘境,还能以强者的身份,左右神子的心性。

神子长大后,无所不能,她们便成了弱者,但以家人的身份朝夕相处的时光,会烙印在神子心中,无论沧海桑田,他们始终是家人。

在接过神子的那一刻,等待她们的就只有顺心如意,这让妲己嫉恨不已,因为她只能和神子擦肩而过。

妲己深信,神子可以让女娲得偿所愿,也能让蓬莱众生免受时间的磨苦。虽然达成伟业的会是神子,但神子的诞生和她有关。到那时,妲己就是女娲的恩人,值得被铭记一生。如此便还清了女娲的恩情,也和这个世界两不相欠。

这就是妲己的夙愿,她从未憎恨女娲,她只憎恨无能的自己,她从未玩弄世界,她只想找寻所有人都幸福的未来。

在赴死的前夕,妲己一个人呆在涂山,回顾自己的一生,这五百年做了很多事,有对的有错的,功是否远大于过?放下了又放不下,还有什么能为她们做的吗?

突然有一刻,妲己觉得累了,她叹了一口气,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哭出来是这么轻松,只要不逞强,心就不会累。

虽然总把做想做的事,为自己而活挂在嘴边,但妲己这一生都在为他人筹谋,到死都在欺骗自己只是厌倦了生活。虽然想一直守护家人,让女儿无忧无虑地生活,但他们必须长大,因为她坚持不住了。

她不是照亮世间的阳,她的家人也无法成为她的光。

在生命的最后,妲己见到了女娲,她想抱一抱女娲,但已经没有力气了。好在无需言语,只要一个眼神,至上且孤高的神就能洞悉她的一切。

最终,妲己死在了女娲冰冷的怀中。

或许女娲可以救她,但女娲应允她的离去,因为求死之人,不配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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