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什么效果
方月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三个药片,这已经是第四天的药了,也是最后一顿的药。只是这些药与前三天吃的药都不一样,以前吃的都是小小的,而且每次只吃一片就可以了,而这次……已经6点20分了,医生说过,这顿药应该在早饭前空腹吃效果最好,她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既然已经吃下三天的药量,那么她同样已经没有机会再犹豫了。赶紧吃下去赶紧结束这场噩梦吧,方月闭上了眼睛,憋住气,一口吞下了三个巨大的药片。
半个小时后,一阵阵的巨痛让方月无法安稳的躺在床上,她来回翻滚着企图让这种疼痛减轻一些,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这种痛并不是平时月事痛能比较的。冷汗已经出现在方月的额头上,她捂着肚子去了趟厕所,血顺着腿一点一点地流了下来,就如同她那正在消逝的孩子的生命一般。快2个小时了,疼痛没有减轻过,方月觉得自己的手脚也开始麻痹,她甚至很幼稚地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实在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疼痛了,方月抓起沙发上的皮包,一个人打车来到了当初检查时的医院。
”什么事?”办公室里,医生头也未抬地问她。”我做的药流……”“吃几天药了?”没等方月说话,医生就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已经是第四天了,”方月咬了一下嘴唇,”可是我肚子疼得好厉害。”这次医生终于抬起头来,”谁告诉你药流不疼的?”她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是啊,谁也没有告诉过她药流不疼的,就是疼也是她活该自找的不是吗?所以医生并没有对她苍白的脸色或者不断流出的冷汗表示出一点同情。”拿这个去交钱,然后回来这里。”医生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递给她一张处方单,上面潦草不清地写着”缩宫素”。
在打过针以后,医生指着地上的痰桶说了句:”肚子再疼就蹲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给我看一下。”转身离开了观察室。方月躺在病床上,看着同一房间里的女孩子们,似乎都若无其事的表情,离观察室一段距离的走廊里,并排坐着很多男生,看起来都是在等女朋友做流产的人。看来现在人已经不拿婚前同居当一回事了,像自己这样的女孩不知道有多少,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不那么心理不平了呢?方月有些自嘲地想着。正是这些不负责人的年轻人造就了现在的这种流产热潮,连电视广告里都铺天盖地地做起无痛人流的广告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啊。
方月不禁想到了他,那个让她怀了这个孩子的男人。他们交往了半年的时间,自己终于在三个月前抵制不了他的甜言蜜语,正式与他同居在一起。自己偷偷瞒住乡下的父母,任性的将母亲一再的叮嘱抛在了耳后,她天真的相信那个男人的话,她认为他是真的爱她,他们会结婚,幸福的在一起。刚刚同居的日子里,他的确也对她很温柔体贴,只是这样的温柔体贴仅仅维持了2个来月。不过同居两个月后,他对她就温柔就已经不复存在,每天在外面喝酒唱歌,玩到很晚才回家。
那天,方月开心的拿着验孕报告等到夜归的他,方月以为,有了孩子,他就会与自己结婚了。怎知,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方月,然后毫无感情地告诉她,”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爱你,跟你在一起就是一种错误。”这样的话让方月的心彻底冰冷,她哑着嗓子说,”可是我怀孕了,你就是不爱我,也要对这个孩子负责啊!”“这个我会负责……”这句话又让方月的心底浮起一线希望,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将方月的心彻底打得粉碎,”这里有500块,你自己去医院把他打了吧,我们分手了。”他拿起衣服打开房门,忽然又转过身,”这个房子的房租我交到下个月末的,我不会再回来了,你可以一直住到那个时候。至于以后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就这样,他扔下了500块钱,彻底离开了方月的生命,那个曾经誓死要爱她一辈子的男人。
应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她除了去把孩子打掉还能怎么办?就是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他也不会负责,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家里的人?农村那么小点的地方,一点事情都会传的沸沸扬扬。未婚先孕这是多大的罪过?要她的父母在别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她将来又如何做人?所以方月只有选择瞒住所有人,自己拿着他留下的钱找了家医院,把孩子流掉。
在折磨了她4个多小时以后,终于一团粉粉白白的东西与血一起流了下来,方月把痰桶给拿给医生,”流下来了,你可以走了。”医生扫了一眼后这样对她说。小腹的疼痛终于也减轻了,方月对医生说了声谢谢,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医院。
房租只交到下个月末的,生活费与接重新租房子都需要一笔费用,他留下的钱仅够做流产用而已,所以方月没有多请假,流产后第二天就坚持上班了。她是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的,每天都要在公司与客户之间来回奔波,辛苦不说,钱也赚不到许多,仅够维持她自己的开销而已。
晚上7点多,方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她一头扎在床上,连做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流产已经消耗掉她大部分的体力,这样的工作更是让她筋疲力尽,客户的抱怨,经理的指责,她都只有默默地忍受下来,因为她需要这份工作。她不想回到乡下的家里,不想像同村的女孩子一样,每天忙于农作物的种植,年纪轻轻就已经苍老得好似中年妇女一般,所以再苦再累她也坚持要在城里生活下去,在见识过这么多灯红酒绿的生活以后,谁又会甘心在乡下做个村妇呢?
方月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忽然一阵婴儿啼哭声将她惊醒。方月睁开眼睛,发现窗外早已月明星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11点多了。婴儿的哭声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方月有些奇怪,附近邻居家没有小孩呀,怎么忽然会有婴儿的啼哭呢?而且这么晚了,孩子哭成这样,家长怎么也不哄一哄。方月坐起来,脱掉了外衣,拉过被子准备好好睡觉。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啼哭声忽然更大了,而且哭声听起来十分的凄惨。方月仔细听了听,发觉这哭声似乎是从门口那边传过来的,不会是大半夜的有人将孩子遗弃在她家门口了吧?这样的想法让方月的心里一惊,她穿上拖鞋,打算到门口去看一看。
这是一个老式的小单间,厕所就在一进门的地方。方月装着胆子走到门口,可是却越听越不对劲,这声音哪里是在门外呀,分明就是从厕所传出来的!午夜时分,在自己家的厕所里怎么可能会有小孩?方月惊恐地看着厕所门,半天挪不动脚步。
是要打开门看一下,还是跑回房间蒙上头装听不见?正在她考虑着到底应该如何做的时候,厕所的门,忽然”嘭”的一下打开了,面对门口的马桶正在向外”汩汩”地冒着暗红色的粘稠的东西,一股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儿飘散在空气当中。方月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情景了,惊吓与血腥味儿交织在一起,虽然胃里已经没有食物了,但是酸苦的胃液与胆汁反了上来,她弯下腰去干呕着。
”咕隆~咕隆~”随着这样的几声,马桶里居然反上来一块块支离破碎的小孩器官,小小的脑袋干瘪的,就像一块被压憋了的豆腐干;小胳膊小腿儿也都是一截一截、血淋淋的,血肉模糊着。”妈妈~妈妈~”一块一块的肢体落在地上,缓慢地向方月”爬”行着,那个豆腐干似的脑袋上,一个黑色的血窟窿一开一合的,发出类似”妈妈”的声音。”不!不!你到底是谁?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你走开,你走开!”方月一边发疯似地尖叫着,一边向卧室里后退着。
30几平的房间,有多少地方可以让她退缩?很快,身后已经是窗台和开着的窗户了,方月只得停住了脚步。”妈妈~”破碎的小孩却没有减缓速度,地面上被它拖出一道道的血迹。”你要干什么!”方月闭上了眼睛,人类似乎都有些阿Q的精神,在无力解决的问题面前,总喜欢闭上眼睛,只当眼不见心为净了。”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你好狠的心呀~”冒着血浆的干瘪脑袋发出一种金属划过玻璃般的声音,”为什么不要我?我们是一家人呀~妈妈~”“你不要怪我!”方月大喊着,”要怪去怪你爸爸!是他不要我也不要你的!是他让我去做流产的!是他!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可是,妈妈,是你亲自去医院的呀,是你亲手吃下杀死我的那些药的呀。”破碎的肢体不再逼近,其实也没办法在近了,一只带着截血淋淋胳膊的小手已经爬到方月的脚边,干瘪脑袋向后仰起,对着方月继续说,”是你们制造了我,让我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是又是你们亲手毁了我,我好恨呀,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啊!”方月感觉到一只湿呼呼的东西正摸着她的脚,准备顺着她的腿向上爬,”不要啊!你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愿意的,我也是爱你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方月边喊边蹦,企图让这只血手从自己腿上摔落下来。”你爱我?咯咯~咯咯~”破碎的尸体一块块笑得颤抖起来,”妈妈,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是一家人~”说着,所有的尸体碎块全部向着方月的身上爬去,干瘪的脑袋边爬边说着,”妈妈,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方月闭着眼睛向后躲避着,”啊……”
”嘭”的一声在深夜的小区内响起。次日清晨,清洁工人发现了一具支离破碎的女尸,脑袋干瘪得好像被压挤过的豆腐干。
张寒买了一张XX日报,上面报道了昨天夜里,X小区内,一名住在5楼的年轻女子跳楼身亡……难道是她?张寒心里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是她又能怎样?男欢女爱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谁规定上了床就要跟她结婚的,自己不是给过她堕胎的钱了吗?还给她交了2个月的房租呢。张寒把手中的报纸向空中一扔,报纸飘飘荡荡地自由下坠着,一阵风吹起了报纸的一角,报道照片上的女尸似乎牵动了下嘴角。
午夜,喝得烂醉的张寒一步三摇地回到家中。他没有开灯,也没有换鞋,扶着墙往卧室里走。”哎呦!”不知道是因为喝醉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张寒忽然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M的,这什么破地,怎么这么滑。”张寒用一只手撑着地,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到手掌下有种湿湿粘粘的感觉。张寒看了看地上,才发现原来从门口到卧室那边,有两道不知道什么东西弄湿的痕迹。黑暗中他看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抬起手凑到鼻子下面,一股腥臭的味道立即冲进他的鼻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张寒一个激灵,酒也被吓醒了不少。
沿着这两道痕迹,张寒走进了卧室。”你回来了~老公(爸爸)~”两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同时响起。”啊!谁,谁在那里!”张寒看到床边做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这两个声音正是她们发出来的。”咯咯~咯咯~”刺耳的笑声响起,”我们是一家人呀~”两个人站起身,向着张寒走了过来,她们走路的姿势都很奇怪,就好像是木偶剧里的牵线木偶一般,一摇一晃地。一种寒意涌上了张寒的心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不由自主地向后躲着。
”嘭!”的一声,卧室门被关上了,张寒一惊,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了一眼房门,再转过头的时候这个时候这两个人的脸已经贴了上来。”啊~”张寒一声惨叫,”你们,你们别过来!”他回身去拉卧室的门,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房门紧紧地关闭,任他使再大的力气也纹丝不动。他只好沿着墙向窗户边躲去,而这两个人也一步一随地跟了过来,月光照射了进来,将这两个人的样子照耀得清晰无比,只见一个四肢都已经摔得变了型的女人,干瘪的脑袋凹进去一个坑,腥臭的血与脑浆正顺着这个洞向外涌着……她的手里牵了一个全身血肉模糊的小孩,小孩的脸上没有眼皮,两只圆滚滚的眼球挂着血管、肉筋突露着,看不到牙齿的嘴巴黑漆漆的好像一个血窟窿……
”咯咯~老公(爸爸)~”她们将张寒逼到了墙角处,”我们是一家人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一起来接你了……”“不要!”张寒四处躲避,可是怎么躲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依旧如影随形般地跟着他,”你们要干吗?你们要干吗!”“咯咯~我们是一家人~”她们的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慌乱间,张寒看到一扇开着的门,门外还很明亮,他用力向门外扑去……
翌日,XX日报又刊登出这样一条报道:昨夜,某小区内,一名住在5楼的年轻男子跳楼身亡。警方初步调查结果表明,该男子体内含有过量酒精成分……
”这个孩子,不能留。”眼前的女人虽然低垂着眼睛,但依旧可以看到她眼角流露出的恨意。她的表情非常平静,可是语气却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
三天前, 在市中心三春大厦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命案。
这栋大楼是商住两用楼,很多规模比较小的公司喜爱选择这种总价较为低廉的大楼作为办公场所。钱大伟妇科诊所就在三春大厦的22楼A座,这家诊所只有钱医生以及护士一人,平时基本只接待熟客介绍来的病人。
当天整个诊所里一片狼藉,所有的医疗器械都掉了一地,四十五岁的女护士最起码被割了几十刀,白色的护士服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她的脖子上还缠绕着一段白布, 那是检查室用来遮挡的帘幕。
地上散落着数十把手术刀、手术钳,每样工具上都是血迹斑斑,看起来似乎是这么多器具一起捅死了女护士。
最引起轰动的要数钱医生。
他同样身中数十刀,同时从22楼被人推出,像是一个炮弹似的重重摔下,不仅把自己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身下的一辆商务车同样顶塌窗碎,惨不忍睹。
负责调查案件的罗警官经过调取电梯内的摄像,发现案发时间有一名长发孕妇进出诊所,之后不过五分钟,钱医生就从楼上摔下。
虽然电梯内的摄像并不清晰,可是罗警官仍然觉得镜头里的女子有些眼熟。在查阅进出大厦的登记记录之后,他看到”顾荔”这个名字,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名女子曾经是一起掳人案件的受害者。六个多月前,邻市有一名死缓囚犯越狱并逃窜到本市。那天夜里下着倾盆大雨,顾荔在加班后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拖至距离居所不到二十米的拆迁居民区,期间被人抢劫、殴打,身体受到残酷的虐待。最后凶手将一块浸湿的棉布遮住她的口鼻,幸亏她懂得忍耐才逃过一劫。
之后顾荔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 一直有创伤后遗症。当罗警官抓到那个逃走的犯人请她去指认的时候,她几乎毫不费力就认出凶手,激动地直接晕倒在地。
经过审判,那个犯人越狱之后再次犯下伤害他人身体的重罪,在一个多月后即被处以枪决。
罗警官记得顾荔有个很恩爱的丈夫,事件发生之后甘心放弃海外工作留守在她身边。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顾荔可以逐渐忘记痛苦的遭遇,没想到今次又遇到这么可怕的案件。
想到这里,罗警官不由对这个女人心生怜悯,只是女人说出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你刚才说你去诊所是为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再问一遍,生怕自己听错了。
”我去堕胎,这是个孽种,不能留。”回答相当决绝。
虽然从时间上来判断,最后接触钱医生主从两人的就是顾荔。可是看顾荔大腹便便的样子,说她以如此残酷决断的手法杀死一男一女两个壮年人,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事实上也不太可能。
但是由于找不到第三者入侵的证据,那些杀人致死的凶器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只有在妇科检查的病床上找到一些毛发, 而这些毛发则属于顾荔。
罗警官判断,应该是顾荔原本准备检查身体,突然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诊所,就在她离开后不久,钱医生和护士惨遭不测。
”顾小姐,我看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如果堕胎恐怕很危险,一般医院不会同意的吧?”罗警官试探着问道。
顾荔原本低垂着的头突然抬起,对着他悚然一笑,”没错,所以我才来这家小诊所。”
”其实我听说过产妇有时会得产前忧郁症,或许和先生多交流会有改善。”罗警官没有结婚,干巴巴地将自己从电视上看来的解释复述了一遍。
顾荔摇头,这时罗警官忽然发现,她之所以低垂着头其实是在凝视着自己的肚子,用冷酷、凶狠、仇视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没用的。你不知道它有多坚强,我跳绳、游泳、吃各种奇怪的中药,甚至有一次还故意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它就是这么坚强,它是来报复我的,不让我们家破人亡绝不罢休!”
顾荔喃喃自语,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伸手搥打自己的肚子,边打边叫道:”孽种!你是孽种!你是恶魔留下的孽种!去死吧!”
罗警官吓坏了,急忙叫来女警察按住她,同时派人通知家属接她回家。
”是我把厄运带给了钱医生。”在等待丈夫的时候,顾荔疯狂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她沉默许久后再次开口,目光从自己的肚子上移开,失去凶光的眼睛也同样失去了神采,直愣愣地看着罗警官,让他有点浑身不自在。
当天案发时间之前半小时,顾荔约好在钱医生诊所堕胎。可是就在她躺上病床时,忽然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腹中原本只有四个月的孩子仿佛在威胁她尽快离开这里。
不仅这样,腹中有股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连话都说不出口,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诊所。
”我走后,那个恶魔没有放过钱医生。它要报复所有伤害过它的人,所以是它杀死了钱医生。”顾荔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宿命般的绝望气息,她苦笑道,”罗警官,你不要查了,你找不到凶手的。”
”那你认为凶手会是谁?”
”洪泽晨!”
罗警官在心里叹息,暗想顾荔产前忧郁症真是相当严重,简直到了胡言乱语的程度。洪泽晨就是半年前的逃犯,他身负杀人重案被判处死刑但在上诉期间越狱流窜至本市。顾荔就是被他抢劫虐打,身心受到严重创伤。
可是,若说钱医生之死和洪泽晨有关也太不可思议了,因为他早在四个月前就被执行枪决。
等到顾荔的丈夫柯先生赶来的时候,她重新恢复到木木的样子,一张脸冷若冰霜,像是带着难看的面具。柯先生对太太呵护备至,就连一旁负责笔录的女警都用羡慕的口气说道:”这位先生人真好,不过任何女人遭遇强暴都会有心理阴影吧?虽然柯太太怀孕四个多月,不会是那个犯人的孽种。”
罗警官一愣,他注意到顾荔的肚子很大,没想到却只有四个多月。他忍不住反驳道:”不要胡说,她虽然差点被犯人打死,但是并没有遭到强暴。”
”啊?”
”经过活体取证,顾荔全身多处受伤,伤势很重。但是她并没有被性侵害的痕迹,所以她完全没必要担心怀上犯人的孩子,因为根本不可能。”
罗警官再次拜访顾荔是在一个月之后,她腹大如鼓,就算坐在有靠背的沙发上也得捧着自己的肚子。她的脸色很苍白,眼圈乌黑,两颊消瘦。丈夫柯先生说她整夜整夜睡不好,吃得也很少,可是肚子却比别人怀孕八九个月的都要大。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罗警官发现她的视线始终向着自己的肚子,恍如未闻。
”她几乎整天盯着自己的肚子看,说要监视那个……那个恶魔。”柯先生艰难地吐出”恶魔”两个字,的确,让一个父亲称呼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为”恶魔”,实在是有够痛苦的。
罗警官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洪泽晨的?”
听见”洪泽晨”这个名字,顾荔闪电般的抬头,露出恐惧的神色。
”根据验身报告,你没有受到任何性侵害的痕迹,所以你现在的创伤后遗症很不正常。”
罗警官看到顾荔一副马上要晕倒的模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上周我们抓到了一个抢劫犯,在搜索证据的时候,我们在他的住所找到你之前被抢走的手机等财物。经过审讯,他承认九月十七日晚上抢劫殴打一名过路女性,并通过照片指认就是你。”
顾荔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天大雨倾盆,顾荔根本没有看清抢劫犯的样貌。她被人抓住头发,用后脑不断撞击水泥地,腹部吃了不下几十二十拳,将尚未消化完的晚饭全部呕吐了出来。她的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和男人发出的闷哼。
恐惧、愤怒和仇恨填满了她的内心,她装死以求活命。
但是让她觉得糟糕的是,她没有注意到半点凶手的特征,就连声音也不过是哼哼而已。所以当警方将逃犯洪泽晨的照片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认为当时伤害自己的就是这个曾经杀害四人的凶徒。而凑巧的是,警方抓捕洪泽晨的地点恰好就是顾荔被抢劫的那个拆迁区。
洪泽晨长相平凡,但是有一双利剑似的眼睛。就算仅仅看照片,顾荔已经觉得很不舒服,这双眼睛太过灵活,好像真人会随时随地从照片中走出来。
”公审洪泽晨的那天,我明明不想去的,但是却鬼使神差去了法庭。我坐在最后一排,当法官判决死刑立即执行的时候,洪泽晨突然扭头看了我一眼。”顾荔尖尖的手指抓紧自己的腹部,大概是肚子太过浑圆的关系,她只抓住了覆盖在肚子上的毛毯。
”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恨我,恨我恨得要命。他恨我诬陷他,所以他要报复。第二天,我就发现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洪泽晨的化身。”顾荔指着自己的肚子,表情悻然。
之后的几晚,她都梦见洪泽晨咬牙切齿指责她诬赖自己,就算当了鬼也要报复绝不罢休。
”钱医生就是被我连累的。”顾荔咬着嘴唇,举手又想要捶自己的肚子,却被丈夫轻轻握住。
”我们昨天抓到杀死钱医生的凶手了。”罗警官明显感到顾荔身体一震,用难以相信的眼神望着自己。
杀死钱医生和护士的凶手是三春大厦的一名孙姓清洁工人,此人负责清洁二十至二十五层,曾经一度因回收医疗废品的事情和钱医生积怨已久。
案发当天,就在顾荔走后不久,孙工人从后楼梯悄悄走进诊所准备偷一些管制类药品却被护士发现。愤怒的钱医生不理会他的苦苦哀求一定要报警,结果被他用诊所内的手术刀扎死。
之所以凶器上没有指纹,那是因为他戴着保洁手套。
”看吧,什么亡灵复仇之类的事都是假的,你所怀的孩子也绝对不会是孽种。医生也说了,之所以肚子特别大是因为羊水过多的缘故。”柯先生激动地搂住呆呆的妻子,向罗警官道谢:”谢谢你警官,我的妻子应该可以安心了。”
五年后,罗警官因家庭关系调整工作去了交通科,虽然得以从各种凶案中抽身,可是他的工作没有半点减轻, 反而层出不穷的交通事故让他更为忙碌。
这天他负责带队处理一桩交通意外,一个年轻的父亲牵着儿子过马路时被一辆公交车撞倒碾压。司机及时报警求助,但是父亲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已经宣告不治身亡。
医院里,司机面无人色,嘴里不断喃喃自语:”他自己跌了过来,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眼看司机情绪不稳难以取证, 罗警官打算先通知死者家人。
死者的儿子呆呆坐在急诊大厅里, 手臂戴着黑纱, 面无表情似被吓傻了。
死者随身携带的皮夹里有身份证,看到他的名字,罗警官直接愣住了——他竟然是顾荔的丈夫柯先生。
罗警官蹲下身子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小孩:”小弟弟,很抱歉你爸爸发生了意外。你知道妈妈的电话号码吗?我们需要通知她。”
男孩抬眼看了看罗警官,漆黑的瞳孔就像是暗不见底的深潭,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黑纱,冷冷地回答:”我妈妈上个月死了。”
罗警官大吃一惊,”她死了?怎么死的?”
”晚上一个人在家不小心撞到桌角摔死了。”男孩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低头把玩着衣兜里的一支棒棒糖。
罗警官倒吸一口凉气,他仔细端详着男孩,他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神情却冷静得好似成年人。
多年前的记忆忽然就像潮水涌进了他的脑海,他记得当时在调取逃犯洪泽晨的案卷时,主要负责侦破杀人案的邻市警官曾经指出:洪泽晨此人锱铢必较,他心眼小不合群,自称有仇必报。第一起杀人事件的起因就是同事将自己的工作失误硬栽在他的身上,令他受到公司处分。后来的三个死者都是和他不同程度上有过节。
如果他没有死,以他的个性, 必然会对顾荔展开报复。
孽种。
罗警官的心里响起顾荔咬牙切齿的诅咒,不,绝对不是,这绝对只是巧合。他怎么能把两个成年人的不幸意外归咎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呢?
门外走进一个哭哭啼啼的老妇人,自称是马家的保姆。男孩一看见老妇人,立刻起身向着她走去,他步伐稳健神态平静,走过垃圾桶的时候将那支棒棒糖顺手扔了进去。
几天后,罗警官与一群老同事聚会。警察之间聊天说着说着总会扯到经办过的案件上,正好有一位同僚参与过抓捕五年前的逃犯洪泽晨,说起这个,罗警官感叹顾荔的不幸,原本以为她只是产前忧郁症带来的臆想,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当真为她带来了灾难。
这时,那位同僚惊讶地问道:”顾荔?就是那个误以为自己被洪泽晨袭击的顾荔?”
”对,就是她。她在洪泽晨被枪决后怀孕,硬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亡灵复仇,几次三番想要堕胎,还认为那个钱大伟医生就是因此被杀。她的产前忧郁症很严重, 居然还有肚子里的小孩威胁她的幻觉。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个孩子的确带给她厄运。”
同僚更加吃惊了,索性放下了正准备夹菜的筷子,”孩子?什么孩子?小柯,后来你调走了不知道吧,顾荔在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吃安眠药自杀,经过抢救虽然保住了大人,但是保不住孩子。”
市立儿童福利院是这座小城市的唯一一所孤儿院,柯晓就是在这里被顾荔夫妇领养的,当时他大概两岁左右。
汪院长是个白白胖胖、看起来极富有同情心的中年女子,她向罗警官回忆了顾荔夫妇领养孩子时的情景。
”你知道的,一般弃婴大多数都有身体缺陷,象柯晓这种身体健康的还真不多。所以柯先生夫妇来挑孩子的时候,其他小朋友有的在哭有的在闹,只有柯晓静静地玩一声不吭,他们马上就选中了他。对了,柯先生他们还好吗?”
罗警官略一犹豫,还是把夫妇两人已经死亡的消息告诉给她。
汪院长很吃惊,连连询问柯晓现在的情况,还说如果找不到监护人,福利院可以再次接手他。
”他们家的保姆郑嫂暂时带着孩子,我们会继续跟进的。”
既然柯晓和顾荔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所谓的”孽种”之说更加不成立。何况顾荔夫妇来福利院领养孩子的时候,柯晓已经有两岁多,从时间上来判断,他不仅不是顾荔的孩子,也绝不可能是所谓洪泽晨投胎报复。因为洪泽晨被枪决的时候,他已经出生一年有余。
”知道是谁把他送来的吗?”
汪院长翻了翻档案资料,”应该是六年前,差不多十月份左右。门卫老张说看见一个女的趁着夜色把一个婴幼儿扔在福利院门口就走,他看不清楚女人的样貌,只记得一条腿一跛一跛的,脑后扎着马尾。”
”你们没有报警去找她吗?”
汪院长苦笑,”怎么找?这种事情太多了,不少未婚先孕的女子都会把小孩往福利院门口一扔了之。”
罗警官之所以想到调查柯晓的身世,一方面固然是顾荔对”孽种”的执着在他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另一方面经过他翻查资料,发现一年前顾荔之死非常怪异。
她在一年前的某个冬夜,由于后脑受到撞击导致失血过多而死。死亡地点是在家中厨房,凶器是餐桌桌角。地上有被踩踏过的小孩子玩具,还有一只破裂的玻璃杯。
那天夜里家中只有她一人,柯先生的公司组织旅游,顾荔得了忧郁症之后不喜欢社交活动,而柯先生一个人照顾孩子不方便,于是便索性带着保姆郑嫂一起前去度假村。
室内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房门也没有撬窃的痕迹,周围邻居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因此警方判断,顾荔很可能半夜起身想要喝水,不小心踩到孩子的玩具摔倒,被尖锐的桌角撞伤后脑身亡。
这个死亡事件太”平常”,以至于让罗警官反而觉得非常诡异。尤其是柯晓的玩具又怎么会在厨房出现,简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对柯晓这个孩子怎么评价?”
汪院长有点诧异,”这孩子这么小,被领走的时候才两岁多,你让我怎么评价?只能说有点文静内向吧。”
罗警官也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有点不合情理,于是换了种方式问道:”那么,柯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有什么凭证吗?”
汪院长点点头,说道:”他当时脖子上挂着一块金锁片,正面是祥云,背面有几枝竹子。进来后阿姨帮他洗澡的时候,发现他的左脚脚踝处有一道胎记,看不出象什么,歪歪扭扭呈深红色。”
她想了想,又说道:”那次选孩子的时候,柯先生还特意撩起柯晓的裤管看了一下,我当时真担心因为有胎记而不要他。幸亏柯先生人好,什么都没说。”
经过罗警官的不懈努力,终于在柯先生发生车祸现场找到一条重要线索。
他从路边斜对面一个商厦门前的监控录像里发现柯先生跌出人行道的时候,身后有一个可疑男子。他身材中等,穿着黑色夹克外套,头上戴着一顶压低的鸭舌帽,他在柯先生身后站了一会,在他被车撞倒后立刻转身离开。
当时场面非常混乱,因此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此人。
罗警官立刻调取商厦附近所有监控,发现这个黑衣男人绕了几圈后走入另外一家商场地下一层最为热闹的食品超市,随后走进洗手间。
食品超市的监控却找不到男人从洗手间出来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据商场经理介绍,穿这种制服的保安并非属于商场,而是隔壁一家老式商务楼。这栋楼建立年代较早,因此底楼没有洗手间,很多保安经常到商场来上厕所。
通过排查,罗警官得知此人姓赵,今年五十九岁,是在去年从外地来到本市打工。既有监控录像作为旁证,赵老头承认因人潮拥挤,不慎将柯先生推出马路导致车祸。他自称绝非故意,事发之后自己也很后悔。
”赵丽娜是你的什么人?”
罗警官不紧不慢地一言既出,赵老头的脸色变了,他深深垂下头。
”柯晓不是顾荔的孩子,却是柯自强的孩子,更是柯自强和你女儿赵丽娜生的孩子。”
赵老头艰难地想要开口,可是嘴唇翕动良久,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罗警官平静地说道:”六年前,你的女儿赵丽娜与公司中层领导柯自强发生婚外情以致怀孕生子。柯自强无法放弃原有家庭,赵丽娜万念俱灰将孩子放在福利院门口然后自杀身亡。你们在得知孩子居然被柯自强收养之后,你的妻子郑嫂应聘马家当了保姆,目的是做你的内应,在计划杀死柯家夫妇以后,你以孩子亲外公的身份正式认回孩子。而柯家人丁单薄,柯晓既然没有解除收养关系,所以他是柯家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赵老头猛然抬头,用充满怨毒的口气说道:”这姓柯的是畜生,本来不要这孩子,后来那女人肚子里的流产了,他又开始找儿子了。”
公司新人赵丽娜初来乍到,得到成熟稳重的上司柯自强格外照顾,发生感情乃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柯自强并未真正放在心上。直到她怀孕生子,他担心破坏家庭和名誉,于是狠心和她分手。赵丽娜绝望之际,将孩子放在福利院门口后跳河自杀。
顾荔失去孩子的一年后,她的忧郁症略为好转,于是主动提出领养一个孩子。这时柯自强突然想起赵丽娜的孩子,经过查找,他发现孩子正在市福利院,并且以脚踝上的胎记确认正是自己的亲生子。
对柯自强怀着深深恨意的赵老头带着妻子来到本市,他们故作不识,郑嫂以保姆的身份混入马家,在找到女主人独自在家的机会后,将钥匙留给赵老头,造成顾荔意外身亡的假象。
顾荔每晚有服用褪黑素的习惯,否则就无法入睡。而褪黑素又有助眠的功效,赵老头在厨房杀死她的时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而后,赵老头又找了个机会将柯自强推出马路,现在他正待多等些日子,然后以柯晓外公的身份出现带走孩子,继承遗产。
孽种,对顾荔而言,那个孩子真的是孽种。
只是她不知道真正的孽种不在自己的肚子里,而是由枕边人制造。
对面住宅楼已经万籁俱静,不见半点灯光。毕竟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若不是余美琪因为前段时间在报社实习耽搁了学科作业的话,此时应该也在美妙的梦乡之中吧。
总算写完最后一个字, 待她休息一会后再反复阅读几遍避免有错别字就可以收工。余美琪起身去厨房烧水准备冲杯热饮,随后打开了网络电视,随便点开一个频道。
那是二十四小时滚动播出的新闻频道,正在播放一条警方快讯。
困扰警方三年之久的”钩子杀手”已经于几天前落网,此人名叫顾耀祖,今年三十岁, 是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的经理。画面上看起来这个人非常白净, 完全无法将他和连环杀手联系起来。
而此人,也是连呼冤枉。
记者说, 警方发现连续几名被杀害的女死者都是在出租屋里被一把锋利的钩子所杀,因此联想到可能是中介公司里的员工作案。因此派出一名警花假扮外地来的女租客,结果险些被顾耀祖伤害。
但是顾耀祖却说他只是和警花起了争执,因而一时冲动动手打伤了她,并没有杀人的意图,但是他对自己包里的钩子来历交代不清,只是一个劲地说有人陷害他。
最后新闻以顾耀祖的嘶吼结尾,他不断对着警察怒吼:”你们等着!真正的凶手会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水烧开了,余美琪关掉了网络电视,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时,她看到她的室友田欣的QQ头像跳动,她向余美琪发来一条链接。
余美琪点开一看,那是个加载缓慢之极的英文网站,页面是黑底红字,头条是一个视频,上面写着”Today's Live Show”。往下拉,全部都是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小视频。
余美琪不太明白田欣将这个网站发给自己的意图,下意识地点开了头一个视频。
视频为时大约两分半钟, 画面很幽暗,她必须关了台灯才能看清。镜头先是环顾四周,那是一个肮脏又零乱的房间,由于视频是黑白的,所以不知道地上和墙壁上斑斑点点的是什么东西。
有个少女被拘禁在一张铁制的椅子上,手足和头颈都被固定住,嘴巴被一块胶带封住。但是无疑她的意识是清醒的,神情惊恐万状,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她本应明媚的眼睛里掉了下来。
有个头戴猫头鹰面具的人出现在镜头里,手中拿着一把余美琪只在电视里见过屠夫使用的钩子。这个人对着镜头点点头,然后将钩子深深扎入了少女的脖子。
深色的液体立刻从少女的脖子处涌了出来,她似乎被自己的鲜血呛住了,拼命想要咳嗽,但是嘴巴又不能发出声音。
镜头对着少女的脸越靠越近,最后在她痛苦的表情上定了格。
而此时,余美琪才意识到,之前墙壁上和地上的斑点应该是血迹。
这是恐怖电影的片段吗?视频下有不少观众的留言, 各种语言都有, 内容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一个署名为”AK47”的人留言道:怎么不多折磨她一会?干嘛一下子就杀死她?
还有个名字叫”沙漠之鹰”的说:她的眼睛很漂亮啊, 应该先挖了眼睛。
这是什么烂网站啊?余美琪点开留言板,忍不住回复了一句:黑白胶带的拍摄效果真好,以假乱真。
回复完这句话,余美琪想着明天上课要去问问田欣,给她这么一条链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留言板更新了。
署名为”发布者”的人回复了余美琪的发言:是真是假,你马上就会知道。
顿时,余美琪连继续修改论文的兴致也没有了,立刻关了电脑,熄灯上床睡觉。只是当晚却睡的很不安生,那个女孩子让余美琪觉得有点面熟,她惊惶失措、痛苦万分的表情时时在余美琪的脑海中浮现。
一夜难眠的余美琪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学校,本来余美琪想问田欣为何要发这么一个网站给余美琪,她却先焦急地找到了余美琪。
”快!帮我一个忙,我的QQ号码被盗了,需要提供十个常用好友的号码作为找回条件。”
余美琪一愣,”你什么时候被盗的?”
她苦笑,”今天一早起来就发现手机QQ不能登录了,总说我的密码错误。”
余美琪心中一跳,也就是说,昨晚的链接并不是田欣发给余美琪的,而是盗走她QQ号码的人发的。或许也并非刻意针对余美琪一个人,而是群发。
一问之下,果然许多人都收到过这条链接,只是当时已经是凌晨,他们都入睡,因此点开的居然只有余美琪一个。听到她这么说,田欣不由瞪大了眼睛,她抢过余美琪的手机点开链接,大概是校内网络比较慢的缘故,那个网站始终处于缓冲状态,很难打开。
此时,余美琪的QQ信箱提示有新邮件。本以为是什么英语培训之类的广告,打开后发现内容只是一个笑脸的图标,附件中有一个小视频。
发件人很陌生,余美琪完全不认识,看到附件,余美琪立刻联想到昨晚的奇异遭遇,”发布者”的回复言犹在耳,余美琪马上下载了小视频,并在手机里播放。
这段视频很短,只有十多秒,画面里的地点和人物都很熟悉。那是一个女孩子沿着一条林荫道而行的背影,这条林荫道两侧种满了榆树和高大的梧桐,而那个女孩身穿深蓝色夹克和黑色长裤,不就是余美琪吗?
余美琪和田欣对望一眼,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听说过‘暗网’吗?”她战战兢兢地问道。
关于”暗网”,余美琪略有耳闻,这是在网络各大论坛上如同都市传说般的存在。说是所有能被搜索引擎找到的网站叫做表层网络,还有数量远远大于余美琪们日常使用的各大网站的”地下网络”。
这些网站不被搜索引擎收录,没有内部人员的邀请,外人也很难找到,就算找到也未必能顺利登录。总之,网络上关于”暗网”的种种传言甚嚣尘上,听起来份外神奇。
田欣迟疑着说道:”我怀疑是我进入暗网买违禁药物的时候,电脑被种植了木马程序,所以QQ号码才会被盗。”
一年前,也就是大三的时候,田欣参加过一次海外交流。大概是国外食物热量较高,她回来的时候,体重足足增加了将近二十斤。急需减肥的她,某一天在gmail邮箱发现了一封垃圾邮件,邮件里说点击以下链接可以进入某个国外网上药店。
于是田欣便依言而为,果然是一家海外药房。按照她的说法,这应该是”暗网”邀请的方式之一,这个卖药网站上违禁药物非常多,而她买的那个快速减肥药就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药品之一。
”如果我的推测不错的话,”田欣说话更加吞吞吐吐,还偷偷看了余美琪一眼,似乎顾虑重重,”搞不好那个所谓的Live Show是真实的。”
余美琪大吃一惊,回想了昨天看的那个视频,的确有种逼仄的真实感,让人觉得极度不适。如果那个视频是真的杀人秀,那么刚才偷拍余美琪的人又是谁?
第一节课下课,余美琪和田欣就来到校派出所报警。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警官,他自称姓方,的确刚从警校毕业。听到余美琪们的汇报,他也很震惊,立刻要求余美琪把那个杀人网站的链接给他。
余美琪将链接转发到他的QQ上,他的电脑倒是反应很快,只是页面显示”Not Found”。重新刷新了几次,最后都是这个结果。
方警官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余美琪们,好像她们在说谎似的。余美琪心中寒意更甚,她们是临时起意想到报警,可是网站却刚巧无法打开,再加上之前余美琪收到的偷拍影片,简直就像是有个人环伺在她的周围,让她不寒而栗。
”这样吧。”大概是余美琪的脸色实在太差,方警官在看过偷拍她背影的视频之后,主动表示会从这个邮箱着手调查,不过他又劝解余美琪不必太过害怕,或许有可能只是无聊之人的恶作剧。
眼看在警方这里暂时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回应,余美琪只得和田欣先回教室上课。在路过派出所通知栏的时候,余美琪看到一份协查通告,上面说有个叫”张宝儿”的十六岁女生失踪了一个多月,请各单位注意。
余美琪顿时止步,忍不住喃喃说道:”是她……难道是她?”
这个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张宝儿”,酷似余美琪在视频里看到的被杀死的少女。难怪她总是觉得那个少女面熟,这张协查通告也曾经张贴在她住的小区,虽然匆匆一瞥,但是颇有印象。
但或许正因如此,余美琪反而将这种熟悉的感觉当作是电影效果,所以昨晚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视频里的内容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经过她再次反映,这次方警官也严肃起来,他让余美琪详细做了一份笔录,要求她尽量回忆视频中的内容。虽然这种回忆绝不愉快,她还是将自己看到的都描述了出来。
当他听到”钩子”的时候,脸色蓦变。
”真的是用‘钩子’?”他再三确认。
她点头称是,”不仅用钩子,还戴着一个猫头鹰面具。”
”这个。”田欣偷看了一眼方警官紧绷的脸,”我有个猜测,不知道该不该讲。”
方警官做了个请讲的手势,田欣迟疑着说道:”前几天我们都看到新闻说抓住了钩子杀手,可是这个叫顾耀祖的男人会不会只是凑巧呢?说不定、说不定这个上传杀人影片的人才是真正的连环杀手啊。”
三人一齐陷入沉默,余美琪的眼前仿佛看见新闻里顾耀祖连呼冤枉的情景,报道里说这个连环杀手以”钩子”作为武器,专门猎杀年轻女性, 三年来丧命在他手里的人数多达十人。
突然,她想起她在翻看留言板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一条奇怪的留言,只是当时她始终认为视频是某部电影中的情节,因此并不在意,反而对那种”当真”的观众嗤之以鼻。
那个发言人叫”掠食者”,他的留言在一堆抱怨视频不够血腥的回复中显得很不一般:警察们的运气真不好呀。
难道因为真正的凶手时常在这个地下网站发布杀人视频, 所以这群观众认为警方抓住的顾耀祖只是个替罪羊?
警方对她提供的线索相当重视, 当天下午在方警官的带领下,来了两名刑警向她询问,要求她尽量多的回忆视频中的细节,并且拿了好几张”张宝儿”的照片让她辨认。
可是仔细看看,又觉得张宝儿和视频中的女孩子好像有点不同,余美琪一时有点迟疑起来。
田欣在一旁说道:”就算是同一个人,不同的角度也会给别人不同的感觉吧?你说的视频是黑白色,分不清楚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件事对警方的触动很大,余美琪甚至听见两名刑警自己在讨论连环杀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但是遗憾的是,那个视频网站始终处于被关闭状态,应该是所有者删去了服务器上的内容,所以页面无法打开。
而此时,一些有关”暗网”的贴吧上也开始流传有人看到过真正的”钩子杀手”行凶视频,甚至还有截图,这些截图与美琪看到的视频内容十分相似,只是因为画面不太清晰的关系,那个受害女孩的面目有点模糊,不能清晰辨认到底是不是张宝儿。
”你说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为了向警方示威,所以故意将视频公开?”
两个女生折腾了好几天, 为了给警方提供更多的线索,余美琪真是殚精竭力,拼命在回想那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到底还有哪些特殊的细节。或许精神压力过大,她越想越是糊涂,一时眼前除了少女痛苦的面孔竟无其他。
”然后呢?生怕被警方掌握自己的线索,所以又将服务器上的资料删除?”余美琪捧着脑袋苦苦思索,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撞击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惹人厌烦。
这时,方警官打来了电话。
”呃?张宝儿回来了?”余美琪大吃一惊,回头看了眼田欣,她也是满脸错愕。
正值叛逆期的张宝儿因琐事和母亲争执之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本打算去邻市亲戚家,长途汽车坐到一半,忽然又改变主意,临时下车约了网友见面。
于是,这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 张宝儿都在和网友游山玩水。她有意让父母着急,因此关了手机, 杜绝一切可以联系的方式, 直到前几天,她在网络上赫然发现自己竟成了一桩惨案的主角,于是主动向警方联络。
”我们认为,那段影片很有可能是某些人的恶作剧。你也知道,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对什么变态杀手特别感兴趣。还有关于偷拍你背影的那段视频,我们也查过了,是一个新申请的QQ邮箱,发送时的IP地址就在你们学校。所以我们认为应该就是你们学生之间的玩笑,哎,现在的小朋友们,真是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很明显,在张宝儿归来之后,方警官也松了口气。
夜色已深,余美琪从实习的报社里归来,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从一些前辈记者们的口里,她获知了更多有关”钩子杀手”的信息。与那些热情高涨的网友们不同,他们倒是赞同警方的看法,认为顾耀祖就是真正的凶手,并不存在被冤枉的情形。
”警方在抓捕的时候一定会经过严密的调查和部署,而变态杀手的行动轨迹一旦模式化就很难改变。所以,我们都觉得警方判断没有错,顾耀祖就是真凶。”一位前辈如此分析。
出了地铁,余美琪还要步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家。原本这个时候,不太宽敞的马路上总是被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占据,今天大概是城管有过行动,居然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已经走到大楼外,她正准备掏门禁卡,突然听见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
她的QQ邮箱提示收到新的邮件,余美琪心中咯噔一声,点开一看,果然是一封没有内容的邮件,附件是一段小视频。
视频里,有个女孩子在路灯昏暗的街道匆匆而行,她斜背的包上挂着一只镶满水钻的蒙奇奇挂饰,在灯光下微微泛光。这段视频持续了三分钟,她从十字路口一直走进一个住宅小区。
她握紧了手机猛然回头,瞪大了眼睛,竭力向外张望。那个偷拍余美琪的人这次一路跟随她到了住宅楼外,可是外面灯光黯淡、树影随风婆娑,若是有什么人躲在阴影处,她也根本看不见。
一阵寒风吹来,余美琪推开防盗门躲进大楼。隔着铁栅栏,她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突然,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四周一片黑暗,只能借助楼外的路灯洒进的一点点光亮。
就在此时,余美琪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的一闪,本来已经被她丢在角落的记忆宛如星星之火,一点即燎原。
回去翻了翻地图,余美琪基本可以知道那个视频的拍摄地点了。
她本想着是不是要立刻报警,可是田欣却说单凭记忆未必准确,如果警方又一次找不到余美琪所描述的线索,恐怕会对她的诚信产生疑问。
余美琪想也是。
于是,三天后,余美琪在田欣的陪伴下前往她认为的拍摄地点。田欣似乎很疲惫,就算喝了一杯咖啡仍然坐在出租车上沉沉入睡。
借着汽车的后视镜,司机用迟疑的口气说道:”这位小姐没事吧?怎么一上车就好像睁不开眼睛。”
”她没事。”余美琪看了一眼她的睡颜,平静地说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指被香烟烧灼,疼痛让余美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头顶的一只灯泡无风自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虽然轻微却很刺耳,让人听着难受。
现在其实是下午三点,但是屋子里的窗户都被用木条钉死,因此日光只能从缝隙中勉强照进来几缕,屋内异常昏暗。
田欣兀自在梦中未醒,她倒在一张铁质的椅子上,手腕分别被固定在左右扶手上,座面下有个如马桶一样的洞,椅子底下放着一只肮脏的铁桶,里面积满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污垢。
其实余美琪不会吸烟,只是从田欣的随身包里发现了香烟和打火机,反正她还在睡觉,余美琪就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冉冉上升,置身在这间到处散发着残忍气息的房间里,宛如经历一场噩梦。
田欣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她醒了。
余美琪熄灭了香烟,慢慢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一开始还有点迷糊,用惘然的口气问道:”美琪,这里是哪里啊?”
余美琪并不回答,等到她的意识完全清醒,她蓦地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尖叫声。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可是双手被绑得太紧,除了让铁质椅子摇晃之外,没有丝毫用处。忽然,她仿佛感受到座围底下的不适感觉,脸色变得煞白。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忽然镇定了下来,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充满疑惑地看着余美琪。
余美琪淡淡地说道:”田欣,你不认识这里吗?”
她环顾四周,脸色变了,这一次她在发抖,连带着铁椅子都发出轻轻的撞击声。
”好好看看、仔细看看、用心看看。”余美琪抓起一根铁棍缓缓敲击她身下的铁椅子,发出”碰碰”的撞击声,每一下都好像敲中田欣的神经,她整个身体都是一跳。
她凝视余美琪的目光从惊恐逐渐变为仇恨,她的眼睛里忽然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紧紧盯着余美琪。
”好了,我提醒你一下吧。”
余美琪扔掉手里的铁棍,平静地说道:”十年前,你就被拘禁在这所废弃的小学里长达三个月。绑架你的是一个因患脑瘤而导致毁容的屠夫,他心理扭曲,不断折磨你、伤害你,你所有的活动天地就局限在这张椅子上。”
田欣瞪大了眼睛看着余美琪,她的眼珠子越瞪越大,给余美琪感觉几乎就要掉下来。她一反刚才的惊恐之色,用冷漠的口气说道:”你不是说找到那个杀人视频的拍摄地点了吗?”
余美琪之前回忆起,在那段视频里,镜头一闪,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余美琪却分明看到囚禁少女的房子外有霓虹闪烁,那应该是几个拼音字母。经过余美琪翻查地图,以及余美琪自己的判断,余美琪认为视频的拍摄地点应该就在浦江对岸的一栋烂尾楼里。
浦江河道蜿蜒,由南向北,虽说两岸都是本市最繁华的地段。然而在浦江西岸南段却都是一些老式待拆筒子楼,十多年前就听闻要拆迁,但因为各种原因直到现在还没有开工。
那里平时就人迹罕至,而到了晚上,几乎是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就在一江之隔的对岸,却是豪华写字楼高筑,霓虹宛如黑夜彩虹闪耀。余美琪记得很清楚,当时视频里镜头一晃,余美琪看到了浦江东岸一栋著名银行大楼的logo忽明忽暗。
在余美琪通知方警官之后,虽说他们也是将信将疑,但是最终经过技术人员的距离计算,顺利找到了那栋废楼,并在某个房间里找到了一具少女的尸体。
那个少女正是被隔断喉咙而死,身份成谜,可能是外地来到本市打工的女孩子。她身边有一只属于张宝儿的皮夹,或许是捡来的。而这件屋子的窗户,刚好可以看见那栋银行大楼的logo灯箱。
余美琪号称要带着田欣去找视频里的房间,请她喝了杯加了点镇静剂的咖啡,其实却将她带来了这里。
这个曾经囚禁她的房间。
田欣瞪着余美琪,恍然间,余美琪这才发现,田欣的眼睛和那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人一摸一样,充满了各种各样常人无法理解的情绪——恐惧、悲伤、仇恨……
”放开我!”她对余美琪嘶吼,宛如一只困顿的野兽。
”你被虐待之后,只有一个少年关心你。他偶尔流露出的温情支撑着你活下去,所以在你心中,他成了你的精神支柱。”余美琪丝毫不管她露出的痛苦表情,自顾自说下去。
”所以,当少年被警方抓住之后,你为了让警方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不惜以身犯险,冒充钩子杀手作案。”
余美琪收到的那个视频链接,其实就是田欣故意发出的。她渔翁撒网,是谁点开那段视频并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个证人而已。所有跟踪偷拍余美琪的视频,都是田欣所为,目的就是要引起她的恐慌。
”神经病!我干嘛要这样做?”这张椅子让田欣很不适,她又开始新一波的挣扎,可是徒劳无功。
”因为你有严重的斯德歌尔摩综合症!”
余美琪大声疾呼,田欣呆呆看着她,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屋子里很幽暗、很幽暗,唯有一只不知道多少瓦的灯泡高悬在头顶,无风而动, 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声音。
地上很肮脏,横七竖八堆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如铁桶、移动式手术台、水台边扔满了钳子、剪刀、铁钩、手术刀,还有一把大铁锤竖放在一个锈迹斑斑的更衣柜旁。
更衣柜相当陈旧,好几个门锁都坏了,无声地开启着。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迹斑斑的少女躲在靠里最底层的一个更衣箱里, 她个子很小、又十分瘦弱,居然可以蜷缩着身体藏在其中,手术台投下的阴影恰到处好地将她遮挡住。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传来, 伴随着拖拉铁链的声音,似乎拉着什么重物。从少女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一双显然属于男人的粗壮的小腿,那男人赤着双足,地上有个硕大的麻袋,偶尔麻袋会动一下。男人每向前一步,麻袋沿路都会留下一滩血渍。
少女浑身发抖,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左手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巴,唯恐一个忍不住会爆发惊恐的尖叫。
男人”咦”了一声,似乎有点惊讶,随后他将麻袋拖到一旁,四下走动。
他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少女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少女紧张地可以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男人的双腿距离自己不过几公分的时候,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他的脚踝划去!
吹毛刃断的柳叶刀瞬间割断了男人的脚筋,他惨叫一声,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少女趁机从藏身处窜了出来,拿起一旁的铁锤对着男人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
男人哼也没哼一声,满头鲜血,躺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显然已经晕死过去。
少女剧烈地喘气,手中的铁锤重重掉在地上,她在男人腰畔摸索到一串不知是不是长期被鲜血浸染而发黑的钥匙,冲向铁门。
她深信,只要打开这扇恐怖之门,室外必定是阳光灿烂。
少女尝试了好多次,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当门锁转动的时候,她激动地大脑充血,身上的伤痛消失了,双腿又充满了力量。
几乎要用光她的全部力气,沉重的大门终于缓缓而开,一道光线照射了进来。少女等不及铁门全开就想要跻身而出的时候, 突然有股力量扯住了她的长发。
这股力量仿佛戏弄她似的僵持了一会,随后猛然将她拉了进去。
少女被固定在一张铁质的椅子上, 她的双手由于长期被锁在扶手上,磨烂后又愈合、愈合后又磨烂,惨不忍睹。
她吃喝拉撒和睡觉都在这张铁椅子上,座面下有个如马桶圈一样的洞,椅子底下有一只铁桶,散发着人类排泄物的恶臭。长期营养不良让她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缺乏水分的嘴唇总是处于干裂状态,她疲惫不堪,既一心求死,又期待某个人的来临。
铁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重一轻的脚步声显然属于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头戴猪面具的男人慢慢走到她面前,他体壮如牛、喘气如猪,每次他出现都会伴随着折磨和殴打。
他抓起少女的头发,少女的视线落在猪面具男身后的少年身上。
少年清秀而敏感,对着少女露出微微地笑。
猪面具男对着少年做了一个手势,阴沉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回响:”她今天不乖,你惩罚她一下。”
少年毫不犹豫,对着少女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少女立刻左颊肿了起来,她的嘴里还吐出一颗带着血沫的牙齿。少年用怜悯的眼神凝视着她,但是碍于猪面具男的威势,动也不敢动。
”今晚不准喝水!”
猪面具男在下达了这样的指令后,带着少年离开了屋子。
四周又静谧下来,头顶的一只灯泡不断摇晃,仿佛对少女在进行催眠。她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五天?还是十天?又或者已经有半个月?她想不起来,这里让她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恍然间,她有时觉得似乎会就这样渡过一生。
而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就是少年。
她不知道少年和猪面具男是什么关系,在猪面具男不在的时候,少年会对她展露出少有的温情。她觉得,如果没有少年,大约她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但是只要猪面具男下达命令,不管是对她怎样的折磨,少年都铁面无私、从不手软。她想,那必定是少年打心底里惧怕猪面具男的缘故。
因为有时,她也会在少年身上见到累累伤痕,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她不得而知,当然也不敢多问。
铁门又被打开,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属于那个少年。
他拿着一瓶水,对着少女笑了笑。
”趁他不在,快喝吧。”
就在少女张开嘴巴迎接清水的时候,少年突然手一松,整瓶水掉落在地,顿时洒了一大半。
少女极度干涸的嗓子几乎要冒烟,此时失望地几乎要马上哭出来。
少年捡起瓶子,还剩下不到小半瓶,他轻轻扶起少女的脑袋,将水缓缓喂进她的嘴里。
少女贪婪地吞咽清水,虽然不多,已经如同久旱遇甘霖。
少年在喂完少女清水之后,对着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后悄悄离开。
猪面具男就站在铁门外,此时他摘下了猪面具,面具底下是一张畸形怪状的脸。他冷冷地看着少年,声音就像金属撞击般难听:”你再敢这样做一次,我就把你也处理掉。”
但就在那一天,少女按照少年的吩咐躲在更衣柜最下面的格子里,半掩的柜门投下一道阴影,恰到好处地将少女瘦小的身体隐藏住。她没有想到手里的美工刀竟然如此锋利,只一下,就将猪面具男的脚筋挑断。
揭开男人的面具,畸形的脸让她惊骇至极。男人还在抽搐,少年举起一旁的大铁锤,对着男人的面孔狠狠砸下,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男人的脸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从此我们解脱了。”
这句话深深印在少女的心底,分别以后,虽然两人一共也只见了十来次面,但是少年俨然已经成为少女的精神支柱。每晚,少女都要传送自己的日记给少年,通过邮件往来,两人的情感越系越牢。
偶尔,少女也会觉得,似乎少年只有在需要自己的时候才会提出见面。但是毕竟在那段地狱般的日子里,只有少年给了她温情和活下去的希望。
那个猪面具男是谁?为什么要绑架她?又为什么要折磨她?这一切,都随着猪面具男的死去而不为人知,少女只知道她和少年有过同样惨痛的遭遇,他们的心灵想通,其他人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底。
所以,为了少年,她愿意付出一切。
有犯罪心理学家说过,酷爱折磨他人的人,往往在年少时被他人折磨过。
顾耀祖就是如此,田欣也是如此。
顾耀祖算是人生中的失败者,父母很早就弃他而去,他跟着年迈又古板的爷爷生活。学习不佳、人缘不佳,唯一的幸福就是每天可以和田欣通信。他并非依赖田欣,而是通过田欣,他可以找到自己生存的价值。
田欣是如此依赖他,事事都要和他讲。经过那段时间的折磨,田欣的内心受到很大的创伤,为了避免外人的闲话,她不准父母报警,对外只是声称生了一场大病来掩盖她身体异乎寻常的孱弱。
顾耀祖曾经给她的一点点温暖,都成为田欣记忆中最为美好的珍宝。田欣深信顾耀祖爱着自己,如若不然,他怎么会甘愿忤逆那个凶残的猪面具男人呢?
所以为了顾耀祖,田欣愿意做任何事。
每次,顾耀祖负责选择猎物,田欣是个外表柔弱温和的女孩子,若是由她去敲门,那些女租客往往不会设防。
而当顾耀祖意外失手被捕之后,田欣为了让警方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便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惨剧。她抓住那个少女之后,看到她身上的钱包,以为她就是失踪已久的”张宝儿”,又哪料到人有相似而已。
”神经斌!神经病!神经病!”田欣对着余美琪大吼大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嗯。”余美琪其实也是心有余悸,”我就是你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吗?引我去了视频中的房间之后,你会再发一次视频。这次发给谁呢?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就是方警官。对吧?”
说完这句话,余美琪不再理会她,慢慢走向铁门准备离开。
”你去哪里?你去哪里?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田欣惊惶失措,余美琪从她的脸上仿佛能看到十年前那个备受凌辱的少女无助的表情。
美琪停步,”警方说顾耀祖得了脑癌,不久于人世,所以人之将死……他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包括……当年绑架你的男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田欣猛然抬头,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所以……所谓折磨中的温情根本不存在,顾耀祖本身也不过是个变态而已。”余美琪拉开铁门,闪身而出,淡淡道:”你就在这个房间,好好感受下当初的绝望吧!放心,一会警察就会来找你的。”
说完,余美琪缓缓关上了那道门,那道封闭着杀人魔的铁门。
吴君:
这是一封传递不幸的连锁信。请你在收到信件后的三日内,转发给以下三人。如若不然,厄运将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切勿挑战厄运的耐心,切记切记。
三人:马如牛、赵德海、徐胜梅。
吴光是我同专业不同导师的学长,临近毕业季,他应该一边快马加鞭地修改论文,一边热火朝天地寻找工作才对,而不是在图书馆里给我看这种无聊幼稚的信。
幸运或者厄运连锁信这类东西,在十几二十多年前似乎流行过一阵子。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父亲也收到过一封类似的信件,说如果不转发二十封就会遭受不幸云云。我父亲当然嗤之以鼻,当场就扔进了废纸篓。那时候的连锁信是完全要手抄的哩,我想单单是抄上几十份连锁信,就已经是一场噩梦了吧?
吴光是在图书馆找到我的,他不发一言就把这张皱巴巴的信纸递给我,露出苦涩的笑容。原本自信的脸上,显得十分憔悴,看起来饱受折磨。
我正待揶揄他几句,可是撞上他略带哀怨的眼神,硬生生将嘲讽吞了下去,说道:”不知道学长给我看这封信意欲何为?”
图书馆里十分安静,大多数同学都在阅读或是写字,也恰逢午后,学生较少,不然管理员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在这里交谈。
吴光叹了口气,声音略带沙哑,”大约在一周之前,我收到了这封信。我当然不屑一顾,但我也不知道为何,并没有将信件撕毁,而是随手扔进了抽屉。”
待信中所设定的期限过后,吴光果然遭遇到了许多意外。
”先是我独自留在寝室时,房门莫名被反锁。我被关在房内足足一个下午,就算宿舍管理员使用了备用钥匙都打不开,最后只能请师傅换了一把锁。室友们回来后,却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干的。”
吴光喝了口一次性纸杯中的清水,继续说道:”之后我路过教学大楼,险些被落下的花盆砸中。而昨天,下课后我准备下楼时,又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幸亏只剩下三级楼梯,不然我准骨折。”
我刚想说这或许只是巧合呢,他突然脸色大变,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随后冲出阅览室,在走廊上蹲下,不断抠着喉咙。
我吃了一惊,只见他呕吐出的都是清水,喘着气扶着墙壁,对我说道:”是水……有人在我的水杯里下了东西!”
我急忙返回阅览室,桌上放着一只学校放置在饮水机旁供人使用的一次性纸杯。其中尚留着半杯清水,我拿起纸杯闻了闻,没有任何浓烈的味道。
”不如让我请医学院的学长化验一下如何?”我提议道。
吴光默默点头,神情像是被幽禁在禁闭空间般惊惶。
离开图书馆,分别之前,我忍不住问道:”学长,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吴光低下头,低声说道:”因为我觉得霍疏影同学,非常可靠的样子。”
我真是啼笑皆非。
仔细看来,这封连锁信比起普通的连锁信有非同一般的地方。
比如普通连锁信追求转发的数量,而这封信却只需要转发给三个人;其次普通的连锁信既不会在信的抬头指名道姓,更不会对下一个收信人有指定要求。
马如牛、赵德海、徐胜梅。
虽然指定了收信人,但是却没有附上地址。是寄信人认为吴光一定知道去哪里找这三个人吗?还是就连寄信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如果这样,他怎么确定吴光可以找到他们?
由于赵德海和徐胜梅这两个名字实在太普通,我将”马如牛”三个字输入搜索引擎,想看看是否会有些线索。
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少,本市更是只有惟一的一个。
谁知我点开网页,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感叹人生的无常。
页面上竟然是封讣告。
原来这马如牛大学毕业后在一所中学任教,两个月前在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中,两名同学打闹间落入池塘,马如牛虽然救起两人,自己却因为腿部抽筋而溺水。
这所中学还特意制作了一面网页来纪念他,灰暗的底色配上马如牛的黑白照遗像,竟然带着一股阴恻恻的感觉。看久了,好像那马如牛在对着你眨眼睛。
我关上网页,心想看来这寄信人并不知道马如牛已死亡的消息,不然要求吴光将连锁信转发给一个死人有什么意义呢?
室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自从她解开男友失踪之谜后,摆脱了患得患失的负面情绪,面对现任男友,再也没有夺命连环call的情形出现,人也开朗活泼了许多。
”吴学长在寝室楼底下等你呢,打你电话你没接。”她带着狡黠的笑,说话的语调有些暧昧:”他莫不是在追求你?”
我白了她一眼,或许刚才想的入神,根本没有注意到手机铃声。
吴光站在寝室楼的背阴面,他双颊微微有些凹陷,黑眼圈非常严重,双手插在卫衣口袋无精打采地来回踱步。看见我下楼,他急忙迎上前,慌张地说道:”有人跟踪我!”
”啊?”我一愣,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同学们大多在寝室楼午休,偶尔有学生进出,四周根本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吴光依靠在寝室楼的外墙,说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个小个子男人跟踪我。昨天晚上我下课回寝室,那人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回过头去找,他却跑的很快,连影都没有!”
”他有什么特征吗?”
吴光摇头,”他戴着棒球帽,帽沿压的很低。”
我沉吟片刻,说道:”对了,刚才医学院的学长说化验结果出来了,那只是一杯普通的纯净水,没有任何有毒物质。”
吴光讶然,”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趁着我们离开阅览室的时替换了!要知道这纸杯随处可见,调包可是轻而易举!”
周二一大早照例是学院组织的学术讲座,古代文献专业的导师精讲沈复的”浮生六记”。这样的讲座虽然枯燥乏味,但是这作为硕士毕业考核的指标之一,必须参加满十次,没的商量。
在讲座间歇,我意外遇到了与吴光同寝室的何季学长。他向来极少观摩讲座,说是越少听闻别人的观点,树立自己的理论时才能免受影响。
提到吴光,他满脸怒气,白皙的脸顿时涨红了。
”这家伙最近太不正常,总说有人要谋害他。上次还指责我们三个故意将他反锁在寝室。拜托!我们男生粗心大意,有时只是合上房门就离开了,哪会特意去反锁。何况那天我们三个都去参加企业宣讲会,才没有心情戏弄他呢!”
我唯唯诺诺地应声,问道:”他说他遇到了好几次意外,这些你们都知道吗?有什么线索吗?”
何季带着轻蔑地笑,”他整天神神叨叨,一会说有人要扔花盆砸死他;一会又说有人将他推下楼梯,后来还说有人跟踪他。可谁见到了?这校园里人来人往,有谁能几次三番想要害他都没人发现?何况还是大白天呢。霍疏影,你也少管他的闲事,听说你们也快开题了吧?写好论文是关键!”
”说的也是。”
何季学长说的有道理,吴光那些所谓的意外统统没有人证,这在人多眼杂的校园中并不正常,没有一个凶手会大摇大摆出现在学校里。即使是那次他号称水中被下毒,除了他一阵阵干呕之外,我完全没发现他有任何不良反应,化验结果也没有任何有毒物质。
我回到寝室,继续打开悼念马如牛的纪念网页,除了令人心中发寒的遗照之外,就只有一根根虚拟的蜡烛闪动,整个页面带着梦幻般的昏黄,看久了不仅遗像上的人脸会对你笑,甚至带着种想要沉睡不醒的疲乏。
我在心里默想了一遍连锁信,那封信有个奇异的特点就是有抬头。称呼吴光为”吴君”,口气文绉绉,简直像轻佻文人之间的恶作剧。
寄信人一定认识吴光,不然若仅仅是为了传递不幸,根本没必要写对方的抬头。我记得很清楚,以前父亲收到的那些连锁信,是为了要抄写数十封的缘故,绝不可能一个个的写抬头。
寄信人既认识吴光,也认识那三人。但是寄信人想必已经和马如牛等至少数月没有联络,不然怎么会连他殉职的消息都不知道?
这个人……果然就在吴光身边吗?
我在悼念网页上随意点击,突然目光有些凝结,顾不上遗像带来的诡异气氛,凑近了仔细看着治丧委员会的名单。
第二行第二个名字竟然是”徐胜梅”。
我一直想弄清楚吴光和那三人之间的联系,却忽略了这三人本身就可能相互认识。
而在第五行我也找到了”赵德海”的名字。
总算凑齐了三人。
我谎称自己是马如牛的高中同学,看到悼念网页后想与以前的发小徐胜梅联络。中学果然不疑有他,立刻将徐胜梅的手机给了我。
徐胜梅在松江某镇的银行分理处上班,做一休一,我们相约的那天恰好是她的休息日。她上下打量我一阵,用怀疑的口吻说道:”你是马如牛的高中同学?虽然他和我并非同一个高中,但是我们住的近,他的好朋友我几乎都见过。况且我看你似乎比我们要小上几岁。”
见被她拆穿,我怕她再不肯合作,只能将那封连锁信掏了出来,请她过目并询问她是否认识吴光。
徐胜梅皱着眉头看了遍信的内容,说道:”马如牛和赵德海都是我的邻居兼小学至初中同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至于这个‘吴君’……我的确毫无印象,我身边一共只有两个姓吴的,一个是初中同学、一个是现在的同事。绝对不可能是你的那个什么学长。”
”那么,你觉得会有谁有对你们做这样一个恶作剧吗?”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吴光与他们毫不相识,寄信人又为何选中吴光作为传递不幸的中间人?寄信人又为何不自己直接将信件寄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还是寄信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的缘故?
”完全没有。”徐胜梅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表情。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小镇老街的尽头。
松江虽然是属于魔都的一部分,却由于是郊县,依旧显得有些荒凉,小树林和农田随处可见,像是被大都市遗忘的角落。除了延绵不断的轻轨架在半空中,公交车每隔十五分钟才会慢吞吞地来一班。
”那么,你还要不要去看看马如牛的家里呢?”徐胜梅略带讥讽地说道。据中学领导说,马如牛的父母在他大学三年级时双双因病离世,家里只剩祖父祖母一双老人。因此治丧委员会除了学校领导之外,就请徐胜梅等好友来筹备。
我之前联系徐胜梅时,也是借口想探望马家老人,这才请她相陪。
听她这么说,我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开,何况去马家看看,多和徐胜梅聊聊,说不定会有未曾留意的线索。
田野到处都是阡陌交错的长路,天色已是黄昏,夕阳将我和她的影子投射在农村小道上,拉的老长。
拐往马家的岔道有口池塘,那里被人围堵的水泄不通。几个警察在驱散围观的人群,这时只听有人大吼一声,”出来了!”
人群开始沸腾,警察们虽然不断要求众人离开,却适得其反,人反而越聚越多。
从人群的缝隙中,我隐隐看到捞起的似乎是一副人的骨架,一只惨白的手只留下森森白骨,斜斜地向下垂着。
我分明从徐胜梅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恐惧。见我注意她,她急忙移开眼光,带着我继续向村子深处走去。
如今马家老宅只居住着马如牛的爷爷和奶奶。两位老人家明显还未从两个多月前孙子的不幸逝世中缓和过来,悲伤的情绪笼罩着我们谈话的始终。
因此我对于自己的不请自来难免有些愧疚,陪着老人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节哀顺变之类的劝慰话。
”马老师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素来不善言辞,有些担心自己的劝解适得其反。
马爷爷却长叹一声,”报应啊!”
我听的一愣,还未开口询问,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大步走进院子。
他大约四十出头,戴着眼镜,身材略微有些发福,虽然脸上表情温和,镜片后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马爷爷,家里有客人啊。”那警察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随后落在徐胜梅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没想到徐同学也在?那真是巧了。”
马爷爷的脸色忽然一变,呼吸也变的有些急促,讪讪道:”邵……邵警官。”
”马爷爷,我也听闻了马同学殉职的噩耗,请节哀顺变。”邵警官收敛起笑容,用严肃的神情说道,”不过可能你们已经知道,一个多小时之前,在村口的池塘里我们发现了一具骸骨,很有可能是十三年前失踪的杜陌。当年这起案件是当作诱拐事件处理,现在看来需要重开档案调查。”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杜陌?”徐胜梅开了口,她双手握紧了拳头,神情变得有点狰狞。
邵警官语气平静,”首先我们在颈骨处发现了一条缠绕着的金锁片,上面刻着一个‘陌’字,这是当年杜妈妈担心儿子体弱长不大而挂在儿子脖子上的。其次我们之后会进行基因对比,确定到底是不是杜陌。这是我当初调来这里后的第一起案件,我印象深刻。”
”咕咚”一声,一旁默不作声的马奶奶突然从椅子上摔倒,开始抽搐,甚至口吐白沫。马爷爷大惊失色,徐胜梅帮着马爷爷一起将马奶奶送入房中休息。
客堂里一时只剩下我和邵警官,有些尴尬。
”小姐你是……”他看了我一会,终于发问。
我寻思着要是我随便说个身份,他会去调查我吗?要是发现我在吹牛,会不会通知我们学校?我一时举棋不定,这时徐胜梅和马爷爷从内房走了出来。
”邵警官,”徐胜梅冷冰冰地开口,说道:”马奶奶现在很不舒服,如果你有什么要问,请在确定骸骨就是杜陌之后再来吧!”
”哦、哦。”邵警官倒是很好说话,他并没有不依不饶,只是向马奶奶表达了关心之情后就离开了。
他走后,徐胜梅也和我一起离开马家。其实我很想向马爷爷多了解点马如牛的过去,只是碍于情形,实在开不了口。
夕阳退去,星光渐长。
徐胜梅幽幽地说道:”大马只是生活在别处,他在别处看着我们。”
我要求去拜访一下赵德海,却被徐胜梅拒绝。
”够了,霍小姐。到此为止吧!”
吴光的导师是系主任,每逢系主任开设的讲座,都有不少徒子徒孙忙上忙下,有时倒水、有时排列桌椅、有时维持纪律。还会呼朋唤友,让我们同系的学生都去捧场。这就是领导的权利。
虽然不过是两三天没见到吴光,他的颓废与邋遢居然令我微微一惊。他可能没有刮胡子,下巴一片青色。双眸凹陷,脸色灰暗,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觉。
他作为系主任目前最大的弟子坐在老师身旁,却战战兢兢、四处张望,样子胆怯又畏缩。同学们进进出出,推门的声音也会惹的他一阵哆嗦。
他的样子引人注目,系主任坐在他身边十分不耐烦,不断用严厉的眼神来制止他的怪异举动。
谁知吴光却是愈演愈烈,竟然呆呆地看着系主任,随后面对着系主任露出恐惧的表情,突然大声喊道:”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这个鬼!别以为我会怕你!滚!”
众目睽睽之下,系主任实在忍不下被谩骂为”鬼”的这口气,对着几个徒子徒孙大手一挥,”把他赶出去!”
几个男生立刻上前拉着吴光,他突然好似力大如牛,站起来推倒了好几张桌椅,甚至还把系主任作为播放幻灯的笔记本都扫落在地,嘴里则大声嚷嚷:”滚开!别缠着我!别缠着我!”
同学们大哗,系主任脸都气白了,拿起手机叫了校医院的工作人员过来,怒道:”这家伙发神经了!”
不多时,几个白大褂冲了进来,连同之前的几个男生,终于将吴光制服,他拼命反抗还是被抬出教室,临走时他的目光转向我,那空洞的眼神竟令人不寒而栗。
在校医院的病房里,吴光被注射了镇定剂。他逐渐平静下来的表情反而带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他幽幽地说道:”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为什么那个鬼不放过我?”
”什么鬼?”
吴光的眼睛盯着我身后,看的我心里发毛,说道:”那个带着棒球帽的矮个子男人,一直一直跟着我。他行踪诡秘,总能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好可怕,好可怕!”
他念叨着,可能是药效发作,逐渐陷入沉睡中。
我陪了他一会,吴妈妈赶到了。看到原本优秀、富有创造力的儿子居然被斥责为”神经病”,吴妈妈忍不住潸然泪下。
”吴妈妈,请问吴光以前在松江A镇D村住过吗?”
吴妈妈听我这么一问,不由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连忙扯谎,说道:”是我曾经在校报上看到过学长写的一篇回忆小时候的短文,写的很好。”
吴妈妈说道:”那是他大约十一二岁的时候,D村有一个他的叔叔。叔叔无儿无女,就叫他去那里住一段时间玩儿。不过说来奇怪,他才去的第一天晚上,就高烧四十度,不得不连夜赶回市区。后来就没再去过。”
那个发现骸骨的池塘位于D村的入口,前后没有人家,孤零零地横躺在那里,在这清风徐来的日子里居然平静无波,看似清澈的池水深不见底,隐隐有水草浮动,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森感。
据吴妈妈所说,吴光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曾经在D村仅待了半天就因为高烧而不得不回到市区。可吴光却说完全没有印象。
是因为高烧的缘故吗?
我对马爷爷的那句”报应啊”十分在意,即使是笃信轮回转世的佛教徒也不可能将自己孙儿的逝世归咎为报应,这不合常理。
马爷爷坐在院子里抽烟,马奶奶则靠在椅背上晒着太阳打瞌睡。
前几天来我就说自己是马如牛的同学,想要为他写一篇纪念文章。上次因为马奶奶突然犯病而仓促离开,今天想多了解点马如牛的少年往事。
提到孙子,马爷爷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着孙儿多么聪明、多么孝顺,是远近闻名的好孩子。
说话间,他还去屋里将相簿拿了出来,戴起老花眼镜,一张张地指给我看,这张是乖孙满月、这张是蹒跚学步、这张是刚上小学、这张是比赛得奖等等,如数家珍。
看着马爷爷微显浑浊的双眼中透出向往的神采,镜片后有眼泪的光芒在闪动,我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博取他们的信任,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翻过一页,其中有张三个孩子合影的相片,两男一女,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中间的男孩手里握着一条蛇,笑嘻嘻的样子十分得意。两侧的一男一女虽然年幼,但正是马如牛和徐胜梅。
见我关注这张相片,马爷爷解释道:”这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小梅你见过了,中间这小鬼就是阿海。抓蛇掏鸟蛋捅马蜂,没有他不敢干的。”
”抓蛇好危险的。”我注意到三角形的蛇头扭曲上扬,对着那男孩虎视眈眈。
马爷爷淡淡笑道:”乡下孩子,哪个不是上山下海的行家里手啊。也没大人管这些。”
灶间的水壶发出呜呜声,应该是水开了。
马爷爷起身去厨房,我凝视着这张相片,忽然发现在三人合影的不远处,一棵大树底下模模糊糊地有个人影。
由于照片年代久远,本身就不太清晰,那个人影又只有侧面,只知道是个戴着棒球帽、身穿卫衣的人,看打扮应该是个男生。
我心中一动,取出手机将相片翻拍了下来。
马爷爷端出一杯水给我,继续说了些马如牛小时候的故事,我刚想提及”杜陌”,这时有个男人一瘸一瘸地走了进来。
他年纪和我相仿,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他或许没有刻意的皱眉,眉间却还是醒目地拧成一个”川”字,像是经历过无数灾难痛苦留下的印记。
马爷爷赶忙招呼道:”阿海,你怎么来了?下班了吗?”
阿海?他就是赵德海,为何他是个瘸子?
赵德海身材不高却很健壮,一张黝黑的脸上神情森然,充满戾气。
马爷爷向他介绍我,他却似乎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用低沉地声音说道:”既然有客人在,那我明天再来看爷爷。”说完即走。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马爷爷禁不住摇头。
”这孩子,自从瘸了条腿以后,脾气变得更加暴躁,没少去派出所。后来读书也不去了,索性彻底解放,长大后在剧院当勤杂工。”
”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啊?”
马爷爷谈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他小时候调皮,抓蛇的时候被条毒蛇咬了。虽然及时送医,到底还是坏了腿上的神经,就这样瘸了。”
”原来如此。”我抿了口马爷爷泡的茶,茶水已凉,茶叶粗劣,又苦又涩。
马奶奶忽然打了个哈欠,随后冲我笑笑,起身麻利地收拾起院子来,这让我稍稍有些惊讶。之前她又是发颤又是口吐白沫,我还以为她身患风瘫,谁知道手脚竟然如此灵活,那天的发病不过是为了打发邵警官而做的伪装?
”对了,马爷爷,上次说的杜陌是谁啊?是不是这个男生?”我假装不经意地提及,还伸手指着相片中那个男生的侧影。
马爷爷脸色微微一变,说了句”不是”就不再说话,自顾自喝着浓茶,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我一窒,又想了个别的开头,”以前在学校大马的人缘就很好,朋友很多。杜陌也是大马的同年密友吧?小时候一起玩的吗?”
马奶奶突然没好气地插话道:”我们家乖孙才不会和那个孽种一起玩呢。他妈妈未婚先孕,真是丢死人了!”
见我一脸惊讶,马爷爷只能无奈地作出一番解释。
原来这杜陌跟随母姓,妈妈少女时未婚先孕,男友出国后一去不返。这对农村家庭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不但她的父兄唾弃她,连带着儿子也总是被排斥。
村子里人人瞧不起杜妈妈,也不准自己的孩子跟杜陌玩。
马奶奶一边打扫着落叶一边嘀咕道:”这孩子野着呢!谁要是说了他妈妈的闲话被他听见了,不管男女老少都是追着一通打。他年纪小,又打不过谁,最后还总是挨打……”
老太太嘴里碎碎念个不停,马爷爷干咳了好几声,这才止住了她的唠叨。
马爷爷口风很紧,对杜陌绝口不提,反而拎着茶壶问我还要不要添茶,摆明下了逐客令。
离开马家,我翻看着手机中翻拍的照片,一一核对着三个少年合影的地点,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在一棵槐树下找到了相似的地方。
老槐树位于一座南北向的宅子外,院落大门紧锁,铁锁有些锈迹斑斑,看上去荒废已久。
那个少年的侧影正是在这棵老槐树下。
”你是老吴家的亲戚?”我急忙转身,却看见赵德海皱着眉头,在不远处看着我。
”请问这户人家是姓吴?”虽然赵德海样子可怖,我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他看见是我,”哦”了声说道:”老吴无儿无女,前几年去世后,这里就一直空着,他城里的亲戚也无心打理。你是大马的同学?要写他的纪念文章?写好点。”
他说完便一瘸一瘸地离开了,我看着他走路的样子,忽然想起照片上他手握着一条毒蛇,却嬉笑颜开的模样。
我仔细回想了这段时间来对连锁信上信息的调查,忽然心中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我边思索边往村外走去,生怕错过了通往市区的末班车,谁知想的入神,竟然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邵警官温言说道:”咦,小姐又是你。你是老马家的亲戚吗?”
这邵警官看似温和,其实却透着一股精明。我想若是被他查到自己谎称是马如牛同学而私下调查,万一向学校汇报就麻烦了,何况我也不想因连锁信而把吴光拉下水。
我当即掏出学生证,说自己是S大的学生,需要做个社会调查报告,刚好看到马老师为救学生不幸牺牲,因此前来为马爷爷做个访问,顺便写篇纪念文章。
邵警官核对了我的学生证,对我的做法赞扬了几句,待我提到”杜陌”时,他略一沉吟。
”其实这个案子发生在十三年前。当时报纸做了深度报道,因此告诉你也无妨。”我和邵警官就站在那个池塘边,太阳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只留有些微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这池塘波光粼粼,泛着淡淡的红。
十三年前的十一月初,某日傍晚杜女士前来派出所报警,说自己的儿子杜陌午饭后说去找马如牛、徐胜梅以及赵德海玩耍,却一去不回。杜女士曾在家人陪同下前往三人家中寻找,却被告知杜陌根本没有来过。
杜女士说杜陌从不对妈妈说谎,何况出去找同龄人玩耍这件事本身根本没有必要撒谎。
经过警方介入,三个孩子仍然表示当天未曾见过杜陌。马如牛和徐胜梅在池塘边抓蝌蚪、赵德海则因为被蛇咬伤送到了区里的医院治疗。
由于杜陌离家的时间正值午后,农村人有午睡的习惯,因此当时竟然没有目击者,从郊区去市区的公交那时候仅有几班,即使警方散发了传单要求协查,也没有形似杜陌的男孩坐车的信息。
”杜陌这孩子真可怜。”邵警官没由来地长叹一声,”虽然总是和别人打架,却都是为了保护妈妈。他心肠好着呢,读书也很用功,提到他,老师们也唏嘘不已。属于他的黄金时代还未来临,就已经结束了。”
邵警官在一旁长吁短叹,我却在想,那个赵德海果然是杜陌失踪当天被蛇咬的,这和杜陌的失踪究竟有何关联?杜陌究竟为何会死在池塘?是死于溺水还是死后被人抛尸体?而那张相片中的侧影又是谁?
待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吴光寝室之时,他正在母亲的陪伴下收拾个人物品,似乎正准备搬离寝室。虽然还有几个月才论文答辩,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他苍白憔悴依然如故,只是多了点认命般的麻木和沉默,机械地跟随着母亲的举动。母亲整理书籍,他也整理书籍;母亲收拾衣物,他也收拾衣物。
只是,他总是偷偷瞧着窗帘飞舞的露台,样子畏缩。
听到我的声音,他不得不回头,用故作平缓地语调对我说道:”霍疏影同学,你好。谢谢你这些天来的帮忙,不过我已经不要紧了,请别再为我的事情奔走,就到此为止吧!”
他边说还是边偷看着露台,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露台上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我将自己手机中翻拍的照片交给他,”学长,至少你看看这个吧。”
他勉强一笑,说道:”信里说了,三天不转发就会遭遇到不幸。看吧,我已经遭遇到不幸了,这果然是一封传递不幸的信件!我已经听天由命了,别管我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跟踪你的男子是谁吗?”
他犹豫着接过我的手机,只看了一眼照片,就忍不住双手抱头,坐倒在自己的床铺上,连呼头痛。
吴妈妈看过之后讶然道:”这……这不是叔叔家门外吗?”
她的话更加肯定了我的推断,我上前握着吴光的肩膀,硬要他冷静下来,说道:”学长,你还没有想起来吗?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矮个子男子就是你啊!”
吴光突然呆住了,他双眼闪动,刹那间好像领悟了什么,随即晕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十三年前的那天,十二岁的吴光第一次来到D村。午饭后,他在叔叔的院子里乱晃,正巧遇见抓了条毒蛇的赵德海得意非凡,要求母亲为自己照相。好友马如牛和徐胜梅当然也在其中。
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吴光无意中被照相机捕捉到了在槐树下的侧影,从此和这三个孩子牵扯在一起。
而生命有如烟火般短暂的杜陌,也恰在此时出现了。
三人不喜欢杜陌,拒绝和他一起玩耍,并且向着村外走去。
当时吴光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或许是好奇,或许只是纯粹地想随便走走,不知不觉竟然跟着三人来到了事发的池塘口。
赵德海一直在把玩毒蛇,最后反被蛇咬了口腿肚子,当即脚一软滑入池塘中,马如牛和徐胜梅惊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杜陌及时跳入水中救起赵德海,但是自己的双腿却被水草缠住,最后倒在池塘中。
马如牛和徐胜梅只关心自己的好友,抬着赵德海离开,根本没有考虑过杜陌。等到杜妈妈来寻,才想起杜陌或许溺毙。
两人当即串通了口供,自称一直在池塘捉蝌蚪,这都是为了避免警察调查池塘而做的设计。三家家长也互相约定,绝口不提杜陌。
这一切都在警方调查前都已经安排停当,他们根本没想到身后还有个吴光目睹了一切。
吴光从小懦弱胆小,等到他回过神来去池塘查看,已经不见杜陌的身影,不知是水草缠绕的紧还是他身子沉重,直到十三年后,他的尸体才浮出水面。
当场目睹意外令吴光颇受刺激,他匆忙回到叔叔家后就高烧不止,据说这是胆小之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当晚就回了市区。
这场发烧持续了大约一周,之后吴光就将D村的事忘记地一干二净,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去过。
大约在两个多月前,吴光在母亲无意中带回的《松江XX报》上看到了马如牛为救学生殉职的消息。正如马爷爷所说”报应”一样,吴光潜意识中的不安与内疚被激发了,他写了一封厄运连锁信给自己,要求自己转发给马如牛等三人,作为一种提醒。
然而这只是他潜意识的所为,他本身却并不知情,反而为收到这样一封怪异的信而忧心忡忡。
当他没有依照信中的吩咐转发信件时,他的潜意识就让自己遭受到各种”不幸”,如花盆掉落、被人推倒、水中下毒等。而事实上,凡是他遭受”不幸”时,根本没有目击者。
”不幸”的顶点就是戴着棒球帽、穿着卫衣的矮个子男人。
吴光身高将近一米九,因此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一米六。他在D村的那天,刚好身穿的就是卫衣,头戴棒球帽。
那个一直跟踪他,如影随形的矮个子的男子,不就是吴光潜意识中愧对的”良心”吗?
”你怎么判断那封信是我寄的?”
一周后,吴光在学校心理系教授的辅导下,总算心智恢复正常,人也逐渐走出连锁信的阴影,当然在D村的记忆也尽数恢复了。他还随我去见了邵警官,将当年的案件一一指认。
他向同寝室的何季等学长道了歉,不过因为他曾经的情绪失常,大家多少有了芥蒂,他还是打算住回家。
由于毕业论文进度严重拖沓,他最近在图书馆朝九晚五,拼命地找资料、写文章。
”其实你没发现那封信的信戳上留有XX邮政局的印记吗?”我哑然失笑,”那不正是城东那边吗?那里不是学长的家吗?”
吴光叹了口气,说道:”我后来在报纸上看到说那几个被马如牛救起的学生连马如牛的葬礼都没有参加。父母们还说怕吓着了孩子。真是报应。”
这个世界上,有些恩情十分沉重,令人难以承受,无法回报。然而这绝不是忘恩负义的理由。青涩时代欠下的巨债,足够偿还一生也不为过。
我和室友来到XX街15号202室,这是一栋陈旧的居民楼,坐落在本市某个偏远的老式小区里,下了公交还要走一段路。那斑剥的墙身像是张行将就木的脸,寂静的楼道里回荡着我们两人的脚步声。
我的室友自从和男友旅游回来后,变得很不对劲。她神情呆滞,这几天不是拼命拨打手机,就是站在阳台迎风流泪。
她说大约在一周前,男友突然失去了消息。原本约好的周末见面,她空等了一下午。电话没人接、短消息石沉大海,对方仿佛在一瞬间,就离开了她的身边。
室友陷入到无尽的焦虑中,她不断设想着男友失去联络的各种可能性,是遇到意外?是生病?还是有了小三?
于是她请我陪她一起前往男友家,想看看男友是否故意躲她。
房门还是当初毛坯房时的样子,没有门铃,只能叩门。
没有人应门。
我又用力些,薄薄的门板发出”嘭嘭”的声音,终于听见有个女人懒洋洋地应了声,”来了,谁呀?”
门后是张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脸,浓妆未卸,花掉的眼影镶嵌着深深的眼尾纹,刻划出可笑的蓝紫色。她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黄牙,迎面传来一阵难闻的酸腐气味,”你们找谁?”
室友满面堆笑地说道:”阿姨您好,请问刘文杰是住在这里吗?”
”我儿子不在!”那女人又是一个哈欠,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她还是一副浓睡不消残酒的样子。
”那您知道阿杰去了哪里吗?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室友强忍臭味,彬彬有礼地回答。
那女人瞪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室友,她的神情十分无礼,居然还带着挑衅。
”你自己打他手机吧,他好多天没回来了。”女人呵欠一个接一个,楼道里居然弥漫起酸臭味,我在想她难道从来不刷牙吗?
室友惊呆了,”您不担心吗?”
女人双手插腰,”我管得住他吗?别妨碍我睡觉!”说完将房门重重合上,随着一阵拖鞋声的逐渐消失,楼道里又恢复了安静。
室友呆呆地看着门牌,流下两行眼泪。
我见她哭泣,不由劝解道:”我们待会去他工作的酒店看看吧,或许会有他的消息呢。”
阿杰我只见过一次,是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在某次联谊会上与室友结识。据说他大学毕业后供职于一家连锁酒店,如今已升为经理。
室友摇摇头,”没用的,我打过电话了,他们说他几天前就离职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倚靠着楼梯扶手慢慢坐倒在阶梯上,双手捂着脸,泪流满面,无比凄然地说道:”为什么每次我的男友都会莫名离我而去?”
”每次?”我听了有点发愣。
”是的,至今已经是第三次。第三个男友突然失踪,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我和室友本科时并非同一所大学,因此对她的过去并不了解。
她本科就读于本市一所二类文科大学,主修古典文献。她是个娇憨的女子,明眸善睐,活泼可爱,非常容易引起男生的注目。
一年级时,她接受了同班同学仝伟的追求,正式成为他的女朋友。
当时,两人非常甜蜜。校园处处留下了他们十指紧扣、携手漫步的身影,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诉不尽的柔情蜜意。
”他好温柔体贴,每天都会买好早餐守候在我寝室楼下,只求让我多睡一会;为我整理课堂笔记、耐心解答各种问题;各种惊喜各种意外……”就算是现在回忆起,室友的脸上还是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眼神充满柔情。
谁知到了第二学期的阳春三月,仝伟突然消失。
他像是人间蒸发,早晨和同寝室的哥们打声招呼说要外出,随后就再也联络不上。次日学校报警,警方又是调取监控、又是调查仝伟身边的关系,除了知道他是在某日早晨7点半离开学校之后,就再无线索。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顿时想起三四年前看过这篇报道。由于当时觉得对方姓氏很特别,所以记忆深刻。
记得当时网友也进行过一番讨论,有人说他被谋财害命;有人说他欠债外逃;有人说他不堪学业压力躲去外地;甚至还有人说他被抓去挖黑煤窑等等。
真没想到报道中的男主角竟然就是室友的男朋友。
室友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阿伟失踪后,我非常很伤心。当时我参加的社团中,有位学长很关心我,一直鼓励我、安慰我,帮了我很多。后来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决定和他在一起。”
我们还坐在那座居民楼的楼道中,原本明媚的天色暗了下来,大多数居民都去上班了,寂静的楼道里只听见室友带着哭腔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令人心理紧张。
”这次我和学长是地下情,学校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们在交往。我们每个周末约会,在学校我们就只是比较熟悉的普通同学而已。”这时空中忽然开始下雨,这雨势突如其来,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落在地上,像是一支黑色的奏鸣曲,在为室友的诉说伴奏。
”我们交往了大约半年多,学长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室友抱着自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的情况和阿伟一模一样,也是一早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一所学校发生两次学生失踪,警方不可谓不重视,但是他们离开学校的时间都是早高峰,一旦混入拥挤的人群中,根本很难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只能到处发布警讯,请求协查。”
室友拉着我的手,刚刚抹去的眼泪又如泉涌,”现在阿杰又是这样。你说我是不是不祥之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会迷路,再也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张禾是仝伟大学时代的室友兼好哥们,当年最后一个见到仝伟的人应该就是他。
我和室友坐在XX中学的会议室里,对面正是时任这所初级中学语文教师的张禾。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十多岁的孩子精力十足,走廊里人声鼎沸,我真恨不得有副耳塞堵住自己的耳朵洞才好。
两人追忆了一番本科时的情形,可是谈到仝伟,张禾的神情顿时沉了下来,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其实这件事,警察也要求我回忆了无数遍。”张禾的声音有点闷,带着无精打采,”当时阿伟大约是7点多将近8点的时候,说了句要出去下,就离开了寝室。至于他去了何处,可没有跟我说,我也没有问。”
”那么请问,在案发之前的一段时间,仝伟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不管是行为还是情绪。”我问道。仝伟虽然出身小康家庭,经济上没有困难,但是也绝对没有达到会被谋财害命的程度。何况在大白天公然抢劫一个成年男子,随后又采用某种手段令失踪,这样的几率实在是太低。
张禾踌躇片刻,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说起反常嘛……他那段时间情绪的确有点低落。嘉瑶你知道的,仝伟这家伙可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整天乐呵呵,喜欢把漂亮的女朋友挂在嘴边。可是在那几天,他变得沉默,和他开玩笑,他居然会生气。”
室友微微蹙着双眉,低低说道:”是啊……的确是呢。”
张禾不断看着手表,估计是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有件事我只和警察说过,其实在他失踪的前一天,他收到过一张明信片。我半开玩笑地凑过去看,反而被他骂了一顿。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明信片离开了学校。”
看来这张明信片是解开仝伟失踪之谜的关键,可是既然我们能想到,警察一定也能想到,为何调查会陷入僵局呢?
我将疑惑和盘托出,张禾说道:”明信片不比信件,一定有人会看到内容。当时传达室的老徐回忆起明信片的内容,似乎是上午九点,在城西的某个咖啡馆。”
我没有想到仝伟竟然是去咖啡馆这样一个公共场所,咖啡馆设有监控,应该很容易知道是谁和仝伟见面吧?
谁知张禾却摇头,”警察调取了监控,只看到貌似仝伟的男子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咖啡后,呆坐了一会,随后就起身离开,不知所踪。”
离开中学后,我和室友都闷头走路。我越想越觉得一头雾水,某个人邮寄一张明信片给仝伟,要求他在某个咖啡馆里闲坐?那随后仝伟去了哪里呢?
这时,室友忽然在一个贩卖风车的小摊旁站住了,她呆呆看着风车转动,幽幽地说道:”以前我每次不开心,阿伟都会买风车给我。他说,风车转啊转,转走霉运吧!”
由于在张禾那里没有更多的线索,我们也不可能去警察局咨询,我单独坐在图书馆翻阅着往期报纸,希望从这家本市最大的报刊中找到一些案件的蛛丝马迹。
要问我这次为何这样主动积极,我想还是因为她是我室友的缘故。如果与她亲近的人都会发生不幸,想到还要与她同住一年之久,我难免有些忐忑。
当年的事件警方只是当作普通的人口失踪来处理,毕竟成年男性的失踪不比儿童拐卖,有一定的主动性和意外性。因此报纸上只有一篇简单的报道,相反倒是网络上讨论的比较多,但是大多也是猜测仝伟的去向,绝大多数人认为他一定被卖去了黑煤窑。
看来网友们不知道仝伟是被一封明信片引出去的,当然报纸上不可能把警方的线索逐条公布。
在报道下方,有一篇著名心理学家的文章,说是青少年青春期心理障碍的。对方将仝伟的失踪列为一种下意识的对未来的逃避,举了大量的例子说明许多家境不错、成绩优秀的青少年选择逃避的概率往往大于学习能力低下的,还说两年前五月中学两名三好学生结伴自杀就是明证。
看到”五月中学”,我忽然想起室友应该就是在那里毕业的。
室友的右腕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几乎环绕了手腕内侧。那长长弯弯的粉红色疤痕像是一张怪异的嘴,带着讽刺的笑。
胡老师的家在本市城西一栋石库门的朝北亭子间,冬冷夏热,地方狭小。她大约五十出头,早早退离了教师岗位,独居在此。
我借口是学院想要室友留校,前来调研下她的背景。胡老师戴起了老花眼镜,取出一本相簿,和我聊了起来。
所谈的不外乎是室友从小品学兼优,待人友爱、乐于助人等等。
”听说当时她卷入了自杀事件?”我突然开口,她顿时一窒,镜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你的思维跳跃地挺快。”她略带揶揄的口气,”这个也有必要知道吗?”
我微微一笑,”她以后如果留校,很可能做辅导员类的工作。当然对她的精神状况也应当有所了解,您说是吗?”
胡老师叹了口气,”是。她当时的确自杀,那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老师对她的期望过高,不堪重负。”
”那么……我记得报纸上是说结伴自杀,另外一位学生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胡老师脸色突变,她猛然站了起来,凝视我片刻,”你的咖啡冷了,我帮你换一杯吧?”
我看了眼面前我未动过的咖啡,轻轻摇头,”不用了,我有朋友在楼下等我。胡老师,打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说有人在楼下,只知道自己的下楼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陷入楼道的黑暗中。
我简直就像是在逃跑。
为了拜访五月中学的教导主任薛老师,我着实费了番功夫。之前我因需要向其他大学借阅古籍资料而请学院开了封介绍信。这次我将这封介绍信改头换面,说自己来做背景调查。
薛老师只是简单地扫了眼介绍信,便不疑有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室友,说她学习认真、文笔优美,数次获得全市征文比赛名次,为学校争光云云。
当我提及她当年自杀一事,薛老师顿时眼光一紧,”这个也有必要说吗?我想那也是因为压力大,一时想不开而已。”
”毕竟她留校是担任辅导员工作,会和学生深入接触,还是了解的全面点比较妥当。”我找了个借口。
”也对。”薛老师沉吟片刻,说道:”当年岑嘉瑶学习成绩很好,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妙笔生花。和她一起自杀的男学生叫郭慨,是同年级不同班的学习委员。两人从高一就开始谈恋爱,直到高二被老师发现。由于两位都是学习很好的同学,老师不希望影响他们的前途,所以好言相劝。殊不知可能是给了他们太多的压力,又或许是青春期的少年特别敏感,某天放学后,两人竟然在教室里割腕自杀。”
正逢下午第二节课上课时分,除了远远传来的琅琅读书声,南北向的办公室里安静极了,不知何时,窗外明媚的阳光竟然逐渐隐去,留下一片阴影。
”当时可能岑嘉瑶割的不是很深,她竟然醒了过来,随即后悔,打电话求助。但是郭慨这孩子就可怜了,等到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不行了。”薛老师感叹,”这对孩子真是……唉!当时我是第一个赶到的老师,他们自杀教室的黑板上,写着‘一生一世在一起’,七个大字用红色粉笔写成,歪歪扭扭,触目惊心。”
我想到室友手腕上那条深深的疤痕,脑海中呈现黑板上七个誓言般的大字,令人不寒而栗。
薛老师自顾自说道:”郭慨这孩子也真可怜,他很小爸爸妈妈就分手了。一直跟着爸爸,读书那么好,前途无量啊……”
他说着取了张便签,写了个地址给我,”这是他们以前班主任胡老师家的地址,你去问问胡老师,能更多了解下岑嘉瑶的。当然,岑嘉瑶是个好学生。”
离开五月中学,在返校的的士上,我掏出他给的便签。我当然没有说我早就去过胡老师的家,那是我在学校网站上找到胡老师的电话,事先预约拜访的。
不过奇怪的是,薛老师给我的地址,与当时拜访胡老师的地址不符。或许是搬家了?我默默地想。
回到寝室,我看到室友趴在写字台失声痛哭。
”我刚才去找阿杰的妈妈,想请她报警。”室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可是她说阿杰经常出去几个月不回来,不需要我多管闲事。可是,我真的好担心阿杰的安危啊!”
想到自己隐瞒着室友去偷偷调查她的过去,我不由有些歉疚之情。她从我口中听到”郭慨”两个字,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左腕,低声说道:”非要提及这件事吗?”
”你说你身边的男友都会遭受不幸,如果真是这样,恐怕郭慨就是事端的起因。你现在很担心阿杰的安危,那你更不应该逃避那件事。”我虽然这样说,心里也不由有些奇怪阿杰妈妈的态度,自己儿子无故失踪,她非但不担心,连报警也一口回绝,就算是一个不负责任、只顾自己玩乐的妈妈,是不是也太过分了点?
室友打开落地窗,晚风吹进寝室,她轻轻抚过奶油色的窗帘,幽幽说道:”我记得郭慨以前曾经说过,很想看看我穿嫁纱时的模样。”
她凝望窗外,沉默了好一会,仿佛陷入回想之中,”我是高一时和郭慨开始恋爱的,他是他们班级的学习委员,待人温柔。他是个可怜孩子,他妈妈刚生下他就为了追求事业而和他爸爸分开,十多年来都是爸爸一手将他带大。我们的恋情一开始很隐密,但是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还是被发现了。”
老师们为了劝说两人分手真是苦口婆心,用尽了手段。学校里不但解除了两人的学生干部职务,还取消了郭慨参加物理竞赛的资格。父母不再给两人零用钱,严格规定回家的时间。他们背负了巨大的压力,苦不堪言。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我们班级班主任胡老师和郭慨长谈过一次之后,郭慨说觉得人生处处是苦,又不想和我分离,于是想要自杀。”室友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疤痕,嘴角带着淡淡苦涩的笑意,”我们在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下‘一生一世在一起’,表示对学校粗暴干涉的抗议。后来,我毕竟是女生,力气有限,伤口割的不深,竟然苏醒了过来。郭慨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等一下……”我突然打断她的回忆,匆忙问道:”你说郭慨是在和胡老师长谈之后才萌生自杀的念头?”
室友愣了愣,”这个……我不知道是不是长谈之后萌生这个念头,总之他说要自杀,的确是在胡老师找他谈话后的第二天。”
”你觉得胡老师这个人怎样?”
室友不以为然地说道:”她好胜心很重,如果我们班级语文考试全年级没有得第一名,她就不断让我们补课!有段时间,同学们都说我们简直像是一所名为胡老师监狱中的囚徒!她专制、虚荣、事事要争第一。难怪她没有家庭,没事就让大家去她家补课。”
我从口袋里取出那张便签,”她家是这个地址吗?”
室友瞥了眼,”没错!就是那里!”
我想起胡老师镜片下闪烁着的凌厉眼光,那与她温和的笑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表情,令人心虚。
我拿着薛老师给的地址,来到城西的某个石库门住宅区。这里好像迷宫般的曲折,胡老师的家却很好找,原来就在最靠前的第一排。
房子年久失修,看上去十分陈旧。
我心里正奇怪既然这里有房子,为何她还要蜗居在另外一套小小的亭子间。这时,有个中年妇女一边刷牙,一边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你找谁?”
”你好,我是胡老师的学生。请问胡老师在吗?”
那妇女漱了漱口,没好气道:”她早就不住在这里了。没看到这里要拆迁了吗?这女人死活不肯签约,动迁只能暂停。她是无所谓,一栋石库门都是她的。我们可是五六户人家住一栋,做梦都等着拆迁哪!”
一群小孩嬉笑着从我身边窜过,撞在妇女身上,翻了她一身的漱口水,那妇女一边谩骂,一边抱怨道:”这里地方又狭小,人又多。政府说了要拆,哪轮得到她反对,当政府公文是废纸啊?”
”胡老师没有别的亲戚了吗?”
那妇女顿了顿,似乎想了会才说道:”以前好像结过婚,当时政治运动,她嫁给了一个工人。后来么,人家是才女,为了考大学还离婚了。对了,你是她学生?她退休好几年了。”
我胡乱找了个借口,仰头看着大门紧锁的屋子,突然感到从围墙中竟然透出一股死气,我连一分钟都不想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