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 吹笛少年
书名:植魂医侠录 作者:紧大神 本章字数:3805字 发布时间:2023-12-13

“你要走?”

一个声音叫住蔚千山,站在身后的是伏荣之,这次应该不是刚才的幻象,

“师叔见你心神不宁,怕你受人蛊惑,就叫我用引梦术将你困住,怎奈有人先我一步掌控你的梦,我只能见你一步步走入他为你设下的幻境。”

蔚千山头也不回,冷冷说道,

“师兄,你要追我回去?”

“你真要走,我拦也拦不住,以你的天资,只要勤学苦练在哪里都必有一番作为,只望你勿忘从医的初心。”

蔚千山心头一酸,向他抱拳道,

“师兄放心,等我找到那个地方,手刃了欺负师姐的贼人,待明年的少年医侠会上再向你讨教高招!”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伏荣之望着他远去背影,眼中闪过一道叫人捉摸不透的光。

“他真的走了?”

钟迦南问,伏荣之先点头,又摇头,

“他去意已决,就算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也罢,这也是神的旨意,让他经历这一遭,能不能走得出来,就看造化了。”

钟迦南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招呼弟子们收拾行装,打道回府。

作别西蒙等犹蕃人,这一路上再无事情发生,那个笛声也再没有响起过。钟师叔每日以针灸为伊帆戒除毒瘾,当她狂性大发时就用琴声为她抚平心境,多方调治之下伊帆的症状渐有起色,每次瘾症发作的间隔越来越长,发作起来也不像起先那样痛不欲生,更无须绳子绑住手脚便能自己克制,眼看伊帆又日渐变回先前那个会说会哭会笑的姑娘,也算是大伙儿此行唯一的慰藉。

这一行人回到云台山,正逢祝飞鹰一队人也从京城回来,大伙儿聚在一起诉说此行经历都是唏嘘不已,也都为蔚千山这么个医界后起之秀的出走扼腕叹息。

文静好见她最爱的徒儿成了这般模样,什么也没问,只将她揽在怀里,像她小时那样轻抚着她头发,轻声说,

“回来就好。”

众医侠分为两拨,心知那笛声必会再来,男人们聚在杏林阁里商议应敌之策,女人们则在一起讨论伊帆的病情,水乡别院里以龙茜楠师叔祖为首,文静好,钟迦南,颜闻凤颜大婶,林洁莉依次在列。

身为大棠第一女医的龙茜楠师叔祖发话,

“迦南,你来说说伊帆的经历吧。”

钟迦南这一路上借助引梦术和同伊帆间的交谈,依稀拼凑出她遭遇的一切,便上前开始了讲述……

话说伊帆在紫色群山中遇见一个关在笼中的少年,当时一群蛮人手持木棍、藤条聚在笼子边上正轮番虐打这少年, 伊帆看不过去,仗剑赶跑了这伙蛮人,上前问那少年,

“你就是吹笛子的人?他们为什么打你?”

那少年看着同自己年岁相仿,虽遍体鳞伤却难掩俊俏的容貌。交谈中,伊帆得知他叫杨郁易,自小生在祁连山深处的部落人家,这里原本民风淳朴,虽然贫苦但也安居乐业,族人们见郁易自幼聪慧过人,便辛苦劳作供他外出念书赶考,可等他高中回乡时却见部落已被一伙毒贩占据,他们杀尽族人,在此制毒贩毒,害得这一代方圆数十里农田荒了,书也没人念了,虽有人赚得盆满钵满,却更多的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杨郁易不忍见他们制毒害人,便一把火烧了他们种的毒草,毒贩们暴怒之下将他关在这里,终日风吹日晒,用尽酷刑逼他同流合污,见他决议不肯,便决定明日一早按家法处置。

那少年见有人来救,清澈的眸中现出一道光,可见了笼子外只有个身形娇弱的小姑娘时,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苦笑着说,

“我用笛声求救,想着有懂我音律的英雄前来……但,这里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来的地方。”

“什么叫小姑娘,你不认得我人,也该认得我手上的剑。”

这下伊帆不乐意了,就差自报家门说她是水云台“雪凝剑”的亲传弟子。

“那些毒贩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一个姑娘闯他们的毒窝就是羊入虎口……好意心领了,还请姑娘速速离开大漠,不必为我一个将死之人犯险。”

杨郁易越是劝,伊帆越是不服,她想着不过是群毛贼有什么对付不了的,她多年随师父修行还从没有独自建功的机会,既然上天选中的是自己,就没有临阵逃脱的道理。

“你别啰嗦了!我去找些工具,救你出来!”

伊帆说去便去,摸黑走了一小截儿,就踩中个捕兽夹,被那伙毒贩擒住,毒枭见得了这么个雪白干净的美人儿,自是淫心大起,使尽种种丧心病狂的法子凌虐了她大半夜,直到那伙人玩够,这才把她同杨郁易丢进一个笼子里,直待明早一同执行家法。

伊帆抱紧伤痕累累的身子,缩成一团,两眼无神,眼泪早已流干,漠然望向天边的冷月,只恨自己不听钟师叔所言,寻来梦里的这个地方,果然被囚在笼中的就是自己,更恨自己年幼无知,低估了这江湖的凶险,没有师父师兄们的庇护,纵使一身武功也不过是这大风大浪里的一叶孤帆。

看到被摧残的奄奄一息的伊帆,杨郁易愤然一拳砸在铁笼上,留下道道血痕,叹道,

“瞧我造的什么孽!把自己坑了不说,还连累个神仙一样的姑娘一同遭罪!”

见他这样,伊帆反倒生出几分愧意,还劝慰他说,

“不怪你,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去处,能自个闯荡一番江湖,见识一番别人不曾看过的风景,也算值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说,

“你吹的那曲子,能再吹一遍让我听听吗?”

杨郁易应允,取出一只羌笛,坐在她身旁吹奏起来,笛声娓娓而来,划破夜空,透过云层,像一副史诗巨画徐徐拉开,诉说大漠深处古老的故事,又像上好的玉石轻轻敲击之声,声声入耳,渗进骨髓……

说来也怪,那笛声就像一剂神药,瞬间洗净了伊帆身上的污秽,也抚平了她心头的伤痕,她听着听着,痴痴望着吹笛子的少年——起先她还疑惑自己梦中呼救的明明是个女孩儿,可到了这里怎么是个男人?

此时她细细端详身边的吹笛少年,才发觉天底下真有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男人,好看到让原本在云台山上被众星拱月般的伊帆都觉得与他同处一处难免自惭形秽,那个月光映照下的吹笛身姿如女儿般柔美,微卷上翘的睫毛下,深邃的双瞳折射着异于中原人士的金色光芒,可棱角分明的脸孔,桀骜不羁的眼神,和颊边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又不失大漠男儿的野性与俊朗。

一阵寒风吹过,伊帆打了个哆嗦,杨郁易放下笛子,问她,

“怕吗?”

伊帆仍沉浸在方才的笛声中,仿佛先前的耻辱一扫而空,她微微一笑说,

“不怕。”

“怕就吃几颗我炼的冰糖。”

杨郁易摸出一把糖豆递过,那些糖豆颗颗晶莹剔透,像是一把洒落的冰晶。

“多大的人,还爱吃糖?!”

伊帆没忍住笑,杨郁易却很认真地说,

“对啊,从小到大,再大的苦再大的痛,只要嚼几颗糖,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真有意思——伊帆心中想着,便从他手中拣出一颗丢到嘴里,还未等她品味一番,那冰糖便已化开,化作阵阵甜蜜,在她心间荡漾开来,像有一股暖流拥住她身子,叫她如微醺一般身上阵阵酥麻。

杨郁易忽然问,

“你说,我俩这样,像不像你们大棠人说的‘浸猪笼’?”

“浸猪笼?!”

伊帆忽然想到浸猪笼的含义,脸上一红,避开他的视线,骂道,

“滚滚滚!我一个黄花大闺女陪你浸猪笼?想的美!……你快给我再吹一曲,算作补偿!”

奇怪,在他身边果然一点不觉着害怕——伊帆嘴上骂着,心里却这么想。 俩人就这么笑着闹着,越聊越投缘,好似忘了当下的处境。

直到天亮,那伙毒贩又回来了,他们要执行家法,虽不是浸猪笼,但他们要带他俩去“浸火笼”。

他们将俩人衣服剥光,绑在一起,用马匹牵着俩人一步一步走到一片沙海中央,这一处的地下深处有熔岩涌动,因而整片沙海呈现诡异的火红色,活物一旦踏入便如身陷沼泽,被埋进滚烫的火沙之中,待到烈日当空,沙海沸腾,“火笼”中的人就会被烤成秃鹫的美味。

毒贩们将他俩丢到沙海中央,便狂笑着,目视着拼命挣扎呼救的俩人远去。

俩人陷在沙中,越是挣扎,身上的绳索勒得越紧,身子也越陷越深,越是呼救,越是心慌气短,口干舌燥,不一会儿,俩人半截身子都已埋入沙海,起先那些沙子只是温温热,暖烘烘的还挺舒坦,可又过一会儿,这舒坦就变为阵阵灼痛,一股焦糊的刺鼻气味直往鼻息里窜,像是死神的气息,

伊帆急中生智,这才想起自己的看家本领,便凑到杨郁易耳边轻声说,

“别动,抱住我。”

说着便运起雪凝真气,顿时便像有一条冰龙将俩人的身体紧紧裹住,抵御着沙海深处窜来的滚烫热流,身上的热流渐渐退去,可心头的暖流却荡漾开来,都是青春年少之时,赤身相拥的俩人都觉察出对方身体的异样,伊帆感到昨夜那种甜蜜的微醺感又一次袭上脑门,却也只能默默装作什么也不知,感受着对方热烈的心跳。

此时太阳已爬到最高,炙烤着整片沙海,蒸腾起的沙雾漫天飞旋,沙海已堆到俩人脖颈处,每吸一口气,那些火烫的沙砾便灌进口鼻,就像烧开的铅水灌进了喉管,咽进肚里便是一阵戳心戳肺的痛,可紧跟着又是剧烈的呛咳,咳出来又是一阵戳心戳肺的痛。

随着身子越陷越深,伊帆也不知自己身上的雪凝真气能对抗到几时,最让她按捺不住的是心头的热流,想着反正是一死,反倒什么也不怕了,曾经的胆怯、羞耻、顾虑都被她统统抛之脑后。

“别说话,我帮你呼吸。”

说完,她的嘴就贴上了他的嘴……

……

迷乱中,俩人的身子已完全没入沙海,残存的意识让伊帆本能地想伸出手去求根救命稻草,可她指尖触及的却是些又湿又硬的沙子,原是俩人身周的一些沙子被体液浸湿,又被雪凝真气冻得梆硬,反倒阻止了俩人继续往下沉。

“我有主意了!”

伊帆悄悄对郁易说,对方当即会意,便各自用尚能活动的手指,将那些冻硬的沙子搓成一股冰锥,再一点点割断身上的绳索……

再说那伙毒贩在老窝里饮酒作乐,算准俩人在沙海里烤得差不多了,便来收尸,他们走到沙海边,牵着那根没进沙里的绳子一寸一寸拽出来,不出意外绳子那头应该拴着一对焦糊的烤肉,那是毒草最好的肥料。

等他们看到绳子那头空空如也时,已来不及疑惑,一支火箭呼啸而至,点燃整片沙海……

杨郁易站在远方的沙丘上射完这一箭,也不去看那些火海里哀嚎惨叫的身影,转身上马,向着伊帆伸出手去——走吧。

残阳如血,映照着他的金色双瞳,几缕乱发掩住他脸上的伤痕,无比迷人,

“去哪?”

“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是极乐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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