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101章 阳光明媚
书名:夢魔驚魂Ⅱ-幻世浮塵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94384字 发布时间:2023-12-13








卷二

 第101章 阳光明媚

 

 

  第一次看到那个卖气球的小女孩是在初夏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个时候阿钰正在看书。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独自一人坐在巴士站牌边看书,她喜欢那种阳光照在身上和书页上的感觉,身下的座椅温暖而明亮。

  阿钰的镇子是一个很小的小镇,几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车也少,人们总喜欢骑着自行车悠闲地来去,享受最暖和的阳光和最新鲜的空气。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阿钰从没见过她。但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阿钰就被她独特的气质吸引住了。她站在街的对面,有一双很大很幽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漆黑的眸子混合在一起,闪着黑珍珠一般迷人的光芒。她的皮肤很白,身上穿着一条像睡衣般的白色裙子,迎风飘动的裙摆滚着色泽明丽的蕾丝,就像一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天使。

  但她手中的气球却是黑色的,刺目的黑色,就像她黑夜般的眸子,和她长长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发融合在一起,葡萄般飘在她的身后,白色的线汇成一捆,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阿钰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却像刀一样刺进她的心里,仿佛那一瞬间被剥光了衣服,看得彻彻底底,看尽了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秘密。

  她突然想要逃离,手中的书被她握得扭曲,光洁的纸皱出一条条丑陋的折痕。

  这个时候,一对母子从长街的尽头走来,那是一双漂亮的人儿,母亲束着长发,白衬衣明丽而朴质,孩子短发明眸,一张秀气的脸蛋纯洁而天真。

  他们一边说笑一边缓缓地走过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每一个眼神,每一声清脆的嗓音,都仿佛洪流一般,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令温暖在每一张脸上晕染、蔓延。

  待两人走得近了,卖气球的女孩突然开口,说,请问,要气球吗?

  那是阿钰第一次听到女孩的嗓音,甫入耳便惊为天人,清澈而透明,就像夏日里的薄荷。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她和那只伸过来的手,眸子里瞬间有一丝微光闪过,然后他笑了,笑得如先前一般的纯,一般的甜,迫不及待地接过气球,向母亲撒娇道,妈妈,妈妈,买给我,买给我。

  女子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她拍拍男孩的头,说,好呀,妈妈买给你。

  阿钰看着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暖和爱意,像在看一场木偶剧,演绎着别人的故事。

  阿钰。

  一个温柔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青然。

  青然是个男孩,一个很英俊很帅气的男孩,喜欢穿”耐克”运动衫,”耐克”球鞋,背”耐克”背包,眸子明亮而温暖,像初夏午后的阳光。在凝华学园里,只要他的眼光扫过,就会晕倒一大片女生,他在球场上的身影,永远是女生们追逐的对象,而阿钰忧郁略带幽雅的淡粉色身影,却是他追逐的对象。

  青然喜欢阿钰,是整个凝华学园公开的秘密,从高一开始,青然几乎天天送阿钰回家,不管刮风还是下雨,烈日还是天阴,他总是站在她的身旁,和她并肩走在夕阳中,不管她是多么的冰冷多么的不耐。

  因此阿钰几乎成了凝华学园高中部所有女生嫉妒和憎恨的对象,为她的冷漠,为他的痴。

  阿钰没有回过头去看青然,当她再次集中精力望向街对面时,那对母子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那卖气球的小女孩还站在原处,眼神依旧毫无表情,身后的黑气球微微涌动。

  那一瞬间阿钰有些茫然,刚刚那一幕在她的记忆里变得好遥远,她不禁怀疑,方才真的有对母子从这里经过么?他们真的买过小女孩的气球么?

  阿钰。青然站在她的身后,毫不介意她的冷漠,脸上依旧洋溢着开朗的笑,看书看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阿钰再次见到那对母子是在第二天的上午,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她本打算仍然到站牌旁看书,但当她经过一栋临街的公寓时,看到了那充满了恐惧与鲜血的一幕。

  当时她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步子缓慢。突然之间,空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不禁抬头,看到一团黑色从公寓其中一个窗口跃了下来,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平行于公寓的直线,最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妖娆而艳丽的红花。

  那是阿钰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摔下来的孩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部肌肉扭曲成不可想象的形状,圆睁的眼,微张的嘴,发皱的鼻,都涌出了鲜红的血液,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狰狞血痕。

  阿钰愣在那里,良久不能回过神来,只能看着年轻慈祥的母亲从公寓大门跌跌撞撞地奔出,头发乱蓬蓬地披散在脑后,发疯似地扑到小男孩身上痛哭,哭声沙哑,已经不像人类的嗓音。在他们的身后,阿钰看到了那只黑色的气球,黑得像小女孩的眼睛,轻轻地往上飘,打着缓慢的旋,升入万里无云的晴空,消失不见。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说话声、议论声越来越大。阿钰想要尖叫,想要将心中所有恐惧和震惊都吐出来,但她却叫不出来,就像有团棉花塞在她的胸膛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实,直到喘不过气来。

  阿钰到站牌的时候青然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她,说,你怎么了?

  阿钰没有回答,坐在长木椅上,像丢了魂,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和她惨白的脸映在一起,更显如云似雪。

  青然着急了,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阿钰依然无语,眼神空洞。

  青然沉默,良久,他突然抓住阿钰的手,拉着她便向大路的尽头跑去。

  阿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随风飞舞的青然,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带你去看件东西!青然转过头,脸上是盎然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激荡开来,蔓进阿钰的心里,让她感到一丝融融的暖意。

  小镇的尽头是整片整片的农田,山青水秀,晴空万里。

  阿钰一直认为油菜花是世上最俗气最平凡的花种,不仅名字俗气,连果实做成的东西也俗不可耐。但当她看到那片油菜花田的时候,却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感动,明亮的黄色从他脚下开始,一直蔓延到山的尽头,然后再继续蔓延下去。初夏的阳光照在花田上,明黄的花朵异样耀眼,随着微风翻起一道一道的波浪,从山的一边蔓延到山的那一边,周而复始。

  青然大声地吆喝着,紧紧握着阿钰的手,拉着她在花田里飞奔。他爽朗的笑声激荡在浩瀚的山原,每一声都敲在阿钰的心里。

  他们跑了很久,直到没有一点力气,筋疲力尽地倒在花丛里,周围是混合着泥土的花香、清淡、纯雅,充满了农村质朴的气息。

  青然说,怎么样?现在开心了吧?

  阿钰没有回答,轻松地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滴,嘴角带起一丝温柔的笑。

  好久了呢?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畅快地跑过了呢?她已经不记得了,过去所经历过的种种,都像是一场梦,那么那么遥远的梦,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过了几生几世。

  如果她可以爱青然,该有多好啊。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耳边青然的唠叨变得好遥远,却那么亲切。她努力挣开眼,想要压制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却看见了一团刺目的黑色。

  阿钰一惊,双眼圆睁,看着那只纯黑色的气球缓缓地从花田中升起来,摇摇晃晃地往上升,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气球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双圆睁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直穿过她的衣服,穿过她的肌肤,盯进她的心里。

  顷刻之间黑气球已经铺天盖地,将蔚蓝的天空遮成了一道黑暗的天幕,向她压来。

  阿钰尖叫一声,像受了炮烙一般从地上跳起来,没命地一阵猛跑。不要!不要!不要追我!不要追我!她尖声呼喊,恐惧像藤蔓植物一般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地蔓延,每一个毛孔,每一个指尖,每一根头发都仿佛在颤抖。她又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天昏地暗的晚上,在那个没有一丝星光的夜里,她第一次那么地接近死亡。

  恍惚之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惊慌失措地乱踢乱蹬,嘶哑地狂叫,头发随着剧烈的震动狂乱地舞,重重扫在抱她的人脸上。

  阿钰!睁开眼睛!快睁开眼睛!看着我!是我!熟悉的嗓音,温柔的语调,让阿钰充满恐惧和疯狂的心刹那之间安静下来。睁开眼,阿钰看到了那张俊美、满是阳光的脸,那么的那么的暖和。气球的阴影在一瞬间散开了,阿钰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和他紧紧相拥。他的手很温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每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让她感动不已。她真的很想对他说,为什么十年前,我没有遇到你?

  天色已经晚了,青然什么也没说,背着阿钰往回走。他们走的路上有紫色和白色的小花,三三两两的榕树绰绰约约,长街的尽头是一片林立的高楼。

  阿钰靠在青然的背上,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像小时候妈妈晒过的被子。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青然的头发在傍晚的阳光下变成了好看的栗色,晃亮了阿钰的眼。那是她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希望这条回家的路,能够就这样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再次见到卖气球的女孩是在两天之后的清晨,阿钰捧着厚得像砖块一样的《莎士比亚全集》到城西公园里看书。那里有一座很美的喷水池,每天早晚七点,汩汩的泉水便会从安装在池底的圆筒里喷出,在空中漫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阿钰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把一只黑色的气球卖给一个落魄的青年。那青年穿着十年前流行过的皮夹克,一双黑皮鞋像是好几年没擦过,上面粘满了污秽的泥土。

  落魄青年从女孩手中接过长长的白线,目光呆滞地往树林走去,渐渐隐入茂密的树林里,黑色的气球也不知所踪。

  阿钰想要冲过去告诉他那是会把人带向死亡的气球,想要从他手中抢过白线,扔回给那个穿白衣像天使一样的女孩。但她无法挪动脚步,两条腿仿佛灌满了铅。

  小女孩抱着气球,眼神冰冷,两人就这样对恃着,落魄青年消失的树林腾起几只雪白的飞鸟,扑愣愣地冲上天空,在水兰色的苍穹下划出刺目的伤口。

  冷汗顺着阿钰光滑而洁白的脸颊落下,在她粉红色的领口晕开一朵朵淡淡的小花。

  她说,你是谁?

  我是天使。女孩轻启朱唇,露出一排白得像骨头一般的贝齿,我的职责,是散播不幸与绝望。

  她转过身,抱着气球一步一步向草坪的尽头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里,轻轻盈盈,没有一丝重量。

  人们在公园的枫树林里发现了落魄青年的尸体,那个时候他挂在一根枯黄破败的树枝上,一头又脏又乱的长发遮盖着他丑陋的满是胡渣的脸。他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根白色的长线,白线的那一头,是那只黑色的气球,隐在枯树的枝桠里,宛如树怪凶残的眼睛。

  阿钰还是喜欢在站牌旁的长椅上看书,每天有无数的行人从这里走过,有的上车,有的下车,脸上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初夏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却无比美好,小镇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但是阿钰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被种下了不安因子,黑色的气球是它永远的噩梦。

  阿钰希望这场梦能够快点醒来,虽然从十年前开始,她就不曾有过色彩斑斓的美梦。

  青然不是个懂得浪漫的男孩,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送阿钰一束俗不可耐的油菜花,黄色的花瓣很温暖,有阳光的味道,就像他的脸。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如流水。小镇上的人们总会看到镇西的车站前坐着一对怀抱油菜花的大孩子,他们那么漂亮,身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和身后开满蔷薇的花丛映在一起,像一幅画。

  凝华学园里开始流传两人的故事,阿钰用淡然的眼神迎来送往,她的身上堆积着女生们嫉妒的目光和越来越恶毒的流言。

  装什么清纯,她们说,早就知道你以前拒绝青然是欲擒故纵的伎俩了。

  阿钰一笑置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和青然在一起,他的肩膀再宽广,也托不起她沉重的人生。

  她终于又见到了那个卖气球的女孩,就像第一次见她那样,抱着长长的白线,站在街的另一边。

  青然坐在阿钰的身旁,天南地北地瞎侃,仿佛在他的眼中,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一团虚无的幻影。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男人,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从长街尽头走来,他的脸上和身上布满了厚厚的脂肪,眼睛小得成了一根线,镶嵌在鼻子和眉毛之间。

  这是我们新来的老师。青然说,教我们数学,听说是从省城调来的,还是高级教师呢。

  阿钰默然,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那张肥厚的脸上渐渐堆满和蔼的笑容。

  在看书呐?他望了望阿钰手中的莎士比亚全集,笑得像朵花,看书好啊,年轻人就是该多看看书。

  他唠叨着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手上拿着一根白线,线的另一头,是黑色的气球。

  阿钰知道,该来的始终要来。

  然后他死了,死在自己的办公室,被人捅了二十多刀,鲜血染红了他肥胖的身体和办公室洁白的瓷砖地板。听人说,那场景就像是地狱,血的地狱。

  凶手真是残忍。青然义愤填膺地坐在长椅上,握着拳头说,那么好的老师居然也会忍心杀。如果让我碰到那个万恶的匪徒,我一定……

  阿钰抬头看着蔚蓝的苍穹,天空真的很美,美得像传说中的大海,海水清澈,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银色的荧光。偶尔有一两只飞鸟划过,洁白的翅膀刺痛她的眼睛。

  阿钰,你倒是说话啊!旁边的青年不满地说,你也觉得那个凶手很可恶吧?

  老师……是我杀的。

  阿钰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谈论天气,青然愣愣地看着阳光下无比圣洁的她,哈哈大笑,说,你这个玩笑开得可真不是时候。

  我没有开玩笑。

  阿钰看向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缠着一根白色的线,顺着那根线一直看上去,另一头连着的是一只黑色的气球。

  人,真的是我杀的。

  阿钰站起身子,她看见卖气球的小女孩正站在街的另一边,幽深漆黑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拿着气球向女孩走去,缓缓的步子轻轻踏在水泥地面上。在那一瞬间,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眼前的风景扭曲、重组,变成一道漆黑的梦。

  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天空中没有一丝星光,九岁的阿钰在街边的小摊买了一只黑色的气球,像得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宝贝,将它紧紧缠在食指上,在小区里快乐地奔跑,直到一个行人也没有,昏黄的路灯闪动森然诡异的光。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有一双很大很幽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漆黑的眸子混合在一起,闪着黑珍珠一般迷人的光芒。她的皮肤很白,穿着一件漂亮的睡衣般的白色裙子,裙摆处镶嵌着色泽明丽的蕾丝,像一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天使。

  突然,从路灯的阴影里闪出一个面目邪恶的中年男人,脸上和肚子上布满厚厚的脂肪,眼睛小得成了一根线,镶嵌在眉毛和鼻子之间。

  他看着她诡异地笑,粗粗的手臂上满是丑陋的黄毛。他向她伸出了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拖入路灯的阴影里。

  她想挣扎,想反抗,但幼小得没有一丝力气的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裙子被撕成碎片,连同她纯洁无垢的心。

  气球的线断开了,黑色的气球打着旋向天空升去,直到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

  那是她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笑,再也不穿白色的裙子,再也不会和任何一个男孩在一起。

  然后她听到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和青然撕心裂肺的惨叫。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身体轻盈,没有一丝重量。

  她知道生命已经开始从她这个千创百孔的身体里渐渐剥离,在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了青然的脸,满是眼泪的脸,呼喊着她的名字。他说,你不要死呀,不要死呀,我还要带你去看油菜花田呢,我要每天都送你油菜花。

  他还是这么不浪漫。阿钰笑着想,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已经渐渐喜欢上了那片明黄色的花田,喜欢上了他身上淡淡的阳光味道,像小时候妈妈晒过的被子。那个他背她回家的黄昏,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美好。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也和别的女孩子一样纯洁了,几乎就要相信自己也能得到幸福。

  曾经,她离幸福那么的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却最终失之交臂。

  但是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当年她离开省城,以为再也不会见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他还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同样猥琐的笑容,和同样令人恶心的老师面具。

  她不能原谅他,从她拿着锋利的水果刀刺那只猪第一刀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回到那片油菜花田了。

  那个美丽的黄昏,终于成了十年来她所做过的惟一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青然的呼唤声越来越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天空好蓝好蓝,她又看到了那个卖气球的小女孩,那张脸那么熟悉,熟悉得仿佛就是十年前的噩梦。

  她放开了手,无数黑色的气球成群结队地向空中升去,散成无数个黑点,再慢慢蔓延,将天空遮开一道漆黑的天幕。

  青然,那个站牌是你每天上学一定要经过的地方,所以我喜欢坐在那里,一边看书一边享受阳光。

  青然,我喜欢……

 

  这座院子在闹市区最末尾处的两条横街后面,闹哄哄的集市到了这里,喧嚣也就沉淀的差不多了,那种清静就显得格外诱人,格外难得。院子是青砖的墙,配上灰瓦,十分素净,乌油大门微微的亮。寻常胭脂店那种花俏绣花的门帘子和招牌,这里一概没有,只在门口放着一块古色古香的枣红色木牌子,用暗金字写着隶书的两个字:”胭脂”,别的就再没有什么了。

  院外的石板路总是清扫的很干净,人稍微多一些,踏上了一点土,马上就有伙计从院子里出来,用水泼了路,细细的扫了。门口客人的马车虽多,但排列整齐,一色穿着石青色短衫的伙计们妥妥的把马牵了去套好,一个挨着一个,井然有序的。人人都说这胭脂店的气派,比一般的宅门都要强。

  客人们自然是三教九流,但伙计们却都招呼的周到,这里柜台上的伙计清一色都是须发未齐的年青男子,看上去面貌似一般刻得,一律粉白秀气,但规矩却很老成,举手投足待人接物无不透着稳重事故,随和亲切里带着伶俐,凭你是高门大户的奶奶千金,还是一般人家的小家碧玉,都是那么招呼着,绝不厚此薄彼。

  那些胭脂的种类虽多,全没有那种裹挟在一起混沌不清的香气,店中一点没有脂粉味道,只有常年点着的檀香悠远的香气,那一盒一盒封好的胭脂,就连香气都像使了定身符一般老老实实的待在盒中,掀开盖子教客人看的时候才有一点子倾泻出来,转眼却又没有了,不肯乱了规矩似的。

  人人都猜这胭脂店的东家一定大有来历,却几乎人人都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即使那惯常喜欢摆谱的客人来了,也只有那总坐在角落里的大掌柜迎出来,笑眯眯不卑不亢的应对:”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我们铺子无不尽心尽力的。”但你若一意孤行坚持着要见东家,那掌柜也还是那样笑眯眯的说着:”您只管吩咐,我们铺子定给您办好。”但那眼神可就露出凌厉来,叫人心里一凛。

  人人也都知道,这位总自谦”我们铺子”和颜悦色的大掌柜其实并不好惹,财富与势力的重锤夹带着强劲的风袭来,总叫人未曾招架就先怯了三分,但那大掌柜却从不为所动,倒叫那使厉害的人不好办了,如若一意孤行,非但没意思且也讨不了大便宜,到教人说仗势欺人和一个小小的买卖人家过不去。而且也没什么实际的不妥之处,实在也寻不到什么由头。何况这店的胭脂实在是好,声名在外,拥趸者无数,据说连公主府都是这里的常客,年年一掷千金在这里置办东西,谁又敢真的和这店铺过不去呢?

  绕过柜台,掀开一处门帘,从这当做店堂用的三间正房后门走过去,穿过一处游廊,绕过一个门洞,往右手里一去,山子石后面,是个小小的跨院。月亮门洞,碎石铺就的甬路旁边都是绿绿的苔藓,一进院子,就觉得阵阵潮湿的空气袭来,却并不黏腻,只是清新宜人的感觉,那一院各式花草,排列的并无章法,却各个长得茂盛艳丽,最让人吃惊的是那些鲜花的种类,不分时令季节,全部都盛放着,严寒中才得独艳的红梅竟然和一旁水池中的荷花争妍斗艳,连难得一见只在深夜开放的昙花都应着日头坦坦然的怒放着,实在叫人诧异的很。经过那花从往里走,阵阵花香依着经过的顺序香起来又隐去,让人啧啧称奇。

  院子的最里面,是小小的一处房子,坐在一个高坡上,四周并未有任何的装饰,只有一股子不知哪里而来的泉水从屋后蜿蜒过来,绕过房子,顺着台阶旁的浅沟缓缓流下,那水安安静静的,却反射着太阳,金灿灿闪耀着一点点的光。

  屋子里忙碌着的,是两个姑娘。一样的身量,一样的装束,檀色的宽袖衫子配上鸦青的裙子,荼白的腰带上打着黛蓝的络子,小小几颗碎米珠子装饰其间,清淡雅致,叫人看了就心里舒服。从背后看去,两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头上挽着一样的螺髻,半点发饰全无,耳上一边一个小玉坠子,通透的玉珠子,比米粒粗不了多少,两个人忙碌着,四个耳坠子微微的晃荡,似孪生姐妹一样。

  待到她们转过头来,便叫人忍不住要惊叫出声,才发现这两个姑娘,实际上却是大大的不一样。一个绝好个模样,活脱脱的一张美人脸,顾盼生姿见之忘俗,另一个,却奇丑无比,一张脸哪里也不是哪里,似一副夜叉的相貌,叫人胆颤。她们彼此却都和和气气,有说有笑,那声音到都是一样的娇俏婉转,分不出彼此的。

  ”识非,那花膏子还要再细细的澄过一遍,再加些珍珠粉可好?”那夜叉脸的女子微微歪了头问道。

  ”再加怕是就太亮,颜色反倒浮在上面,显轻佻了。”那美人脸的姑娘微微摇头:”思真,栀子花太多了,红的有些不够,香气倒是冲了一些,还要再调调。”

  那两双素手,在满桌花朵中忙碌着,格外的好看,那一丑一俊两张脸上的神情,倒都是极严肃的,眼睛里透出的光芒也都一样,闪烁着,专注而令人动容。

  ”识非,这两个客人倒也有趣,不知这两盒胭脂到了她们手里有没有撞见的一天。”那一张丑脸促狭的一笑,神情倒是单纯得很。

  ”撞见不撞见,也都不打紧,胭脂不过是死东西。”识非的美人脸也是一笑,却笑出了一点点凌厉。

  思真把制好的胭脂挑了一点出来,放在一方小小的玉盘中递到识非面前,教她验看,说道:”咱们的胭脂,到底不同些。”

  识非用纤纤玉指沾了一点仔细闻了闻,又用指头细细捻了对着光亮细看,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却说道:”但人心却到底是大略相同的。”识非看了看思真:”好了,装在匣子里吧,大掌柜说话也要进来了。”

  思真点了点头,两个人分头忙碌起来,把制好的胭脂膏子用小玉勺一点点盛到琉璃制的两只小盒中,思真的胭脂膏子鲜红通透,明艳大方,盛在八角形的盒子里放在一方淡红色的纸匣中,识非的胭脂也是红的,却红的有光,似乎笼罩着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似的,盛入寿桃形的盒子放在一方紫色的纸匣中,然后盖好盖子,就搁在窗边的小几上了。

  大掌柜进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子正在喝茶,大掌柜毕恭毕敬的半弓着身子问了个好,识非点点头,美人脸只是沉静着,不见什么表情,思真却笑道:”早已得了,您就快拿了去吧。”那掌柜答应了一声,忙把盒子捧了,却还不走,站在门口,听着还有什么吩咐。思真瞧见了,便说:”也没什么说的了,去吧。”掌柜便又答应了,却没走,说道:”问姑娘一声,这胭脂可有什么嘱咐没有?”

  思真便笑,那笑脸虽丑的紧,却总给人一种天真烂漫的感觉:”这真奇了,往常那么多的胭脂膏子卖出去,也没见您讨问什么嘱咐,今儿个怎么这样罗嗦起来了。”

  掌柜说:”姑娘今儿吩咐我取的胭脂,是两位姑娘亲手做的,自然与那寻常的不同,所以我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嘱咐。”

  思真只把袖子一舒,手摆了摆:”并没什么说的。”

  那识非却放下了拿在手里的茶盏,说道:”不过还要叫你白嘱咐活计一句,红匣子里面的膏子是思真做的,给二太太,紫匣子里面的膏子是我做的,是给三太太的。”

  掌柜答应着,又行了个礼,仔细端好了匣子,就走了。

  那两个匣子拿到了外面柜上,早有两个活计候着,掌柜子拿了纸笔,细细的写了签子,交给伙计,嘱咐了几句,就叫送走了。两个伙计出到门外,分别坐上不同的马车,直往一处宅院来了,只不过到了那宅子门前,一个伙计直接下车进了正门旁供日常出入的小门找当门的应答,另外的那路伙计,却绕到了西侧的一个边门处,把手里的匣子交给了早已候在那里的一个婆子。

  天才擦黑,那两个匣子就都安安稳稳的摆在了两张桌子上。

  三太太香桃才从花园子里兴兴头的走回来,今儿在园子里和亲戚家来拜会的几房姨太太们看花说话儿,有趣极了。人人都赞她肌肤胜雪,容貌俏丽,三太太一想起来心里就高兴,尤其是那家子的那个小姨娘红云,趴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姐姐,凭你这幅相貌,你家老爷还不乖得像只猫,大太太死了好几年了,过不了几年,这家还不是你做主。”

  香桃嘴上谦虚着,心里何尝不乐开了花,她之上不过还有个二姨娘,人老珠黄本又长得不好看,老爷从来不喜欢她,自己年轻漂亮,才一进门就颇得老爷宠爱,赶着叫他把自己扶了正,这硕大的一分家私,还不迟早就是自己的。

  香桃下意识摸了摸系在裙腰里面的那枚玉坠子,脸不禁有点红了,想起作倌人时那相好的小情郎,可还翘首等着自己得了银子好生”看顾”呢,想起那情郎的一张俊脸,香桃忍不住心里痒痒的,却忽又想起老爷那微微松弛的脸庞,偷偷撇了撇嘴,不看在这些财产的份上,自己何苦要伺候这半老头子呢。和情郎分手之时,他亲手给自己系上的玉坠子,如今还依旧和自己贴的紧紧的。

  一路从园子里走回来,经过身边的仆从无不毕恭毕敬的给自己行礼问好,经过二房院子的时候,香桃特意放慢了脚步,从院墙外的花砖缝隙里留神往里瞧了瞧,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那半旧的门帘儿掩得严严实实,二太太的丫头小杏儿正坐在门口补衣服,香桃一眼就认出来,她补得正是二太太寻云常穿在身上的茶色衫子,那领口的绣花都旧的不像样,起了毛边,可寻云还是依旧穿着的。

  想起这些,香桃忍不住牵了牵嘴角,心里嘲笑:这女人年龄一大,相貌如若再平常一些,自然更没心思收拾自己。想起那茶色的衫子,香桃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种比栗子壳红一点点的沉重颜色,配寻云那一张黄黄的面孔,自然再合适不过。”

  寻云院子里没摆放什么盆景儿,只种着一棵枫树,这树在秋天叶片被秋风染红时确实甚好,平日里只是寻常,树干高直,姿态也不怎么妖娆。

  香桃只管走着,论理今天寻云告病没去会客,这会应该去她房里招呼一声的,但香桃不耐烦看见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从丫头手里拿过扇子闪了闪,径直就过去了。

  转过弯来,就到了自己的院子,香桃住的这处比寻云那里大得多,院子里有一处小溪流过,上面架起一座小桥,香桃走上桥,在上面站着瞧了瞧溪水中的鱼,再转头一看,廊子下新送来的几盆儿芍药,开的格外的好,香桃笑了,转身往屋里来,一抬头便看见门上绣着蝶恋花的门帘子,这是老爷特特差人送过来的,嫩嫩的颜色,精湛的绣工,熏了香,微微一动就是一阵香风,精致的了不得,香桃一阵自得,回头嗔着丫头:”快打帘子啊,我得赶紧歇歇了。”

  进了屋子,香桃一眼就瞧见炕几上的那方紫色的纸匣子了,才要过去拿来看,却又忍住了,故意装着不在意的转过身子,叫丫头伺候着换上了家常的衣服,丫头殷勤着开了柜子,由着她自己捡了件樱草色的衫裙穿了,又加了件杏黄的坎肩儿,映衬着一张俊脸越发的细腻光润了。

  香桃歪在炕边上,只管端了茶喝,又说:”那铺子的胭脂,还没送来么?如今他们做生意越发的怠慢了。”

  一边的丫头小简儿忙笑道:”可不是送来了吗,奶奶瞧瞧,在这呢。”

  香桃这才漫不经心的把那纸匣子拿在手里,故意半闭着眼睛挥了挥手:”下去吧。”小简儿忙恭恭敬敬的蹲了下身子,出去了。

  香桃瞧着丫头都去干净了,忙掀开了匣子的盖子,一伸手,那方寿桃形的琉璃盒子就抓到了手里,香桃把纸匣子一丢,腾出手来启开盒盖,才掀开来,一股花香就扑鼻而来,清新自然,微带甘甜,没有半点脂粉气。

  ”真是好东西,怪到这个价钱。”香桃微微叹了一句,伸手挑出一点细看,细腻匀净,那胭脂舒舒润润的随着手指的动作展开来,那红晕像从肌肤中透出来的一般自然,不像一般的胭脂一样浮于表面,香桃瞧见那漂亮的红色中似乎带着一点光晕,莹莹的,却又若有似乎,忍不住,就把手指上的那一点涂在嘴唇上,一时间甜香满唇,揽镜一看,那光晕衬得一张樱桃小口越发的圆润好看,连那原本就漂亮的脸蛋都越发增加了光彩,变得完美无缺了。

  香桃舍不得放下镜子,仔细瞧了又瞧,自言自语道:”都说这胭脂店店主亲手制的胭脂难得,如今看来果真不是寻常物。”她想起人们常说那胭脂店主惯会拿乔,寻常人想也不敢想能得到店主亲制的胭脂,这次倘不是自己寻了不少门路,花了不少银子,想也不会拿的到。

  香桃如今遍身绫罗,什么都看得贱了,只有这有钱也买不到的限量精品,才能入得了她的眼,越是拿不到,越是好的。

  对着镜子瞧了一会子,那镜中令人惊艳的倩影竟渐渐寻常了,那胭脂的光晕似乎消退了一点点,脸上的无暇美艳也有点褪色,香桃暗暗怪自己刚刚涂抹的太马虎了,忙用玉簪子多多挑出一些胭脂,细细晕在双颊上,又用手指沾了认认真真的涂在双唇上,那美貌立刻就妖娆起来,顾盼生姿,瞧上一眼,自己先醉了,估摸着老爷差不多要过来了,忙高声叫丫头,重新梳过头来,想起箱底儿那根蝴蝶簪子,原是嫌颜色太娇艳了,倒显得脸色发暗,如今到正好得用,叫人取了来簪在头上,映衬着一张含春粉面,越发令人酥倒。

  香桃对着镜中的自己使了个眼波,心里也跟着荡漾了起来。

  小杏儿补完了衣服,瞅着天色差不多了,掀帘子进来,把衣服递到寻云手上,寻云正在窗下绣着一双鞋面儿。

  ”奶奶,天儿暗了,看歇歇别绣了。”小杏儿劝道。

  ”这一角儿差不了几针了,你先去传饭,我一会就好。”寻云头也不抬。

  小杏儿没动,欲言又止了一阵子,终究是忍不住:”老爷如今的鞋袜,都愿意要三太太房里的,咱们这里赶着做了送了去,正眼也不瞧一瞧的。”

  ”小杏儿,传饭去,没的在这耍嘴皮子。”寻云身边站着的大丫头秋儿忙开口嗔道:”越大越没规矩了。”

  小杏儿却不怕,只管把嘴一撇:”本来嘛,奶奶的针线再好,老爷也不稀罕,三太太惯会耍嘴,其实针线动都不动,只管吩咐底下人做了活计,拿到跟前哄老爷,只说是她自己做的,老爷也不理论。”

  ”越发胡说了。”秋儿走过来,推小杏儿一把:”还不去传饭,看奶奶也饿了,小心我叫妈妈们打你。”

  小杏儿只好住了嘴,咕哝着走了,寻云在一边听着,什么也没说,只管自己绣好了花儿,才抬起头笑了:”绣了一下午,头有点昏昏的,我先歪一会子。”

  秋儿忙走过来搀扶寻云躺下,又收拾起小杏儿撂在这里的那件补好的衣服:”这绣花都旧了,奶奶别穿这件衣裳了,寻常份例的料子咱们也都得了,也该挑一些做起来,我那天替奶奶收拾时瞧了,有几块的颜色很好呢。”

  寻云半闭了眼睛,只道:”那娇嫩的颜色,倒衬得皱纹更深了呢,这件家常穿着很好,衣服旧了倒舒服,横竖日常也没有外客,穿的那么齐整干什么,倒怪拘束的。”寻云翻了个身,略睁开了眼睛,瞧了一眼窗边炕桌上的那个红纸盒子:”那是什么?谁送进来的。”

  秋儿便道:”是这月份例的胭脂,外面送来的。”

  寻云把盒子拿在手里瞧了瞧:”这家的胭脂?这是谁这么铺张,横竖买些就行了,这家的胭脂贵得很呢,家常用这些,太浪费了。”

  小杏儿正好传了晚饭回来,掀帘子进来,听见了,便说:”奶奶横竖一个人俭省,旁人可不那么想呢。那是三奶奶点名儿要的胭脂,找她自己的婆子去外面给她去买了,家里帐房上支的银子,大管家因觉得只给她一个人买不好,才也给我们这边带了一罐子。横竖不是奶奶的主意,老爷就是埋怨浪费,也怪不到奶奶头上,奶奶只管用去罢了。”

  寻云不说话,仔细端详了很久,才把纸匣打开,拿出那个八角形的琉璃盒子。

  ”呦,好尊贵的东西,这么小小的一盒子,日日用可要多少罐呢。”寻云笑了,揭开盒盖,一抹耀眼的红一下子映入眼中,心里忽的一惊,”好美的颜色!”寻云在心里叹了一声,那红色格外的艳丽,却不妖媚,大气稳重。

  ”这么艳,我可用不出。”寻云惯常本来甚少用胭脂的,她的肤色有点暗,年纪也大了,有些微微的皱纹,这胭脂若涂在脸上,一定滑稽了。

  一股清雅的香味在屋中飘散开来,那味道不让人感到浓重,却萦绕不去,使劲儿闻仿佛没有,不经意间却又偶然闻到,那一股幽香沁人心脾,格外的好。寻云舍不得把盒子放下,却又不动,只管一个劲儿的端详。

  ”奶奶明儿个梳妆的时候试试看,先敷上些水粉,再拍上点胭脂,换件儿颜色衣裳,不为别的,自己瞧着也精神点啊。”秋儿在一旁劝道。

  寻云想了想,把盒盖盖上:”明儿再说吧。”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自己的男人连多瞧一眼都不肯了,还打扮个什么劲儿呢,自取其辱罢了。

  寻云叹了口气,瞧着摆上来的晚饭,一点也没有胃口。

  而香桃这一晚,可是无限满足了,老爷本就疼爱她,今天香桃着意一收拾,更是迷人的紧,老爷一直笑着,急火火的吃过饭就吹灭了灯,枕上说了不知多少情话儿,香桃也乖觉,趁着这会儿,撒着娇,把日常想要的首饰钗环要了个遍,老爷都答应了,香桃忍了很久忍不住,干脆开口叫老爷把她扶正。

  谁知话一出口,老爷却半天没之声,香桃忙挨过来扭股糖似的,老爷却轻轻把她推开,朝外面叫了一声:”点灯。”

  小简儿忙进来点起了灯,老爷披衣坐起来:”这事,得容我想想。”

  ”老爷,香桃我跟了你可是一心一意,不想别的,我虽当了几年的倌人,可是个清倌干净身子,如今要一个名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老爷满口说疼我,只不肯为我想。”香桃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她有信心,楚楚动人的模样最招人怜爱,男人都吃这一套。

  ”这是大事情,要容我想想,”老爷微微蹙着眉,说真的,他不是没想过续弦的事情,但香桃,绝不是合适的人选。

  ”老爷!”香桃嗔道,揭开床帘,就要走到身边去。

老爷不经意一抬头,香桃正一头走了过来,那脸上娇媚的夜妆未退,在灯下看着,本是说不尽的风流,可也许是才刚欢好的时候抹花了,此刻香桃又带了怒气,那一脸的胭脂,变得一条一条的,尤其是眼睛边两条斜红,吊得太高了,那一双眼睛就变得妖气十足,还有脸上嘴上的,不知为何,在灯下格外的暗红,露出的牙齿竟显得分外白,还尖尖的,在模糊的灯影中,竟像獠牙一样。忽巴辣一下子叫着”老爷”冲过来,把老爷吓了一跳,一个站不稳,竟跌坐在椅子上。

”呵,你,你……”老爷吓得不轻,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简儿在一旁看见了,忙上前一把搀住:”老爷,您怎么了,快点灯,来人啊。”

  阖府都闹起来,老爷挪到了堂屋日常休息的房里,那里地方大,人多也不拥挤,屋里点起无数的蜡烛,照得屋子雪亮,大半夜又请来了大夫,诊治了一番,也没什么大事情,老爷定了神,再仔细看了看三太太香桃,脸上一切正常,那些化妆也都普普通通的,大概是有点吓到了,脸色有些憔悴发黄。老爷挥了挥手叫仆从们下去,又对三太太说:”今儿我也累了,你自己去歇着吧。”

  老爷觉得自己的年纪真的有些大了,好端端忽然眼花起来了。

  天已经快亮了,老爷还没睡着,听着外面仆从来喜小声说话:”二太太,您怎么来了。”

  寻云的声音本就柔气,此刻更是压低了细细说:”折腾了一晚上,老爷身体受不了,回头早起吃过了药,你们服侍喝点桂圆粥。”

  来喜想是接了过来,又道:”您告诉我们,吩咐厨房做一碗就好,您还亲自送来了。”

  ”我看着炉子慢慢煨出来的,这桂圆不能用大火,厨房如何知道。”寻云临走前又叮嘱了一遍:”喝前热一热,不要使劲儿搅。”

  来喜答应了一声,轻轻脚步渐渐去了,老爷闭着眼,睡不着,心里有些细细碎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的。

  老爷将养了几日,也就好了,天气也凉快了下来,秋天到了。老爷出门料理生意,走了好几日,二太太也日日出去,次次打扮的都花枝招展的。那盒胭脂用的飞快,已经差不多见底了,香桃觉得自己用得有点上瘾,如果没涂,就好像忘了穿衣服那样。那盒胭脂的效果,也叫她越发的满意,每次把胭脂涂在脸上,那脸就像九天仙女下凡似的,非但相好的小情郎如痴如醉,连街上的人瞧见了,也都直打愣,有次在院门口下车的时候,叫一个浮浪公子瞧见了,他竟呆愣愣的发起了傻,差点教马车给撞了,旁人推开他,他才反应过来,不说赶紧避开,瞧瞧碰着了没有,反而一叠声的直喊好,还酸文假醋的念叨:”美哉,美矣。”疯疯癫癫的傻样,都被香桃看见了,香桃用绢子掩了嘴笑,眼波一转,把他的魂魄都收了去了。

  可也许是看惯了妆后的神采飞扬,不上妆的时候,就觉得特别难受,揽镜一看,原本觉得怪好看的容貌,如今怎么也不入眼了,那皮肤也粗糙了点,那眼睛也没神,那嘴唇,薄薄的,颜色发青,病病歪歪的。香桃如今离不开那罐子胭脂,一时瞧不见,心里都不踏实。

  这一日,香桃亲自来那胭脂店了,不是她乐意自己来,实在是打发了无数仆从过来买,但都买不来,那掌柜的只一句话:”叫你们家主人,亲自来一趟吧。”

  香桃这次来的怒气冲冲的,这一间小小的胭脂铺,也太不知深浅了吧。

  下了车,进了店,那掌柜的早已经候着了,香桃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让到了里院,一肚子的怒气暂时按下,好奇心占了上风。那掌柜的还一脸的笑,嘴里像抹了蜜似的:”贵客来了,您里面歇着,这外面是一般客人呆的地方,怪腌臜的,奶奶进去将就喝杯茶。”

  香桃心里舒服极了,瞧着店里其他的女子,也都羡慕的瞧着她,香桃略略点了点头,故意板着面孔,随着掌柜的走进去了。

  进了一个屋子,布置的怪雅气的,就是空了些,没什么陈设,屋子当间儿是个美人榻,一旁的小几上摆着个青瓷香炉,袅袅香烟从雕花镂空的缝隙中钻出来。香桃觉得怪累的,就歪在榻上,吩咐小简儿在外面候着。

  伺候她挑胭脂的伙计却迟迟不来,香桃觉得有点奇怪,眼皮子却渐渐沉了起来,打了个呵欠,想起昨晚偷偷从后院门溜出去会那情郎,也真够累人的。但想起情郎俊俏的模样,却还是笑了,心里荡漾起万种温柔,昏昏沉沉的。

  忽听得门帘子一响,走进一个人来,香桃忙抬起头瞧,竟是个绝好看的姑娘,穿着月白的衫裙,头上挽着灵蛇髻,半点首饰全无,却显得一张面孔分外的美丽耀眼。

  那女子手托着一盒胭脂,依旧是寿桃形的琉璃盒子,笑盈盈的走过来,立在香桃跟前:”三奶奶,你可想好了,这胭脂,可还继续用不用了。”

  香桃忙道:”当然要用,不然要亲自来么。”还想抱怨几句他们不卖给仆从,却倦怠的很,懒怠说。

”我劝奶奶好好想一想,美好的皮相,不过也是一场空,三奶奶的日子,终究要心平气和仔细着过,这胭脂虽好看,不过也是粉饰掩盖的把戏,当不得真的。”

香桃心里一阵腻烦,买个胭脂罢了,谁要听她讲大道理的,想是这丫头故意想要抬价罢了,便把嘴一撇:”多少银子,你说就好了。”

  那姑娘却只是一笑,竟将那手里的胭脂盒子忽的拍过来,口里嗔道:”蠢货,快醒转了吧。”那香桃一惊一气,猛地张开眼,却见自己歪在美人榻上,原是睡迷了,如今醒了来,只剩下心上一阵狂跳。

  香桃捂着胸口,才要叫人,却见那香炉旁边,撂着一只寿桃形的琉璃盒子,打开一看,那熟悉的带着光泽的红色,叫她心里立刻就平静了很多。

  香桃忙唤进小简儿来,问那胭脂是谁送来的,小简儿便答:是刚刚伙计送来的,她接了拿进来,见奶奶睡着,想着醒了怕是要验看验看,就撂在那了。

  香桃心里的疑窦打消了,伸了个懒腰,就吩咐着备车回去了。

  不几日,老爷回来了,忙乱了一阵子之后,老爷忽然来了兴致,瞧着窗外秋色也有了,叫手下人摆家宴,寻了一班小戏子,在家里唱堂会,亲戚朋友陆续来了不少,三太太抓尖儿要强,冲在前头招呼客人,几日不见,三太太越发美艳了,穿了绯色的衫裙,整个人像一片红彤彤的云朵一般飘过来荡过去的。

  老爷本来是喜欢她这个模样,如今瞧了却说不出的厌烦,这初秋的天气仍有些燥热,三太太穿红挂绿,叫人看着心里发闹,而且自从那一夜之后,老爷总有些不喜欢三太太脸上的胭脂,虽然看着又明媚又水灵,但总让人想起那晚上妖气冲天怪怕人的模样。老爷特意叫人把三太太的位子安排得远着点,只管盯着戏台瞧,不愿意和她说话。

  席间,酒有点沉了,老爷偷摸出了席,独个一人准备去园子里逛逛醒醒酒,没叫仆从,只有来喜一个乖觉,跟了上来。老爷扶了来喜,就往园子里来,才走到门口却又改了主意,忽然用手指了指二太太的跨院儿,说了一声:”瞧瞧你二奶奶去。”

  寻云今天照例告了病没有出去吃席,那一屋子的奶奶姨娘各个看人下菜碟儿,如今知道她并不得宠,都不把眼睛夹她,白去了自讨什么没趣呢。

  一上午无事可做,瞧着太阳正好,就叫秋儿和小杏儿两个把柜子里的衣服倒腾倒腾,眼看着就要换季了,也该搬出来见见太阳。

  寻云在廊子里坐下,看着丫头们晾晒衣服,还晾了不到两根绳子,家常的衣服差不多就都晒完了。秋儿看着空出来的绳子,讨寻云的示下:”奶奶,这太阳可惜了,绳子上的地方还多,干脆把箱子里那穿不着的衣服也拿出来晒晒吧,白搁着,别霉了。”

  寻云便答应了,秋儿便同着小杏儿把箱子都打开,将里面寻云年轻时的衣裳拿出来晾晒了,小杏儿边干边说:”原来奶奶有这么多鲜亮衣裳,就这么搁着,怎的不穿,多好看啊。”

  寻云便笑,不说话,那都是她才嫁来的时候置办的衣服,有很多都是新的。寻云站起身,从廊子下走出来,走到那些衣服旁边,用手抚了抚那些簇新的衣裳,衣裳还是那么鲜亮,人却已经老了。

  想起当年,寻云不过是普通人家的一个姑娘,因和大太太娘家有点子渊源,攀上了交情,大太太为了栓老爷的心,想给老爷纳一个姨娘,瞧着寻云知根知底儿,选了她。寻云的父母乐意,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出门子之前,娘仔细嘱咐过,小门小户的姑娘,没有根基,到了那里当姨娘,一切随着太太,不可露锋芒压过头去的。【鬼故事】

  寻云一直记着娘的话,一步不肯踏错,她本并不很美,温婉秀丽的模样,又不肯着力打扮,只一味用心伺候太太和老爷。大太太瞧着她稳重,倒是喜欢的紧,可是老爷原指望要个娇媚活泼的年轻姨娘,寻云毕竟还是不中他的意了。

  碍于大太太的面子,这些年也一直忍着,大太太一下世,三姨娘春桃很快就进门了。原就可有可无的寻云,如今越发的无立足之地了。

  一阵风吹过来,满院子的衣服在绳子上晃了晃,一件衫子忽的就从绳子上掉下来,直扑到寻云的身上。寻云吓了一跳,小杏儿忙伸手帮着她把衣服拽下来,秋儿也过来扶着寻云:”奶奶,吓了一跳吧。”

  小杏儿拎着衣服,不顾着看寻云却先说到:”这个颜色倒是素净些,奶奶倒是可以寻出来,现在还得穿的。”

  寻云便把那件衣服拿在手上,这种藕色是浅灰微微带红,平纹织了一些纹路,看着倒是雅气,秋儿也在一旁说,奶奶就拿出来穿穿吧,这颜色穿在里面,倒配奶奶的绛色裙子,也不太艳,也不至于太素净了。寻云瞧那衣服也的确可惜,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一时回到屋里,越发看那件衣服眼熟,半晌才想起来,这件衣裳原是当年太太的一块料子,因颜色特别,太太喜欢,作了衣裳,特意给了她的,当时太太瞧她穿着,还赞好,说她眉眼和顺,最配这颜色,如今想起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寻云不知为何心里一动,便把那衣裳拿过来,自己退到里间儿,换在了身上,下面系上常穿的绛色裙子,对镜一照,的确不错,寻云这些年没生过孩子,身量还是和过去一个样,只是这脸上,终究是不水灵了。

  秋儿进来瞧见了,直说道:”奶奶终究是得穿些带颜色的,瞧这么一来,越发显得气色好。”说着走过来:”我给奶奶好好梳梳头发吧。”

  寻云本想说算了,看秋儿兴致勃勃的,也不好意思的,想也无事可做,就当陪着她们玩会吧,这俩丫头跟着自己,平时鸦没鹊静的,比不得在别的房里热闹。

  秋儿见寻云没有阻拦,就打开了妆奁盒子,先把寻云的头发放开来,一下一下的梳通,想了想,梳了个云朵髻,发髻绾于顶上,耳旁两颊笼成云朵模样,丰盈优雅,黑漆漆的乌发衬得面白眼亮,髻前该簪个发饰,瞧了瞧都不好,就从一旁的花盆里剪了一只蕙兰别上了,花心儿里微微的紫色,倒配着清雅的发型。

  秋儿边梳着,小杏儿只在一旁叫:”奶奶今儿可真漂亮。”寻云没说话,脸上红了一点,但镜中自己的模样,的确也是好看的。

  秋儿梳好了头,小杏儿只顾在一旁叫:”奶奶多少该涂点胭脂才好。”

  寻云才要说话,秋儿也笑:”奶奶怕麻烦,就随意拍俩下子,这衣服颜色嫩,修饰下子倒配着好。”说着竟打来了洗脸水,一并连香胰子和手帕子都拿来了。

  寻云心想,索性也打扮一回,横竖没人来,自己也当做玩一下,那一盒胭脂,也存了这些日子,不用也可惜了。

  净了面,秋儿帮着寻云在面上傅了一层粉,傅得极薄,并没有显得特别白,只是细腻了肌肤,秋儿帮寻云打着镜把儿,寻云自己从八角琉璃盒里取了些胭脂,在嘴上略点了点,晕开了,剩下的一点,微微拍在脸上。

  只这么一下,寻云就好像一下子年轻了,那胭脂看着红,实际上用在脸上却是淡淡的,但却润的很,怪舒服的,尤其是嘴唇,软软香香的,像天生的好气色。秋儿打着镜子,也不禁只说:”奶奶这一收拾,直教人不敢认了呢。”

  寻云瞧着镜子,竟像打了一个怔儿,那些曾经飞快溜走的时光,就像转了一个圈子,忽的就又回来了。

  晌午吃过了饭,寻云原想打个盹儿,但微微觉得胸口有点闷得慌,便想院子里走一走。丫头们都吃饭去了,便也没有叫人,略略捋了捋头发,就自己出去了。

  当老爷顺着那一溜雕花砖墙走过来的时候,院里的那棵枫树最先吸引了视线,那树叶已经是金灿灿的,勾上一圈艳红的边,分外耀眼,一阵风吹过,几片叶子纷纷扬扬飞下来,如梦似幻的。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背影看去纤腰楚楚,隔着花砖看不清楚,老爷便加快脚步,绕过院门走进去。

  那女子背身站在树下,微微仰着头,那一头秀发如云却并没有珠翠满头,只从鬓边露出两个小小的耳坠子,衣衫也甚是素净,立在那艳美的树旁,却更胜一筹,淡雅清俊,静美的让人心生怜惜。她不知被什么吸引了,也许是也在贪看那美丽的树叶,并没听见脚步声,老爷竟也停住了脚步,不忍打扰。

  还是秋儿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瞧见了,忙上来行礼,又说道:”二奶奶,老爷来了。”

  寻云便猛地回过头来,那略为惊惶的神色一下子跳入到老爷心里,今天的寻云格外的美,气色也好,淡淡的血色透出细腻的肌肤,看得出妆饰了,不过此刻妆已半褪,依旧不艳丽,却更好,那柔婉的美像羽毛轻轻拂过心房。

  寻云忙恭敬行礼:”老爷,您来了。”

  老爷亲手搀起来,想了想,笑了:”酒喝多了难受,到你这来歇一会子,喝碗茶。”

  老爷在寻云这里待了好一会,然后起身去送客,傍晚又来了,一连几天都没走。于是寻云这里也热闹起来,她也忙了,早上要侍候老爷出门,晚上要迎着等着,两个人吃过饭,聊一会天。

  秋儿偷偷凑到寻云耳旁:”奶奶,也该做几套新衣服,如今老爷常常过来,您不打扮打扮也不像样。”寻云红了脸,瞪了她一眼,却没生气,轻轻笑了。

  三太太香桃瞧着老爷忽然转了性,自然不高兴,借势闹了几次,因老爷不肯撑腰,也就罢了。香桃便处处找寻云的麻烦,寻云原在名分上压过香桃,但却也不肯理她,一味守着规矩,香桃也挑不出错处,气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

  老爷现在日日几乎都要来寻云这里,有时候不歇在这,也要过来看一看,谈一谈,把家里的事情和寻云商量商量。一日来的时候,丫头们正在倒腾箱笼,老爷问寻云做什么,寻云到有些显得不好意思,只说:”前阵子穿的那些衣服,有些太旧了,做了些新的,那些旧的叫她们收起去了。”

  老爷看了看寻云,她身上正穿着一件从未见过的夹袄,竹青的底子牙色的滚边,在大襟儿上绣着几片云气,雅气的很,寻云惯常挽着低低的发髻,簪着一只素簪,簪头上的一颗不大的翡翠是通身唯一的装饰。寻云的脸夜妆过了,但依然是素淡,胭脂抹得恰到好处,只觉得是天生的好脸色。

  ”这衣裳倒好,该配上只翡翠簪子,这银簪子太简慢了,”老爷微微笑着,又说道:”那些旧衣服,你还留着作什么,扔掉算了,白搁着占地方。”

  寻云不说话,秋儿却在一旁说:”老爷不知道我们奶奶,一味知道省俭,这些旧衣服,奶奶不叫扔,说留着等人老了还能穿的。”

  小杏儿也在一旁接口:”对,奶奶说,到时候横竖是个不出台面的老婆子,也不用做新衣服,就是这些旧衣服对付完了就完了。”

  寻云嗔道:”没规矩!老爷在这里呢,出去吧!”

  小杏儿吐了吐舌头,掀帘子跑了。老爷没说什么,瞧了寻云一眼:”你也太灰心了,这日子还长着呢,哪里就那么样了呢。”

  老爷拉过了寻云的手:”我如今也觉得精神头短了,你比香桃妥当,家里的事情你不要一味的推,还是要替我管理管理啊。”

  寻云脸又红了,含笑着答应,秋儿忙避过走出来,自在门口找着小杏儿,两个人备晚上的点心去了。

  年前,老爷出门去了,要结算买卖钱项,各处收账,也忙得很。这一日,寻云这里才撤了午饭的饭桌子,小杏儿就兴兴头的跑了来,凑到寻云身边:”奶奶还不知道呢吧,大管家正没处抓挠着急冒火呢,三奶奶给了他老大的脸子瞧,好一顿的训斥呢。”

  寻云从小几上拿过绣了一半的绣花,漫不经心地说:”没理论,许是管家什么事情没办好,得罪了你三奶奶吧。”

  ”也不是,是为别的,奶奶您瞧,这三奶奶也太张狂了!”小杏儿撇了撇嘴,又说:”我才打听了,说是为了年下给各房打首饰的事情,定例是老爷定的,咱们两边一个样,那三奶奶着急忙慌的差人去打听是哪一家的银楼,什么式样,打听明白了就发起了脾气,说定的不好,要换别的,点着名的要了几种。大管家叫账房一算,超出了不少,就回说银子不够,那三奶奶就把大管家叫去了,一阵数落。”

  寻云只专注的绣着花,听到这里,就打断了小杏儿:”行了,别搬弄是非,这种事情,听到了就当作没听到,奶奶们的事情,不要乱打听,下去吧,给我换碗茶来。”

  小杏儿一走,寻云便唤来了秋儿:”去大管家那里说,把我的首饰银子贴给三太太去做,应该也够了。”秋儿答应着要去,寻云又把秋儿唤回来:”你嘱咐外面,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三太太,也不要和老爷说,老爷是忙外面大事的,别为这点子小事再烦他。”

  ……

  年下首饰得了,大管家亲自给寻云捧了过来,那乌木托盘里只得一只金镯子,镯子不算粗,打得却极好:祥云纹路,镶嵌了几颗南珠并些碎宝石,光彩闪烁却不俗艳,却是寻云惯常喜欢的式样。大管家一个劲儿的作揖:”二奶奶,要不是您宽宏大量自己让出银子来,让小的给三奶奶凑足了首饰钱,小的就真要坐蜡了。您说老爷就给了那么多银子,我也不敢为这点子事特意去赶了老爷要钱,官中也没有这笔富裕啊,可急坏了我了。”

  寻云便笑:”巧媳妇做不出无米饭,也难为你了。”

  大管家就递上镯子:”给三奶奶打完首饰,您的份例银子可也剩的不多了,小的一心想给您挑个好的,这不,可丁可卯的就打了这么一个金镯子,按说您就得这么一项,该给你凑一对儿的,可这银子……”

  寻云便叫秋儿把镯子接过来:”这就挺好,怪精致的,我平日也不爱带这些,不过是年下讨个吉利应景儿,平日也白撂着,一对儿也可惜了。”说着又说自己也没事了,叫大管家自去忙。

  大管家千恩万谢的出去了,才走到二门上,秋儿就追了过来,递上一大包东西,和大管家说:”这是我们二奶奶闲来无事绣的些桌围子并些椅垫之类的,过年祭祖的时候用得着,这一项奶奶给你们预备了,那外面找绣工的银子也能俭省些了。”

  大管家忙接过来,连念了几句佛,又说:”二奶奶真是会持家,色色想的周到,也看顾我们啊。”

  到了晚上,寻云叫小杏儿点了灯上来,在灯下细看那镯子,倒是怪爱人的,套在胳膊上试了试,也不大不小。正看着,鬓边忽然掉下了一捋碎发,寻云下意识伸手去摸,那镯子上镶着的宝石却夹住了头发,一下子就把发髻拽松了。寻云忙掀开镜奁细瞧,却又愣住了,瞧着自己镜中的模样,的确是和以前大不同了。不知道是这些新衣裳的颜色特别抬人,还是那胭脂有养颜的作用,如今就算不用胭脂装饰着,也照样是唇红齿白,那红扑扑的脸色更是润得动人,就连早上起来也丝毫不浮皮囊肿,自是皮肉紧实眼睛发亮,寻云从镜匣里把那盒胭脂拿出来瞧,胭脂还有大半盒,如今却已经不怎么用了,人的心情好,气色也自然的好,不涂脂抹粉也很好,非要浓浓装饰着,倒有些过头了。

  寻云对着镜子一笑,弯弯的眼睛亮闪闪的,让人心里格外的妥帖舒服。

  香桃的胭脂又快见底了,她已经又差人去买,依旧买不回来,这次那胭脂店的掌柜连请她亲自去买也不请了,只推说:”年底下,新胭脂都不做了。奶奶先忍耐一下,过了年,奶奶倘或是还需要,只管来买就是了。”

  香桃恨恨的盖上琉璃盒盖,心想,等过了年,一定要一下买它十盒八盒的屯着。如今下剩的胭脂不多了,也不敢像以前那么日日用,要留一些年下会客时候装饰,还要留一点去会情郎时候用,不过最近老爷常常在家,很不方便,只在年下才得空出去了几次。

  想起老爷,香桃心里的气更大了,那老厌物不知为何忽然转了性,还是二房那黄脸婆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之他来了也不像从前那么宠溺自己,总是板着脸,端着架子。上次香桃想要一块上用的南边丝绸裁褂子,他竟然给了二房,还嗔着香桃这边衣裳制的太多,穿也穿不过来。香桃愤愤不平的想:那好衣料,给了二房也穿不出好,不如留给自己,才物尽其用呢。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一些,如今这容貌比起从前,像是差了一大截子,如果有那好胭脂膏子装饰着,倒也看不出来,但胭脂膏子不多了,平日不得不用些胭脂红纸对付着,那皮肤就瞧出老态来,那红艳都浮在表面上,也没有光泽,远看还可以,近看非露馅儿不可,尤其是饭后或者出汗,那红色还要掉一下,一张脸染得乱七八糟的,有时候连衣服都脏了。所以现在,香桃平日里几乎不出房门,憋的人奄奄的没精神,连眼睛都有点呆滞了。

  可气的是,那二房的婆姨最近倒是像得了雨露滋润的衰草一般活了过来,日常也肯穿些嫩色衣服,却又不肯十分装饰,拘着装模作样,不说自己容貌到底不出挑,只说极爱素淡,鬼才信她的话呢。

  香桃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的丢开,又叫小简儿出去问问,年下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没有,香桃想着,在年下一定要好好的打扮打扮,叫老爷看看自己到底年轻貌美,不是二房可比,眼下抓回老爷的心,才是当务之急的大事情呢。

  桌上的烛火乱跳了一阵,到底是平复了,夜已深,就越发的冷了起来。

  除夕晚上,外面进来回话,家宴摆下了,老爷和二太太已经到了坐着,但香桃依旧决定不好自己究竟穿哪一套衣裳。桃红的喜兴应景,又衬得年轻,但终究不是正色,有些显得小气;丁香色的文气高雅,却不是香桃一贯的路数;杏黄的倒是不错,又合香桃的名字,只是和赤金的头饰又靠上了色,不出挑了,香桃忙的团团转,直到丫头催了三四次才决定好了。

  穿了件石榴红的大衣裳,周身滚了宽金边,层层绣了芍药花,黛色的裙子是一根一根搓着金线织就的料子,行动就一闪一闪的,裙摆处坠了一圈红宝石围子,鲜红闪耀。盘了双环望仙髻,錾金嵌宝发饰,金镶玉蝴蝶步摇摇曳生姿,手上顶大的几颗嵌宝戒指,衬得手指格外的修长白皙。耳朵上的南珠耳坠子熠熠生辉,那珠子并不是白的,而是一种发金光的黄色,极稀有的成色,香桃想起为这一副耳坠子,自己还和大管家制气,不过最后他好歹还是给弄来了。

  左顾右盼了一阵子,还嫌嘴上的胭脂抹得不够,想着过了年很快就可以进新货,放大了胆子又厚厚涂了一层。对镜子照了,真是明艳不可方物,这才满意了,扶了丫头的手,施施然朝着大厅来了。

  才进门,一眼看见老爷身旁坐着的二太太寻云,寻云今日也没有太素净,穿着蜜合色的小毛袄,那面子上是简单的平纹,绣着些盘花样子,领口袖口的风毛,也没有出的太高,尤其是领口一丛微微的抚着脖子,更衬得脖颈修长。寻云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依旧梳了最合适她的云朵髻,只别了几朵同样蜜合色的堆纱花儿,合着两只猫眼石的小耳坠,又家常又悦目。

  寻云没带什么首饰,只独笼着一只手镯,那镯子打得很不错,光彩闪烁着,脸上的妆也清淡,微微扫了点粉,烛火下只显得那脸越发粉团儿似的。通身的气派,温婉却高贵,是富贵人家太太的样子。

  香桃初始并没有把寻云放在眼里,但瞧见老爷,心就灰了一半,老爷只家常穿着一件灰鼠大褂子,连皮领边都没用,老爷看了看香桃,非但不惊艳,反而白了她一眼,倒是寻云站起来:”妹妹来了,快做,打扮的好艳丽模样。”

  香桃不敢怠慢,忙跪下请安拜年,老爷这才说了一句:”罢了,起来吧。”又看她一眼,还是说了句:”家常吃个年夜饭,你穿上这些个做什么?”

  香桃讨了个没趣,忙说:”我也是想着讨个吉利,给老爷应个好彩头。”

  一顿饭吃过了,又坐了一会子,老爷和香桃说:”你先回去吧,自去守岁,只吩咐底下人小心烛火。”然后便搭着寻云的手,一同往二房院里去了。

  香桃不敢说什么,只好自己去了。

  到了寻云房里,秋儿忙着把炭盆子拨旺,老爷歪在炕上,吩咐寻云敲些核桃来吃,待了一会,又叫小杏儿搭上一条被来,说:”你这屋到底阴冷些,年后叫人把大太太原来那院子收拾出来,那里大些,房子也高,你住着舒服点。”

  寻云忙笑:”这里倒住惯了,冬天阴一些,夏天却凉快的好,我又爱那院里的枫树,舍不得搬走,再说大太太的故居,到底还请老爷给留着,也叫我做个念想儿。”寻云说完低垂了头,又隐在灯影里,用手绢揉了揉眼睛。

  老爷便不说话了,半晌叫寻云过来坐在炕边上,又看她的装束,问:”你今儿怎么也不多带些首饰,年下新得的还舍不得带?留着干什么?”

  寻云只不说话,秋儿却又在一旁答话:”可不带上了,老爷瞧那金镯子不好吗?”

  老爷便拉寻云的手:”这倒好,怎么单单一个,头面上怎么也不装饰些,只插两朵绢花,你虽爱淡雅,过年是也应该华丽些啊。”

  ”奶奶倒想华丽些,也得有的带啊,”小杏儿一头走进来,立在炕边说:”奶奶的首饰份例银子,早就贴给了三太太那边,三太太一对耳坠子就是五十两银子,我们这边还能剩下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谁教给她贴的,”老爷坐起身子,一叠声叫来喜:”上外面把老李给我叫进来,我要好好问问他。”

  寻云忙按住老爷,又柔声劝道:”老爷别急,听我说个缘故,原是老爷当时不在家,三太太想添些银子打首饰,管家也为难,找到我这里,我也不方便说让随意乱用官中的银子,毕竟年下事情多,使银子的地方也多,于是是我私自做主把我的份例给了妹妹使,横竖我年龄大了,金的银的也就不那么喜欢,妹妹年轻貌美,正是喜欢这些的时候,先紧着她多打些,也没有什么。老爷瞧妹妹今天,不是打扮的极好么,老爷不要为了这点子小事生气,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呢。”说着又骂丫头:”你们两个越大越没规矩,年下不理你们,再这么着,我就找管事的娘子们打你们了。”

  两个丫头急忙跪下求饶,老爷就挥手叫站起来:”你又说她们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

  寻云便递上才敲好的核桃肉,又命沏上滚热的茶,夫妻两个说起话来了。

  才过了十五,龙抬头前夕,大管家亲自给寻云送来了一个锦匣,匣子里有三个盒子,大管家笑呵呵的说:”奶奶,这是老爷特意吩咐我给您送过来的。”

  寻云依次打开盒子看,第一个里是一只镯子,和自己年前得的那个一模一样,刚好凑成了一对,寻云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

  又揭开第二个看,里面是根簪子,拇指粗细的一根翡翠,碧绿通透,顶上雕着花。

  最后一个盒子一打开,寻云便吃了一惊,声音也有些颤抖:”这不是……”大管家在一旁接话:”对,就是大太太的那个,老爷特意吩咐我给您送来的,老爷说了,从今往后,这就是您的了。”

  那是一个极精美的华胜,赤金点翠,牡丹花样,那曾是大太太的爱物,大妆时总要带上,那是正房太太合用的首饰仪制,合着正房太太的气度。

  大管家笑得像朵花:”老爷说了,二奶奶惯梳云朵髻,这个簪在发髻前,最合适不过。”

  寻云的眼睛有点湿润,忍住了,笑了笑,行了个礼:”谢谢老爷了。”

  才一开春,阖府上下就已经都知道了,二太太寻云就要被老爷扶正,成为府里的正房太太,老爷的续弦正妻。也有人劝老爷,妾室扶正官府本不提倡,也不一定承认。老爷却不在乎:”一把年纪了,不闹那虚的,寻云熬了这些年不容易,也该有个名分了。”

  端午之前,老爷通告了亲友,置办了酒席,又正式给了文书,把二太太寻云扶了正,从此以后就是府里真正的女主人了。

  寻云扶正之后的第二个月,老爷有事要离家,临走嘱咐寻云仔细料理家里的事宜,寻云一一答应了,老爷知道她色色妥当,心里也踏实,赶了吉时就上路了。寻云叫人抬了小轿儿,一直送到城门口,临了还特意亲手给老爷披上了一件披风,又嘱咐来喜好生跟着,老爷瞧寻云特意在头上扎了一朵红绒花,倒有几分新嫁娘的模样,心里也好柔情,拉手别过了,才出得城去。

  寻云回到家中,才进门歇了口气,便叫大管家和账房过来。

  不一时人来了,寻云正在屋里坐着喝茶,见人进来了也没抬头,只管慢慢吹着碗里的茶叶,好一晌才说:”人来了不曾啊。”

  秋儿便答:”可不来了么,候着奶奶呢。”

  寻云这才抬起眼睛:”我倒没留意,李大爷在这呢。”

  大管家何等的乖觉人物,马上就笑了,却仍然弓着身子:”给奶奶请安,奶奶太客气了,没的到折了我,就叫我老李吧,有什么差事叫我办去,只说给我就好。”

  总账房的魏先生也跟着行了个礼,也说道:”听凭奶奶吩咐。”

  寻云这才笑了:”也没什么说的,不过把你们找来白嘱咐嘱咐,如今老爷托了我管家,之后再有什么事情,可都是我的责任了。即是这样,我就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辜负了老爷,有了什么差错,慢说我难见老爷,就是你们一向的老脸也都丢尽了。”

  魏先生偷偷看了大管家一眼,心里疑惑,都说这新续的太太作二姨奶奶时是最软和的人,如今见了,才发现这谣言不可信的。大管家没出声,只管诺诺的答应着。

  ”既是我管着,少不得也得有几句话事先说在头里,我想着男人家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家里的女人更要晓事,俭省用度是第一位的。所以我想着,这头一件,以后各房的份例,打我开始全都减半,裁剪衫裙也由一年四次改为两次,购置衣料首饰脂粉钗环,都要报账上来交我细瞧,各家相熟的铺子今后也叫他们先报上价钱来再决定买不买,万不可像以前一样囫囵了。”

  寻云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又说:”这二一件,咱们家的女人也不少,姨太太是一个,底下丫头婆子总有几人,日常总闲着,也是生事,从今往后,除了家用大件的帐幔桌布并下人们的衣服找外面做来,其余老爷日常的衣着鞋袜,还有各房的荷包零碎物件之类的,一概不用外面针线上的人,娘们们自己动手做。活计出来了,由我说给那些管家娘子们去分派,这一项一年也能省俭出不少银子。”

  ”再有,”寻云想了想:”就是今后各房去账房支取银子,都要有我的对牌,否则一律不允,叫他来找我。”魏先生此时面有难色,只看着大管家,大管家对他使了个眼色,魏先生便说:”这是,那三太太……”说着见秋儿一个劲儿的用眼睛瞪他,忙赶着改口:”是那姨奶奶,惯常要来多支银子办些零碎物件,这……”

  寻云便把茶碗顿在小几上:”凭她是你哪里的姨奶奶,都要按照规矩办,如若不然,只管叫她来找我。”

  魏先生忙连声答应,再也不敢说话了。

  管家们退下之后,寻云又把管事娘子们叫来嘱咐了几句,眼瞧着传晚饭的时候到了,寻云却叫换衣服,之后又往园子里去了。

  在园子里逛了一会,顶头见小简儿拎着食盒走过来,寻云叫小杏儿把她叫过来,令她揭开盒子瞧。盒子里是碗鲜鱼羹,并些时令菜熟,寻云便说:”叫厨房里只按照节气办饮食,除非是老爷特意叫的时候才好破例,这才什么时节,活鱼的价格高,家常总吃这些是为了什么?”小简儿不敢说话,只盖好了盒盖子,寻云又说:”常见姨太太爱惜身段,不肯多进食,总这么七碟八碗的也浪费,告诉厨房,今后姨太太的菜也减半吧。”

  寻云说完,就扶着秋儿走出了园子,她紫色的衣裙映衬着发髻上翠蓝的华胜,不施脂粉的面孔威严中透着高贵的气度。

  太阳滑下了山坡,天色变了,熟悉的人脸竟有些变得陌生。

  老爷一走多日,寻云几乎不再化妆,其实老爷在的时候,她也几乎不动脂粉了。寻云现在很满意自己的状态,她虽是不年轻了,但依旧显得雍容华贵,即使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养尊处优的女子才有的细腻丰润,衣着也注意着,不肯轻薄,所用颜色必是大气正色,人人都说,寻云越来越有几分像当年大太太的风度了。

  三太太香桃如今已大多见不着,偶尔在园子里碰见了,也觉得仿佛大改了模样,以往那些艳丽的服饰都不大穿了,仿佛是知道自己如今的脸色配不上似的,那曾经年轻娇艳的脸现在其实并未太过衰败,只是很见苍白憔悴,还用粉妆和胭脂装饰着,却有些盖不住了。

  香桃到底没有买来那名贵的胭脂,如今脂粉上的份例银子特别少,她应付日常大路货都不够,哪有闲钱再去买那么贵的胭脂呢。香桃手里体面的首饰和大毛衣服,也都私下倒给了情郎,谁叫他最近生意上总说不顺,没断了管她要钱呢。香桃叹口气,她也盼着情郎站稳脚,自己也算终究有个依靠。

  七夕之前,老爷寄来书信,不日就要回来了。阖府上下都忙忙碌碌的,小杏儿发现秋儿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问她,她也不说。

  老爷临到家的前两日,府里出了大事情,姨太太香桃从花园后门溜出去私会男子,被大奶奶的丫头秋儿发现了,太太叫来家丁并管家去拿,抓奸见双。那男子见被抓,怕打,自己就说出姨太太和他之前长久以来的缘故,他只说姨太太用钱勾引,并拿出不少首饰衣料作证,管家把东西拿回来,太太一瞧,果真都是府里平常给香桃制的,尤其是那金灿灿的南珠耳环还有蝴蝶步摇,阖府都知道是姨太太最得意的头面首饰。

  大太太寻云严命满府下人不许说一个字,只把姨太太着人关起来了,寻云威严着面孔却语重心长:”家丑不可外扬,如今老爷不在,更要顾全脸面,这件事情倘若传出去一个字,我只有狠狠的处罚你们了。”

  家下众人无不应允,心下暗服大太太寻云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了。

  那一晚,寻云到后半夜才得躺下,却半日睡不着,才眯瞪了一下,只听见外间妆台那里有人拉抽屉翻找,以为是丫头,便问道:”谁在那里?大晚上翻什么,要找什么明儿再找。”

  那边却不应答,寻云只当那丫头自己跑了,却又见轻轻的脚步声慢慢朝着自己床头这边过来了。寻云睁开眼睛,借着窗外微微的光亮,看见帐子上的影子,站着的是一个女子,宽袖衫子,梳着灵蛇髻,那女子却开了口,声音娇滴滴的好听:”二奶奶好睡,这一向可真是大好了。”

  寻云伸手撩开床帐,如今阖府人人都不敢再提”二奶奶”三个字,这丫头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待到床帐子撩开了,寻云却大大骇了一跳,想叫,叫不出声,只管瞪大了眼睛喘着气儿。

  这个女子,削肩细腰,月白衫裙,飘飘欲仙的,但那面孔却是格外的丑,端的似那夜叉一样的面容。

  那女子却对寻云一笑:”二奶奶别害怕,我只不过来取一件东西。”说着亮出一方八角琉璃盒,又说:”这盒胭脂,奶奶想是也不需要了,如今奶奶心想事成,只好自为之就好。”说完,转身就走,才闪过外间的格栅,转眼就不见了。

  寻云猛地醒过来,窗户纸已经泛青了,寻云忙翻身下来掀开镜奁,放胭脂的那一格果然是空空如也了。

  寻云愣了好一会,腿一曲,轻轻坐在了椅子上。

  老爷最后一次见到三太太香桃的时候,她已经不大清楚了,只管嘿嘿嘿的傻笑着,衣裙倒还干净,只是蓬着头发,小简儿在一旁哭着说:”姨太太不教给梳呢,一梳就要打人了。”

  香桃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一个寿桃形的琉璃盒,里面的胭脂只有一个底儿,春桃却当宝贝,谁要也不给,时不时把手指头伸进去,抹一抹,再往脸上涂,胭脂差不多干了,她就把吐沫啐在手上,再伸手进去掏,一张脸抹得红一道白一道的。

  但在那颜色之下的脸,却已经再也不像从前的香桃了,颧骨撑出来,眼窝深深的陷下去,人像脱了相,活脱就是个骨架子,以前的妍艳娇媚,荡然无存,只是那胭脂,还散发着那一股独特的甜甜幽香,让人想起鼎盛时的香桃,那美艳的模样。

  老爷从香桃房里走后,就叫人把门锁上了,除了贴身伺候的人,再也不许别人探望。老爷在家待了不几日,就又启程出门了,这一次寻云也要去送,老爷却说不用了。

  秋儿自从撞破了三太太的好事之后,想是受了惊,大太太便赏了银子叫家人带了她走,身边只留下小杏儿一个伺候。小杏儿也大了,不似从前那样天真浪漫,竟变得罕言寡语起来。

  老爷很少回家了,外面都传他有了外室,寻云勒令家下众人不许提此事。她又收起了那些好看的衣服,从柜子里找出当年自己留给自己的那些旧衣,如今,这些也真的派上了用场。

  寻云自己也惊讶,自己竟然那么快就老下去了,那一头乌发才不过转了一年,竟都白了,脸也完全的松弛了,那嘴角向下耷拉着,总带着一股子愁苦的模样,她便更要日日板了面孔,那愁苦才不大显,只觉得威严,叫人有些怕。

  每年只有在秋风起了的时候,寻云才有兴致叫小杏儿搬把椅子到院子里,瞧那金字一般的枫叶又被秋意一点一点染红,寻云不知为何,总想起那些年,她孤独住在这小跨院里的时光,那些暖融融的午后,她坐在窗下绣花,听秋儿和小杏儿拌嘴,那时候的她家常爱穿茶色的衣裳,爱用寻常的银簪子挽着头发。

  如今绕了一个圈子,有了些没的,却没了些有的,那时光流去了,却在生命中留下一个印子,就像那空了的镜匣中,丢了的胭脂盒留下的那个淡淡的红印,散发着些陈旧的味道,说不上喜欢或厌烦,但想擦却擦不掉。

 

  我弟弟小琪不会说话,他是一个哑巴。小琪不会说话,是因为他嗓子有问题,他的嗓子只能沙拉沙拉的发声,不能发出任何明亮清脆的嗓音。六年前的一个雨夜,妈妈生下小琪,那年我十岁。

  那时候家里只有我跟妈妈两个人,如果把妈妈肚子里的婴儿也算上的话,也就三个。奶奶跟爸爸已经相继离我们而去,妈妈平时由姥姥照顾,姥姥跟我们同村,她一般白天在这里,晚上就回自己家里去。她家也不远,打个电话叫她过来也就三分钟的时间。再说农村里的媳妇比较泼辣,身体能撑,怀孕期间也没啥大不了的,照样干些简单的活,什么都不耽误。

  这天下午天阴得厉害,黑云乌压压地压得很低,抬起头来,能清楚得看到黑云在空中翻滚。这是个星期天,我没有上学陪妈妈待在家里。正是农忙时节,外面还晒着麦子,眼看着马上就要下雨了,姥姥对我说”小玲,你在家里看着你妈,我去外面收麦子,有事就去叫我。”然后她就出去收麦子了。家里只剩下我跟妈妈两个人。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腥味,就是杀鸡后,把鸡泡在热水中的那种味道。妈妈对我说”小玲,去切一个西瓜吃,这天太燥热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妈妈不见了。我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就是没有妈妈的踪影。突然这时候停电了,四周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窗外晃动的树影,房间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一股恐惧朝我袭来。我往外面跑,大声呼喊着”妈妈,妈妈!”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雷声淹没了我的呼喊,今晚的雷声特别奇怪,没有闪电,只有由远及近的轰隆轰隆的雷声,低沉但持久。我跑到姥姥晒麦子的地方,她远远就看到我着急地跑过来,知道妈妈肯定出事了,她骑上自行车就朝我家的方向奔去,也不管洒落在地上的麦子了。

  当我赶到家里的时候,姥姥已经到了一会儿了。我一进房间就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音弱弱地,”唉--唉--唉--”,妈妈生了,她自己生的,没有去医院,甚至没有接生婆。房间里已经点起一根黯淡的蜡烛,外面的风不知从何处刮进来,吹得火苗子来回晃动,姥姥抱着小孩来回走动的身影就映在墙壁上。他们的影子忽闪忽闪地在墙上若隐若现,她怀中的婴儿”唉--唉--唉--”地啼哭着,婴儿睁着圆圆的黑眼珠子,看向门外。后来我才知道婴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不会睁眼的,但是我弟弟一出生就睁开了眼睛。姥姥抱孩子的姿势使孩子的脸正好朝向窗外,我从外面进来的方向正好能看到他圆睁的眼睛。他就像盯着窗外的什么东西一样。

  姥姥抱着满是血迹的小孩,哄着小孩。对我说”小玲,快去打盆温水过来”当我转身朝向门外的时候,突然一个一道白光从天边滑下,照亮了天上的黑云,也照亮了院子。这是一道闪电,在闪电短暂光亮中,我看到了院子里有两个人。我看清楚了那是爸爸跟奶奶,难道是他们的鬼魂,在这个雨夜赶来看他们新出生的孩子。奶奶坐在椅子上,面朝正西,朝着妈妈所住的西屋,爸爸就立在奶奶身边。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他们死后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一般,奶奶的脸上擦着白粉,唇上涂着鲜艳的口红,当年奶奶入殓之前就是这么化妆的,说是为了掩盖奶奶脸上的老年斑,让奶奶漂漂亮亮地走。他们的眼睛是张开的,可是眼孔里没有任何神气,就像我玩的布娃娃上面画的眼睛一样,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姥姥见我在门口不动弹,就朝我喊道”小玲,你干嘛呢,怎么还不去打水?”我说:”我怕黑,不敢出去。”我不敢跟姥姥说我看到了奶奶跟爸爸。她突然很生气很大声地朝我吼道:”快去,没看到你弟弟哭得这么厉害吗,还等你以后照顾弟弟呢,我看啊你啥也干不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她又要开始唠叨了,我最烦的就是姥姥的唠叨,就算是被奶奶爸爸带走我也不想在这里听姥姥唠叨个没完。我推门往外走,这时候,”咔嚓--亢--”一个惊雷在我们头顶炸开。这个惊雷过后,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弟弟不再哭泣,灯棍也”嘭”得一声亮了起来。我可以大胆地扭头看向弟弟了,好可爱的一个小婴儿啊,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原来是我刚才眼花看错了,都怪突然停电,看不清楚。我在院子里看到的奶奶跟爸爸肯定也是我看错了。

  我出去给姥姥打了一盆温水,姥姥给婴儿做了仔细的清洗,掏干净嘴里的脏东西。姥姥找出了一个小禄子把他包起来,因为妈妈早产一个月,所以没有准备好这些必须的物件。姥姥轻轻把小孩递给我,她说”你先抱到一边去,我给你妈妈清洗下身体。”我要抱走的时候,妈妈突然对我说”小玲,你爸爸说了,要是儿子的话就取名叫小琪。”姥姥在一旁说”小琪好,这下田家就齐了,有了男娃。”

  我在一边抱着小琪,小琪也不哭,姥姥边帮妈妈清洗边开心得说”这个孩子真好啊,也不哭闹,以后肯定也很好看养,不会给你们太多负担的。”刚才我看到的东西,在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前一扫而光,我也相信是我平时看得鬼故事太多了,胡思乱想。我也逗着小琪:”是吧,小琪,你是个乖孩子,是吧,”小琪费力得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我想他可能困了吧,在打哈欠。不对,他不可能是困了,他是想发声没有发出声来,而且他睁开了眼睛,黑洞洞的。他突然睁开眼睛吓得我跌坐在身旁的椅子上。这时候又是一道闪电,闪电过后,又停电了,紧随着的是一声巨大的雷声,”亢--咔--”

  小琪自从刚出生后发出了几声啼哭外,此后在他的嗓子里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他们说小琪是被雷声吓坏的。妈妈带小琪去过很多医院,医生给的诊断结果都是天生声带破裂,要做手术才有治愈的可能,但是这个手术要做也要等到十岁之后,年龄小的时候着急做手术会伤害小孩其他的器官,尤其是大脑。

  因为小琪是一个哑巴,所以我们也没法教他说话,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我们只知道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不喜欢跟别的孩子玩。他总是不断用小棍子在院子里的土地上画着,他在画一个小人,确切地说她画的是一个小女孩,因为小人的头上披散着披肩的长发。他先是粗略地在地上大致画出一个小人的样子,然后开始仔仔细细地画头发,他一根一根地画着,他画得活灵活现,仿佛这些头发真得在风中翩翩起舞一般。

  画着画着他会突然变得非常烦躁,小人的头发变得凌乱起来,他狂躁地用小棍子划拉着小人,从头顶划到脚上,一根一根的头发覆盖了小人的面孔,到最后覆盖了小人的全身,只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的划痕。他张着嘴巴呼啦呼啦地嘶叫着,他是哑嗓子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就会注意到他几乎用全部力气去嘶喊。那声音就像是一个老风箱在费劲地沙沙沙沙地来回抽拉着。刚开始的时候,我弟弟变得狂躁时,我们会试着劝他,但是这只会让他更暴躁,甚至会咬人,看他极度痛苦的样子,我们也不敢再去打扰他,只好在一旁偷偷看着他。

  算命的说,小琪被厉鬼附身了,这个厉鬼是一条青蛇。这是一条修炼了两百年的青蛇,就要成精了,却突然在修道的关键时刻被人杀害,心有不甘便化作厉鬼附在怀孕妇女的身上,以等待时机继续修炼。厉鬼会慢慢吞噬掉小孩的灵魂,直到小孩长大身子骨硬了,就可以全部吃干净小孩的灵魂,占据小孩的躯体,这样青蛇就可以继续修炼。我们就像听鬼怪故事一样听算命先生在这里讲。算命的让我妈妈回忆有没有在怀我弟弟的时候伤害过一条蛇。这时候我们才注意到妈妈整个人早已完全呆住了,她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但毫无生气,她的嘴半张着,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我们谁都不敢动她,整个屋子里弥散着一股恐怖的气息。我想算命先生可能真的说出什么来了,妈妈可能真的见到过那条青蛇。

  算命先生也是才注意到妈妈的异样,这可能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他直勾勾地盯了妈妈两眼,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呼了好大会气后才渐渐缓过劲来,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了,我能力不够。”然后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离开了我家。

  我婶子马上追了出去,她认定算命先生肯定发现了什么。就跟治病一样,先要知道病根才能治本,从算命先生跟我妈妈的表情可以认定算命先生肯定知道什么。不管他能不能驱鬼,先把人追回来再说。婶子追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小琪和妈妈,他们俩一个被鬼附身,一个突然变得呆傻,我低着头,偷偷地窥视着他们俩。妈妈还是那个样子,一动不动,眼里没有一丝生气,就这么直勾勾的。我把目光悄悄转向弟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正在使劲揪着自己的小鸡鸡,小鸡鸡已经被他揪红,在根部已经有了一道血印子。因为他还穿着开裆裤,所以很容易就能把小鸡鸡掏出来。

  我看着心疼,一下子来了一股子劲,朝他跑去,使劲瓣开他的小手,狠狠甩在一边。我训他”你要干嘛?”他冷漠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他在笑,但是我确信这个笑容绝对不是小琪的,这个笑容包含了讥讽蔑视挑衅等等意思,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笑容的。而且这个笑容我好像很熟悉的,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笑容。这个时候妈妈突然说了一声”他治不了的”妈妈说的很低,但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

  我问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开始慢慢悠悠地讲了起来。这时候婶子也把算命先生追了回来,他们轻轻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们没有打断妈妈,要让她讲下去。

  我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但我是一个女孩无法起到传宗接代的任务,也无法给他们养老,所以他们一心想要一个男孩。可是妈妈接连又怀了两个却仍旧是女孩,他们在小孩子出生前就托关系查出了小孩的性别,然后把小孩做掉了。他们试过了无数种生儿子的偏方,那时候家里到处弥漫着不同的怪药味,在他们的房间里还挂着一幅怪异的画。画这幅画的人没有任何绘画的技巧,甚至连毛笔字都不会写,就像是一个十岁小孩偷拿爷爷的毛笔在纸上胡乱涂鸦的那种。在画的中间是一个小人,这个小人也是画得很没水准的,也就我弟弟小琪的绘画水平。画上画的是一个小男孩,绘画的人很仔细地描绘了小人的小鸡鸡。在小鸡鸡的下面歪歪扭扭的地写了八个字,写的是”乾坤之易,如水幻形”在小人跟字的周围画满了各种符,就像是僵尸电影里面道士往僵尸头上贴的那种。那个小人跟我弟弟画的一模一样,就跟一个人画的一样,但是我弟弟根本没有见过这幅画,在我妈妈怀孕之后,他们就已经跪在另一张魔鬼的画像前把这幅画给烧了,说是送小男孩到妈妈肚子里。

  妈妈说她跟爸爸得到了一个偏方,准能生儿子,就是每次同房的时候都要在床上放一条蛇,这条蛇越大越好。等到确信怀孕之后就把蛇放到锅里煮烂,让孕妇连汤带肉全部喝掉。按照给偏方的人的要求,要把活蛇放在锅里,然后加热,靠水温的不断升高,将蛇给烫死。为了生儿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爸爸妈妈照做了。妈妈说肯定是那条青蛇付在了小琪的身上。而且就在妈妈忍着腥气吃下那条青蛇的时候,爸爸突然离开了我们。

  那天我们正在吃饭,爸爸突然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他的眼珠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旋转着,就像一个快速在地上滚动的玻璃球,然后爸爸开始口吐白沫,他费力地往外使劲吐着舌头,以前鲜红的舌头这时候也变成了黑色,还有一股腐烂的恶臭从爸爸的嘴里散发出来。这时候妈妈跪在旁边,一遍一遍地朝我爸爸磕头,嘴里却在不断地重复说:”蛇仙啊蛇仙,您老人家就饶了孩子他爸爸吧”

  最后爸爸还是死了,从他犯病到离开我们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他的死相极其难看,两个眼睛使劲睁着,眼珠子就像要蹦出来一样往外突着,黑色的舌头就挂在嘴角,舌头上嘴边上全是白色的泡沫。这时候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来了,他说爸爸死了,是因为犯了羊颠疯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我信了赤脚医生的话,但是妈妈不信,妈妈说爸爸是被蛇仙夺取了生命。

  妈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一直保持最初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最后她轻轻地说”我就不该生这个儿子,要不他爸爸也不会死。”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算命先生突然说道:”你命里根本就没有儿子!”

  妈妈命里没有儿子,那小琪算什么呢,我跟婶子疑惑地看着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接着说:”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上你们,我也不认识有能力帮你们的人,我先走了,不要再追我了吧!”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我爸爸,在梦里他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风一吹白衬衫就贴到了身子上,衬出了他健壮的身体。我说:”爸爸,你没有死吗,这些年你治病去了吧,你的病是不是已经好啦?”爸爸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这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左手藏在后面,好像藏了什么东西。以前他也是这样,给我买了好东西总是先藏起来,非要让我自己去抢好久才给我。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我离爸爸距离非常远,大概十几米的样子。我就朝他跑过去,十几米的距离我跑了好久好久就是跑不到他跟前。这时候我发现旁边有辆自行车,我就跨上自行车去骑,我卖力地蹬着,脚蹬子叫我踩得吱嘎吱嘎响。终于我离爸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想像着爸爸背后藏着什么好东西。

  我离爸爸越来越近,这时爸爸身边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孩,他俩手牵手站在路中间,原来爸爸藏在身后的是这个小孩。这是一个小女孩,她扎着两个小辫子,一左一右挂在头上。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的脸上镶着两个黑得毫无生气的眼球,就像是两个黑洞洞。她突然动了动她的嘴巴,朝我微微笑了起来,就是这个笑容,是我白天在弟弟脸上见到的那个笑容。

  我被自己吓醒了,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我能感觉到汗液在我的胸部顺着皮肤向下流淌,湿漉漉的。我不敢掀开被子晾干胸部后背腿部的汗液,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我怕那个女孩和爸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敢继续睡去,我怕他们再跑到我的梦里来。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是我希望天马上就亮起来,我感觉我已经睡了好久,白天算命先生来我家的事情也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一样。我悄悄将被子拉过头顶,我决定就这样闭着眼睛等到天亮。

  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叫着”姐姐,姐姐,姐姐!”,这是一个陌生小女孩的声音,但沙哑沉闷。这个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很微弱,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的人所发出的那种语调,回音很长很长,可是在我这个房间里说话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回音的。我知道她就在我的床前,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姐姐,姐姐”我想此刻她一定就在盯着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在漆黑的夜里只有她的脸是可以看清楚的。她见我睁开眼睛,便开始慢慢地朝我俯下身子,我想闭上眼睛,但是此刻我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做出任何动作。我看清了她的脸,她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她的嘴唇也是苍白的,跟脸的颜色一模一样,她离我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只相距五六公分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张开苍白的嘴唇,轻轻说了一句”姐姐,我是小玉啊!”小玉,小玉是谁,我快速地在我脑海里搜索名字中带玉字的人,只有一个同学叫刘玉,但是她绝对不会叫我姐姐的。她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舌头,也是苍白的,嘴里面黑洞洞地,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她说完话就慢慢地直起身子,我送了一口气,但是忽然在墙角有人咳嗽了一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在黑暗的角落还坐了一个人。

  那是我奶奶,她穿着花花绿绿的寿衣,就是她躺在棺材里时穿的那一件。那是她这一辈子穿过的最贵重的衣服了,自从我记事起她就那么几套衣服,破了就补补,就连内裤都是补过很多次的。她死后爸爸终于决定花一千多块钱为她买了这身寿衣。

  奶奶是在妈妈第一次堕胎的时候去世的。那时候妈妈的肚子已经很大,奶奶托她在医院里的外甥女给妈妈检查肚子里婴儿的性别。妈妈不舍得把孩子打掉,奶奶哭天喊地地非要爸爸劝妈妈打掉孩子,说是没有儿子田家就断后了,最后奶奶找了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说不做掉孩子就吊死在家里去找我爷爷。妈妈实在没有办法终于做掉了孩子。

  爸爸跟妈妈去医院堕胎的那天我跟奶奶在家里,到了晚上他们还没有回来,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也没法问问情况怎么样了。我跟奶奶就在家里等着,她做饭,我在房间里看电视。她突然说肚子疼,撂下锅就往厕所里跑。当时电视里正在放一个电视剧,我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突然听她在厕所里喊:”孩儿,我的孩儿,你来了吗?”我以为她在喊我,我跑到厕所门前问奶奶:”奶奶,我就在门口呢,找我什么事啊?”她就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继续在厕所里一遍一遍地喊着:”孩儿,我的孩儿!”就像是什么人夺走了她的孩子一样。

  过了好久奶奶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则回来继续看我的电视,我想是因为她知道妈妈今天去堕胎,为丢掉的孩子太伤心了才会像刚才那样喊叫。当我听到哐哐哐地敲门声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我喊了奶奶两声让她去开门,但是没有回音,这时候我才想起奶奶去了厕所一直没有出来。这时候爸爸在门外喊叫着”妈,开门,快来们,干啥啦,睡着了吗,小玲开门!”

  爸妈进来后我对他们说:”爸爸,你去厕所里看看我奶奶怎么了,她进去就没出来。”

  爸爸在厕所门口喊了两声,里面没有回应,他意识到事情不对,马上抬起脚来狠狠朝门踹了两脚。门开了,奶奶蜷缩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那里,就像是一个在母亲子宫里地婴儿。爸爸疯狂地叫着:”妈,你这是怎么了,妈,你醒醒啊,妈,醒醒啊!”我跑过去跟爸爸把奶奶抱出去,我摸到奶奶的下身湿漉漉的,这是奶奶突然得病,一时尿失禁,尿在了裤子里。跟爸爸把奶奶抬出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奶奶可能已经去世了,当时我偷偷看了爸爸一眼,我想他也知道奶奶已经离开了我们。

  把奶奶放在床上,奶奶还是那样蜷缩着,她的身体已经僵硬,我们无法将她的身体伸展开来。这时候我才看到奶奶的面部表情,她皱着眉头,张着嘴巴,好像在喊叫的样子。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腹部。

  ”小玲,你去洗洗手吧!”听爸爸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的手上沾满了血迹,黏黏的,使我的十个手指不能自如地伸缩。原来奶奶下身流出的不是尿,而是血液。

  我来到厨房里洗手,看着血液在我的手上溶解,流淌,恐惧随着血液的腥味向我袭来,我的耳边又响起了临死前奶奶的呼喊”孩儿,我的孩儿,”

  ”她死的活该!”我的后背突然发凉,一阵冷汗从背后流了下来。我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了,妈妈接着说:”是她要死要活地,非要让我堕胎,那个小生命都已经会跟我玩了,老家伙死了正好,一命抵一命!”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坐在角落穿着寿衣的奶奶,我知道她已经是鬼了。她慢慢站起来,朝我的床走了过来。她走近后,跟先前叫我姐姐名叫小玉的女孩并排站在我床前,她们俯下头来一起看着我。

  ”救救小琪,小琪活得好苦啊,救救小琪,赶走那个纸人!”奶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她跟小女孩一起转身手牵手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奶奶突然又慢慢扭头朝我看了过来,我看到了那张脸。那不是奶奶的脸,那是小琪的脸。这张脸像涂了血一样黑红,就连眼球都是血红色的。我因为惊恐大声喊了起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喊叫。

  又是一个梦,我被自己梦里的喊叫惊醒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外面的蛐蛐幽幽地叫着。在梦里奶奶坐着的那个墙角,只有一张椅子。我想起来了,这是奶奶生前坐的椅子。那天我在这个房间里贴墙纸的时候,因为够不着,就把这个椅子搬过来踩着,平时也没有人坐,所以也没有搬回去。

  忽然我听到院子里有人跳跃的响声,好像是有人在快速地掂着脚尖跳动着。僵尸,这个名字快速地在我脑海里闪过,我竟大胆地坐起来向窗外看去,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鬼了。是小琪,他在跳绳,他为什么一个人在晚上跳绳呢?在月光下,小琪穿着白色的上衣笨拙地跳着,没跳几下就会踩到绳子,然后他又会重新开始。因为月光不是很亮,我只能看到他白色的上衣跟苍白的脸,就像没有下半身一样,我想他一定穿了一条黑裤子。在月光下外面比房间里亮,我能看到他,他不会看到我。他的上半身一高一低地在院子里跳跃着。

  不对,那不是小琪,小琪根本没有白色的上衣!那是谁,为什么跟小琪长着同样的面孔?这时候我发现了他跟小琪的不同之处,他涂了口红,即使月光暗淡,我仍能看到她鲜红的嘴唇。这肯定是一个女孩,因为每跳一下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胸部的起伏。我没看错的话,她的指甲也是用指甲油涂过得,在月光下她的指甲闪闪发亮。

  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这次又梦到了奶奶,这次是祥和慈爱的奶奶。她还是在那个角落,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她周身散发着祥和的光芒,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屋子的所有角落。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入定地唱着”南无阿弥陀佛”我也不自觉得跟着她念,一遍又一遍,我仿佛走入了一个宁静祥和充满光明的世界。我知道这是一个梦,但是我不想醒来,因为在这个梦里我远离了恐怖。

  直到妈妈过来叫我起床,我才醒过来,这时候天已大亮,早晨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我不自觉地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妈妈刹异地看了我一眼,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念佛了。因为这几天妈妈为弟弟治病的事情着急得焦头烂额,她也没功夫管我。冷冷地留了一句话”快点起床吃饭!”然后一甩门走了出去。

  我来到院子里,看到弟弟又被妈妈罚站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嘴上涂着口红。我想起来了那个白T恤是我的,好像是上星期就找不到了,不知弟弟从哪里找到了它,也有可能就是他藏了起来。我弱弱地问妈妈为什么叫弟弟罚站,妈妈说弟弟不学好偷了我的衣服还偷偷学小姑娘描口红。其实妈妈没有好意思说,弟弟还偷偷戴上了她的胸罩,那个胸罩已经被她藏起来了。我想起了昨晚看到的场景,但是我没敢跟妈妈说,怕弟弟受到更大的惩罚,也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说。

  妈妈认定弟弟是后天哑巴的,因为不会说话与人无法交流所以产生了极强的自卑心里,又为了达到心理的平衡,所以有时候会做出某些异常的举动来。其实说白了,妈妈认为弟弟的病能治,而且必须治,因为弟弟是我家里唯一的男丁,是我们家族里唯一能延续田家香火的人。妈妈说奶奶跟爸爸已经相继离开我们,她必须扛起家族的使命来,还要我有时间多陪弟弟聊聊。自从上次算命先生逃离我家后,妈妈便再也不相信算命的人的话。当婶子再领算命先生来的时候妈妈就会把算命的辇出去,说治她儿子的病只能通过医学,还要婶子也要相信科学。

  但是我觉得她是在逃避,她肯定知道什么,她知道弟弟的病是无法通过鬼神解决的,不是因为她不信鬼神,而是她自己不敢面对鬼神。为了逃避可怕的事实,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披着科学的外衣的医学上。

  为了给弟弟治病妈妈带弟弟来到了北京,她在一家娱乐城做事情,晚上上班,白天就带弟弟去看病或是在地下出租屋里睡觉。我放暑假后也来北京找她,毕竟几个月没有见了,很想她。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心凉了一下,她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浑身的打扮就像是一个25岁的女孩,我没有问妈妈晚上上班做什么,一个没有能力的单身妈妈,急需用钱,又能做什么呢?

  妈妈见了我也是亲的不得了,她要带我跟弟弟出去玩,她白天一般都没事,也不用担心会被老板炒。一连几天我们都在外面逛街,只是弟弟老是哭闹。最后一天我们来到了八大处,这是我要来的地方,妈妈对这种地方没有兴趣。其实自从那晚梦到奶奶教我念佛后,我就成了佛教徒,也开始喜欢游览佛教寺院,在这里我感受到了清静与威严,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来这里。

  弟弟来到八大处灵光寺后出奇地平静,没有了往日的吵闹。他仿佛找到了心灵的寄托一般,跪拜在佛前不起来,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我问他:”小琪,这里好不好?”他对我点点头。然后我又问他:”把小琪留在这里好不好?”小琪又点了点头。妈妈也看到了小琪的变化,她也想到把小琪留在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有佛菩萨的力量才可以驱逐付在小琪身上不干净的东西,也只有佛菩萨的力量才可以解脱过去她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妈妈在佛前跪下,双手合十,恭敬说道:”佛祖啊,您救救小琪吧,小琪从小受了太多的苦,不该听信别人的巫术,这些巫术害死了我的丈夫、我的婆婆,也让我的孩子是受了这么多的苦!佛祖啊,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们吧!”

  ”知道苦了,就让小琪留在这里吧,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得到解脱,才能离苦得乐!”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一个大和尚。他带我们到寺院内部的一个佛堂,为小琪举行了方便简单的出家仪轨,没有问答,没有烦琐的仪式。最后他让小琪在佛前跪下,他说:”出家入道,割爱辞亲,沙弥律仪今沾身,息慈以为心,弃妄归真,快哉解脱门!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

  这些仪式举行完之后,小琪马上成了这儿的小和尚,大和尚牵着他的手在寺院里随处看着。小琪见到佛像便俯身跪拜,每次跪拜起立之后都是热泪盈眶,我和妈妈跟在他们身后,同样激动地在佛前跪拜。佛菩萨威严慈爱的力量震撼着我们,也除掉了小琪身上的污秽。我偷偷看到妈妈也早已泪如雨下,泪水将妈妈的浓妆弄花,我提醒她,可是她早已不关心这些。

  一晃一天就过去了,八大处公园即将关门,我们还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和尚转身对我们说:”就送到这里吧,小琪在这里会快乐的。”小琪突然转过身来,张开口,对我们说道:”妈妈我是属于这里的,谢谢你将我生下来;姐姐,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

 

  这里,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连续几个人在这里昏倒,不明不白的死于心脏衰竭。更奇怪的是,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而且,死者生前还没有,任何能在顷刻间猝死的疾病。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特别是孙亮,他是这里的警察,更想知道原因。

  回到办公室里,孙亮脑子都快要想炸了,这案子却实有毛病,但又联系不上是有预矛的杀人。又太巧了,死者都是在壮年,而且都是在同一个范围内,这就奇怪了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这也太突然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突然死了。

  这晚,孙亮刚眯了一觉,电话就响起,有人报警,说十四街路口有人晕倒,这可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孙亮像雷击一般,从后脑梗麻到头顶,刚刚还是懒洋洋的,立马精神了,赶紧去了医院,人正在抢救中。一会儿,传来消息,人死了,跟前几个一样,也是自然死亡。

  难道真有这么巧?回到局里,孙亮找来所有死亡人的简历,在次细细观察一下,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只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虽然年龄差距很大,所有死者都是男性,都是属鼠,都是在半夜,难道这跟他们的死因有联系吗?不可能?这也太迷信了,生死虽说是必然的,这跟属什么没有关系。就算像街头传说那样,这里闹鬼,鬼也不会挑人吧……

  这天,孙亮来这里蹲守,他太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车子就停在十四街的对面,一个人坐在车里等真是一件无聊的事,他把时间调到了零点,自己先眯上一觉,因为每次发生事故都是在零点以后。车外起了一场雾,忽然,从雾中走出一个人影,他穿着一套雪白雪白衣服,两只腿悬在空中,不是悬在空中,而是他,他根本就没有退,只有两只空空的库管儿。”当当当,当当当”有人在敲自己的车窗,孙亮牛头一看。”啊”嘚嗖一下,一股凉气从后背凉到前胸,那雪白雪白身影正站在他的车窗前。怎么回事?刚刚明明看到那雪白雪白人影在对面的十四街,怎么会跑到自己车旁,难道: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鬼呀?真的有鬼。孙亮定了定神,斜瞄了一眼,松了口气,什么也没有。他揉了揉紧张的眼睛一看,”啊”的大叫一声,刚刚吐出的那口凉气又吸了回来:脸,一张雪白雪白的脸,像刚刚从太平间抬出来的一样,还冒着寒气正紧紧的贴在他车窗上。怎么回事?孙亮挣扎着抬起头,喘了两口粗气,四周什么也没有,午夜的街道格外的静,偶尔会有一辆车闪灯而过。原来,是自己做个噩梦。他扭头看了看对面的十四街,还真有点黑,昏暗的路灯照在那里闪现出一个黑朦朦大洞,大洞里面黑漆漆的,看上去很神秘,孙亮仔细的看着那个大洞。”啊”的一声大叫,孙亮惊住了,胸口开始麻,一直麻到心脏,魂都差点吓出来,原来,自己刚刚调的闹钟响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擦差额头和两鬓的冷汗:自己吓自己,人吓人吓死人。这一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很平静的过去了。

  说实话,十四街还真有点黑,一个人走在这里还真有点慎的慌。偶尔也有几个人在这里来走过,也没有什么异常,更没有什么可疑。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天,也没有发生什么。直到第四天的晚上,确切的说是零点以后,有个男子走来,忽然出现一阵怪风,云雾缭绕,一股电晃而过,那里出现个大漩涡,就在那个走来的男人头顶上,出现一个很大很大的漩涡,只见那男子踉跄一下:”啊……”的一声惊叫,人在那里抽触了一下,像被电吸住一样,颤动着。看那惊恐的神态和慢动作的蠕动,那男子似乎在痛苦的挣扎,身体像冻住了一样,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见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了起来,那个人像被施了魔法似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又掉回了地上。刚刚的一幕,像流星划过天空一样,快,太快了,还没等孙亮回过神来,出现的怪风,亮光,漩涡,顷刻间不见了。一切又在瞬间恢复了平静,消失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孙亮还没有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倒下了,他赶紧下了车,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来到那人跟前,已经晚了,那男子已经不行了,他痛苦的喘着粗气,那呼吸声很大很大,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雪白雪白的脸。孙亮一惊:这跟梦中的那张脸一样,雪白雪白的。他皮肤抽缩着,看上去就像刚刚从棺材里爬出的僵尸一样,苍老而没有血色。孙亮赶紧扶住那男子的脖颈:”怎么了?怎么了?刚刚发生了什么?说话?快说?”“有,有”那沧桑而微弱的声响告诉孙亮,眼前的这个人不行了,这很可能是他的最后的一句话,这句话对孙亮很重要,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孙亮把耳朵贴在那人的嘴边:”有什么?”“有……”“有什么?你说呀?”那蜷缩的胳膊搭在了地上,粗狂的喘息声也消失了,孙亮能感觉的到他的身体开始变硬了,无耐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一查才知道,死者叫于飞,属鼠。孙亮按着太阳穴沉思着……

  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的四点多了,想想今天发生的事,简直是太怪,难道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呼吸微弱,心脏衰竭死亡,属于正常死亡吗?或者是有什么其它原因?会不会有什么灵异的东西在做怪,虽然自己是警察,不应该往邪的想,开始那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挂了?一定有问题,如果说是巧合,也不能这么巧呀!孙亮躺在床上,来回翻动着身体,怎么也睡不着,无数的疑问困扰着他……

  一周后,孙亮病倒了。原因很简单,由于长时间的压力和没有休息好,他住进了医院。住在他隔壁床的那个更严重,一个得癌症的人。午饭过后,孙亮见到了他的病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傍边有两个穿着僧服的人照顾。谈话间才知道,这位病友是一个出家的大师。孙亮不由得暗暗高兴,这真是冬天逢火炉,夏天遇凉茶。满脑子的疑问终于可以问问人了,要是平时他还真不敢,一个警察不相信科学相信所谓的迷信,不叫人笑掉大牙那才怪。”师傅,请问这世界真的有鬼神吗?”孙亮紧锁眉头:”我个人是不信的,但我又碰到一连串怪事,真是解不了,才来打扰您”师傅摆摆手,意思没什么的。回答也很风趣”信者有不信者无,事情是没有决对的,好比没有绝对的错,也没有绝对的对,事物是相对而言,站在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收获”大师笑了笑:”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没有,不知道的事物,不代表不存在”孙亮一听,脑子里就浮现两个字:迷糊。一琢磨觉得也很有道理。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跟大师说了一遍。师傅掐指一算,突然说了一句:”不妙”

  几天后,大师的精神好了许多,能吃能喝能下地了。孙亮看大师的精神不错,就央求着大师到十四街看看,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答应了孙亮的要求。晚上,孙亮和法师一起来到十四街对面,大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法器,双手合起,念起经文。一会儿,一声”阿弥陀佛”双手打开,划过金钵上空,金钵发出一道金光,照到大师的脸上。不大一会儿,那股金光消失了,只见大师的眼睛一闪一闪的,那股金光附在了大师的眼睛里。大师看看十四街对面,那块在灯光下呈现出一个大窟窿的地方,果然不对:”有妖气”“在那?在那?”孙亮认真的按着大师看的方向看去,眼前一片黑蒙蒙的什么也没有:”我怎么没看见”“你要能看见,那才见鬼了”大师扭头看了一眼孙亮:”想看吗?”孙亮点了点头,大师目光对着孙亮的目光,唰的一股金光闪出,从大师的眼睛里飞出,射到孙亮的眼睛里,孙亮眨眨眼,感觉很不适应,在向十四街一看。”妈呀!”孙亮被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只见那里妖气冲天,形成一道黑色的漩涡,隐隐约约有一个冤魂在里徘徊,说鬼不鬼,说妖不妖。”怪不得查不出死因?原来,这些人都是被这东西给害死的”孙亮显着很激动,也很害怕说道:”怎么办?怎么办?”这时,有人经过这里。孙亮更急了,怕那东西在害人,紧张的双手摇着大师说:”怎么办?快想办法?一会那东西又害人了”“别急,别急”大师安慰了一下紧张的孙亮说:”看看在说”说来也怪?那人走了过去,也没有发生什么,那东西并没有动手。孙亮觉得很不解,大师更不解,直在那里嘀咕着。”无论是妖是鬼也不能在叫它害人”大师小声的嘟囔一句:”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小心点大师”大师行了一个出家人的礼,意思没有问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下了车。为了已决后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师回手摘下佛珠,飞了过去”孽畜,放下屠刀,立即成佛,不要在害人了”大师双手合拢:”阿弥陀佛”佛珠像箭一般射去同时发出刺眼的灵光,灵光照在那东西身上,闪现出一个巨大的”卍”在旋转,大师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半鬼半妖的东西。”啊”的一声惨叫,那鬼妖当场吐出一口黑血,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漩涡瞬间消失了。”你个死秃驴,竟敢暗算我”那鬼妖呻吟着:”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就算我死也会拉个垫背的”忽然,一阵风吹来,刚刚消失的漩涡又出现了,现在的漩涡比刚刚的还大,那鬼妖从地上爬起,哈哈的一阵怪笑,然后,仰天一声长叫,身上的漩涡更大了,旋转的更猛了,傍边的杂物也都被吸了进去,天空出现一片浓黑的云,一小会儿,就把这里笼罩住了,那鬼妖又是几声长叫,伴随而来的是狂风围绕电闪雷鸣,顷刻间下起了大雨。同时,那鬼妖也跟着变了,原来是一身黑气不鬼不妖的,随着它脑袋裂开,那一层黑皮退下,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长满白毛的怪物。大师当时也傻眼了,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眼前就出现一个怪物,回手就是一掌,一股强烈的气流直奔大师的胸口而来,大师一看不妙灵巧的翻身一闪,”当”的一声,对面车子上出现一个大手印,强烈的翻动了一下,差点没翻过去,孙亮吓了一跳,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一股风刮来。一股股气流飞来,大师在那里自言自语蹦来跳去。一会儿,又有两道极强黑烟飞来,大师翻身跳起躲闪,那黑烟打在四周直冒火花。大师一看,这样下去不行,摇身一甩一件镶着金边的袈裟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落在大师的身上。这是师父修成正果留下的圣物,有极强的法力百邪不侵。大师披上袈裟原地打坐,嘴里念道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袈裟开始变红,金线发出强烈的灵光。”死秃驴,去死吧”那怪物哈哈大笑,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流飞来,比利剑还利剑向大师刺去,眼看就要穿过大师的体内,袈裟忽然从大师的身上飞起,旋转在大师的前面形成一到保护层。”啪”的一声巨响,两种力量炸出一个大火球,大师翻身一躲,在躲的同时迅速飞出一颗佛珠”阿弥陀佛”那怪物”啊……”的一声惨叫,佛珠瞬间打到它的体内,一道金光闪过,那那怪物一阵阵惨叫,身体在不停的颤动,一股很强的灵光从体内发出,怪物的身体开始爆裂发光”啪”的又是一声巨响,那怪物爆炸了,妖风也迅速停止了,漩涡也消失了,大师刚喘了口气:”我佛慈悲”一个黑影闪过。”想跑,没那么容易”大师从手里飞出一粒佛珠,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一道金光飞去”扑通”一下打进树里,那东西钻到地下去了……

  孙亮赶紧跑过来,大师摇摇头说了句:”阿弥陀佛”“怎么回事,跑了?”大师只是点点头。孙亮叹了一口气往回走,在一回头:大师不见了。孙亮着急的趴在了地上:”大师你怎么了?大师?大师?”大师病倒了,医生说他的癌细胞扩散,可能要不行了……大师醒来,思前想后,自己已经不行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情,那鬼妖现在元气大伤,等它好了一定会大开杀戒的。怎么办?怎么办?那时自己已经西去了,谁来阻挡这场浩劫呢?大师又在思左右想,最后不由得笑了一笑,一个完美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

  孙亮按大师的意思找到了张伟,刘伟一听当场就急了,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干。一是:自己害怕。二是:三年前的事情实在是叫他无法面对。

  来到医院里,孙亮把事情跟大师一说,二人都陷入迷茫中,如果张伟不来计划就不能顺利进行,大师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孙亮想起来在十四街观察时,发现那里有房屋出租,干脆来个将计就计。他把想法跟大师一说,大师也觉得不错。

  三天后,孙亮搬到了十四街的一个小区房,张伟应邀也来到这里吃晚饭。其实,张伟很不想来,自己也在这边住过,至从三年前出来那一场事故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边。今天来吃饭的人还真不多。张伟也犯嘀咕,亲朋好友都没有来,只有大师,还有孙亮的两个同事,说白了这也是张伟自己的同事,只是因为三年前的事情自己被警局开除了。张伟总觉得怪怪的,这些人不知道怎么了,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感觉神神秘秘的。张伟正琢磨他们是卖什么药时饭好了,张伟看了看菜,惊呼一声:”孙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请吃饭还是赶人走呀?”张伟眼睛一转半开玩笑的说:”不会是在减肥吧?怎么一个肉食也没有,我可是肉食动物呀!”“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孙亮神秘的嘿嘿一笑,用头指指大师说:”没看到大师在”“对呀?”张伟也跟着呵呵的笑起:”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杀生不吃肉”“你小子也吃吃素”孙亮开玩笑的拍了一下张伟的油肚:”刮刮肠子里的油,省着变形”哈哈大家都笑了。”老衲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师对着张伟行个佛礼:”阿弥陀佛”“大师不要折杀我了,有什么就直说”张伟也学着大师回敬了一个佛礼。”看我们有缘就指点你两句”大师笑呵呵的看了看孙亮,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又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张伟:”施主说实话你不要建议,你的人生有两大灾难,不过已经过去了一次,还有一次也要来了,自己千万要注意呀?”张伟看了孙亮一眼。”别看我,我可什么也没有说过”“别紧张,我是出家人当然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知常人不知的事物”大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开过光的吊坠放在张伟的手里说:”我俩有缘这个你戴着,保你逢凶化吉的”张伟接过来,一边往脖子上戴一边不放心的问着:”灵不灵”大师呵呵的笑了,张伟也跟着笑起来。

  张伟一觉醒来,这时已经十点过一刻,他赶紧晃晃脑袋,脑袋里还有点迷糊,他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会躺在孙亮家的沙发上睡着,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向里屋孙亮住的房间喊了一嗓子:”我走了”门”当”的一声关起,接着传来张伟下楼的声音。”怎么这么黑呢”张伟自言自语道。确实有点黑,一点也不像十多点钟的样子,有点过于冷清了。张伟借着路灯又看了一眼手表,十点过一刻,心里不由得毛毛的,怎么回事?刚刚在孙亮的家里时,就是十点过一刻,自己又洗了把脸,从五楼走下来,在从小区里走到这里,怎么也要二十分钟,难道,难道,一个不妙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张伟一阵打颤,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一条短信:小心有鬼。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回头就往孙亮的小区里跑,因为他看到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与此同时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午夜的上空显着格外的阴森,雨花斜飘风大了,树叶开始剧烈摇晃,一阵阵怪风吹来。忽然,在张伟上空出现一个漩涡,就在张伟的头顶上。张伟拼命的跑着却始终还在原地,因为他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吸了起来,张伟使劲的挣扎着,没有用人还是被吸了上去。哈哈漩涡里传来一阵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本想吸够元气幻化人形去找你,今天你却送上门来了”“饶命,饶命,我跟你无冤无仇,放了我吧”张伟哀求着。”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我给你提个醒,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故了,我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里,怎么这么快就都忘了,我是忘不了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还我命来”张伟的脸当场就吓白了。一双邪恶的鬼手,瞬间狠狠的掐在张伟的脖子上。”啊……”的一阵惨叫,那鬼手被张伟脖子上的吊坠发出的灵光打中,收了回去。张伟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发出”哎呀”的惨叫。”想跑”从漩涡里又伸出一只鬼手,抓住爬起就跑的张伟。”啊”的又是一声惨叫,一颗佛珠从旁边射出,一道金光闪过正好打中那只鬼手,”啪”的炸出金花。”死秃驴又是你,怎么还没死”漩涡里传出。”今天就是你的末日,受死吧”大师从树后跳出,”嗖嗖嗖”飞出数发佛珠,黑夜里道道金光直奔漩涡而去”啪啪啪”空中炸出阵阵火花,鬼妖惨叫着漩涡瞬间消失了,一个黑影飞过。大师高喊了一声:”黑狗血”“啊”的又是一声惨叫,飞出一道金光,那黑影本想钻回树中,谁知孙亮早已把黑狗血泼到了树上,那黑影刚要钻进树内被金光给打了出来。那黑影又消失了”大家要小心”大师说了一句。一会儿,空中出现一个漩涡,同时飞来道道怪风。”阿弥陀佛”大师双手合拢,袈裟从后面飞出,挡住了怪风,发出道道金光,火花不停地炸着。大师顺手飞出一串佛珠打进漩涡里去,又是一声惨叫,炸出金光四射,漩涡在一次消失了,不大一会儿,空中出现一个黑影在树边徘徊,大师看了看黑影,呵呵的笑了,看来那鬼妖已经无处可逃了。大师原地打坐念了一套佛经,手指在空中划一个”佛”字,忽然金钵亮起,发出道道金光。”收”金钵中产生了,巨大的灵光吸力,那黑影在也隐藏不住,在那里痛苦的挣扎着,呼叫着。不一会儿,金钵的灵光消失,那鬼妖已经被吸进金钵内……

  鬼妖已经制服,大家都松了口气,特别是孙亮,以后在也不用担心了。大师却很忧愁”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拿着金钵敲了一下:”我佛慈悲,你现在是妖鬼不分,如果,你在七七十四九天内,能够妖鬼分家,自然能从金钵中出来,到阎王那里报到,功过阎王自会公正处理。相反,如果你在七七十四九天内不能做到,那你就会神形俱灭,化为灰烬。”大师叹了口气:”善恶只在一念之差,只有自己才能摆脱自己,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原来,在三年前,这里曾经发生一起车祸,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只心爱波斯猫在这里走过,由于灯光灰暗在加上喝了酒,司机根本就没有看见人,当人出现在眼前时司机已经蒙了,不但没有刹车,反而猛踩油门,连人带猫都顶在了绿化树上,当场就死了。人和猫都含着一口极大的怨气,两个灵魂缠在了一起,潜伏在大树里。只要阴日阴时吸够九个人元气,就可以幻化人形自由出入,在也不用躲在大树里了,到那时可就成魔了。这也说明:为什么死者都是男性,虽然姓氏不一,但他们都是属鼠的,猫和鼠是天敌,吸收属鼠地人的阳气,才能发挥更大的威力……鬼妖为什么恨张伟,那是有原因的,当年撞死她们的司机就是张伟,大师也是利用这一点引鬼妖出来,如果是别人那鬼妖会多想,一定不会出来,张伟就不一样了。孙亮把张伟的茶里下了药,在把他的时间调到十点过一刻……

  四十九天后,一道灵光钻到地下……

 

  天晚了,东西大道,红绿灯故障,不亮。

  一骑旧摩托男士见此情形,甚是得意,于是开车向西逆行。一辆卡车从对面行驶而来,来不及刹车了,一打方向盘躲了过去。男士想:”哇!这么大的车都怕我!”一辆小汽车从对面驶来,紧急刹车,男士将汽车反光镜一把拽掉,心中想:”好生刺激呀!”又辆公共汽车从对面驶来,满载乘客。男士:”它会怎样?”于是开车冲了上去。司机反应灵敏,一见紧急情况,打了方向盘,绕其而过。男士大叫:”胆小鬼——”高举双手,欢呼而过。又至十字路口,红绿灯不灵,也没有交警。男士见斜对角有豪华出租车向南行驶着,又逆道拐弯,直逼出租车反光镜。出租车紧急刹车,男士骑摩托撞在了出租车左胎上,倒向左侧,身跨路中线躺下。一辆大卡车沿中线边缘超车速向北驶过,男士无头,坐起,又倒下。卡车刹车。

  警察来了,检查结果为:此摩托车证件齐全,车主乃张东方,酒后驾车逆道行驶所至,死有余辜,又将此事通知了东方家人,结了案。

  故事由此开端。

  话说东方家人见到尸体,甚是伤心,悲痛欲绝。第二天举行了追悼会,因不忍再看尸体,会后将尸体火化,一切葬礼照习俗举办,三日后入葬。

  东方入葬那天是周六,撞车发生在周三晚上。这是周五晚,入葬前一天。

  一位男士来到东方居住的四合院前,见院门挂起”克子”,再见东方家门口两侧挂起了两串白花,门正中的锁上系了红布条,不觉伤心落泪。他转身见了东方邻居正到垃圾,便悲痛欲绝地问出了声:”小李,我才离家五天,家就变成了这样,究竟……究竟怎么一回事,我还不知道,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那小李乍一听,没啥,刚要回答,不觉呆了:”你……你……!”那男士见小李面色彷徨,走上前两步。小李浑身哆嗦着,不知所措间,丢掉矬子,大叫一声:”鬼呀——”飞也似的朝楼上自各儿屋跑去了。那男士好生没趣,又悲伤地走到东方家门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去。他关好房门转身看见大厅正冲门的自各儿的放大遗照非常奇怪,再看灵牌,上书”父亲张东方之灵位”八个大字,一时间充满了迷惑:”我死了吗?”

  这个男士就是张东方。

  张东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家人会为一个大活人办丧事。他虽疑惑,但还是带着疑惑坐在了大厅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了起来。因为疲惫,他渐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依旧开着。

  东方到家时,是下午四点左右,他这一睡,太阳渐渐向西斜落,与地面接轨了。

  东方的家人就在这时从火化厂回来:东方的儿子张建国和张建庆分别扶着哭得昏倒的东方老母和哭得浑身发软的东方妻来到自家门前,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呀!门咋的开了?”“电视怎么响着呢?”说罢,他们来到了大厅。

  他们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都大吃一惊。东方妻刚要开口问那人是谁,却被儿子建国止住了:”嘘!建庆,扶奶奶到房里。妈,您先站在这儿!”言罢,建庆扶东方母去了。建国便向大厅对角的绳索走去。东方妻扶着墙,踮着脚向厨房方向移去。

  张建庆扶着东方母进入房内,让东方母平躺在床上,东方母却在昏迷之中睁开眼睛,口中说:”东方,你回来了?娘想你,不想让你去呀!”建庆说:”奶奶,爸已经死了!”“东方,你怎么不说话?”东方母没听见似的,仍自言自语。建庆胆小,听后浑身发抖。”东方,东方,东方……”东方母叫着,声音越来越大。

  建国拿了绳索回来,要将沙发上的这个人绑上时,只听奶奶叫自己父亲的名字,那人却忽然坐了起来,口中说:”妈!”接着,不由分说向东方母房内奔去。建国本身便点怕,一见此景,更怕了,将绳索丢在了地上,一时讲不出任何话。正在此时,东方妻颤抖着将厨房案板上的菜刀拿到了手中,大叫:”儿,快躲,他是鬼!”冲了出来。

  东方妻的叫声惊醒了张建国,建国迅速将母亲:”妈,你要干吗?”

  ”杀鬼——”东方妻颤抖着。

  张东方早在东方妻大叫之后回头望了一眼,见大儿子拦住了她,叹了口气,说:”我不是鬼!”随之,又向东方母房内走去。东方妻抖着身子,喘着粗气,始终没能让建国松开自己,最终将刀掉在地上,自个儿昏了过去。

  东方母静听着大厅的声音,望着门口,直至张东方出现,她开始紧张:”鬼……你是鬼……鬼——”而后又倒在了床上。建庆静望着这一切,缩在了角落里。

  张建国稳定心神,将母亲扶到沙发上躺下,对着东方问道:”爹,您怎么又回来了?”

  东方从他母亲的房中出来,反问建国:”难道我不该回来吗?”

  ”您不是死了吗?这次回来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了结的事?”

  ”我什么时候死了?”

  ”星期三晚上,您酒后驾驶摩托车发生了事故,当场被轧碎了头!”建国解释道。

  东方打一进门就开始纳闷:为什么小李见到我就跑;为什么家人为自己设灵堂。现在,他明白了,但又有了新的疑惑:”你说星期三?”

  ”嗯!”

  ”不对呀,我的摩托车早在星期二的晚上就丢失了,会不会你们弄错了?”东方说着,向建国走来。建国虽知”亲人的亡魂不会害自己一家人的”但心里也害怕,不由得往后退,并问:”您要干什么?”

  东方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没法再解释了,苦涩地笑了笑,在墙根下的折凳上坐下,抱着脑袋哀叹不已。

  建庆趁此机会,赶紧从奶奶房间跑了出来,与建国并肩而站。东方又望了望自己的俩儿子,再次抱起脑袋,哀叹起来。此时,他们三个谁也没说话,大厅静极了。他们三个就这样,直至天黑,亮了灯,建国、建庆也相继坐下,一声也没吭。

  他们的邻居——小李的老婆王玉兰是晚上八点下班,每次回来总是经过东方家大厅门口,再从门一侧的楼梯上楼。今天依旧这么走。她来到家中,发现灯未亮,非常纳闷,一边拉开电灯一边叫自己的丈夫。两声后,她已经拉开电灯,发现丈夫缩在被窝中,探出头,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嘘,鬼呀!”

  ”哪儿?”

  ”楼下。张东方不是死了吗,他变成鬼啦!”

  ”这怎么可能?世界上没有鬼的。”玉兰笑了。

  ”真的,今天下午我到楼下倒垃圾,亲眼所见!”小李严肃地说。

  玉兰也有些畏惧了,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回家时看见东方家有三个男士,其中,坐在墙根抱脑袋的极像张东方。玉兰沉思片刻,心一横,说:”我去看看,若真是鬼,我就把他杀掉——看恐怖片的不怕这个!”说着,她抓起水果刀要去楼下。小李赶紧阻拦:”玉兰,别惹麻烦了,我怕!”玉兰一听,心中暗喜:胆小鬼,瞧我的。于是叫了一声:”胆小的,一边靠!”风风火火下楼而去。

  小李见玉兰下了楼,心想:坏了,万一杀不了鬼,鬼会找上来的,我得躲严着点!于是,他将自己关进了不足一人高的衣柜。

  玉兰拿着水果刀冲到东方家门口,大叫一声:”鬼呢?”建国、建庆相继转过头来,东方也将手从脸上拿开,慢慢转过头。玉兰起先没有啥反应,后来一见东方,立刻傻笑起来:”误会,误会,嘿嘿,误会!”然后慢慢转身,将拿水果刀的手垂下。刀从手中脱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她大叫一声:”鬼呀——”飞也似地跑到二楼家中,一口气寻了好几个藏身之所都不满意后,看中了家中不足一人高的衣柜。于是,她匆匆打开柜门朝里钻,哪知柜里伸出一只大脚将她踹倒在地。玉兰从地上爬起,冒了一身冷汗,他用发抖的手从柜门底部的缝隙伸了进去,开始摸索。小李半蹲在柜里屏住呼吸,感到脚部异常,低头一看:从缝隙伸进的一只手正在从缝隙照进的一丝光线中,微颤着,抚摸自己的脚。因为柜内较暗,在那条光线的照射下,那只手显得极其苍白。小李此时已经恐怖到了极点,他尖声大叫,并从柜中突然站起,将柜子顶部顶出一个大窟窿,刚好伸出脑袋。玉兰本身害怕,又见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叫声比小李更加响亮。两人叫了好久才因为体力不支昏死过去而停止。

  东方和他的两个儿子听着楼上的叫声都无动于衷。一阵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白色的窗帘飘了起来,建国不禁打了个喷嚏,起身关住窗户。东方引起了话题:”他们今天又这么睡着了!”他叹过一口气,又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爱看恐怖片,那有什么好处!”

  建国关住窗户,沉思了一会儿,说:”爸,您真的不是鬼吗?”

  ”嗯!”东方态度十分坚定,”我一直在公司工作,没有离开过公司!”

  建国又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打电话问一下你们公司的老总吗?”

  东方将老总家的电话告诉建国,建国拿起话筒,拨号,等待……

  话说东方老总也是个恐怖片痴迷者,他嫌普通的恐怖片不太恐怖,所以每次都看”好莱坞恐怖大片”,其血腥惊悚的程度是普通恐怖片的很多倍。他因为看此片太多了,一直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状态,工作时精力老不集中,想入非非,当办公室突然有人进来时,他会惊吓得大叫,以至于进入者经常吓一跳。可他总又装作一副十分胆大的样子,对自己的保镖说:”你怕鬼吗?其实鬼没什么可怕的!”保镖每次都问:”那您看恐怖片为什么要叫得那么恐怖,那岂不是害怕吗?”东方老总总是回答:”是的,那是害怕,害怕是看恐怖片必须拥有的心态。看恐怖片如果不害怕,那跟看普通片子没什么两样,也就没有什么刺激的感觉了。”

  建国打电话时,东方老总正在看恐怖片,他看着电视上的恐怖镜头,缩在被窝里面发出一声又一声尖叫。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来,接着又一声尖叫,缩进去。这时他缩成一团,手慢慢将被窝弄出一条缝,眼睛在缝隙那儿瞧电视,一见女鬼现身,他再次赶忙缩进被窝,尖叫了半天。电话铃响了,一直到东方老总停止尖叫,他才听到,并认为是门铃,然后冲着房门,用颤抖的声音问:”谁……谁呀?”没人应声,铃声还在响着。”你是不是鬼?”东方老总又问,仍没人回答。东方老总从被窝出来,扶着长条桌向门口走去。这时,他听见声音是从身后发出的,他才知是电话铃声。于是他拿起话筒,装得胆大起来:”喂?”

  ”喂,李总,我是张东方的儿子,我想问一下我爸最近两天是不是在公司工作?”建国急切地问。

  ”怎么了?”东方老总尽量不让声音颤抖,”难道他还没有到家?”

  ”不是的,星期三晚上,我们接到公安部门的通知,说我爸撞车死了,而且还收到了我爸的无头尸体,可今天……”

  ”那一定是鬼,鬼呀——”

  东方老总浑身颤抖得厉害,他再也听下去了,他下意识地朝电视望去:电视上,一个正在街上行走的妇女突然被厉鬼削掉了脑袋。他一下子跳将起来,将话筒投了出去大叫:”鬼呀——”

  建国见东方老总有如此大的反应,脸色一下子变白了,慢慢放下电话。

  张东方本来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他长叹一口气,重新抱起了头。

  ……

  一个特别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东方妻醒了,他坐在离张东方很远的地方,望着他抖着双肩。东方母还没有醒来。建国和建庆正在准备接待客人之事宜——今天是星期六,张东方入葬的日子,东方的亲朋好友都会来的。

  话说东方老总一宿没睡觉,今天起了个大早,叫起正在熟睡的两名保镖,告诉他们张东方的死讯,让他们去买一些烧纸回来,然后带他们开车直奔东方家。东方老总的保镖很害怕,因为老总开着车子的手在颤抖。

  东方老总一路平安。抵达张东方居所的小巷前。因为巷子太窄,东方老总将车子停在了巷外。东方老总及其保镖向张东方家走去,东方老总明显落后了,一名保镖扭头问道:”老总,你怎么走得这么慢?手还在哆嗦呢,害怕了?这是去见死人,不是见鬼!”“笑话,我在想进门之后我该怎么说话,我会害怕?这只不过是见死人,若真见鬼我也不会害怕!”说着,东方老总加紧了脚步,追上保镖。保镖二人笑了。

  东方老总是今天的第一位来客,建国、建庆并不认识他们,所以只能很吃惊得望着他们。在屋里的张东方见到老总来了,连忙起身前去迎接:”老总啊,我可算把您等来了!”东方老总只觉冷风拂面,抬头见张东方,”哇”的一声,将烧纸撒了个满天,扭头跑了个无影无踪。张东方正要失望,看到老总的两名保镖还站在那儿,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他赶忙走出屋子,同其中一位握手,这个保镖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张东方又同另一位握手,这名保镖跳将起来,大叫一声:”鬼呀——”也无影无踪了。

  东方老总跑出张东方居所、巷子之后,连自己的车子都顾不得开了,直奔来路仓皇跑去。因为害怕张东方追来,在他跑时,不住往后回头,一不留神撞上了一辆拖着花圈的三轮车,摔倒在地,花圈也被撞坏了。东方老总顾不上这些,爬起来接着跑。三轮车主一下子拦住了他的去路:”撞坏了东西就要走吗?”东方老总嘴里一直叫着有鬼,神情已经达到极度紧张,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可车主不这么认为:”想耍花招,门都没有!”正在这时,东方老总的那个保镖大叫着”张东方变成鬼啦!”跑了过来。车主一下子愣了,连忙拦住保镖问个究竟。那保镖可比东方老总强多了,他没那么害怕,至少还可以说话:”昨天,我们老总接到电话说张东方死了,今天我们来吊孝,发现出来迎接我们的人是张东方——他可是死人啊!”保镖声音有些发抖。这时,东方老总的心神也平和了许多,他想:对着别人,我怎么能怕鬼呢?于是他装出一副十分大胆的样子,补充说:”我就是因为看见了鬼,才去叫法师的!”说完,又要向前跑。车主又将东方老总拦住,说:”我是张东方的大表哥,他已经死了三天,今天是出殡,你们怎么来吊孝?”东方老总精神再次紧张起来:”三天,这么说,这两天在公司工作的张东方已经是鬼了?”“这两天,张东方在公司工作?”东方大表哥也有点怕了,”星期三晚上骑摩托车被轧碎了头,不可能活呀!”

  ”张东方的摩托车周二不是已经丢了吗?”保镖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死人轧碎了头,不能凭身子就认定是张东方呀?”东方大表哥愣了:”那死人是谁?”

  他们三个举棋不定,决定找”张东方”问个究竟。当他们来到张东方居所时,被吓昏的那个保镖正同张东方有说有笑。那保镖见老总回来了,赶忙出来迎接:”老总,那死人不是张东方,他才是张东方,张东方没有死。”

  张东方没有死,那死人是谁呢?这要从周五早晨的城市深处讲起。

  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手执一沓寻人启事的广告,挨个电杆地张贴着。一名骑摩托车的警察看到了广告,顺着电杆寻找广告张贴人。终于,在警察递给青年一张罚单后,青年将一千五百元现金和那沓广告交给了警察。警察踏上摩托车,朝来路方向,加足了油门,摩托车冒着浓烟飞驰而去。警察手中的那沓广告一张张地被甩在了后头,卷上了天。摩托车超过了一辆同向而行的出租车,有张被卷上天的广告正巧糊在出租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广告正面朝向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将车靠在路边停下,要出去拿掉这张挡住自己视线的广告时,仿佛想到了什么,畏惧地将头抬起,看那广告所寻之人:那人左脸一道伤疤。三天前的事情一下子从司机脑海中晃过:一个身着黑色外衣,左脸一道伤疤之男士骑一辆旧摩托车,撞到自己的车上,倒在地上,被一辆大卡车轧碎了脑袋,又坐起,正面对自己。当时,这位司机吓得大声惨叫,屎尿一齐从裤腿涌了出来。这时,司机再次冷风抚面,他攒足了力气,发出了惊天动地地杀猪般的嚎叫……

  出租车司机即三天前”张东方”所撞到的出租车的司机,左脸一道伤疤的男士即三天前车祸的死者。

  那张贴寻人启事的青年叫段母义,所寻之人,也就是左脸一道伤疤的车祸死亡者,是他的父亲。在这个青年身上,曾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

  段母义的母亲是个盲人,也是个文盲;父亲因打抱不平,左脸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却没有博得所救之人的丝毫感激,这给母义父亲留下了极大的打击,那时母义父亲才十五岁。

  后来母义父母结婚,生下了他。直至母义五六岁时,母亲一直都在为他唱:”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个书包上学堂……”每次母义都听得那么入神。当母义看着与自己同龄的孩子成群结队地高唱着《读书郎》从他们家门口经过时,母义总是正经地问自己父母:”我能上学去吗?”父亲总是用手抚摩着母义的小脑袋,摇摇头,缓缓走开。

  当母亲因病,在医院不治而亡——母亲抚摩着母义面庞的手突然坠下时,母义大声地哭了。

  后来,当他和父亲所住的民房被划上一个大大的”拆”字,当他们背上行李,流落街头,当他们寻找新的居所,当母义父亲为了高额房租在寻找工作时被他人歧视,母义父亲想起了十五岁时留下的疤,他开始了偷窃。

  后来,母义进了学校,和小伙伴一起高唱着《读书郎》在上下学的路上欢喜跳跃。他上学了,学习勤奋,成绩也很好。他的父亲每次都在母义做作业时,轻轻抚摩他的脑袋,这样,一晃六年过去了,母义上中学了。中学的巨额学费让父亲放大了胆子,第一次偷了价值一百元以上的自行车。

  母义考上高中的某天,两名警察拿着逮捕证将父亲带走了。这时母义才知道父亲是靠偷窃维持着这个家,他在临走的父亲面前跪下,痛哭了一场。父亲依然用那慈祥的手抚摩着母义的脑袋。这时他已经偷了两辆崭新的摩托车。

  此后,母义开始边工边读,然而,仍难维持自己一人的学习费用。一直到母义大学毕业,走向社会时,父亲才从狱中出来。

  出狱后的母义父亲从此直至母义与女友商议结婚,一直没有偷过。又因为样子丑而找不到工作的他对母义给他的安定生活很过意不去。母义与女友商议结婚,谈到钱不够用时,母义父亲感到是该为儿子做点事的时候了,假装找到了工作,又开始了偷窃,凑足了钱。

  母义与女友结婚才几天,母义便出差了。因为母义父亲样子丑,女友在母义出差后闹着要”分家”,将母义父亲赶到了一间偏僻的小民租房内。母义父亲深感寒心,又开始大肆偷窃,以平衡心理。

  那是一个星期二傍晚,母义父亲在某单位门前经过,看见了离门不远的一辆旧摩托车还插着钥匙,于是起了歹心,于当晚盗了出来。也就是这个晚上,出差一个月的母义回到家了。当他知道自己父亲被妻子赶出了家门,他与妻子大吵一个晚上,达成协议:母义可以将他的父亲接回来,但必须让他单独到自己的房间去吃饭,并让母义保证尽量不让她看见他。

  第二天中午,母义特意买了父亲最爱喝的白酒,带了几个小菜来到父亲居所。当母义发现那辆旧摩托车时,他没有吃惊,因为他体谅到了父亲此时的心情——他太了解父亲了。

  当母义和父亲面对面坐下后,母义为父亲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说:”爸,今天她让我接您回去。她被我训斥了一顿,知错了。”父亲冷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倒了第二杯:”孩子,你别劝我了。我跟她呆了这么长时间,她的脾气我已经知道了。我再回去,也呆不了多长时间,就别回去了。”说着第二杯酒又一饮而尽。母义没支声,端起酒杯慢慢允吸着。转眼间,一瓶殆尽,母义才喝了半杯。他赶紧拦住一杯接一杯喝酒的父亲,说:”爸,既然这样,您先在这儿住着,有什么难处就找我,房租我会去付。至于您,以后别再偷东西了,那始终是违法的。再说,这也不能解决现实问题呀!”母义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父亲的心坎里,他仿佛接受似的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别人可以为了金钱去走私、贩毒,我为什么不可以去偷东西呢?”母义一下子将脸撂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话等于白说,将另一瓶就留下,走了。临走时,为了防止父亲酒后驾车出事,将车上的钥匙拔走了,又记下了车牌号。

  偏巧了,喝醉酒的母义父亲当晚换上了儿子结婚是穿的那套西服,将房门钥匙错当摩托车钥匙**了车锁。因为用手拧不动,他从后备箱中取出了钳子,夹住,用手一扳,只听”喀嚓”一声,老化的车锁被打开了。他骑上摩托车,启动,一晃一晃地加着油门,仿佛在品味着一种奇妙的感觉,以至于他眯起眼睛,泛着红晕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终于,他加足了油门,飞驰在了当晚红绿灯失灵的东西大道上……

  张贴寻人启示被罚一千五百元的段母义回到家中,手执着周三那天拔来的摩托车钥匙,不觉流下了眼泪。他的老婆挺着个大肚子走过来说:”吆,当孝子呀?你的父亲不知死到哪个窟窿眼里去了,还没见到尸首,你就先哭上了?”

  ”住口!要不是你怀上了孩子,我会跟你这种人结婚吗?”母义大吼道。

  ……

  话分两头。

  那位被寻人启示吓昏的出租车司机被好心人发现,叫了急救车,又通知了其家人。当天下午,医院内,那司机妻子拎着一个皮包从丈夫病房跟一位女医师聊着走了出来。司机妻子问:”我丈夫的病怎么样了?”女医师回答说:”他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的昏迷。等他醒了,疗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医师,前几天,我丈夫因为车祸,也惊吓过度而昏迷,可这次,他昏迷的地方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呀?”

  ”这得等病人醒了之后再说啦!”

  话说司机昏迷之中,悄然入梦:司机昏昏然来到一恍惚、昏暗之处,周围杂草丛生,远处有座城墙。司机在杂草丛中走近一瞧,城门开着,城门上书”丰都城”,正冲城门有条官道,通向远方。道路很宽,在城门外好似一个大广场,边缘处,一对夫妇,每人手执一柱香,跪着。一名古装人物从城门内走出,径直上了大道,却被身后两名贼人叫住了。那人不回头,问:”干什么?”贼中一人说:”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另一贼人说:”养路费嘛,很少的,只要留下身上所有钱财就可以了!”那人一笑:”打劫?”贼人又说:”好听点嘛!”那人说:”我可是鬼!”那两个贼人笑开了花:”鬼?丰都城有好多鬼的!”那人慢慢转过头,贼人不觉惊呆了,害怕了,不约而同惨叫一声,朝丰都城跑了去,随即消失了,只留下一扇城门突然关住的声音。

  那手执香支的夫妇凑了过来,男的说:”鬼先生,我和老婆在这儿等了三天三夜,终于等来您了,请您教我们一套绝技好吗?”那女的在一旁附和。鬼问:”什么绝技?”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说:”防身的好绝技!”鬼说:”好吧!那我就教你们——”说着,鬼转身翘屁股,叫出后半句:”乾坤无敌大神屁!”只见鬼的屁股比吹气球胀得还快,一撅就胀破了裤子。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用手摸着鬼的屁股,用赞美的口吻说:”多好的功夫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爆响,一阵飓风从鬼的肛门喷出,夹杂大量水气和臭味,将这夫妇二人拖起,朝城墙摔去。风持续了二三秒钟,停了,摔到城墙的夫妇二人变成了”人肉大饼”。墙开始裂缝,接着又一声巨响,城墙倒塌,烟尘滚滚升起。

  司机在草丛中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甚是害怕。这时,只觉有人拍自己肩膀,恐慌中一扭头,只见白色强光照耀下,一左脸带伤疤之男士正用那无比恐怖的目光死盯着自己……

  昏迷中的司机伴着一声大嚎,突然坐起,惊得同房病人鸦雀无声。嚎声持续了好长一会儿才停。司机醒了,像木鸡一样坐在床上不言语,在他的臀下的被单湿了,发出骚轰轰的气味。到此时,司机已经昏迷了三十七个小时了。

  此时是晚八点左右,司机妻子六点半下班,请几个朋友在饭店大吃一顿,想回家,一想丈夫在医院,就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带给他了。

  当司机妻子来到医院,一进房门,见丈夫正缩在角落发抖,裤子还滴着水珠,两名护士正在整理床铺,她把脸一沉,将打包来的饭菜往地上一摔,冲丈夫大喊道:”你怎么又尿裤子了?”

  司机妻子刚对丈夫发火,一名护士插嘴了:”您是病人家属吗?”司机妻子强压怒火,回答:”是的!”那护士又说:”李医师让您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司机妻子只好鳖了丈夫一眼,去了李医师办公室。

  李医师告诉司机妻子:”你丈夫确实是惊吓过度,并且与上次有关,也可以说是上次车祸留在心理上的阴影。”

  ”那该怎么办呢?”司机妻子问。

  ”我想您请心理医生对他进行心理辅助治疗!”

  司机妻子点点头。

  周日早晨,也就是司机住院的第三天,司机妻子请来了李医师介绍的心理医生。经过心理医生与司机的三个小时的谈话,司机将车祸造成的全部心理压力都释放出来,得到了解脱。医生嘱咐司机妻子说:”你丈夫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可病好了,复发得也快。你应该让他多休息,尽量让他保持良好的心态,他要做什么,尽量顺着他!”司机妻子连连点头。医生走后,司机对身旁的妻子说:”上次车祸撞死的张东方脸上有道刀疤,我在前天昏倒时,看到的一张寻人启示,那人左脸也有一道伤疤,而且脸面也一样!”妻子安慰他:”那大概是巧合吧!”

  中午,司机妻子到菜市场买菜。当她买的一块牛肉没法拿时,一位手持一沓广告纸的青年递过去一张广告,她顺手用广告将牛肉包住。无巧不成书,这青年就是段母义,广告是找父亲的”寻人启示”。

  午饭前夕,司机出院了,司机妻子要给他做好吃的,拿出了那块牛肉,将包牛肉的广告纸随手一扔。司机进了厨房,希望能帮上什么忙。这时他朝地上一瞧,发现那张广告,不觉愣了。司机妻子一看,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昏迷,忙问:”怎么了?”司机浑身一抖,说:”那次车祸死的人不是张东方。”说着,他将广告纸拾起来递给了妻子。

  妻子拿着广告,端详了一会儿,说:”你怎么肯定的?”

  司机有些畏惧地回答:”凭印象——那被轧死的人也有一道伤疤,脸面也一样。还有,这所寻之人也骑旧摩托车。”妻子见司机又有一些精神失常,赶紧打电话把心理医生请进了家门。

  正在医生对司机进行谈话治疗时,家里又来了一位客人——一名警察。司机妻子问他找谁,警察说是调查周三晚上那起车祸的,找王司机。司机妻子一听,脸沉了下来:”他不在家!”正在这时,司机从里屋回答:”我在!”公安对司机妻子陪着笑脸进去了。

  原来,张东方家人知道死人不是张东方后,便在第二天到当地公安部门报了案,公安部门重新调查案情,才找到了这位司机。

  心理医生通过对司机的谈话治疗,对车祸的整个经过都知道了,刚才他还劝司机向公安部门报案,警察就来了。警察对司机身体略作询问,转入正题:”今天,我找您是因为周三车祸的死者不是张东方,死的是另外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司机这次没有害怕,他缓缓说道:”我这儿有份‘寻人启示’,所寻之人的脸面和我那天对死者的印象基本一致,且此人也是骑旧摩托车失踪的。”司机将”寻人启示”递给警察,警察喜出望外:”没错,就是他!车牌号一致!”

  当段母义接到公安部门的通知,知道自己父亲死于车祸的消息后,每天寻找父亲累得疲惫不堪的他瘫软地坐在沙发上双目发直,充满了泪水,像暴风雨到来的黑暗,大雨一触即发。

  他的妻子从房间走出来,说道:”呦,父亲没找到,倒把泪水找到了!”母义用愤怒的目光望着妻子,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烧在她的身上。母义妻子不自然了,问道:”干吗?”母义冲着妻子大叫一声:”我父亲死了,你满意了吧?我要和你离婚,离婚!”接着,他跑到窗前,冲着窗外,高举双臂,发泄般地大喊道:”父亲——”

  对于母义的举动,他的妻子用冷漠的目光望着他。

  这天母义一宿没睡,直至次日清晨,他独自一人搭上公交车,按公安部门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张东方家,来领取父亲的骨灰。然而,他的妻子却躺在床上,直至太阳到了正南方。

  话说张东方邻居小李夫妇在星期五吓昏之后,一连睡了三天。这天早晨,他们相继醒来,小李的脑袋被衣柜顶部的木板夹住了。小李妻子玉兰把他解救出来之后,玉兰开始做饭,小李就坐在电视旁,暗自得意:”今天是周末,我又可以尽情看恐怖片了。”

  原来小李夫妇二人认为自己只昏睡了一个晚上,不晓得已度过了三天。

  母义到张东方家领取父亲的骨灰,张东方送他到四合院门口。母义手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哭泣着,临走对张东方行跪礼,以示谢意。这惊动了在阳台水龙头处接水刷锅的玉兰,他赶忙叫小李过来,问楼下那个年轻人是谁。刚打开影碟机的小李走到阳台,向下望去,只见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将手按在一个跪倒哭泣的青年肩膀上,说:”节哀顺便吧!”哭泣的青年站起。小李看到这儿,答道:”今天不是张东方家出殡吗?”玉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青年母义抱着骨灰盒离开四合院,张东方开始转过身躯。这一瞬间,小李夫妇震惊非同小可——那中年男士居然是张东方!小李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大呼一声:”鬼呀——”,一同转身,欲朝室内跑,刚好碰到影碟片播放一个猛鬼现身的镜头,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再次转身,朝阳台撞去。

  张东方转身欲朝自己家中走去,只听楼上一声大叫,他被惊得抬起头,只见小李夫妇二人一同撞破阳台,从高高的二层楼上坠落下来……

 

  一

  我是个要考研的女生,为考研可以暂停一切的女生,安静读书是第一要务。

  京城居,大不易,但好运气就是好运气,在胡同迷宫里七拐八绕就迎头遇到这么个出租平房,租费便宜得令人欣喜,房间虽不大,还算整洁,且深居胡同,颇有闹中取静的禅味。

  房东是地道北京妇人,50多岁,圆乎乎的精明中略显富态,总抱着个黑猫。说话敞亮,谈条件明快简洁,有点轻视外地人的底气,但这是北京人通病,想想也没什么。总之,各方面我都满足得不得了。交钱、搬家,当天一勺烩,房租一交就是半年。

  出租房在一个小四合院里,房东住正房,我住跨院,东厢房堆着杂物和古旧家具,西厢房似乎要收拾出来招租。不明白为何先租偏远的跨院,而闲置厢房?也许房东另有盘算……算了,不关俺事。

  例行洒扫后,我躺在行李卷上看着房间发呆,这是间不到12平米的长条屋子,两扇向阳窗,水泥铺地,白灰抹墙,简单得实在无可研究。

  只有一面镜子,大且老式,缀有很多斑驳的红旗、麦田和拖拉机图案。镜面有些暗,也许年头久都这样。

  二

  吃饭在胡同口的麻辣烫,开水房东给烧。如果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就是房东的黑猫了。它很敌意,又不公开挑衅,狠狠地悄悄盯着我。

  晚饭6点,房东晚10点锁大门,我12点上床继续看书,凌晨1点睡觉,早上6点半起床。

  这一串常态数字保持了5天。第6天晚上,睡前洗脸照镜子,整理白天的积尘,看新添的皱纹,是一天辛苦的总结。镜子依旧暗着,不过不耽误对镜挤眉弄眼和自怨自怜。

  3分钟后,我眼角带着一点晚霜的白影转过头去,想匆匆就寝。

  然后,噗……似乎有气泡从镜面融脱出来,于空气中勉强炸开,留下一个神秘呻吟。

  慢慢回过头去,镜子有了一圈外漾的波纹,仿佛竖悬的水,在微黄墙壁上荡漾着。那究竟是个镜面,还是一池的湖水?

  瞬间,镜子又恢复正常。

  是不是太累了,我喃喃自语间轻抚镜面。上面什么波纹都没有,冰冷是惟一的感觉。睡吧,被窝诱惑无可抗拒,十分钟后就不再有任何烦恼。

  夜沉沉,睡眠也深,杂乱无章的梦,此方唱罢彼登场,甚至霸王未去,汉王已来。

  不过,有一点丝竹之乐怎么那么陌生,如隔了好几世的路人。不知别人梦里是否有这么悠扬哀婉而又清晰的声音,肯定不是荒诞背景中的浮雕。

  它在奏响。每个音节都切进骨头里,清雅中透着冷峭,绵绵不绝的曲调令人感到温柔中几缕窒息。

  我醒了么?还是睡的?无法辨别音乐的方向,也无法转身,甚至无法畅快呼吸。有些东西在一丝丝离开身体,我却无力阻挡。

  咚,铿铿…

  江南丝竹被一种清脆敲击声打断。

  这次是玩真的,我清楚地感到敲击声异样地冲击着耳鼓,那仓皇盲动使梦境的茧上被硬生生咬出一个开口。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醒来时天黑着,我轻轻嵌亮手机键盘。午夜2点3分。这是六神无主的时刻,连内脏都睡觉了,我却凄凄惶惶醒着,在没边没沿的黑暗中独醒着。

  醒着有时也是可怕的事,裹紧被子和贴身睡衣根本不能抵挡,那种直刺心窝的莫名东西,它似乎根本不走寻常途径。它就在这。它居住于此的年代比我要早得多。

  三

  眼睛有些肿,眼白上有来路不明的血丝,眼眶有不清不楚的混沌。也许是晚霜未经起岁月考验,一夜之间变成了柿饼上的糖霜?总之这面孔越看越不像自己。镜子是那镜子,我还是那个我么?

  直到房东在院子里哗哗地泼水洒扫,我才想起自己在镜子前徘徊15分钟之久。

  以前可从来没有超过5分钟的时候啊,罪过罪过,匆匆抓起背包,立即开始必修功课:早饭——考研补习班——午饭—图书馆……

  ”呦,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房东正在扫院子,黑猫在扫把阴影里摇尾巴,我刚跨出院门,它狠叫一声,似乎在向房东告密。

  正午阳光不仅在柏油路上产生镜面反射,也成为我一天活动的镜面分割。

  ……

  夕阳再次把胡同宅门串联起来,高高低低的椽子和门墩在黄色光晕中彼此问候,垂下几经风霜的门扇,就要分隔成无数个独立小世界了。

  我的小世界门口蹲着黑猫,它是找茬撵我走。忘了,今天应该买鱼干贿赂它,忙忘了。我想悄悄绕开那头莫名愤怒的小黑家伙,可无论转到哪个角度,那对绿眸子总是冷冷盯着我。

  ”大娘,它……”我把书包挡在身前,生怕它挠到我。现在狂犬疫苗可贵呢。

  ”去!”房东拿扫把赶开了黑猫:”回来啦,吃了么?”

  ”吃过啦,大娘吃的啥?”我自以为和她很熟,顺口回问。房东几秒钟才硬蹦出一个词:”炸酱面。”

  夕阳被匆匆关合的门扇夹住了,院落里留下一片无声惊叫,空气逼仄使东西厢房正房门廊都拉紧了距离,像因饥饿而皱缩的胃囊。

  看来我们还并不熟悉。

  四

  几点了?今晚第几个梦了?这是住在这的第几夜?

  突然站在一片白地里,白得什么都没有。

  然后,白色被撕开一道口子,有人把一面镜子推了进来。这镜子我没见过,肯定没见过,样式太古朴,像是镜子的木乃伊老祖宗。或许比木乃伊扮相好些,起码红木像框很上档次。

  镜子就悬空站着,我想问它累不累,犹豫半天也没开口,但它却似乎知道我的心思,轻轻地,一点点地,缓慢而绝不停留地转过来,把整个镜面端端正正朝向我。

  镜子里远远有个人。是我。

  ”我”穿了一身苏绣旗袍,很委婉的一种身段坐姿,身前身后似乎有些梅花、茉莉,或者我根本不认识的小碎花。

  ”我”在看着什么,一本书,或是画册,或者情书……太远了,看不清楚。

  ”我”安详地翻着纸页,把每一秒钟都充分溶解了,让每个动作的细节都无限伸展。

  与此同时,镜子外的我,似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但又肯定不是血浆、骨髓,也不是筋头肌腱。

  是什么呢?我想不出,突然发现自己是站着的。

  那又是谁?

  纯白空间在疑问中轰然坍塌,镜子幽幽转了一半,以斜睨的角度对准我,里面的”我”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镜子就那么转过去了。

  然而,背面,还是一面镜子,里面是……

  咚,铿铿铿……

  梦又断了。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手机显示午夜2点零1分。

  ……镜子!我仗起胆子望向镜子的方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梦境中镜子和这面截然不同,又何必迁怒?可那种闹钟式的敲击声又是怎么回事?头疼,头疼得直抽筋。对,就是抽筋的感觉,好像脑子一下子被气泵抽空了。妈呀……这半夜可真要命。

  五

  我决定不吃早饭,据说空肚子促进精神集中。最近糟糕的睡眠让我在课堂上洋相百出,轻微打鼾,口水湿了课本。还好左右都不认识,不然糗大了。

  课间,前排有女生在偷偷照镜子,那种两块钱街摊的小圆镜子。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面孔,忘涂口红了?忘擦眼屎了?怎么这么别扭呢,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对了,早上没照镜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记!我突然极端牵挂起那面水银和玻璃结婚的平面,就借助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朝自己大喊起来:”你该照镜子的!你忘了!”而且无视别人的眼神。

  那天后面的课我都没上,虽然课都很昂贵,教授很专业。

  我觉得真有些东西存在镜子里,完全是自己的,很亲切的东西在里面,现在我不知是该把它拿回来,还是存更多的进去。我在课堂之外一路小跑,真的,这时候跑起来就像从瀑布冲进花果山的核心,心里满是毛茸茸的兴奋与尖叫。

  那一刻,我肯定跑得比地铁都快。

  六

  房东姓康,我叫她康阿姨,她就对我嘘寒问暖。

  康阿姨似乎没工作,也没家人。以我的经验,单身往往仓惶灰暗而缺乏节奏感,但她做事却很有规律。如定时洒扫,又如定时锁大门,每天同一时刻抱起黑猫,同一时刻放下黑猫,她该是除了北京火车站大钟以外最准确的活体计时工具。

  而我的规律需要不断调整,旷课当天的夜里我没有睡。

  我盘腿坐在床上等待那镜子里的梦境,如果这个梦真的可以打破睡眠的限制直接来到面前,我觉得那就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命运,和我要做真正的北京人,而不是似是而非的TMD”北漂”的念头一样,固执地把自由生命拥抱得浑身是血。

  10点康阿姨锁门,11点熄灯。12点我困了,12点半照镜子。

  镜子平整得很,我摸摸它,冰冷,平直。

  困,还是困,脑袋好像拴了5个沙袋。我把手机闹铃定在凌晨2点,也许那个时候跟镜子交流会更顺畅些。

  就是现在,时间开始论秒计量。我的眼皮匀速合上,而日光灯依旧惨白。也许快到1点,或者2点?梦境还没开始,一幕紫红天鹅绒压着所有角色不让出场。那是疲惫眼皮的颜色。

  然后,似乎没有报幕,紫红色就裂开了,不知是什么时刻,总之是对我很重要的时刻。

  幕布横着裂开,不像舞台幕布左右分。一片纯白撑开一个似曾相识的空间。我知道那里一定会有个镜子在等我,镜子里面还有个”我”。这是对上一个怪梦的复习么?

  我想错了。镜子在,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它孤零零悬空在一片纯白中,幽幽旋转,就要转到背面了……轰!

  我没有看到穿旗袍的”自己”,没有看到梅花茉莉花丁香花,只看到,从镜子背面,井喷般飞迸出无数血水来,无数血点血滴血块血斑狂傲而兴奋地跳跃着,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瞬间整个纯白空间刷成了血泥地狱。

  轰!轰!

  无法抗拒,无法呼吸,无法抬头。

  血腥味把我淹没,整个颅腔都充斥着沉重的恶心的却又吐不出来的血。

  想喊,但肺好像漏了,怎么也提不上气。

  喵……血世界被一只爪子撕开了,瞬间血海退去,我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手机屏幕很亮,电筒般的光圈下,手背多了三道不深但很疼的血槽。还有,床头的黑暗里站着黑猫,绿色双瞳犀利而坚定。

  妈的,这死猫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去揍它,黑猫敏捷地蹦到地上,锋利爪子似乎还没有过瘾,挠在水泥地面上沙沙有声。我们对峙了5秒钟,愤怒火焰就熄灭了。

  真实的镜子”噗”地又响了一声。

  满屋子黑暗都液化了,从顶棚到地面一截截蠕动起来,一段黑色一段黑色,伴随着一种细微嗡嗡声,像短而无情的钢锉,一下一下把我的耳朵锯掉,把瞳孔磨平。

  房间不亮而亮,镜子无声而有声,一切都存在,一切解释不通。

  嗷!

  黑猫疯了,弓背竖起浑身黑毛,狂野嘶叫着,完全恢复了祖先的桀骜野性。但不是冲我,而是直向镜子。

  听到第10秒,我想我可以昏倒了。

  实在受不了了……

 

  七

  醒过来了,或者不是醒。我根本就没睡,而是从昏迷中溜达出来。

  康阿姨还在洒扫,院子里树叶不断被堆积起来沙沙作响。

  头昏沉沉,浑身关节都脱臼般无力,伸懒腰的时候,胳膊几乎掉下来砸在脸上。

  该死的猫呢?该死的镜子呢?

  我仓皇迷乱地四下找趁手工具,只在床边抓到一本厚厚的足可以砸死人的英汉词典:”我砸扁你,我砸烂你!”

  猫没有了。

  镜子还是那么古老善良,斑驳红漆,昨天什么样,今天还什么样。我感到凝聚在字典上的杀气在迅速消退,举起来又放下了。

  我站在镜子面前,久久端详它,里面自己也在端详着我。我们瞳孔都是褐色的,头发略卷,肤色有些见不得阳光的苍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镜子里的我有些灰暗,颜色不那么鲜明。

  我伸出手抚摸镜子,”我”伸出手抚摸我的手。镜子似乎很厚。那层玻璃比普通镜子要深邃,我的手和”我”的手,有一段不可捉摸又无法靠近的距离。

  梅花……旗袍女人……纯白色和血泥地狱……午夜的敲击声……我在混沌中试图将这些零碎而令人极不舒服的梦境与现实连接起来,写成一篇自圆其说的调查报告解释给自己。

  可想而知的是,任何努力终究要失败的。

  要出门么,还是对着镜子冥想一整天?

  最后,还是……出去听课吧。

  我抓起书包,轻轻推开屋门。

  啊!黑猫,不,是猫头端端正正摆在门口,保持仰视角度,猫眼已被抠去,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正对着我。

  我无法抑制地大喊大叫起来,猫头被一脚踢出去,骨碌碌满地乱转,但不肯离开我。

  怎么也不肯离开我。

  八

  ”木兰,你怎么了?”康阿姨在30厘米远的地方说话,她以前可不这么亲切。

  我躺在床上,满脑袋都是骨碌碌打转的猫头,在脑海里刷下一条又一条紫红的疤痕。

  明白了,这是24小时里我第二次昏倒。

  ”猫,黑猫……猫……”

  ”你怎么了,木兰,哪有猫啊?是不是你昨天没休息好?”康阿姨的温柔气息溶化在床头一平米范围内,像稳定而致密的磁场。

  ”不,你养的猫,它,它死在我门口了,就剩下个脑袋……”

  ”我没养过猫啊……”康阿姨靠得更近,双瞳极为慈祥,无法抗拒的慈祥。

  ”不对,你养……猫……”

  ”我没养猫,真的。”

  ”没……养……?”

  ”是你休息不好,我真没养猫……”康的双瞳里添加了一对幽蓝色调,看得我好舒服,舒服得有些忘乎所以,如烈火中畅饮冰镇酸梅汤。

  我似乎被说服了。

  康阿姨去忙她的事,我去忙我的学业。

  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树叶的尸体。

  九

  晚上很阴沉,很多来路不明的云在京城上空堆积,一个叠一个地互相挤压。没有雷声,但我知道那里酝酿的正负电荷正以几何级数增加。

  晚饭时,第一滴雨掉进了我的麻辣烫碗里,第二滴落在回四合院的路上,我数不清后面有多少滴了。

  因为,伞,康阿姨撑起一把伞给我。

  ”冷了吧?”康阿姨声音依旧磁性,她盯着我问道。我努力去找早上那两点愉悦的蓝色,如同瘾君子在搜寻上品白面儿。

  我们在四合院的门斗里对望了20秒,我的眼睛觉得很饱了,像吃了三碗麻辣烫那样饱,于是眨了一眨。

  ”你去休息吧。”

  ”嗯!”

  回跨院时,我路过台阶上的一点淡淡血痕。我想起了不该存在的猫,于是又回头确认了一下,那里确实有一点非常浅的血痕,但我”确实”没有看到。

  脑袋很快就转了回来,一股奇大的弹性把它扭正,我觉得自己的脖子比弹簧还要坚韧。

  十

  我把小毯子蒙在镜子上,衣服没脱,门反锁。

  咔嚓!闪电,又一个闪电,雨更大了些。有棱角的凶狠雨点把玻璃窗拍得山响。

  我点了一根烟,烟放了很久,干燥得直呛鼻子。这盒烟我足足抽了半年,里面还剩下半盒有余。只有最紧张最难过才抽,男友分手抽了4根,做毕业论文2根,奶奶去世3根,今晚我决定把它抽光,明天再买一盒。

  书是一定要看的,但今天顺序有点怪,我从最后一页看起,而且把书倒过来。每个翻转的方块字都那么清晰,一个个直挺挺的。

  第四根烟抽完,我想睡觉了,虽然很早,也不困。

  收拾床铺时,词典乒然摔在地上,很夸张地把自己翻开,五脏六腑影像无私袒露出来,上面还有前男友写在字典底页空白上的张狂字样——”猛鬼街住着永远不会死的弗莱迪,他会突然跳出来吻你。”

  男友没少吻我,但他毕竟不是弗莱迪。

  雨很大,隔不久就是个闪电,连着一个雷。

  唰!屋子里突然全白了,什么陈设都没有了,只有我,还有镜子。

  我对着手机使劲看,上面时间数字迟迟不跳,像被焊死在上面。

  镜子!我浑身一冷,望过去,缓缓地转头望过去。

  镜子在动,覆在它上面的毯子突然鼓起一个包,随即又凹下去,如此反复折腾。

  我轻轻走过去,其实根本不想走过去。苦着脸,执拗的脚筋直往后转,双腿不像是走路,而是硬拖着上身行进。

  终于到了镜子跟前,努力地揭开毯子的一角,毯子中央鼓起的包突然平复了,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异常。揭,再揭开一点,一点……忽然间,整个世界都倾斜了,我站立不稳,一下子……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就掉进了镜子里。

  飘,飘飘,我踩不到东西,也抓不到把手,很多花在身边飘舞,它们都在发出尖锐的笑声,每笑一声都会把白色空间划一道血痕,整个天幕之下,就这样一道道划着,逐渐由白转红。

  我终于落地了,但不是行走,而是离地皮半米高的地方横飘。那是一片水乡,有些妇女在河里槌衣服,有些巍峨的深宅大院,问路么?还没及决定脚下就漂过去,那些女人在卖力地噗噗槌衣服,槌衣服,但近处看看……

  每个女人槌的都是一个小孩子尸体,她们都在认真地槌,槌得河水殷红殷红的。

  我走不开,飘不动,眼睁睁看着一股股血浆和碎肉随水而去。吖!其中一具尸体突然睁开半只朽烂不堪的眼睛。

  冷,我浑身突然冷得不行,再也飘不动了,一头扎进冰冷的充满幼年红细胞与铁锈味的河水里。

  ”你醒了。”旗袍女人把美丽的丝帕从我额上拿开。上面很多忧郁香气,她身上也有。

  ”你好几天没刮胡子了……”旗袍女人把我的头枕在她大腿上。

  我没胡子,我是女的!白痴!

  我骂着,挣扎着,但嘴里没一点声,四肢没一个听大脑支配的。

  旗袍女人很温柔地举起一把刀,慢慢放在我的喉咙上。刀很大,很亮,很锋利,她轻轻地来回拖动,我的皮肤、肌肉、血管、筋脉就一层层被剖开。我听见很响的像自来水管爆裂般的声音,看见自己脖子里喷出一股高高的血柱来。

  ”你的头也好几天没洗了。”旗袍女人很美,美得让人心寒,她温柔无比地拖动刀子,每下都不快不慢,我感觉头被割下来了。我的头被轻轻放在一扇门前,居然还有视力和听力。

  那门好熟悉,熟悉到我知道即将出来什么人。门果然开了,出来个人对着我尖叫,然后一脚把我的头踢开。

  那正是我啊!那个阴沉早上的我啊!

  那现在的”我”又是谁呢?那只死了的猫么?它是不存在的!

  接下来的几个镜头,我似乎看到了康阿姨,看到我昏倒在门口,看到整个世界突然被包起来,重重摔在什么地方。

  世界就黑了。

  十一

  世界就这么黑着,我想我走不出去了,像过了十个世纪的黑暗与等待。

  然后,身上突然轻松了,我又可以动,可以睁开眼睛。

  居然是一切正常的,我在出租屋的床上,出租屋在充满金色秋意的蓝天下,蓝天在一切正常的宇宙里。院子里一片阳光,康阿姨在洒扫,稳定不间断的沙沙声和树叶尸体的磨擦声。

  我愉快地站起来,因为这一夜的噩梦终于结束了。世间没有什么比噩梦中止更令人欣慰的了。

  我起床,梳洗,对镜子好好找找昨晚新生的皱纹,然后到院子里和康阿姨互致问候,再然后去吃麻辣烫。真的是个好天气!

  喵!

  天哪,是猫的声音!是一只没有头的猫!它脖腔中发出呼噜噜的响声,浑身血污,在水泥地上没头没脑地打转,把紫色褐色干的没干的血甩得蹭得到处都是。

  我硬捂住嘴,生怕自己恐怖尖叫引起它的注意,但终于没能忍住,歇斯底里地干嚎起来。

  猫似乎”听”到了我的崩溃,它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我看见猫尾巴友善地摇了一摇,左前爪子抬起来,又轻轻放下。

  它突然拔腿向门外奔去,屋门轰然为它敞开,在一路阳光的鲜明道路上奔去了,直奔院子大门。

  ”我不住了!”我也一路奔出去,奔向安静洒扫的康阿姨:”我不住了,房租我不要了,现在就搬走!”

  ”住下吧,这里多好……”康阿姨坚定地抬起头,我的心突然裂成两半,又想寻找她眸子里的蓝色,又想拼命避开。一个我打过来,另一个我打回去,终于我避开了康阿姨咄咄逼人的眼神,冲向四合院大门。

  ”留下吧,给我做个伴!”窗子一下变得灰暗起来,好像同时落下三层帘布。

  我一个激灵,那声音,和旗袍女人是多么相似。

  由恐惧而激发出来的盛怒中,我抄起厚厚的词典,向那邪门镜子掷去:”镜子,你不就是依仗这个怪镜子么,我砸了它!我砸烂它!”

  词典噗地消失在镜面里,波澜不兴。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黏住了我的双腕,把我向镜子里拖。

  啊!救命啊!

  我要死了……我又看到了水乡,又看到了那些妇女正在槌的小死孩……然而,这次旁边居然多了一墩土台。

  土台上有两个人正在下围棋。一个白衣长须老人,还有一具长胡子的完整骷髅。

  ”老爷爷,救我!”我几乎给那团白色跪下,我觉得他比《魔戒》里的白袍巫师还要仁慈。

  ”我知道你要来,但你不该来。”老人应声了,但依旧捏着棋子,凝神想路数。满盘白棋如枯骨般惨白,黑棋如黑夜般乌沉。

  ”我不想来,我要出去,老爷爷救我!”

  ”从哪里来,从哪里出去。”

  ”我,我找不到……”

  ”出处无所不在。”老人终于抬起头,满怀慈悲地盯了我一眼。

  我茫然寻找,突然发现,来时的镜子就悬在空中,悬在血气翻涌的空中,毫无依靠,毫无负担,像一只麻木不仁的方形瞳孔,扫视着人间地狱。那就是出口。

  没等我回过神来,老人一挥袍袖:”走吧,别再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股夹杂着沙尘吹得脸蛋生疼的劲风,把我刮向镜子,猛地推了进去。镜子打开了一条狭窄到仅可一人通行的隧道,我兴奋地奔跑起来,前面光亮越来越强,我已经看到自己的房间,床铺,我的书本书包……还有我。

  我!

  ”我”在看我的书,翻我的词典,躺我的床……

  十二

  让开!让出我的床!

  我拼命地掐着”我”的脖子……

  突然,我触电般缩开双手,无数幕情景扑面而来,阴恻恻地笑着的自己,和自己搏斗,死去的没有头的猫在走来走去,江南水乡被槌烂的孩子尸体,血红的河水,血红的天空,梅花茉莉花……无数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一幕,一幕一幕,狠狠砸在我的视网膜上,连绵不绝,源源不断,汹涌澎湃……

  我闭上双眼,一幕幕场景仍汹涌而来,砸得我脑袋发颤,浑身发抖。而且感觉很热,面孔上很热很疼。

  终于安静了,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两个眼角分别淌下细细的血线来。

  而我的双手中,有人连声咳嗽。

  我掐得居然是康阿姨,我已经把她掐得半死了!

  一个巨大的闪电和能震碎人内脏的雷鸣。

  我发现一切又都回到了那个雨夜。不,是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个雨夜,所有经历感受不是梦境就是幻觉,不是幻觉就是妄觉。

  原来这几个章节我哪都没去,就在院子里,就在这个大雷雨之夜,我骑在康阿姨身上努力掐她。

  这TMD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阿姨安静地躺着,丝毫没有不舒服的表示。她眨着堆积微皱的眼皮,似乎根本不想挣脱我的双手。

  ”当年,我就是这样杀死了我的丈夫和孩子……”康阿姨幽幽地说道。

  ”镜子底座是明末的铜镜,它见证了太多的杀戮。第二层是我的镜子,它见证了我杀掉全家。最上面只是玻璃,用来掩饰。”

  ”我疯癫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凶狠……我累了,最近总是梦到丈夫,我的孩子。”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我紧紧扣住她的脖颈……

  十三

  我知道这是医院。

  大夫拿电筒晃我瞳孔和眼皮,我没记得里面藏过东西,他在找什么呢?

  然后,我感觉真的离开了自己,而留在那儿的”自己”似也举手道别。几个白大褂正手忙脚乱给坐在那的我套紧身衣。因我挥手时顺便抓起一把刀子……

  我的记忆又发生错位了。康婆婆没死,而镜子也没碎。

  我住进了精神疗养院,医生说我患了非常严重的臆想症……

  听说康婆婆又招来新房客了,这位房客也会像我一样将看到水乡,看到小死孩吗?

  哦……那面镜子,那面镜子……

 

  1

  大升出门时杏在后面叫骂,说你个死人正事不干就知道死出去疯,你走我就死给你看。大升回过头来,说你他妈的闹腾啥呢整天,有劲呢是吧,阴天拉拉的我去打个牌么,叫什么丧。

  头也不掉的就走了出去,外面的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路上一滑一沓的,走到半路上碰到了六宜。六宜叫他,说去打牌呢大升。大升说啊,去打牌。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去得皮家的小店。

  得皮家在庄头开了个小店,三间屋,中间正门一进屋是卖东西的,两头房里各摆了张床和桌子,每天有庄上人来他店里打牌打麻将。今天下雨,没事的人多,西屋里的位置已被人占着了,东屋里桌子上的已经坐上了两人,看大升和六宜来了就站起来说正好正好。等两人坐下来后叫得皮拿了副扑克来,打升级。

  只打了几牌,杏就找来了,站大升边上看他打,等大升将手里的那把牌出完后,才开口说话。杏说大升你给我回去,家里有事呢。大升见杏进来就知道不是善事,也就没拿正眼看她,等杏一开口,他火腾的就上来了,说一天到晚的我苦死累死下雨天打个牌你还管着不让,你妈的给天你是皮痒痒了还咋的?

  杏不再说话,掉头就走,出了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大升你等着看。

  大升不再管她,低下头打牌,心情却一团糟了起来,手气也背了,一会儿就被对方进了两锅。他们是三锅两胜,输了两锅就算输了,六宜一边埋怨一边掏钱,说大升你打什么臭牌,不打了。

  大升一肚子窝囊,将钱掏出来往桌上一扔,说不打罢了,走家。

  一个人就气狠狠的出门回家。到家后时看到儿子得开拖着鼻涕站在屋檐下正往路上张望着,大升就问儿子,说得开你望哪个呢?

  得开说妈将门关了不让我进屋,我没落去就只好在这看人了。大升嘴里说你妈将门关起来做啥的伸手就将儿子搀着回家,到门口后门果然被杏从里面给闩了起来。大升叫门,说杏你将门打开,做啥呢装神弄鬼的在屋里。

  叫了半天没人应声,感觉有点不对劲,就一脚将门踹开,门一开一股冲鼻的农药味就扑了过来。大升吓傻了,几步跨进东屋里头,眼见杏一动不动的正趴在床前的地上。

  大升抱起她,嘴里叫着杏……杏你咋了,你咋这么傻呢?然后将杏又放下来,跌跌撞撞的往屋外跑,一边跑一边叫,救命啊救命啊。

  隔壁的二叔二婶被他叫声吓坏了,跑过来说啥事啊大升,大升疯魔般的说杏喝药了杏喝药了,脚下不停往屋后跑,只跑到得皮的店里,说得皮快快快……杏喝药了,快将你车开上送医院啦……

  嘴里就嚎啕了起来,人却已经瘫倒在地上。

  得皮头皮炸了起来,赶紧就从屋里拿了摇把去发动他的农用车,嘴里大叫着屋里打牌的人,说快跟我去几个人,一屋子人就哄的全部往大升家跑。

  大家七手八脚的将杏弄上了车,顺手从屋里床上拖了两床被子包着,农用车就突突的往镇上奔,大升坐在车斗里将杏的头抱着不停摇晃叫唤,杏只嘴里有白沫出来,眼却一直紧闭。

  到医院后,医生出来摸摸杏的脉象,再用手电看看她的眼珠,说送来晚了,拉回去吧。

  2

  杏的灵堂就设在家里那三间土屋的当间。天还阴着,雨却已停了,庄上人都来帮忙。万木匠带了两个人将大升屋前的两棵一抱粗的泡桐锯倒了在就在门口打起了棺材。三老爹差了人分头去三里八村的亲友家撒信。

  第二天早饭后,杏的娘家开来了四辆农用车,车停后跳下来了几十个人,直往灵堂里闯去,领头的是杏的哥,边往里走嘴里边叫骂着,说大升你个狗日的人呢,今天不跟你弄死给俺妹偿命俺也不活了,一边骂一边就哭了起来:我那苦命的妹啊……

  大升正跪在杏的铺盖前头呢,人已经木呆了,旁边的人拦不住,就任有那么多人闯了进去围住了大升。

  杏的哥哥上前去一脚就将大升踹倒了,一眼看到杏躺在那里,就不再理睬大升,上去抱着杏的尸身痛哭起来,说妹啊,你咋就想不开啊,你走了你那几个娃咋弄啊……

  大升被踹倒在那里也没有起来,这时三老爹从人缝中挤了进来,弯下腰拉住了杏的哥哥胳膊,说他大舅啊,人去也去了也别再为难未亡人了吧,毕竟还有三个娃呢。

  杏他大舅收住哭声,看看早已不成人形的大升,嘴来狠狠连声,说大升你个狗日的俺妹怎么地就被你家给弄死了,给天要不是看在三个娃面上我真要你跟俺妹一起去了。

  掉过头来对三老爹说,三老爹,我不难为他家里,但是我有要求:将我妹好好操办丧事,去做两件好的衣服,买个金戒指来,请一班吹鼓手吹三天,狗日的大升给俺妹披麻戴孝。

  三老爹说中中中,就照你说的办。然后就招呼人赶紧的将杏的哥哥一伙人带出去坐。然后去找大升的爹娘。大升的爹娘早也就没了主意,说一切全听三老爹的去做吧。

  于是,除了这几个条件,其他的一切就按村里的风俗一样不落的办了。

  3

  秋天的晚上天黑得早,再加上阴天,只六点钟外面的天就已经黑得瘆人了,村中间的路上早早就没了人。因为不是喜丧,吹鼓手也早早的收了摊回去了,大升的弟弟三升去村头接大升家在南京读书的大闺女。本说是下午三点种就能到家的,三升一直在路上等到了六点多也没见着人,估计着今晚可能回不来了,就掉了头往家里走去。

  三升还没结婚,和他爹娘住一块,住大升家后面的一排。

  快走到家时,要经过两个汪(池塘)——实际上是三个汪。路北边一个大汪,路南边两个小汪。两个小汪中间是一条泥路通往庄前面,从这条路也可以通到大升家门口。三升往小路上望了望,想想还是从大路上走吧,想着就走过去了。刚过去却听到了一阵嘤嘤的女人哭声,三升心想这谁呢这么晚在外面哭,就站了下来往四下里看。哭声越来越清晰了,是从那个小汪中间传来的,女人一边哭还一边诉说,说三升兄弟啊嫂子死得冤啊……

  三升一下在魂也丢了,撒开腿就跑,跑到家一头撞进门去,看看家里黑灯瞎火的没人,才又想起一家人都在前面大升家呢。有魂飞魄散的出门来跑到大升家,一眼看到杏还好好的在那儿躺着呢。他惊魂未定,拉住他爹,嘴里哆嗦得话也说不利索。说爹…爹……

  他爹一巴掌将他手打开,说三升你魂掉啦,得弟接回了没?得弟是大升的大闺女。

  三升魂不守舍,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杏,将爹赶紧的拉了出来,说爹啊,刚才我经过小汪,听见杏在那哭,还连声叫唤我。

  他爹吓了一愣神,然后就骂了他一句,说三升你狗日的你妈的见鬼呢,死一开去。

  就又进了屋。

  三升就呆呆的站在屋前的灯下面,看里外进出的人,腿仍在簌簌的抖。

  4

  三老爹忙活了一天,回到家就歇下了。躺床上正和老板说着话呢,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就让三老奶奶去开门,三老奶奶边往门前走边问,说哪个啊这么晚了啥事哩?

  因为手脚不太利索,话问出去了人还没到门前。外面却有了声音,是个女人,说三老爹啊我死得冤啦,你要给我做主啊,然后就是嘤嘤的哭声。

  三老奶奶一下子就站住了,然后回头就走,嘴里叫三老爹,说老头子快快,杏找上俺家来了。

  三老爹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也没有个东西拿,就硬着头皮走到门前,说大升媳妇啊,你去就去了你找到我这里做啥啊,你赶紧走啊,要不我叫篾匠了啊。

  篾匠是村上的耶稣头子,平常里村里那个犯了邪气了都找他去祷告去打倒魔鬼。

  外面的哭声一下子就低了下去,渐渐的就远了开去。三老爹和三老奶手捂胸口,直觉得气也不匀畅了。

  三老爹坐在床面上,装上一袋烟,边抽边在那寻思,这杏要闹幺呢,看来今晚村里不安生了,我得去找篾匠。起身就将扔在墙角多年不用的马灯找出来,将灯芯子拔出来看看,洋油还有,就点着了拎出了门。

  5

  江河家住庄西头第一家,孩子都在外做工呢,老两口子睡得早。江河媳妇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就推推江河,说有人敲门呢江河。

  江河翻了个身说哪有啊,又睡去。他媳妇竖起耳朵听听,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就又推推江河,说你听啊,真有人敲门呢。

  江河听了听,恩啦是有,说这晚天的谁啊。就叫媳妇,说你去开吧。

  江河媳妇就披了件衣裳开了灯出来开门,门开开后却是没见人,她自己却一下子就扑到在了地上。江河耳听得”扑”的一声后再没了声音,就大声问道,说小俊他妈,谁叫门呢?

  却没人应声,就起身走到外间,一看媳妇正直挺挺的趴在地上呢,就吓坏了,俯下身去扶。没等俯下身呢,媳妇却翻身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的却什么也没看。

  没等江河开口呢,媳妇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还说,我死得冤啦,我不想死啊,天杀的大升啊……

  声音却是杏的声音。

  江河一下子魂也不知飞哪去了,不敢再去碰媳妇,腿一软却跪了下来。瘫在了地上,嘴里抖索索的说,杏啦,你怎么的就找上你婶子的啊,你有冤屈你找篾匠去啊,你这不是害人吗。

  媳妇一下子就龇了牙咧了嘴,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说我冤屈啊江河,一庄子人没有几个听我说话啊,都是大升他爹娘将我害死的啊,我要伸冤啦……

  然后就睡到地上打起滚来。

  江河抖活活的躲开了站起来,退到门外,跑到隔壁二立家拼了命的拍门,说二立快起来快起来。

  二立一边起来开门一边嘴里埋怨,说杀了人啦叫得这么凶。

  江河将二立将门打开后一把将他拽出来,说二立你快去叫篾匠,杏上了小俊他妈身了。

  二立一听立马清醒了,衣服也来不及再披上一件,回头叫了媳妇,说媳妇你快起来一起和江河去照看着点。就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跑着去了。

  半路上却正好遇见篾匠和三老爹正往大升家里去,二立一把就将篾匠拉住,说蔑匠啦快,篾匠啦快……

  一口气却没接上上来。

  篾匠就站了下来,说二立你慢点说。

  二立就说,篾匠你快跟我走,杏上了江河媳妇身了,正闹腾着呢。

  篾匠和三老爹赶紧掉头跟二立往江河家去。到了江河家一看,外面围了一圈的人,江河媳妇和二立媳妇在门里边站着,江河媳妇正在屋当门地上披头散发的嚎呢,满嘴都是杏的声音和胡话。

  篾匠跨进了门,就蹲在江河媳妇面前,说杏啦你不好好走跑这找你婶干嘛?你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三个娃不要自己寻死,还闹得别人不安生,你这不是造罪么?

  江河媳妇龇着牙,说篾匠你别给我说事,我不怕你,你有本事就将我冤屈伸了。

  篾匠说你有啥冤屈说来给我听听。

  江河媳妇坐定了在那里,张牙舞爪的,说我哪里就想死了啊,狗日的大升不听我话,叫他不去打牌偏要去,他爹娘欺负我,本说好老宅房子给我,现在偏要要回去说什么大升是老大,做老大的要出宅子,房子留给三升。大升滚子压不出个屁来,光让我一个人咋呼,老爹老奶还要三升来打我,日子该如何过啊,我叫大升找他爹他娘说事,偏他还要去打牌,我说了我死给他看他不上心,我哪里就想死了啊,我是吓唬他啊,狗日的咋就不回呢啊,可怜我那三个孩啊……

  篾匠说杏啦我知道啦,你要伸冤,却如何个伸法?药是你自己灌下去的,和旁人何干了?这样吧,我和你爹你娘说说,这老宅子就给了你家,再让你爹你娘代你照顾三个娃,不许他们去管二升三升家的事你看可行?

  江河媳妇还在那呼哧呼哧的哭,嘴里仍是不住口的骂。

  篾匠就从包里掏出一本赞美诗来,翻开了一页,自顾自的就唱了起来:高举十字架谁敢抵挡,奉基督耶稣的名捆绑大红龙,奉基督耶稣的名捆绑古蛇,奉基督耶稣的名捆绑魔鬼撒旦……

  江河媳妇听了篾匠在唱,身上就簌簌的抖,脸上的肌肉抽搐得厉害,竟完全就走了形,嘴里不停的呸呸吐着唾沫。最后就抱紧了头叫唤说,死篾匠别唱了。唱死个人了。

  篾匠就停了下来,说杏啊,你好好的去,别一心想着冤屈,你留下了娃呢,你将大家都折腾得不安生不是让你娃也不好过么?我刚才说了的一定去和你爹娘说合说合,你也别折腾了,快快随神去了吧。

  江河媳妇直愣愣的瞪了瞪篾匠,再转头看看大家,然后就长叹了口气。气还没叹完呢,竟一头就栽倒了下去。

  篾匠说好了,杏走了。江河赶紧上前将媳妇抱了起来。二立媳妇上去帮忙将她弄上床。过了半晌,江河媳妇才悠悠的醒转过来,张开眼,满脸的疲惫,看大家这么多人围着,有点不解,说你们干啥呢?

  声音却已经嘶哑不堪了。

  6

  第二天,庄上人聚在一块,说起昨晚的事。原来,从三老爹家往西,每家人的门都被敲过了,也就江河媳妇开了门。

  三老爹吩咐,晚上将庄前庄后的路上都撒上白石灰,防止杏再乱跑去找人。

  到得晚上,一庄上人都早早关了门,却是一夜安静。

  现在,得开已经考上了大学了,杏再也没回来找过谁。

 

  夏季,一阵雷阵雨下来,胡老太打着伞从四合院一个屋门走出,前往另一个房间,那间房租客,是一对青年男女,两个月已到,胡老太此刻正打算去催租金,当时,自己心软让这对年轻人住下,因为年轻男女所带租金不够,在一番商议之后,胡老太答应让两人暂时住下来,先交了两个月房租,连房子押金都没收,可是,时间眨眼过了两个月,这对大学生好像并不买账,四合院大门进进出出,好几次跟胡老太路过打招呼也没提起过剩下房租问题,这一次,胡老太打算自己去要房租,因为,这钱,实在也是急在眉头。

  ”谁在那?”胡老太撑着伞,心里有些发毛,这个四合院年代久远,早先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存在,而在这幢四合院中,一颗大桑树正矗立在院正中央,久历风雨。胡老太三步一个回头,总觉得有个人在跟着自己,而在这场暴雨中,一切事物,在胡老太眼中显得很模糊,加上,胡老太老花,在擦了镜框上水珠之后,还是看不清楚那个身影到底是谁。未知,总是叫人心慌,这四合院的年代原先经历了改革、战争,在风雨中被保存了下来,所以,一直以来,这四合院总带给人一种沧桑之感,似乎,在这里,也保存了一些关于鬼魂的流言。

  一阵大风吹过,摇地四合院中门窗砰砰乓乓、吱嘎吱嘎,直响。

  李雪跟小赵是应届大学生毕业,清晨天还没亮透,警车鸣笛声便将整个四合院的人全给吵醒了,这会,李雪很不情愿地从床上下来,过去拉开来窗帘一看,在院里,围了许多人,隔壁徐婶回过头来,看见了李雪,李雪问其原因,在徐婶口中,李雪得知了情况,原来,一大早,同住四合院的汪老太婆出门上菜市场买菜,发现在大桑树下吊着个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房东胡老太吊死在了大桑树上面,这不,立马回屋去跟老伴汪老伯一同给报了警,所以,警察才一大早把大伙都吵醒了。小赵躺着床上,问李雪:外面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李雪苦涩笑了笑,把徐婶原话告诉了小赵。小赵淡淡地回了句:”走,出去看看。”边说,两人开始穿衣服。出去一看,胡老太的尸体已经被几名民警给抱了下来,而当两人走出来院中之后,院里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并且说话很小心,好像专门是为了让李雪、小赵二人听不见。这会,一位女警官手戴了塑料手套正指挥着几名男警官在封锁现场。

  ”你好,姓陈。”

  女警官站在了两人面前,亮出来警察证,对小赵说。

  这时候,小赵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愣,李雪在小赵左边,扯了下小赵的胳膊,才让这尴尬给停了下来。当下,陈警官一边摘着手套,一边对二人询问:”你们俩,就是李雪跟赵华了吧?”两人点点头,李雪云里雾里:”陈警官,请问,您找我们两个,是有什么事情吗?”“哦,是这样,主要是想让你们两人跟我回去一趟警局,简单的做一个笔录,听这里的房客讲,老房东在昨晚临死之前,在你们屋里似乎有发生过不愉快。”这会,李雪突然插话:”陈警官,您不会是在认为,胡老太的死跟我俩有关吧!”李雪跟小赵毕竟是大学生,面对了警察问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条。陈警官只是工作性问问,显得有些错愕了:”这只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也只是想从你们那初步了解下情况,希望你们能好好配合。”说完,陈警官回过头,”小董、方叔,你们两个先带这两位年轻同志回去警局,找云姐做下笔录,这里,就交给我跟其他人了。”

  ”是,陈警官。”

  中年警察跟年纪稍小的一位男警察齐声回应。

  警察在四合院其他人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并让人通知了胡老太家人,之后,等胡老太第一个家人出现以后,警察交代一些话以后,便开着警车离开了。所来这个人,叫胡秀,是胡老太同胞孪生妹妹,在她来的时候,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汪老太婆,当时,汪老太婆正跟房客们谈论着,胡秀到来之时,是出现在了汪老太婆身后,众人吓得以为是胡老太在大白天死而复生了,而汪老太婆一个转身之后,几乎快被吓晕了过去。当下,这个贵妇人装扮的”胡老太”站在了这个四合院当中,依旧有人交头接耳,胡秀表示,自己跟胡老太是孪生姐妹,胡老太出嫁之后,也没过来走走亲戚,这不,让大家误会了。胡秀刚到不久,警察前脚才刚刚开着警车离开,这个胡老太已失踪了许久的儿子,后脚也踏进了四合院,这个人,回来了。房客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关于胡老太的儿子张一鸣,四合院里这些房客早就有所耳闻,前段时间,好几回,胡老太生病住了医院,这个儿子,音讯全无,院里徐婶曾按胡老太记下的那个手机号码打过去,是空号。胡老太经常会在房客那里抱怨,这个张一鸣脾气挺暴躁、爱赌,四十来岁的年纪还不找媳妇来结婚,最重要,张一鸣在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而胡老太之所以住院,也是被这些高利贷来要钱要的。最终,房子产权在胡老太这,这个四合院才被保留了下来。可是,在这之后,胡老太从医院回来,终日开始神神叨叨,总说自己儿子会在外面赚了大钱回来,而这次,这个中年男子终于回来,只是,是在胡老太死后,他回来了。

  李雪跟小赵平生头一遭来警局,居然会是为了这个事:在胡老太上吊之前,两小青年为了房租问题跟胡老太要求再宽限几天,希望把租金延迟到月底再给,可是,胡老太几句话下来,开口大骂,还斥责这对小青年是骗子,令二人立马搬出去,这一骂,可能已让一些四合院房客听到,所以,在两人到了警局之后,一名女警察让二人跟自己去了一个小房间,询问一些问题,显然,李雪、小赵成了嫌疑人,当然,这是因为在房客中,有人认为,胡老太是被他杀。进去询问室之后,女警察面对二人坐了下来,让二人也坐下,最先问了一些简单问题,比如:年龄、性别、当天所发生,不过,最让小赵无语的是,这性别也要问,难道两人还从泰国做了变性手术不成,就算是做了变性,这一男一女还会分别去做了不成?警察局女警察回答了一句更让小赵无语的话,最近,警局抓了一个卖淫女子回来,抓回来一问,是个男的,所以,这性别还是很有必要问的,怎么?还有什么其它想要发表的?

  看脸色,小赵显然是憋着气。

  这会,李雪拉了拉小赵,横了小赵一眼,暗示,在警局,没必要跟警察过不去。

  当下,小赵撇过了脸,硬生生从口中咬出来两个字:没有。

  ”年轻人,脾气不应该这么冲,好好配合,这也是我们警局的工作,好了,听你话里的意思讲,这个胡老太,是在催完了租金之后就自己回去了?那么,这钱,你们两个到底是给了?还是没给?”这会,小赵并没有回答,左手撑着脸,故意不去看这个女警察,女警察在看了小赵这个动作之后,敲了敲桌子,示意小赵配合自己工作,而后,又职业性地冲李雪笑了笑。李雪瞥了一眼小赵,低着头,这样回答了女警官,似乎是在回想:”我们两个说,钱会在这个月底交给老太太,后来,也不知老太太怎么想了,骂了人,挺难听的,估计昨晚,老太太本来心情可能也不太好,骂完了人,撑伞出去了,我跟我男朋友也是在早上才知道胡老太死了的消息,这胡老太难道不是吊死在大桑树上面自杀的吗?”

  女警官做下了笔录,并没有回答,接着又说:”那么,钱是没给了。”

  ”我说?”小赵话到一半,这会,李雪再次拉了拉小赵胳膊,打断了其下文,让小赵别再说下去了。当然,小赵显得有些恼火了,吞吐了口气,把左手伸进白色衬衫胸口口袋,挖出来一根烟,再从裤袋中掏出了一支打火机,很普通,一块钱一支的那种。在这间封闭的小房间里面,小赵刚刚才把烟含在了嘴上,想要去点烟,当下,被女警察给阻止了。”对不起,这里不允许抽烟。”女警官直直盯着小赵,这双眼睛,令小赵有些难以去反抗,或许,这是源自于警察所赋有的一种威严,在极大程度上,象征了警察这个伟大职业。李雪一脸恳求,在桌子下晃了晃小赵胳膊,无奈之下,小赵才将手上这根烟收回了一包叫红梅的烟盒里面,一道把打火机也一同塞了进去。

  ”好,继续。”女警官友好地冲李雪笑了笑,道。

  四合院中,这会,胡老太的儿子张一鸣已经请来了殡葬公司,可按胡老太娘家人习俗,必须敲锣打鼓三天,三天之后,道士唱完了经、做完了法,才能将人安葬。这不,四合院分别站着了三队人,桑树划分了这三批人,左边,站了张一鸣跟一个殡葬公司业务员,右边,是胡老太妹妹,张一鸣三姨,胡秀,而和胡秀站一起的,还有和十多名男道士,院门正对面,站着的,是住这儿的一些房客。胡老太在家里排行老二,一家人,共有四兄妹,在胡老太上面,还有个哥哥,只是这个哥哥年岁大了,又有老年痴呆,不能来,这不,听胡秀讲,自己在听闻了胡老太死讯后一大早赶来了,当然,胡秀已让自己大女儿打电话通知了台湾那边的一个弟弟,估算着,下午也就会到了,而大哥胡刚的两个儿子也已经从农村老家甘肃搭乘飞机赶了过来。当下,胡秀正苦口婆心站在这些道士跟前,对着张一鸣讲:”大侄子,让我说,这习俗得按咱老胡家那块做,二姐人是去了,可毕竟,这白事,咱也要做的咣咣铛铛,理应敲它个三天三夜,你也知道,你妈妈生前就信这个,我要是不请这些道长来做法事,你要你妈在地下拿什么钱花?不烧黄纸、元宝,在咱老家那块,你就等于是不孝。”

  ”迷信,唉。”张一鸣抖了抖中间两根手指,”我说三姨,这殡葬公司不也可以烧冥纸,还整张都是面额一万的大钞,烧那纸,这都不一个样,再说了,你还一个退休教师,杂,还信这个?”张一鸣显然坚持自己想法,对胡秀所言,算是否定、拒绝了。

  胡秀听张一鸣口气,应该是不会按照自己说的来做了,指着身后这群道士,说:”反正,这人,我也给叫来了,这法事,还铁定是要做了,大不了,这钱,咱三老给平摊了,我说你这做儿子的怎么就不为你妈想一想,啊?生前,你压根没让你妈一天子不操心,现在,你妈妈人都去了,你也不让她在地下安个心,是不是?这赌钱没一个赌好的,十赌九必输,该戒的,就果断戒了,你知不知道,上次高利贷上门,把你妈妈都气得来,老毛病又犯了,啊!上了好几次医院,你人呢?”说着,胡秀停下了口,舒坦了下胸口,手指摇晃着,点了点张一鸣,”这一次,你妈前两天还打电话过来,问三姨来借钱,还不是为了给你还债,真是越讲越气,哎呦,我这血压。”胡秀左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右手使命在太阳穴边上揉着,”不说了,不说了,你说,这小时候有多乖,长大了,怎么就成你这样子了,哎,不说了。”四合院中,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张一鸣也变得很识趣,赔上笑脸,右手搭在胡秀肩上,答应了下来:”三姨,你看,咱这家事,咱换屋里去说,噢?屋里说,屋里去说。”一连,张一鸣看胡秀一脸坚持,帮其舒了舒背,将胡秀请去了朝西面那三间东苑走去,同时,回过头,”几位,把东西放放,一会叫人给搭上,都屋里坐,喝口茶。”

  ”那个,张先生?”

  殡葬公司那个男业务员在两人背后喊道。

  张一鸣那个那个说不完,最后下结论,三天后,再让殡葬公司过来,来接送尸体。

  这场闹剧算是暂时散了场,众房客也各自回去了屋子,汪老伯开着半边房门,身子半个露出在外面,回头跟里面老婆子讲:”老太婆,你说,这胡老太儿子怎么就回来了呢?”“老头子,我可先提醒你了,这闲事,你就别再管,胡老太不在了,万一,你在她儿子那说错了话,又或者说了什么人家不好的话传进胡老太儿子耳朵里,你还要不要在这住了?”汪老太婆擦着房中家具,将手中抹布放入塑料盆里,洗了洗,拧干后,停下手来,说。汪老伯这会从房门口走了进来,”我这不正是怀疑,你说这胡老太儿子欠了那么一屁股子债,现在,胡老太人一没,房子自然是她儿子的,这家伙,会不会把这房子给抵押出去?”汪老太婆转念一想,将抹布在长柜桌上一放,”老头字,听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提醒了我。”当下,汪老太婆让汪老伯关上了房门,小声说:”我怀疑,这胡老太,可能是被她儿子杀死的。”汪老太婆说得一本正经,这让汪老伯不爱听了,摆了摆手,在一根小木凳上坐下,伸手拿来了边上电视遥控板,看起了早新闻。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讲?”汪老太婆走过去一把抢了汪老伯遥控板,挡住了电视,汪老伯探过头去看,被汪老太婆一下按了关闭。这下,汪老伯压低了嗓子:”老太婆,你这不是瞎闹嘛!早上你还说,那对小青年可能是杀人凶手,现在,又换成胡老太她儿子了,我看,八成,明天该换成隔壁老徐那一家了。”“哎,我说你杂那个欠打呢?真是,老头字,咱得把话说明白了,这事,明明是你在怀疑,我只是在帮你分析,再说了,警察局抓人,还分好多嫌疑犯呢!我说是哪个,那就是哪个了?谁能肯定呀,这得多重考虑,况且,我也只是说,杀人凶手,那对小青年,他们两个,嫌疑最大。”

  ”好了,我说,咱也别瞎猜、瞎闹心了,这事,由警察局管。”边说,汪老伯边从汪老太婆那要过来遥控板,再次打开电视,而汪老太婆总觉得这院子可能会出事,走过去拿来了先前那块抹布,一边轻轻擦着柜子,一边歪着头,最终,摇了摇头,认真擦起了家具。

  四合院院墙道路,李雪跟小赵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小赵抽着烟,李雪跟在了后头,两人才刚回到了四合院。

  四合院早就已经挂起了白布条,胡老太亲戚在院中走来走去,对这两小青年,眼中带着一些怨气。李雪尴尬地朝这些人笑了笑,小赵简直有火没处发,李雪发觉到小赵脸色,拉着小赵回去了自己那屋。道士做法,唱经,整整三天,四合院老老小小压根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一天,胡老太尸体被殡葬公司派车接走,好多表亲也都散了去,这清静日子,对于这院子人来说,就像大病初愈,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在床上睡上一个好觉了。

  可怪事,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

  胡秀经过了这些天,身体早已疲乏,这晚,接近快十点左右,胡秀为了吊念自己姐姐,去了胡老太生前那间房睡觉,可是一进房门,胡秀简直被吓了个半死,尖叫声,叫醒了整院子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这会,老徐一家还没入睡,徐婶一手正磕着瓜子,一边说。

  老徐看着电视,手按遥控板,静了音,说:”能出啥事,我去洗洗,明天厂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去处理。”说罢,老徐从床上走了下来,徐婶一听屋外院中有许多脚步声,走去屋子门口,贴着门,将耳朵靠在了门上,坚持道:”这胡老太家,肯定又出事了,老徐,你过来听听。”老徐回瞪了徐婶一眼,徐婶也横了老徐一眼,这不,老徐只好乖乖走了过去。

  当胡秀女儿冲进胡老太房间,胡秀还在那叫喊,指着房里一双湿鞋,和房门口到床边上一滩水迹,哭了出来。”妈,没事,一定是有人趁机吓人,这是恶作剧,没事了,妈。”胡秀女儿方怡,是个医生,准确来说是个大刀医生,相对来说,心理素质还算比较好,在众人还愣着的时候,方怡已经将自己母亲给抱住,然后扶出了胡老太屋子。这会,胡老太一家聚在了大厅里,胡秀在自己女儿旁边还是显得一惊一乍,虽然,胡老太遗体已被送去了殡仪馆,可是,胡秀总觉得,胡老太依旧在这里,是的,胡老太,阴魂不散。而在下一刻,胡秀又想起了昨晚自己做那个梦,心里浑身发毛。

  ”她一定是死不瞑目,找人报仇来了。”

  胡秀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心里一颤,死死抓住了方怡,盯着方怡看了许久。

  方怡原本坐在那,被胡秀一抓,开始吓了一跳,缓之劝说胡秀:”妈,二姨是自杀,您就别再想了,好吗?”真是自杀吗?方怡在心头自问。

  ”是呀,三姨,我妈,她真是自杀,警方在第二天都跟我说了,那对小青年也不是杀人凶手,我想,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才弄出了这场恶作剧。”张一鸣见到方怡这么说,也跟着附和道。

  ”不!”这时候,胡秀从座位上窜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坐了下去,只是,胡秀开始抽泣,幽幽的抽泣。

  ”三姐,二姐死前是不是问你借过钱?”坐在对面的胡东突然开口了。

  胡秀一愣:”借钱?有,不过,我都说借给她了,所以…”胡秀在这会打住了,想了想,”当时,我手上也没有多余的钱,只是说要拖上几天,谁知……”胡秀低下头去,再次抽泣。突然,胡秀又抬头:”我怀疑,这院子里,它住着凶手。”这是一颗重磅炸弹。胡秀讲:”二姐,她昨天来我梦里了,她说,她下不去,她死后,下不去。”

  ”谁?”正在这时,胡刚大儿子一个站起,望着门口,”有人在偷听。”

  众人一听,全部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一看,又是一幕惊人,大桑树下,居然挂了件胡老太生前衣服。当下,胡秀一下子血压升高,窜上了脑,身子一个后倾,活生生,晕了过去。方怡摇着胡秀,喊着。胡刚两个儿子跑了过来,一起把胡秀给抬进了屋子,众人跟在后面,显得很慌张。难道?真是胡老太死后不瞑目,才出了这怪事?胡秀被吓晕之后,方怡留在屋里照顾着自己母亲,胡老太一家大多也各自散去了房中睡觉,屋子里面,只剩下了胡大、胡东,还有张一鸣三人。根据胡大讲述,当时,他是看到了一个影子,影子从屋子门口飘过,速度很快,原本,胡大虽然人高,却胆小,对鬼神之事向来忌惮,当胡大看到那屋外黑影,便立马从座位上给惊得站了起来。

  ”黑影?”这句话,张一鸣似乎在问胡大,又仿佛在问自己,到底是谁在恶作剧?让张一鸣想不通的是,那件衣服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不是已经找人火花了?也怪不得三姨胡秀会在经过脚印和湿鞋之后,被那件衣服给吓晕了过去。这会,夏日夜晚,夜已经很深了,众人各自回房睡去,整个四合院已经慢慢全部关了灯,这件胡老太死前衣服在大桑树下被人忘记拿了下来,在风中摇晃、再摇晃,仿佛胡老太死后那样子,吊死挂在了那棵树上,在这棵大桑树下,一直来回晃着、晃着。突然,胡老太屋里那盏灯”嗞嗞”一亮,又在眨眼睛灭了。一夜过去,临近中午,胡老太一家几乎已全部起床,张一鸣坐在那,数着文档,方怡最先走了进去,而其它人也纷纷走来,各自选了一张靠椅坐下。

  方怡坐在了张一鸣左边,张一鸣见众人过来,忙着收拾着桌上这些文档。方怡随手拿了一张过去,却被张一鸣一手给拍了下来。”这些东西,你最好别看。”张一鸣的话明显带了情绪,有些不耐烦。方怡似乎被一下子惊到,不觉地点了点头,不过,两个大字还是非常明显:贷款。这会,张一鸣带上墨镜,拿着这些文档说要出去一下,午饭已经联系好了,在一家酒店,就在四合院出门第一个转角处,105号,去年过年时,小叔过来吃过,一会就请小叔帮忙给把人带过去。说完,张一鸣一出屋子,方怡后脚便跟了过去,在路过了院子那棵大桑树,方怡一步抢在了张一鸣前头,将人给截了下来:”表哥,这东西,是不是房屋抵押贷款?”“你说什么?什么房屋抵押贷款?”张一鸣已经很不耐烦,气恼地一前一后挪了挪步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来,愿闻其详。”张一鸣拿下了墨镜,盯着方怡,说。

  方怡斜眼又望向了张一鸣手中文档袋,指着这些文档:”表哥,二姨不应该是吊死的,对不对?”方怡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非常严肃,就像一个判官,已经审判了结果。

  张一鸣满脸愤怒:”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母亲是他杀?而我就是那个凶手?”

  方怡直视了张一鸣,说:”可你有这个动机。”

  ”我他妈的还有动机?啊!我为什么要杀我母亲?啊?”张一鸣怒喊。

  ”房子,你因为这房契;因为你那些高利贷,我说,张一鸣,上次,二姨住院,你人去哪了?这次,你怎么又偏偏出现了,这就是动机,因为高利贷向你催款,你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为了继承这套老房子,所以,你杀了你母亲,难道不是吗?”张一鸣在听了方怡解说之后,突然想大笑,指了指方怡,叹出一口气:”猜想很不错,继续,我听你讲。”“我是一个医生,准确来说,一个主科大刀医生,曾经在大学里也学过法医,怎么说,我还真仔细看了你妈的尸体,得出来一个结论,二姨吊死在这棵桑树上,其实,不是第一现场。”方怡顿了顿,在看张一鸣脸色,张一鸣摆了摆手,有怒火,强忍着:”继续,我想听你的结果。”“当天,在给二姨换寿服那会,我发现了两处淤痕,而这两处淤青,分别在腋下和两个大腿内侧,你清楚这些淤青是怎么形成的吗?”

  张一鸣耸了耸肩,抱住两手,话语中带了些嘲讽的味道,说:”那就请方大医生,给我说说,告诉我,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方怡显然看不惯张一鸣现在的这个痞子样貌:”其实,我妈说得并没错,这凶手还真在这个四合院里面住着,当然,你的嫌疑最大,因为,在二姨死后,你是最大的受益人,这套房子,会继承在你名下。等等,请你不要打断我,我就这么跟你说,刚才,我也说了,大桑树不是第一现场,而是之后凶手把二姨尸体转移后的第二个现场,之所以这么说,跟二姨身上两处淤痕存在了很大关联,也是警察疏忽了的一点。”方怡顿了顿,指了指大桑树,”二姨在被人制造了上吊这个假象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应该是趴在了地上,所以,在这之后,尸体因长时间泡在了雨中,出现了浮肿,再后来,凶手惊慌失措,所以,他又折返了回来,并且,还带来了绳子,制造了这个假象,让所有人认为,二姨是”吊死”在了这棵树上,这个凶手,实在是太狡猾了,几乎骗过了所有人,还骗过了警方,不过,只要是个凶案,就会出现一些破绽,凶手万万没有想到,二姨这具尸体,便是最好的证物,那些淤痕,足可以证明,二姨,是被他杀,而非自杀。”方怡咬重吐出了自杀二字:”所以,你的出现,很蹊跷,为何是出现在了二姨死后的第二天?还有,在你手上这个文档袋里面,装了房屋抵押贷款,你还不敢承认吗?”

  张一鸣脸色变得铁青:”好,的确,我在前几天就已经到了这里,不过,就算我手上拿着的这个袋子是房屋抵押贷款的协议,怎么证明我就是杀人凶手?是,我是催过我妈将房子抵押出去,来还我这些高利贷,可我也没想到,我妈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现在,你满意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不?”方怡听到张一鸣回答后,震了一下,这么说来,二姨真是自杀?不,一点还存在凶手,只是,这个凶手藏在了暗处,要调查起来,显得有些困难了。那么,凶手会是谁?方怡神情有些失落,转身向屋里走去,张一鸣看了方怡一眼,整了整墨镜,向四合院大门走了出去,方怡一个回望,凶手,那又会是谁?

  小赵前脚刚跨进房门,李雪在那瞪着鼻子问道:”昨晚,你去哪了?怎么这会才回来?”

  ”啊?”小赵刚回到屋里,”哦,就是跟朋友在外面多喝了几杯,喝高了。”小赵绕过了李雪,倒来一杯水,边喝边走到李雪跟前:”怎么了,不开心了?”看似,李雪心里头有些怨气暂时还不可能消去:”你喝多了?醉了,就夜不归宿了?咱俩先前在一起的时候,你一开始是怎么跟我说的?啊?”李雪侧过脸不去看小赵,”你说你会把你这些不好的习惯全都改了,可是,你到底改了多少?”李雪吸了吸鼻子,”你实话跟我讲,你在外面,是不是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了?”“你又瞎讲话。”小赵转身走开了去,又回头来,怒气冲冲地:”我说,你怎么老爱疑神疑鬼的,昨晚,我那是在异乡碰上了几个老同学,刚好,人家来这探亲戚,碰上了,喝了几杯,这又杂了说?”“碰巧啊?”李雪擦了擦眼睛:”我十七岁就跟了你,你家里没钱,我爸妈反对,说你流里流气,又不做正事,可我怎么就这么傻呀,你到底还有多少次碰巧呀?你说呀,你还有多少次碰巧?”

  这会,小赵已走过去抱住了李雪,在她唇口吻着,李雪原地直直站着,两手使劲在小赵背上砸着。

  两个小青年,鱼水之欢后,李雪被小赵搂着,动了动身子,问:”那天晚上,你去哪了?”

  小赵躺在床上,闭着眼,问:”哪天?”

  ”就是胡老太死的那晚,你是不是出去过?”李雪靠在小赵胸口,问地很小心。

  ”老头子,听说了吗?这胡老太啊,头七还没过,嗨,鬼魂,就出来了。”汪老太婆刚从菜市场拎着几袋子东西回来,走进门,对王老伯讲。王老伯翻了翻报纸:”你就又见风说是雨,老太婆,我说,你能不能别再管人家闲事了?”说着,王老伯侧了个身,继续翻了翻报纸。”依我说,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有,老头子,你猜猜,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我都听到什么了?”“听到什么了?”王老伯随口应付道。汪老太婆把东西放进了厨房,折返了回来:”胡老太儿子要把这房子给抵押贷款了,这事,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出出主意,跟徐老他一家子商讨出个对策来,这房子,咱们绝对不能撤租,这里,环境又好,租金不贵,上哪也找不来这样的房子。”说完,汪老太婆几次叮嘱了汪老伯,剥中一颗洋葱又回去了厨房,而这事,终于也提起了汪老伯的兴趣,点点头,放下手中报纸,一脸深思。

  这一晚,胡老太一家子人聚集在厅堂中,张一鸣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不巧,这天又下起了阵雨,并且是一场非常大的雷阵雨。这会,汪老太婆打着伞正打算着要出去,经过了院正中那棵大桑树,这不,张一鸣在那进门那会就被汪老太婆吓了一大跳,而后,汪老太婆在见到张一鸣之后主动来向张一鸣问好,才让张一鸣悬着的一颗心给松了下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暴雨中,门开声,居然来自胡老太房间。二人正谈着话,侧脸望去,当下,真吓得不轻。张一鸣喘着粗气,大喊:”谁在那?”毫无回应。汪老太婆吞了吞口水,试着问:”少东家,这不会是?”“胡说八道!”张一鸣撑着伞,瞪了一眼汪老太婆。汪老太婆只好低下头,侧眼再看了一眼胡老太所住屋子,逃一样走出了四合院。

  屋里,似乎有黑影在动。

  汪老太婆好像失了魂一般,方才,自己居然看见了胡老太,准确来说,是胡老太鬼魂。

  汪老太婆越想越害怕,低着头,快速走着。

  张一鸣来到胡老太死前屋里,一打开灯,里面什么人也没有。

  ”啊!”正在这时,四合院里传来了尖叫声。张一鸣走出来一看,四合院再次围满了人,大桑树下这次真挂了一个人。胡东死了,和胡老太一样,上吊挂在了大桑树上面。汪老太婆听到尖叫声,一个转身,心里一颤,侧过脸去。紧接着,就在四合院门口不远处,又传来尖叫声,当李雪、小赵一等房客跟胡老太一家子人跑去时发现,汪老太婆也死了,而且死的样子非常凄惨,眼睛是睁着的,仿佛在死前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这时,众人中再次有人尖叫,原来是李雪,李雪正指着四合院院墙上一片红漆全身颤抖着。上面写着:这里的人都要死。”太吓人了。”房客议论纷纷。”胡老太,你要真是被人杀死的,那也要找凶手去,千万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徐婶在那吓得胡言乱语,而汪老伯则是在雨中抱着汪老太婆尸体不停哭泣:”老太婆,我早就跟你说,这事你不要管,不要管,你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现在好了,凶手一定是盯上你了,所以,才要把你杀了。”事情怎会变得这个样子,方怡在前额按了按,百思不得其解,这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制造出连环杀人案。当下,方怡一个回头发现,在这会,众人中,唯独胡秀,自己的母亲,人不见了。

  ”方怡,今晚我就不回来吃饭了。”胡秀急急忙忙出门,回头说。

  ”妈,你这是要去哪?”

  ”回来再说,这事,有点急。”

  突然,方怡想到了这件事情,胡秀急着要出门,到底是去了哪?

  第二天,方怡还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给吵醒了。

  ”妈,是你呀,你怎么才打电话过来,昨晚怎么一晚上不回来,打你手机又打不通,怎么回事?”

  ”方怡,你二姨出事了。”胡秀在电话那头,这么讲,”快,通知咱老胡家亲戚,让他们都过来你二姨这。”随后,声音在那头就挂了电话,方怡再打过去,已经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Sorry……”

  方怡站在雨里,越想越是害怕,难道,自己母亲,才是这个凶手?那一晚,母亲胡秀急急忙忙,是不是早已来了这个四合院?不,不可能,母亲根本没杀二姨的动机,更没杀小叔还有这汪老太婆的动机,可是,母亲在那一晚,到底去了哪里?而又是谁在主导这个事件?谁才是凶手?当下,方怡觉得,首要一点,自己必须得找到人,也许,下一个受害人,可能就是自己母亲胡秀了。这刻,整个四合院笼罩在了一种恐怖氛围中,所有的人都在这儿,方怡根本不知道凶手会是谁,但方怡认为,凶手就在众人里面,这是一种直觉,只是这种直觉在下一秒被驳回了,院子里,有人见鬼了。”是胡老太,胡老太的鬼魂又出来了。”徐婶满脸惊吓,脸色很苍白,”就在那阁楼上,我看见了,看见胡老太的鬼魂了!”突然,徐婶指着大桑树尖叫了起来,方怡顺着方向看去,胡东的尸体不见了,只剩下一套衣服掉在了大桑树下面,刚才还吊死在大桑树上的尸体居然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事情一波接着一波,难道,真是胡老太的鬼魂在作祟?

  凶手是胡东?小叔根本没死?他是在装死,引来大家注意?然后,才杀了汪老太婆?可是,在众人寻找自己母亲的时候,方怡进来四合院,这大桑树上明明还挂着胡东的尸体。这小叔的尸体到底去了哪里?而自己母亲,现在人又在哪儿?所有问题,根本没在一条线上,方怡几乎没有一个点可以去抓,要找出凶手,简直,越来越难了。眼下,徐婶被老徐带去了自己屋里,方怡来到大桑树下面,用法医的手法,对这件衣服进行了检查。突然,方怡在地上发现了毛发,手上传上来一阵灼痛,手指上出现了酸性物体灼伤的伤口。方怡立马在边上水潭洗了洗伤口,联想到徐婶的话,觉得,自己有必要去那个阁楼看一看,刚走到阁楼下面,就撞上了张一鸣。

  ”你怎么也在这?”方怡开口问。

  ”哦,我刚上了一趟阁楼,你母亲没在那。”张一鸣简单回答了方怡问话,而后,瞟见方怡手上的那个伤口,问:”你手怎么了?”

  ”哦,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擦破了皮。”

  这句话在张一鸣听来,是谎话,事实上,这的确是一句谎话,不过,张一鸣没有戳破,而是让方怡去包扎一下,自己就先去其它地方找胡秀了。方怡看着张一鸣远去背影,心跳开始一波接着一波快速跳跃,在张一鸣背上,方怡看到了一种乳白色的粘物,那是尸体化成水后才会产生的液体。方怡脑中一阵发麻,联想到胡东的死,突然,有根线浮了上来,方怡觉得,自己要拉住这条线往上爬,自己想要见到真相。在张一鸣远去之后,方怡吞了吞口水,转身走上了阁楼的第一道台阶。突然,在四合院一个拐弯角,露出了张一鸣那张狰狞的脸。方怡走在阁楼台阶,木质阶梯”吱嘎吱嘎”地作响。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声音轻而空:”一鸣,一鸣,你是回来了吗?”方怡在台阶上顿时停下了脚步,整颗心一颤,这声音,像极了自己母亲。

  ”妈,是你吗?”方怡试探性问了问。

  阁楼上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只传来了方怡声音的回声。

  雷鸣一声,外面雨又开始下大了。

  电光照的这阁楼,轮廓分明。

  方怡继续往阁楼上走,又是一阵雷鸣。

  ”方怡?”

  电光中,一张脸被照得十分苍白,歪着头,突然出现在阁楼阶梯的上一层。

  方怡尖叫着。

  又是一个雷鸣,那张脸,不见了。

  方怡心里念着:不是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可是,心里还是害怕,这会,耳朵细微的传来了声音,来自阁楼下面。”吱嘎、吱嘎”地声音,来地相当的急迫。方怡回过头一看,这个人,是张一鸣。”表哥。”方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怎么来了?”“我能不回来吗?”这时,张一鸣手上出现了一把水果刀。”你,张,张一鸣。”方怡大喊:”你这是,要做什么?”方怡后怕,这个张一鸣明显是折返回来,杀自己灭口的,那么,所有的线都通了,张一鸣要保护这个阁楼的秘密,那个最终秘密,是藏在阁楼上面的人。张一鸣直直望着方怡,诡异地笑了笑:”方大医生,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突然,张一鸣一刀刺向了方怡,方怡连忙跌跌爬爬,往阁楼上面跑去。

  张一鸣在后面追,而就在这时,阁楼上伸出来一双手,环在了方怡脖子上,使命的将方怡固定在了木梯档子上。方怡难以呼吸,眼珠子在翻白。一道电光照清楚了那张脸,是胡秀,”妈…放…放开,我…我是你…女儿!”可是,方怡在下一秒终于发现,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母亲,因为,她同时说了两种声音:”方怡。”“我的大侄女。”后面那句话,来自胡老太的声音。这时,张一鸣也追了上来,方怡正张大了嘴巴,断断续续,喘着气。张一鸣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药瓶子,一股脑儿将瓶里药物全灌入在了方怡口中。

  雷鸣电光中,阁楼上,只剩了方怡尸体躺在了那,两手死死掐住了自己脖子。

  第二天,警车又来了,因为,胡老太一家子人连同这里的房客又报了案。方怡的尸体在阁楼上被人抬了下来,胡秀一直在哭,汪老伯也在哭。最终,两具尸体被警车载走,留话说是要去法医坚定。这里,终于成为了杀人现场,胡老太一案也需再次调查、审理。在这四合院里,小赵被警察扣走,因为,四合院外那几个血红大字跟之前小赵留在警局的签字字迹相似,成了最大的凶手嫌疑犯。李雪望着小赵被警察压入警车的那一幕,闭上眼,忍不住开始痛哭起来。最后,法医坚定,方怡在死前吞噬了许多精神药物,导致了神经错乱,掐死了自己。而小赵,根据最终调查,在四合院外墙上那几个红漆大字,是小赵先前喷上去的,在警局,小赵交代,自己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在于引出真正的凶手,或许,汪老太婆是因为看到了这几个大字,才被吓得心肌梗塞而死,事情还在调查中,根据警局手上资料,一切不利证据,全部指向了小赵。

  法庭上,法官一审敲了下来:”被告人,赵华,所犯故意杀人不明,无意杀人确凿,判决如下,有期徒刑三年,剥脱政治权利三年,缓期三个月,散庭。”

  ”我不是,我不是杀人犯,法官大人,我不是。”

  最终,申诉无效,立刻散庭,小赵也被警员给带了下去,整个旁听席位上,只留下了李雪一人,在那里哭泣。

  一条繁华大街上,胡秀拉着一个中年男子的手,一脸慈祥,问:”一鸣,今晚要吃什么,妈给你做。”

 

  早上7点钟,手机上的闹钟响了,刘中飞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再过几分钟快递公司的收件员就会过来。顾不上洗漱,他先把昨晚连夜包装好的包裹都搬出门外,对着清单把货都点了一遍后,神通快递公司收件员老黑就来了。

  这两年都是老黑来收刘中飞的件,两个人合作已经很默契。老黑看了一眼门口堆积如山的包裹说:”今天还有这么多个快件啊,看来昨晚也卖了不少啊?”

  昨天是一年一度的网购狂欢节,刘中飞的淘宝店也火了一把,一天卖了四万多的营业额。”双十一光棍节啊,一年就这么一次,我要还是没什么生意那还做个屁啊。”刘中飞说完马上跟老黑一起清点包裹,然后一起把东西搬上车。

  ”这次可赚了不少吧,你得请吃饭啊。”老黑笑嘻嘻地说。

  ”行行行,晚上宵夜我的。”刘中飞赶紧催促老黑走人。附近的神通快递中转站早晚各发货一次,现在送过去正好赶上早班车,要不然就要等到晚上,最后送到顾客手里就要多一天时间。物流快慢将很大程度上影响顾客的满意度,他深知这一点,当然不希望顾客因为这个降低对自己淘宝店的评价。

  回到房间里,一看时间刚好7点半,昨晚一直忙到三点多,刘中飞打算抓紧时间小睡一会,可他刚到床边,门外又传来了老黑的声音。

  ”你搞什么飞机,快把我的东西送出去,要不然迟到了。”刘中飞着急地说。

  ”你别急啊,今天情况特殊,我们公司早就做了准备,加了几班车,所有的货都能第一时间送走。”老黑从身后搬出一个大纸箱子,”这是人家寄给你的,刚才差点忘了。”

  这么大个箱子,刘中飞看了一眼差点晕过去,一定是寄过来退货的。他在淘宝上卖的都是中低档的汽车用品,主要靠走量赚钱,来买的顾客都是贪便宜的主,而且东西也能对付一段时间,一般来讲很少退货的,但真遇上死活要退的,他也只能收下。

  最近没有顾客说要退货,不打招呼就直接退回来,是最讨人厌的硬退,要是有什么破损或者其它问题很难扯得清,最后肯定是两家都不落好。东西是前天送广州寄过来的,这么大件东西,他想了想很可能是上个星期卖的一套汽车坐垫。

  这下可麻烦了,这套汽车坐垫一定是安装试用过,要想再卖掉就很难了。刘中飞把纸箱搬回房里,赶紧拆开来看,没想到一打开,里面突然飞出一大群苍蝇,飞到他身上嗡嗡直响。他吓了一大跳,赶紧躲开,可苍蝇飞的到处都是,根本无处可躲。实在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打开窗户和门,然后用扫把赶这些恶心的东西出去。喷了一大瓶清新剂,弄了老半天才把大部分苍蝇赶出去,看着满地被踩扁的苍蝇尸体,他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又花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把房间清理干净,刘中飞这才有时间去看看那个大纸箱。仔细看了看他才发现,是有人算准了时间,买了蛆放在纸箱里面,等他打开的时候,蛆刚好都变成苍蝇,一只只鼓足了劲飞出来。

  看来是有人故意要捉弄自己,从广州寄来的,一定是上次买汽车雨刮的那个家伙,真是太可恶了,刘中飞越想越气。两个星期前他卖了一副雨刮给广州一个顾客,可是那人收到以后就直接在他的淘宝店上打了差评,还到淘宝去投诉,说不是正品。遇上这种爱较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搞得他只好自己掏腰包给那人买了一副原厂雨刮才了却此事。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可恶,刘中飞怒火中烧,纸盒上的快递单上留有发件人的电话,他拿出手机便拨过去,电话一通便有人接了。他怒气冲冲地说:”你什么意思啊,还有完没完?”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青年爽朗的笑声,好一会才说:”没吓着你吧。”

  ”你说呢,搞得我满屋子都是恶心的苍蝇,你这么折腾有意思吗?”刘中飞冲着电话直吼。

  ”你为什么会觉得苍蝇恶心呢,这些可都是有机饲养的苍蝇,很干净的。”男青年心平气和地说,”你知道吗,在澳大利亚的五十元的澳币上,可是印有苍蝇的图案,在那边苍蝇是受欢迎的小家伙,因为那边的卫生环境非常好,苍蝇也变得像蜜蜂一样,吃花蜜,传花粉。”

  ”你别跟我那么多废话。”刘中飞没好气地说,”原厂雨刮已经给你买了,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你卖的雨刮明明就是假冒的,你偏偏要说是正品,这是为什么?”

  ”正品的要卖二百多块,我这里才卖二十块还包邮,你用脑子想一想有没有可能是正品。”

  ”可你在网上写的是原厂正品,你就得对此负责。”

  ”大哥,我十一块钱进的货,快递公司收我五块,我才赚你四块钱,你想要我对你负多大责。”刘中飞深呼吸了几下,放慢语气说,”我已经给你买了一副原厂的雨刮,你不给我把差评改过来也就算了,这次咱们两清了行吗?”

  ”这怎么行,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男青年不紧不慢地说。

  ”那你想怎么样?”刘中飞强忍住怒火说。

  ”我要你关了淘宝店,别再欺骗别人。”

  ”我欺骗谁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二十块一副雨刮能用几个月算不错了,有谁像你这样的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刘中飞说完把电话挂了。招惹上这种认死理的人可真麻烦,不过这次让他出了口气,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了,难道他还敢寄个炸弹来。刘中飞叹口气,想把纸箱踢到一边去,可脚轻轻踢了一下纸箱根本踢不动,里面好像还有东西。他认真看了看才发现,纸箱下面还套着一个纸箱,里面应该装着什么东西。

  该不会又是苍蝇或者其它什么捉弄人的东西吧?刘中飞有些害怕,但强大的好奇心促使他想要打开纸箱。为了防止噩梦重演,他用小刀在纸箱上开了个小口,发现没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后才大胆地打开整个纸箱。在纸箱打开的一刹那,一条眼镜王蛇从里面升出头来,吓得他差点屁滚尿流。

  ”我的妈呀。”刘中飞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眼镜王蛇可能是在纸箱里待久了,刚出来还不适应,在纸盒里转悠了半天才爬出来,这条蛇足有一两米长,好几斤重,颈部膨胀起来发出呼呼声,完全不把刘中飞放着眼里,在房间里慢慢悠悠地转着。

  刘中飞在农村长大,小时候他见过这种蛇,村里大家都叫它们过山峰,这种蛇性情猛烈专门吃别的蛇,所有人见到它们都得躲着走。没想到今天会遇上这种怪物,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就死定了,他赶紧躲到阳台上,关上门和窗户,生怕它会追出来。

  在阳台上等了十多分钟,那条蛇在房间还是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刘中飞想了半天也没办法,只好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正当他要拨通电话的时候,那条蛇突然钻进了一个柜子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鼓足勇气,冲上去把柜子关上,然后再用重物压住,生怕它再跑出来。这个柜子是前几天刘中飞从网上淘来的,原本打算用来装杂物的,没想到这次居然派上大用场。

  要是被这蛇咬上一口,自己必死无疑,这个王八蛋是要自己的命。为了副破雨刮搞这么大这么复杂的事,看来这家伙不是较真,而是一个变态狂。想到这,刘中飞立即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那个男青年打来的。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差点害死我。”刘中飞冲着电话怒吼。

  ”别发脾气,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就知道你能摆平它。”电话那头男青年平静地说。

  面对这种变态急也没有用,刘中飞强压住怒火降低音量说:”为了那么点小事你玩这么多花样值得吗?”

  ”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值得。”男青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恐怖。

  刘中飞开始变得有些沮丧,”好了,是我不对行不行,我也就是混口饭吃,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次行不行?”

  ”放过你,那你做坏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过别人?”男青年开始有些愤怒。

  刘中飞这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这家伙不可能是为了雨刮的事找自己麻烦,肯定是另有原因,听这家伙的意思,自己曾经得罪过他。可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跟谁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只好问:”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可出来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来没有得罪过谁。”

  ”我怎么会搞错呢,你的记性真差,这么快就把干过的坏事忘了?”男青年冷冷地说。

  刘中飞突然想起来几个月前有一个快递员来顶替休假的老黑收件,在路上弄丢了几件包裹,后来因为这件事被炒鱿鱼了。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他赶紧问:”你是前几个月来收件的那位大哥吧?”

  ”你终于记起来了。”

  ”大哥你真的是误会了,你被炒鱿鱼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别怪我。”

  ”你是说我该怪自己命贱?”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关我的事,当初你们公司打电话来调查我还帮你说好话呢,不信你可以去问老黑。”

  ”现在你这么说都行,反正没有人会去关心我们这些受了伤害的可怜虫。”男青年哽咽着说。

  ”你的遭遇我也很难过,不管怎么样,这事跟我也有关系,要不这样,我补偿你点钱,然后再帮你找回工作,我听老黑说他们公司现在还缺人,我跟他们公司的经理也挺熟的。”

  ”我不要你的施舍。”男青年打断说,”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快去看看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什么东西?”刘中飞听了头马上就大了。

  ”是件好东西,没有什么危险的,你马上过去打开来看看,要不可别怪我不客气。”说完男青年把电话挂了。

  刘中飞走过去看看那个纸箱,发现里面果然还套着一个纸箱。看来这个变态狂是蓄谋已久的,不知道还会玩什么花样。他害怕极了,想要把纸箱扔出去,但又不敢,只好按男青年的话把纸箱打开来。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先用手掂量纸箱,接着把耳朵贴上去听,发现没什么异常后,穿上雨衣戴上摩托车头盔和手套,再拿一块塑料布盖在纸箱上面,才慢慢把纸箱打开。

  纸箱刚打开,一股浓烟就从里面冒出来,瞬间整个房间就充满了黑烟。刘中飞被熏得够呛,赶紧跑到阳台上去,但浓烟很快就从房间里涌了出来,他只好越过阳台的栏杆,想要往下爬又下不去,只好用手吊在栏杆上硬撑着。这个时候他穿雨衣戴头盔,吊在栏杆上显得非常滑稽,外面很多人已经看见他,甚至有些人拿出手机拍照,让他感到非常尴尬。

  好不容易阳台上的烟终于没那么浓了,刘中飞差点支持不住,使尽全力才爬回去。回到里面,他摘掉头盔,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又是男青年打来的。

  ”你的表现太完美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男青年笑着说。

  ”我真的是被你玩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刘中飞有气无力地说。

  ”我很满意,但你还可以做得更好,我希望接下来你能继续努力。”

  ”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既然这样,那我要你马上从阳台上跳下去。”男青年严厉地说。

  从阳台上跳下去不死也得重伤,看来这变态狂真的是想要自己的命。刘中飞绝望地说:”我也没怎么得罪你,你犯不着把我往死里整吧。”

  ”你害我家破人亡,你说我该怎么对付你。”

  ”你不就丢了份工作吗,只要你自食其力,找份新工作也不难,怎么会家破人亡呢?”

  ”你真以为我是那个送快递的吗?”男青年急促地说,”我在你那里买了一瓶汽车香水,开车的时候居然发生了爆炸,搞得我出了车祸,我的老婆孩子都死了,你说我该不该找你报仇。”

  汽车香水发生爆炸,这怎么可能,刘中飞听了一下就懵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说:”现在的汽车香水都是不含酒精的,不可能发生爆炸,一定是有其它什么问题,但不管怎么说,如果真的与我有关,我愿意负所有责任。”

  ”你负责,你能负什么责,你能让我的老婆孩子复活吗?”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能节哀顺变。”刘中飞慢慢冷静下来,”你说的问题我们可以找有关部门去调查,是我的过错我一定负责到底。”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男青年歇斯底里地说,”纸箱里还有一样东西,你赶紧过去拿出来,快去。”

  纸箱里还有东西,这可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刘中飞无奈极了,但现在也只能奉陪下去。房间里的烟还没散去,他只好冲进去把纸箱搬到阳台。他一看刚才打开的纸箱里面放在几个小红罐,还有不停地冒着黑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烟幕弹,真难想象这些小东西有这么大的威力。在小红罐中间还有一个没有打开的纸盒,跟装鞋的盒子一般大,应该就是男青年所说的东西。他非常害怕,根本不敢去碰那个纸盒,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把纸箱扔出阳台去一了百了。他哆嗦着手搬起纸箱,还没等抬起来,手机又响亮了,还是男青年打来的。

  ”你以为把东西扔出去就万事大吉了吗?”男青年冷冷地说,”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没有,我没想过这样,我只是害怕而已。”刘中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变态狂的监视之下,这下麻烦更大了。

  ”你是个聪明人,别跟我玩花样,快照我说的做,把那个纸盒拿出来。”

  ”好,好,好的。”刘中飞结结巴巴地说完便哆嗦着手去碰了碰那个纸盒,但还是不敢拿出来。

  ”快把纸盒拿出来,马上拿出来,要不然你就完蛋了!”男青年厉声说。

  刘中飞听了赶紧把纸盒拿出来,像件宝物一样抱在怀里,生怕有什么闪失。这时候外面响起了警笛声,是消防队的来了,几辆消防车一下就开到了阳台下面的空地上。

  ”我们的好朋友来了,快打开纸盒看看里面是什么。”男青年声音开始平和起来。

  消防队的人都从车里出来了,正盯着刘中飞的阳台上看,周围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时候刘中飞反而感觉踏实了许多,心想有消防队在变态狂就不敢那么嚣张,就算有什么意外也可以马上向消防队求救。他脑门一热,便伸手把纸盒打开,当他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差点没把胆子吓出来。

  纸盒里面居然是一枚炸弹,跟电影里看见过的差不多。刘中飞吓得差点屁滚尿流,瘫倒在地上,立马想把东西扔出去。

  ”别乱动,小心爆炸。”男青年大声呵斥,”这是颗遥控炸弹,只要我轻轻摁一下,你就会立即变成肉酱。”

  ”别,别杀我。”刘中飞好不容易才定住神,央求说,”你的遭遇我很难过,可就算你杀了我也没有用,而且你要是引爆炸弹,还会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哈哈哈,你可真厉害,到现在头脑还那么清醒。”男青年笑了半天才说,”这颗炸弹的威力可不小,要真炸起来周围的人都得死。”

  ”是啊,是啊,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可不能害死他们。”刘中飞看看下面,消防队的人已经在楼下放了个气垫,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跳楼逃生的想法。

  ”你可别打什么小九九,你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手指,要不然你又要害死很多人。”

  ”别,别,我听你的。”刘中飞连忙说。

  ”听话就好,你现在把东西抱紧了,慢慢站起来,千万别掉地上。”

  ”好的。”刘中飞用右手在胸前抱住炸弹,左手拿住电话,慢慢站起来。

  ”快去门口,我们的朋友马上就要来了,你去门口打开门等他们,别挂电话。”

  变态狂还有帮手,不会吧?刘中飞一下子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照变态狂说的做。当他站在门口看见消防队的官兵上来了,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赶紧问:”消防队的人上来了,我该怎么办?”

  ”我等的就是他们,待会他们过来了,你就告诉他们你手里有炸弹,让他们快滚,不然你就引爆炸弹。”男青年笑了笑说,”记得不说错了,不然游戏马上结束。”

  这个变态狂到底要搞什么花样,是想要彻底把自己毁了吗?但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按他说得做。刘中飞无奈极了,只好对来到门口的消防官兵说:”你们别过来,我手里有炸弹,你们快离开这里,要不然我就把这里炸了。”

  ”让他们看看你手里的炸弹,等他们走了把门关上。”男青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刘中飞便把手里的炸弹给消防官兵看了看,急着说:”我不是吓唬你们,这是真的炸弹,你们快走吧,不然惹急了我让你们跟我陪葬。”

  消防中队离这里很近,消防队员接警后用了不到三分钟就赶到这里。今天带队的经验丰富的指导员许国华,他原以为这是起普通的火警,在楼下见烟雾已经散去,便带几个人上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你别急,我们听你的,你千万别乱来。”许国华说完便让大家退到楼下,然后立即把情况反映给指挥中心。

  刘中飞在房间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炸弹上面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乖乖地等待男青年的安排。他开始有一种预感,今天自己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趁现在有空,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他从小就跟父亲相依为命,在他读高中的时候他父亲在工地受了重伤,从此就一直卧床在家,他也因此休学回家照顾父亲,这些年开淘宝店,也是为了方便照顾父亲。

  电话接通后,他强忍住内心的痛苦,装出一副轻松的口吻说:”爸,我想出趟远门,可能要过很长时间才回来。”

  ”好啊,好啊,孩子,你走吧。”电话那头刘中飞的父亲出奇地镇定,像是等了这句话好多年,”这些年老是陪着我,耽误了你不少事,现在我身体好多了,你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我的钱和银行卡放在门口的鞋柜里面,密码是我的生日,我要是不在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朋友大豪他们帮忙。”刘中飞说着差点要哭出来。

  ”行了,你放心去吧,只要你不做傻事就行了,不用挂念我,我不会有事的。”老人慈祥地说。

  ”我要不在了你要多保重自己。”刘中飞哽咽着说。

  ”行了,你去干自己喜欢的事吧,别惦记着我,我可以照顾自己。”老人说完把电话挂了。

  刘中飞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为自己难过,更为父亲未来的生活担忧,真希望这一切是场梦而已。哭着哭着,他开始愤怒起来。自己没有犯什么错,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和屈辱,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好怕的。他越想越气愤,拿起电话便给男青年打过去,电话一通,便气呼呼地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赶快跟我说清楚,要不然老子不奉陪了,你爱咋地咋地。”

  ”没几分钟时间你长脾气了,是谁给你力量了。”男青年对刘中飞的变化好像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不紧不慢地说,”刚才你打电话给你爸呀,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没想到这个变态狂居然监听自己,监听器肯定是藏着炸弹里面,刘中飞更恼火了。”不关你的事,你再不说我就走了,有种你引爆炸弹。”他把炸弹放在地上,站起来准备走人。

  ”你太冲动了。”男青年笑着说,”我知道现在你不怕死,但你死了,难道想要我帮你去照顾你父亲吗?”

  ”不用你管,你有种就冲我来。”

  ”别着急,我只是说说而已。”男青年哈哈大笑说,”既然你这么关心自己的父亲,那就别乱来,只要你乖乖的听我的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你父亲。”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刘中飞脑子一下乱了起来。

  ”快把炸弹捡起来,呆着房间里别乱动,等我电话。”男青年说完把电话挂了。

  刘中飞不由自主地把炸弹捡起来。他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男青年这样做肯定不是来为妻儿报仇,一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甚至怀疑男青年是想利用他吸引警方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在别的地方作奸犯科。不过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男青年的监控之下,想要做点什么都毫无办法,只能任人摆布。

  与此同时,接报赶来的特警大队已经把刘中飞所在的楼房重重围住,并开始疏散周围的人。大队长顾伟先亲自督战,在指挥车里紧张地指挥这工作。

  ”这小子的情况弄明白了吗?”顾伟先问。

  ”搞清楚了。”一中队的中队长黄光远回答,”他叫刘中飞,今年27岁,家就住在这里不远的地方,两年前在这里租了一间房做淘宝店,邻居反映他人还挺老实,从没有什么不好的表现。”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吗?”顾伟先问。

  ”我们派人仔细看了,没有其他人,就他一个人在里面,他在里面也没有干什么,就是抱住炸弹不放。”黄光远说。

  ”那个炸弹是真的吗?”顾伟先问。

  ”我刚才看了一眼,很可能是真的。”许国华顿了顿说,”之前从他房间里冒出很多黑烟,但房间里没有烟熏的痕迹,看来也是用化学方法造成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小子说了什么要求没有。”顾伟先问。

  ”没有,当时他只是要我们别靠近他。”许国华说。

  ”那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想自杀?”顾伟先摇摇头说。

  ”有这个可能,他一直在跟人打电话,而且神情也不好,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题。”黄光远说。

  ”继续查他,把情况都搞清楚,看他在跟谁通电话,把周围的人都疏散开。”顾伟先下完命令,所有人都忙活开,为了更好地弄清楚刘中飞的情况,他决定自己独自上去看看。他来到刘中飞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说:”我是警察局的,我就一个人,没什么恶意,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刘中飞此时正愁怎么弄点花样出来,听见有人来心中大喜,但又怕惹怒男青年,只好说:”你快走开,我说过了,要不然我就引爆炸弹。”

  ”你要死我不拦着,可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吧,你也不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吧。”顾伟先越来越怀疑刘中飞脑子有毛病。

  ”我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但这事你管不着,你快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没空搭理你。”刘中飞故意这么说,希望能引起警察的注意。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男青年打来的。

  ”你很聪明啊,开始想办法了。”男青年笑了笑说,”不过我希望你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

  没想到变态狂这么警觉,真是不好对付。刘中飞赶紧说:”没有啊,我都是照你说的做。”

  ”好了,你现在出去把门打开,骂那个警察几句,告诉他你要报复他们。”

  果然是像自己想的一样,变态狂是另有目的,这下可麻烦大了。他想了想问:”可他们要是不理我该怎么办?”

  ”你告诉他们你在别的地方也放了炸弹,要是不满足你的条件就引爆炸弹。”

  ”那我要提什么条件啊?”

  ”让他们带电视台的记者来,你就说自己有事情要宣布,要他们三十分钟以内过来进行现场直播,你跟他说完就关上门别理他了。”男青年说完挂了电话。

  情况越来越复杂,自己彻底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搞不好会成为替死鬼。”我要开门了,你们快退后,要不然我手一哆嗦炸弹就炸了。”暂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刘中飞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打开门。

  ”好的,我退后,你放心,我没有恶意。”顾伟先见事情有了转机,赶紧后退了好几步,同时示意周围的人做好准备。

  刘中飞打开门,看见只有顾伟先一个在,想了想说:”你们警察都是王八蛋,我要杀光你们。”

  顾伟先听了楞了一下,没想到突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好说:”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快去叫几个电视台的记者过来,我有话要说,要他们对我所说的进行现场直播。”

  ”这个很难办啊,我只能尽量安排,可人家不一定愿意来啊。”顾伟先无奈地说。

  ”这个我不管。”刘中飞着急地说,”我给你三十分钟时间,要是我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可告诉你,我在别的地方也放了炸弹,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顾伟先听了吓一大跳,赶紧说:”你别着急,我尽量给你安排,你先给我点时间。”

  刘中飞心里也着急,但又无计可施,他突然想起以前学过的摩斯密码求救信号,便冲着顾伟先三短三长三短地不停眨眼,希望对付能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眨了一会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好说:”我才不敢那么多,你快去弄,要是搞不定可别怪我。”说完他关上门回到房间里。

  顾伟先以前当过侦察兵,一眼就看出了刘中飞眨眼的意思,这下他终于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的多。回到指挥车,他立即询问起案件的最新情况。

  ”刚才有个人打电话给他的手机,被我们刚才监听到了,他好像是受人胁迫。”黄光远说完把电话录音放给顾伟先听。

  ”怪不得,他刚才还跟我用摩斯密码发求救信号,看来他真是身不由己。”顾伟先说。

  ”是啊,我们打听清楚了,刘中飞人不错,很孝顺,为了照顾有病在家的父亲,他多年大学都没去念,现在做淘宝也是为了方便照顾他父亲,街坊邻里都称赞他。”黄光远说。

  ”赶紧把打电话的那个人找出来。”顾伟先踱了几步说,”这个人很可能也在附近,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一定要小心。”

  ”那刘中飞提的要求该怎么办?”黄光远问。

  ”现在也搞不清楚炸弹是真是假,先把记者找来,稳住局面再说。”顾伟先马上把情况上报给上级,并和同事开始制定各种紧急预案。

  刘中飞心里也非常着急,不知道男青年下一步会怎么样,更弄不明白男青年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变态狂是想要报复社会发泄不满,或者是想要要挟政府部门达到某种目的,还是精神病发乱搞一通。正当他苦想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男青年打来的。

  ”你仔细看看自己手里的炸弹,左下角有一个红色包装的小东西是可以拿出来的,你把它取出来,动作小心点。”男青年说。

  ”好的,我先找找看。”刘中飞看看果然有这么个东西,赶紧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这是个小炸弹,你到阳台去看看,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扔下去。”说完男青年又把电话挂了。

  炸弹的威力有多大,什么样的地方才合适,为什么要扔下去?刘中飞根本搞不明白,但也只好照做。来到阳台上,一看下面到处都是人,要是把炸弹扔下去肯定会造成不小的伤亡,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想只好冲着下面大喊:”我要扔炸弹下去了,你们都给我滚,滚远远的,要不然炸死你们。”

  阳台下面一片嘈杂,民警和消防队员正在紧张地工作着,根本没有人听见刘中飞在说什么,幸好狙击手发现了这个情况,马上汇报给指挥中心,顾伟先得知后立即下令阳台下面的人撤离。

  刘中飞看见下面的人都走开了,便把小炸弹扔了下去,炸弹掉在地上马上发生爆炸,威力无比,把旁边的一辆警车都炸飞了。这么小小的一个炸弹威力都那么大,自己手里那么大个炸弹岂不是要把自己炸上天,他吓得直冒冷汗,腿脚直哆嗦,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间里找地方坐下。过了好一会,他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看着手里的炸弹,他突然意识到,男青年在利用完自己后,无论如何都会引爆炸弹,毁灭所以的证据,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倒自己身上。不能轻易地任人摆布,不能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他心里开始琢磨起反击的办法。

  顾伟先这边也被刚才的炸弹吓得不轻,这下只好先按刘中飞的要求安排人上去做现场直播。联系了电视媒体以后,决定在市电视台的一个频道进行直播,为了保证安全方便开展工作,他决定找两名便衣假扮成记者上去采访。三十分钟很快就要到了,他便带着两位便衣扛着借来的采访设备上去了。到了门外,他大声喊:”哥们,你要的人我带来了,开开门吧。”

  刘中飞在房间里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变态狂的电话还没有打进来,自己一下步该怎么办?他灵机一动,走过去打开门,看了看问:”他们是那个电视台的?”

  ”市电视台的,时间紧,只能联系上他们。”顾伟先说。

  ”把他们的工作证给我看看。”刘中飞边说边向顾伟先不停眨眼发求救信号。

  ”他们急着过来忘了带了,不过我保证他们都是电视台的,你放一百个心。”顾伟先也开始通过眨眼向刘中飞发送摩斯密码。

  刘中飞虽然不明白顾伟先眨眼的意思,但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求救信号已经发出去了。正当他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手机响了,又是男青年打来的。

  ”不用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记者,只要能现场直播就行了,你让他们马上开始,你先对着镜头说几句。”男青年说。

  ”那我说什么好啊。”刘中飞小声问。

  ”你随便说点什么吧,比如介绍介绍自己,快点开始吧,我都等不及要看你表演了。”男青年说完挂断电话。

  ”我们能开始了吗?”刘中飞放下电话问。

  顾伟先这下终于相信刘中飞是被人胁迫,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谁是幕后黑手,而要查出这个人,首先就要刘中飞拖延通话时间。他边眨眼发摩斯密码边说:”正在连接设备,很快就好了,你稍等一下。”

  刘中飞看见顾伟先在向自己发暗号,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想可能是要自己配合,只好微微点了点头。不一会设备终于调试好了,信号一通,摄像机便对了准他。

  ”先生,直播已经开始,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假扮记者的一位便衣示意说。

  刘中飞生平还是第一次出现在镜头前,原本就非常紧张的他这下更无所适从,涨红脸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大家好,我叫刘中飞,今年27了,我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好意思打搅大家了,今天我有点事要宣布,你们先等等。”真不知道观众们看了自己愚蠢的表现会有什么反应,他羞愧地想找条缝钻进去。正当他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这次他迫不及待地接了。

  ”你的表现不错啊,很有做明星的料。”男青年哈哈大笑说。

  ”你要我转达什么呀?”刘中飞赶紧问。

  ”我不需要你转达什么,我只要你把自己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就行了。”

  ”我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刘中飞听了心里直抓狂,变态狂搞这么多花样,原来真的只是为了玩弄自己,真是超级变态。”可我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你看看自己手里的炸弹离爆炸还剩多少分钟,如果你不想这成为你最后的时光,就老老实实地按我说的做。”男青年说完又把电话挂了。

  顾伟先一看电话又挂了,记得直跺脚,赶紧再次向刘中飞示意,这次他什么表情都用上了,就差没说出来。

  刘中飞终于明白顾伟先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思理这个。看看炸弹倒计时还剩十多分钟,他赶紧对着镜头说:”实在对不起,今天我要当着大家的面道个歉,因为我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在淘宝开了个店,专门卖一些假冒伪劣的汽车用品,谎称是正品,欺骗了不少消费者,而且还可能给大家带来严重的后果,今天我就听说有人买了我的汽车香水,结果发生了爆炸,引起了车祸,导致人家车毁人亡,在这里我向死难者和他们的家属真诚地鞠躬道歉,一切后果我都愿意承担。”说完他已经泪流满面,冲着镜头连鞠了三个躬。

  一旁的顾伟先看傻了,他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预想中的勒索、敲诈、反动言论通通不见,成了一场道歉大会。

  刘中飞擦擦眼泪,准备再向男青年说几句道歉的话,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男青年打来的。

  ”你是不怕死呢,还是临死前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演技?”男青年气呼呼地说,”你要是想到地狱去拿**,我就马上成全你。”

  ”你究竟要我说什么啊,别的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刘中飞赶紧解释说。

  ”你真的以为我买了你该死的香水啊,别跟我耍花样,你最近干过什么坏事自己还不清楚吗,快点说出来。”男青年说完又把电话挂了。

  最近干过的坏事,刘中飞想起来脸一下就红了。心里激烈地斗争了几秒钟,他终于硬着头皮对镜头说:”我还干了件见不得人的事,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可人家看不上我,后来我就跑到她家阳台偷了她的衣服,拿回家里做了一个布娃娃,晚上用来**。”说完他想死的心都有了,真恨不得炸弹马上爆炸。

  眼看恐怖事件马上就要演变成一场闹剧,顾伟先这下真的是哭笑不得。

  这下自己真的是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刘中飞羞愧难当。这时手机又响了,他心头冒起一股火,接了马上大声说:”这下你满意了吧,你要炸就炸吧,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你果然很变态,真是炸死你还浪费弹药。”男青年哈哈大笑说,”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还是不肯把自己干过的伤天害理的事说出来,难道是想让我拉你老爹给你陪葬吗?”

  ”不关他的事,你这个王八蛋变态狂。”刘中飞愤怒至极,”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别跟我兜圈子,要不然赶紧把炸弹给我炸了,你敢搞我老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要你把害死我妹妹的事情经过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你快说出来,你这个狗娘养的。”男青年怒吼。

  ”你说在什么,什么我害死你妹妹?”刘中飞快要崩溃了,哭着说,”你别玩我了好不好。”

  ”你还想抵赖,你的同伙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你还不敢承认。”男青年火气十足。

  ”你说什么呀,你说的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你一定是搞错了。”刘中飞无可奈何地说。

  ”我怎么会搞错,我已经查的清清楚楚,这里就你一个人叫刘中飞,那天就是你奸杀了我妹妹,还找人伪造现场,串通警察陷害我妹妹是自杀。”男青年气汹汹地说,”别以为没有证据我就那你们没办法,我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还我妹妹一个清白,我要你血债血偿。”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我真的听都没有听说过,你一定是搞错了。”刘中飞连忙解释。

  ”你不说也行,那你就带着你的秘密去见阎罗王吧,我待会再去找你有钱有势的老爹,让你们全家为了妹妹陪葬。”男青年冷笑说。

  ”你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全家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根本就没钱没势。”刘中飞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赶紧说,”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刘中飞,你搞错了。”

  ”你还想怎么抵赖,我可没工夫听你在这瞎扯淡。”男青年不耐烦地说。

  ”这是真的,你别急,听说说完你要怎么样都行。”刘中飞连忙说,”我以前不叫刘中飞,十年多前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爸爸在工地的摔伤了,躺在家里动不了,我只好休学回家照顾他,但我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就有人找到我,让我去参加高考,然后把成绩卖给别人去读书,后来我跟那个买我高考成绩的人姓名身份都换了,我以前叫朱江明,你不信查一查就知道了。”

  ”你这个故事还编得挺有趣,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哄过去吗?”男青年说。

  ”我知道你不会信,你要杀就杀吧,但我希望你如果真的去找我爸爸,麻烦你看看我爸的身份证,他姓朱,你要找姓刘的就去找别人。”刘中飞干脆把电话挂了,冲着顾伟先喊了句,”你们快走吧,炸弹马上就要炸了。”说完他关上门,抱着炸弹回到房间,干脆躺在床上等死。

  顾伟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带着人下到楼下,并让所有人撤离到安全的距离。回到指挥车,黄光远兴高采烈地对他说:”我们终于查到打电话给刘中飞的人所处的位置了。”

  ”在哪?”顾伟先听了也非常激动。

  ”就在附近的楼上,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他跑不了。”黄光远说。

  ”不能强攻,免得他引爆炸弹,最好是能够说服他。”顾伟先说完便亲自过去处理。来到那座楼,终于找到一个可疑的房间,他喊了好几次话都里面没有回应,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进去一看里面倒卧着一个人,一碰人已经死了,尸体还是热的,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塑料罐,看样子像是死于氰化物中毒。房间里有一台电视,正在播放市电视台的节目。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刘中飞房间的阳台,窗户边上放着一个望远镜、一部手机、一部收音机和一个遥控器。他拿起望远镜看了看,果然能看清楚刘中飞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有一个电话号码在刚才拨通了好几次,应该就是刘中飞手机的号码。

  刘中飞正躺着床上等着死神的到了,此刻他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从小到大的各种画面不停在他脑海里浮现。找正当他开始为父亲为了的生活担忧的时候,兜里手机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还是男青年打来的,他想了想还是接了。

  ”你还想干什么?”刘中飞没好气地说。

  ”别紧张,我是特警大队的顾伟先,刚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顾伟先高兴地说。

  ”你们把他抓住了?”刘中飞听了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他应该是已经自杀身亡了。”顾伟先顿了顿说,”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赶紧从房间里出来吧。”

  ”太好了,那我房里的炸弹该怎么办?”刘中飞急忙问。

  ”你别管了,你先出来吧,待会我们会派人去解决的。”顾伟先说。

  ”好的。”刘中飞说完赶紧从房间里跑到楼下,一路走着,他的心情既高兴又沉重,虽然现在是安全了,但刚才自己在电视机前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以后还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

  到了安全的地方,警方立即对刘中飞进行了详细的询问,并在最后告诉他一个令他无比兴奋的消息,刚才的现场直播采取了技术手段,只在附近很小的范围内可以收看到,而且正好是上班时间,收看的人应该很少,以后媒体也不会再提及此事。

  很快嫌疑人的身份也已经查清楚了,此人名叫张文正,是个流氓混混,认识的人都说他是见利忘义的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至于他为什么要苦心积虑搞出这么大的事,最后又急转直下自杀了,警方一时也弄不明白,需要进一步去查证。

  警方的技术人员迅速地排除了房间里的炸弹,还把那条蛇也抓走了,刘中飞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急忙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父亲刚才是开玩笑,自己那儿也不去了。打完电话,他感到非常疲惫,赶紧爬到床上睡觉。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他终于可以好好地做个美梦了。他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手机吵醒了,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赶紧接了。

  ”喂,你谁啊?”他迷迷糊糊地问。

  ”是我,刚才真是不好意思。”男青年笑着说。

  ”啊!”刘中飞吓得魂都快出来了,”你不是死了吗,还想怎么样?”

  ”没事,我就是来跟你道个歉,打搅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祝你淘宝店上的生意越来越好。”男青年说。

  ”没事,不过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刘中飞忍不住问。

  ”你把刚才的事都忘了吧,不过我跟你说,以后千万别做什么坏事,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仇家还是会找上门来的,再见了。”男青年说完把电话挂了。

把刚才的事往了,可怎么能忘得了。刘中飞看着手里的手机,正希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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