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拒婚扫了殷帝的颜面,也搅了他有意打乱朝中帮派的结党营私局面,在和亲使团上路前,他便一道圣旨恩准莫子萱在城外月华庵削发为尼。
新年过后,子萱要动身去月华庵,离家前,与寥氏哭了几日,又去春晖堂拜别祖母。这次老夫人已经没了那日的愤慨,拉着子萱的手道:“萱儿,你是莫家的好女儿,祖母不会忘了你。安心去吧,等莫家彻底脱离皇家的掣肘,再接你回来。”
祖母这句承诺没带给子萱多少希望,她默默磕头辞别。
相比子萱、子期,三房嫡女子清的归宿是最好,定的是朝中一名三品官员的嫡次子,那人人品也是祖母相中的。她同情二姐的清苦,哀怜四姐的吉凶未卜。
三个姐妹相对无言,洒泪而别。
子期自那日听了寥氏的话后,心里就存着一点怨恨,对子萱的歉疚也烟消云散。生在侯府不是她的错,她的天性也不是她的错。看着子渊带着几个仆人护送二姐的车辆走远,心里的沉重却不是因同情二姐,而是--
她看着高大厚重的侯府门第,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说这里是家,因是她出生之地,她有缘降生在这里。和亲,也许是为莫家尽的最后一点义务,离开后,这缘分也就到了尽头。
她有一种预感,此次离开,怕是无缘归来。她不像二姐那样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依恋,亲人的淡漠使她有一种超脱的淡然。唯一放不下的还是那于她有生养之恩的吴素兰,为此,在启程前她去了姨娘的房里。
“期儿,”吴素兰流泪唤着:“你终归是我亲生的,这府里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期儿,这一走千里万里娘俩难得一见,你不要忘了娘。”
子期用帕子去拭她脸上的泪,心里也有点难过:“别哭了,我是和亲,又不是去死。”
“胡说,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好了,我是逗你的。听好,下面这些话才是闺女要嘱咐你的。你我虽是母女,缘分使然,性情却大不相同。依着你的心性就不该用尽心机进这豪华权势之地,若找一个安分的家庭生儿育女,即便为着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也是你能驾驭的,可这里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寥英不也是出身低微?”
“所以她不被祖母待见啊,但至少她还是功勋之家,不是你能比的。好在你还有恕弟傍身,我走后,你记住不要跟人非得计较高低。父亲不在了,你要安分守着小弟,不要给他添乱,有子蔺哥哥提点他,不求大富大贵,你也能平安一生。”
见吴素兰疑惑地看着自己,子期又道:“你莫不是还惦着我做王妃吧?别指望我, 我不稀罕什么王妃之位。这次和亲,我若能活着怕也回不了殷歌。你就和恕弟好好过,权当没我这个女儿。”
子期最怕见别人哭天抹泪,说完后径自离开,不再理会屋里姨娘的哭泣。
夜深了,子期在听雨阁静坐了很久,直到吉儿都睡熟了,她才悄悄出了自己院子。
流畅院,三哥的房间还烛火闪烁,明天三哥就要启程去北凌,比自己早走几天,为的就是北凌三个城池能顺利与鲜卑交接,这也是和亲中重要一步。她知道这是三哥的计划,自己除了配合不做他想。
“四妹?”子蔺放下手里的一封信,抬头看着子期,想不到她此时会过来。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我还想明天一早再给你一样东西呢。”
“什么?”子期意外问了句,
她看着子蔺,不知怎的眼里起了雾气,是的,她离了莫家也就离了三哥,她不知道在三哥的计划中,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全凭着自己对三哥的那份信赖。
“你看,”子蔺拉开抽屉,拿出一柄小巧精致的短剑,它不像那些华而不实的刀具,也没有兵器那样的凶气。刀刃薄而长,中间还有血槽。不过这些凶残被镶着玉石的刀鞘包裹住了。
刀柄不长,子期握在手里刚刚好,像是为她订制的一样,这样轻巧的兵器放在身上不论哪个部位都很容易隐藏。
子蔺指着紫铜刀鞘上的七颗玉石说道:“这是玉中珍品秦紫玉,其硬度与色泽均属上品。”
子期抚摸着七颗小巧脂滑润泽的紫玉石,竟是北斗七星的排列。
“这是七星。”
子蔺把刀递给子期:“你再往上看,从七星中的天枢,天璇相连往上找。”
子期经常被三哥灌输星宿学说,自是知晓,她沿着刀鞘在最上端找到一颗大于七星的脂黄色玉石,色泽纯正剔透,在烛光下隐隐透着一丝淡紫光华。她情不自禁的抬头看着三哥:“这是,紫星--”
“对,这就是那把流传已久的紫星七煞,也叫北辰七星,还有一个不被人知晓的名字,紫微。”
子期心里一颤,紫微!紫微剑?
难道是传说中的那把上古神剑?在殷周之战中曾现世,后被春秋时期的铸剑师欧冶子寻得,经他手修复重铸后,神力内敛,蕴含山川江河之灵气。
更是相传此剑乃紫微化身,有得此剑者得天下之说。世世代代人们只是在传说里盲目寻找那把应是凛冽锋利的古剑,却不想是这样一把精致小巧的短刃,乍看也不过是先人流传下来的一柄绝世名匕罢了。
她不无质疑的看着三哥:“三哥从何而知?”
“最初得此剑我也只知道是那把名刃,是直觉,像是存储在脑子里的记忆一样,让我突然就发了此念。来,你把你的一滴血滴到这颗北辰星上,验证一下。”
子期用刃戳了下手指,一滴血落在那颗黄色玉石上。
玉石发出了一道强烈的光泽,恍如白昼烈焰一般,空间一颗灼亮的星辰飞入紫微剑中,瞬间恢复了原样,仍是那把小巧别致的短刃。
“天啊,是紫微星!”子期看着那柄短剑,有一丝胆怯:“三哥明知此剑绝世,为何还要送我,它若传到世上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会,世人还不知这个秘密,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把贵重的武器而已。启远、启平试过,它没有反应,只有我们两个能开启,如今它已认主,你带着,对你的安全有保障,我也能放心些。”
“三哥,”
子期巴巴的望着三哥:“我不稀罕什么绝世宝物,也不想什么江山天下,只要三哥能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不怕。”
子蔺拉过她的手,把紫微放到她掌中,说道:“你只要记得,三哥就是你的那颗北辰,是亘古不变的守护,没有七煞,只有不离不弃。”
一股灼热的暖流从子期心上涌过,似乎,这千古一诺是刻在骨子里的悠远情感。
子期出了流畅院,慢慢走回听雨阁,徐徐凉风吹过,已近深秋。
她抬头去找天上的七星,却发现除了半个月亮,天上什么星辰都没有。
天阴了,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握了握袖中的紫微。今天本意是托付三哥照顾姨娘和子恕,却不想三哥给了她这样一个惊世秘密。
这把紫薇剑来自三哥的一段宿缘,那个隐居柏杨淀的族群,竟有着与他们前世的缘分,也许就是那段被抹去的记忆吧?此时紫微认主,是上古天意,可不知是凶是吉?
三日后,经过拓跋溟的忽悠催促,不等和亲梁国的太子大婚举行,就由皇家禁卫副统领秦钊组成了二百多名和亲使团,加上拓跋溟出使的四十多鲜卑人,还有子蔺派给子期的莫家护卫一百多,总共近五百人的送亲队伍启程前往北凌。
一身鲜红的婚服,一副金碧辉煌的车辇,彰显着中原大国的气魄。
子期牢牢记住了晨起辞别祖母,祖母面对自己那身大红嫁衣时的眼睛,足足失神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常态,然后道:“期儿不愧是莫家的好女儿,此去的艰难,祖母深知。你出身侯府将门,应不惧任何逆境。和亲重任未必是绝境,保家卫国也不是你必要的责任。祖母就一句话,活着,是第一选择。”
子期瞬间红了眼眸:“子期会牢记祖母的嘱咐。祖母保重,子期拜别了。”
围着的侯府众人里,她见不到子萱,二姐如今是佛门中人,已不染俗世尘埃。
子清哭的梨花带雨,拉着四姐的衣袖送出春晖堂,与寥氏等人停在侯府大门前,看着子期上了车辇。
子期回头张望许久,是的,她在找吉儿。那个与她几年来形影不离的小丫头留在了府内,昨日她知道后与自己别扭了一下午,晚上却不见了影儿。
当她发现躲在仆人群里的吉儿时,却吓了一跳。吉儿眼肿腮红,像是被人打过,那双手努力地缩在袖笼里,一张脸却是冲着自己傻笑。
车辇启动,她来不及询问究竟,也就不会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永远不会知道祖母的眼神里还有何深意。
春晖堂,莫老夫人端着茶盏,半晌不见动作,见红烛进来,才叹气出声:“走了?”
红烛回:“车辇已开动了。老夫人,这件事真的不告诉侯爷吗?若是传开,岂不是对侯爷的名誉有损。”
“吉儿胆小,吓吓就行了,也算她能捡条命。”
“是,”红烛应着,又禁不住感慨:“可惜了一段姻缘。”
莫老夫人摇头:“什么姻缘,是孽缘,天意注定他们阴错阳差。蔺儿是有担当的孩子,是莫家对不住他。此事今后绝不许再提,莫家需要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