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娘见牛二筢子没有了言语,就紧跟着牛二筢子也进了这间牲口屋,心里很愣怔地冲着牛二筢子问:“你这是咋的了?是心里跟我赌气儿了?”
“跟你堵啥气儿呀,倒是你的话让我觉得事儿躲不开了。”牛二筢子回头瞅着望春娘,琢磨着说,“这个二月初六望夏就成亲了,你想到没有?望夏这一成亲,马上咱们这个家就得分了,望夏住那层院子,望春他们两个住这层院子,咱们跟望秋就没地儿了。这眼瞅着的事儿,今年秋上,咋的也得再给望秋把房子盖起来,临时的咱们也有个落脚的地点儿呀。”
牛二筢子的话让望春娘愣在那儿半天没说出话来,这真的就是牛二筢子说的这样,事儿是能眼瞅见的事儿了,说着说着就到眼末前儿了。再有二十来天儿,二儿媳妇儿就进门了,这一大家子的人不分家也不是个常理儿,早分一天,孩子能早一天立世儿。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跟老辈子人还不一样,成亲了就会闹着分家。虽说自己这几个孩子自己有把握不会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吵闹着分家,但自己也不能装这个糊涂。把他们早分出去,自己也早省份儿心,孩子也能早得地儿。家要分,可分了家之后,自己这老两口子和望秋又往哪儿去呀?窝儿也没有了,总不能找片儿地儿糊个庵棚子住着吧?那样的话,别人会在心里笑话望春和望夏这两个孩子,咋的也不能让孩子在别人心里落下个笑话呀!要是落得别人笑话了孩子,那也笑话了自己这老两口子,说这老两口子只知道生养,不知道调教了。
牛二筢子把那些木头和板子先归整到靠一边儿的墙码了起来。这些木头和板子是准备着给望秋盖房子用的,梁啊檩啊的,都是自己这几年反复挑拣出来的,木板也都是上好的硬料,准备着给望秋做几件能传世的家具。自己这三个儿子,就望秋最小,他的事儿是自己要办的最后一宗子孩子的事儿了。不是自己偏心,这末疙瘩的儿子就算是有着很大的能为,不知咋的了,自己就是觉得对他最不放心,也总想着能多给他添置几样东西。
望春娘在旁边瞅着牛二筢子一块板子一根檩地往墙边儿上码那些板子竖那些檩,不大会儿就是一头的大汗。她想伸手帮上一把儿,却又觉得插不上手。
牛二筢子收拾了一阵子,直起腰来喘了几口气儿,回头看着望春娘说:“这样收拾着倒显得这间房子宽敞了不少,住倒是够咱们两口子住的,就是再弄几只羊放里面,春梅他们那边的羊也不少,十来只了,整个往这间房子里一拴,就没个下脚的空儿了。”
“没下脚的空儿也得这样收拾,总不能把几只羊拴到上房那间屋子里吧。要不这样,你先把这间收拾利索了,等望夏和望秋回来,让他们两个帮着手儿把这两间房子给打通了,这隔山上打出个门儿来,连着那间放手扶拖拉机的那间,这样就不是宽敞了吗?晚末间儿咱们两个在这间房子里歇着,羊就拴到那间屋子里,有个啥子醒动,咱们也能起来。”望春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把整个房子里踅摸了几眼,眉头皱了皱,马上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
“那倒也是个办法。”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话,瞅着两间房子的隔上来回看了看,点着头向望春娘说,“这样的话,就把这间房子的门从里面杠死了,出进都从那间房子里。这样之后,这间房子就显得背静些。”
“要么先把咱们的床给折腾过来,等把隔山打通了,再绕着那间房子抬床就要费事得多了。”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同意了自己的说法儿,马上又提醒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听了望春娘的这句话,扑哧一笑,说:“你呀,脑瓜子转起圈儿来比柴油机轮子都转得快,说糊涂起来比糊涂蛋都糊涂。你想,就算是把这隔山打通了,这间房子的门还没堵死,等把床折腾进来再从里面杠门儿还能晚了呀。”
望春娘抬手拍了几下脑门子,吸溜着嘴,马上就明白了自己这会儿还真没转过圈儿来。
牛二筢子见望春娘这个样子,嘴巴咧得更大了,笑着说:“再拍,脑门子就能拍个包出来,成了寿星老儿了。”
“去!”望春娘见牛二筢子笑她,对牛二筢子一翻白眼儿,鼓起嘴巴这样娇声怪罪着说。
牛二筢子瞅着望春娘看了一阵儿,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问:“望春今儿到哪儿去了,打一大早起出去到现在,我咋的就没瞅到他下影儿呢?”
“谁知道呀,走的时候也没吱一声。也可能是他开汽车开得习惯了,家里没有汽车让他开,他就踏实不下来了。”望春娘马上就收起了鼓起的嘴巴,叹了一声说,“现在谁也弄不住他了,大了,又有自己的手艺了,就有能为心野了,自己也就长腿了。加上这几年在外面跑南跑北的,啥世局都见过,心也就更浮了,腿就更长了。”
“这孩子呀,等望夏的亲事儿给办了,一块儿把他们全分出去,咱就省心了。”牛二筢子很没办法儿似的出了一口长气,摇着头说,“望春这孩子,当年不让他学开汽车就好了。不会开汽车就不会南北地跑了,心不会这么野了,腿也就不会这么长了。”
“当年我不同意他去学开汽车,你还跟我翻脸子赌气儿。”望春娘跟着牛二筢子也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觉出来了吧,当时我就说,这人一南北地跑,心里就没个正性了。他要不是学开汽车,能会拖到这个时候才结亲成家?咱能会拿闺女给他换亲?”
“当时不是瞅着开汽车不光显着洋气,也琢磨着这活儿以后是个吃饭的正道儿,以后有汽车的人家会越来越多。”牛二筢子似乎也后悔自己让望春学开汽车了,有些责怪自己似的说,“我现在还觉着开汽车是个好出路,就是咱们这个望春,谁能想到他学会开汽车倒开得没个正性儿了。”
“好了,都晚了,别说了,赶紧着收拾这间房子吧。”望春娘泄了气儿一样催了一声牛二筢子,“房子收拾好了还有别的事儿等着你呢。”
牛二筢子给望春娘一催,马上想起了还要赶着去驴堆儿集上看看炕房里的鸡娃子,看了一眼望春娘,转身又开始张罗着把地上还没有收拾起来的木板往墙边上码。
牛二筢子他们两口子只顾着说话了,倒没有在意这个时候小米正站在这间房子的门口瞅着他们收拾这间房子,他们的说话也都给小米听了个清楚。
小米听了牛二筢子他们两口子的说话,心里忽地一沉,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男人是心野了腿长了。也可能是他们老两口子在村子里时间长了,心里已经不明白自己的男人。男人又叫外人,啥是外人?就是要在外面走南闯北的人。倒是望春他娘,倒琢磨的有点儿那个意思。自己的男人开汽车的手艺在外面,不是在这个家里,这个家里没有汽车能让他使唤自己的手艺,当然他就不会像其他没有手艺的人那样,整个心都整日价守着这个家,守着自己的女人。要是自己的男人是那样的男人,自己这辈子也就只能跟着他守着这个家了,豆子哥他们几个这辈子也指望不上自己能伸手帮点儿啥子了。望春能这样想着他的手艺,以后能靠着他的手艺把这个家挣得宽敞了,自己就有能为帮豆子哥他们了。她这样思磨着牛二筢子他们老两口子的话,刚才心里的那股子沉马上就没了。等以后望春在外面把汽车开出些门道儿来,说不准这个家又会是啥样让人眼热的光景儿呢。想到这儿,她慢慢地又退回到堂屋间儿,开始瞅着院子里的景儿思磨起牛二筢子他们老两口子来。不管他们能不能明白望春,倒是他们心里真的想着了春梅他们那边的日月儿了。他们不明白望春也就是不明白了,只要他们能这样想着春梅那边,也就够难为了。再说了,就算是以前望春心里没了正性儿,那也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没有娶到女人,心里觉得没个着落。现在他有女人了,就算是野了的心,也该收回来了。
牛二筢子两口子在那间原来养牲口的房子里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互相拍打好身上的灰土走到院子里,然后两个人在院子里抬头瞅了瞅天,估摸了一下时辰。
“眼看着就要晌午顶儿了,吃过晌午饭我再去驴堆儿集上看看吧,反正头炕的鸡娃子也不咋的好卖。”牛二筢子低下头来看着望春娘说,“要不是你催着说赶养鸡的时令,那就等着第二炕的鸡娃子。第一炕的鸡娃子说是便宜了些,一块钱四个,但能养活下来的跟第二炕一块钱三个也差不多。第一炕师傅把握不住火候,一会儿炕房里热了凉了的,炕出来的鸡娃子也就容易出毛病。倒是这两年驴堆儿集上的炕房里请的师傅还行,有那么两下子。”
“是,这两年都是打他们的头炕鸡娃子了,也好养。”望春娘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今年家里这个情况,咱得赶着时令养鸡,第二炕要比第一炕晚上月把时间。你想,月把时间,第一炕的鸡娃子都能长到三、四两重了,第二炕的鸡娃子才出鸡蛋壳儿。今年咱们等不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把鸡娃子打回来,五月端午节就能杀着给春梅补身子骨了。等今年秋上的豆子黄壳儿了,春梅也就到时候了,这养的鸡娃子也都长成了大鸡了,也正是时候。再说了,”说着,她向牛二筢子使了个眼色往屋里瞅,压低了声音接着说,“儿媳妇儿说不准也会怀上,这样一来,咱们不早点儿把鸡娃子打回来成吗?”
牛二筢子转头向堂屋里看了一眼,回过脸儿来向望春娘点了点头,说:“吃过晌午饭儿我就紧赶着去驴堆儿集上,回来就跟望夏和望秋他们两个人一道儿把这间房子的隔山打出个脚门儿来。要不赶紧着,今儿这活儿还倒忙了。”
“依着我说呀,你现在就去驴堆儿集上跟他们炕房里打个招声,咱们一下子打这么多,他们准会送到家门上给挑。反正你骑着洋驴也快,这晌午饭儿还得一会儿。要不,晚晌就得紧忙乎了。”望春娘眨巴了两下眼说,“这个时候去打个招声,要是他们的鸡娃子出壳儿了,晚晌他们送过来我跟儿媳妇儿两个人挑选,也就把你的手儿腾出来了。”
“倒也是。”牛二筢子似乎觉得望春娘的话很有理儿,向望春娘点了一下头说,“我这洗上一把就去。”说着,他满院子里找到了洗脸盆,从灶房里舀出半盆水蹲在院子里洗了洗。
小米瞅着院子里的牛二筢子和望春娘,心里不觉得又是另一股子酸味儿来,这老两口子,打自己进了这个家门开始,就没见他们消停过,就算是大年节儿上,整个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都闲呆着过年了,这老两口子也没忘了家里的活儿计,东一跟头西一蹦跶地忙。可以这么说吧,这个家的家底儿虽说在整个村子上数得出来,那也是这老两口子带着这个家里的人用血汗挣来的,中间绝没有啥子机巧儿。
牛二筢子洗好手脸,两手抹着脸上的水甩了甩,这才接过望春娘递上来的手巾把手脸擦了擦,然后把手巾递给了望春娘,就忙活着从屋里把洋驴推了出来,一迈腿上了洋驴,骑着洋驴就出了院子。
望春娘紧跟了几步出了院子,在牛二筢子的身后招呼着要牛二筢子路上别跟年轻的毛头小子似的逞强,要骑得慢一点儿。
牛二筢子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望春娘,就两腿捣腾着屁股下面的洋驴出了村子。
“这老小子,都多大的岁数了,每次出门还都让人心里不放心。”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出了村子,回头自言自语地埋怨着牛二筢子就进了院子。
“娘,这大晌午的,马上就要做晌午饭儿了,我爹这还紧赶着出去干啥子呀?”望春娘进了院子,小米迎着她这样问了一声。
“没啥儿事儿,让他去驴堆儿集上的炕房里看看去。”望春娘向小米一笑说,“他骑着洋驴也快,回来吃晌午饭儿也赶趟儿。”
“娘,待会儿咱们再做晌午饭儿吧,等着爹和望夏、望秋他们。”小米抬头向院子上面的天上看了看,瞅着望春娘说,“眼下天气还冷着呢,别咱们把饭做好了他们还没回,等着他们就把饭等凉了。”
“就等会儿再做吧。”望春娘笑着看了小米一眼,然后低下头来把衣裳上的灰土又拍了拍,说,“你爹这人,平时看着显得蔫蔫巴巴的,可干起干活儿来,倒是个急性子,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把原来的牲口屋收拾得利利亮亮的。这样一收拾,春梅他们那个家里的羊赶过来就有牢稳的地方拴着了。咱们替他们养上这一年,能多见几窝羊羔子,赶到年底也能救他们一点儿急。”
“娘,刚才你跟爹的安持我都听到了。不能这样!这两天我把玉米接过来,夜里就让她在那间房子里歇着,你跟爹还住在上房里。等过些日子望秋他大哥走了,让玉米跟我歇着,望秋住在那儿。”小米瞅着望春娘说,“你跟爹要是住到那间房子里,我心里不落忍,我春梅姐要是知道了,心里也不落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