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汪把煤油灯放到小竹桌上,解下挎着的汉阳造步枪,靠到床边,一边去抱床上男人,一边继续报告。
“----我扶他坐起来,呀,他的腿上都没肉了,两条腿都是,腿都坏了,不能走路,手上也没力气----
这是个红军伤员嘛,怎么藏在这里?好好,他有点醒了,喂,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问,我们是不是工农红军?”
后面上面的练之猷,一定是想起了他自己过去的经历,立刻说:“小汪,告诉他,我们是工农红军,问他是什么人?”
“喂,我们是工农红军,是的!
我们因为有任务,没穿军装!
什么?
哦,他说,他也是工农红军,等我们好久了---
哎,怎么这么奇怪呢?
老年不是在这里么?
不是老年一直照顾他么?
怎么老年也不告诉老林哥,这位同志弟兄在这里?----”
小老汪连问带转达报告,连带急速的思索,这时候猛一惊。
“练哥,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大大不对!?”
练之猷在后面上面沉默了好几秒钟,必定是在紧张地思考。
小老汪了解表哥,也不催他,只是用手抚摩怀中男子的脊背,让说不出什么声音的男子不用太激动。
他感觉得到,怀中虚弱到极度的男子,激动到极点,想要动弹,想要说话,只是有心无力----
练之猷在后面上面洞口外说话了,急促,清晰。
“小汪,你告诉他,我们是来和年蘑菇弟兄接头的,问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里住着不出洞去?”
小老汪刚刚应了一声,就觉得怀中男子突地更加激动,挣扎两下。
小老汪连忙说:“练哥,他的耳朵很好,听见你说话了!哎,他的样子,好像觉得很奇怪----
你说什么?
他好像是说,他打仗受了伤,在这里养伤,已经很久了---
什么?哦,他说,他被人骗了----”
这位衣衫干净,却是极度营养不良的残疾男子,嘴里嘶嘶作响,嘴唇蠕动,微微塌陷的两个眼眶上,眼皮抖动,竟然猛地睁开了一点,却是灰白两点,在煤油灯光下,显得凄惨,恐怖。
小老汪心里像被刀剜了一下,连忙说:“老哥同志,你别急,越急越说不清,你就说,为什么你说是被人骗了?是谁骗了你?”
然后,他侧耳到男子嘴边,听他嘶嘶的声音,听了不明,便再问一遍,觉得听得差不多的意思,立刻重复一遍,让后面上面洞口外的练之猷能够听见。
“----他说,应该是这个人害了他----这个人是谁?老善?他说,他觉得是老善----老善是谁?啊?”
小老汪自己这一声轻声惊叫,乃是脑子里几种胡乱猜测思维,加上之前知晓的情况通报----就像几种化学原料,搅到了一起,马上就要发生——已经开始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弄不好,就要爆炸!
“---他说,就是把他背到这里的这个人,是他以前的战友----他说,他想弄清楚,向上级报告,除掉奸细----他说,他没有力气,应该是被奸细害的-----他说,他后悔,他说,要我们报告上级,查清楚----哎呀,他又晕过去了!
老哥,同志,弟兄!你醒醒,你醒醒!
我们要为你报仇,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啊!那样,怎么搞得清楚?
好好,他又醒了----”
这一通呼唤,已经过了一分钟,就听得后面上面,练之猷冷静地说话。
“小汪,现在,你就问他一个问题,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听见你的说话了,他说,他说,什么?啊?”
小老汪目瞪口呆。
练之猷在后面上面催促:“小汪弟,你快说,他说他是谁?”
小老汪声音发颤:“他说,他是年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