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儒回到自己屋里,就问细娘身边有没有布。他想快点穿上寒梅给自己做的衣服,白天晚上都穿。
他要寒梅给他做贴身的,他想切身地体会寒梅手指划过的地方,体会她手指的柔软和温度。
“在箱子里,你自己看吧,有需要都拿去用。”细娘老眼昏花,看东西要拿很远看,她也不想再留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娘,我拿一段白棉布,和一段蓝绸子布,其他的我不动哈。”绍儒笑说。
他知道,娘虽然叫自己全拿走,但真的拿走了,她肯定心里很失落,那些东西伴了娘多少年,于娘什么意义,只有娘知道。
“你要那绸子布做什么?”细娘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子手中的布看了一会儿,笑问,然后伸手接过儿子手中的绸子布,轻轻抚摸起来,像抚摸自己年轻时的脸。
这布是她出嫁时,她娘放在箱底压箱的,没想到一放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回想自己嫁到桃树湾的生活,想想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只是陶祖走得早了点。还有就是儿子,唉,依瑶走了有十年了,儿子还是单身一人。
寒梅,如果不是寒梅,儿子肯定早娶了别人,可是自己哪能怪寒梅呢?
细娘脑海中又想起当年寒梅来到桃树湾的样子,想起绍儒曾经帮寒梅反抗裹足的事,想起绍儒不愿娶依瑶要娶寒梅的事。造化弄人,世事误人。
她不知假如当年自己同意了绍儒娶寒梅,那他们两人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甚至她想象过,假如那年绍儒带寒梅私奔成功了,他们现在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想送给寒梅做件旗袍穿,我想她穿那个肯定好看。”绍儒望着母亲不好意思笑了,那有着皱纹的脸上,竟有着少年的羞涩与灿烂。
“好,她穿着是好看。”细娘轻声说完,然后把绸缎布给回了儿子手中,轻轻地闭上眼养神。
陶珠贝和小玉订婚了。陈红妹看到珠贝订婚那天,穿在身上的衣服,觉得自己没看错,相信寒梅是装穷。哼,我的火眼金睛,你可别想瞒过我。她心里得意着。
秋天的夜,万籁寂静。高远碧蓝的天空,星星你挤我赶跑了出来,选好自己的座位端坐静待月亮姐姐讲故事。月亮姐姐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桃树湾前高高的柳树尖顶,调皮眺望。
整个桃树湾,沉浸在一片安详和平之中。
偶尔一两声狗叫,还有原始的土砖房里,狭小的窗户里,透出淡淡的橘黄的微光。还有轻声细语的谈话声,或是偶尔一两下咳嗽声,传递着一种人间的烟火味。
月亮姐姐踮起脚尖,望向寒梅那间小窗户,想看看她在做什么,然后再去和星星们讲故事。
寒梅收拾好了厨房,打了水给苏州婆洗脸,洗脚,把她安顿好。她自己洗漱好,便拿出针线筐,给绍儒缝制衣服。
衣服样式立领圆形的对襟衫,已经细细密密缝制得差不多,现在开始制作盘结扣。
寒梅白天不用学习接生知识,就去生产队干活。队里每星期一三五有学习认字的课,她从不落下。之前不用上课时,她就做鞋,缝补衣服。
自从绍儒把德文的衣服拿来给珠贝穿后,寒梅有空就帮绍儒做那件他想了好久的衣服。
她刚拿到布时,想了好久,不知怎样下剪刀裁剪布。她想绍儒拿一件样衣过来,照着大小裁剪。可他说,不用,相信她能做得最合身。做什么样式的他都喜欢。
她脑海里想着绍儒的个子,估摸着尺寸开了剪。不合穿就别怪我,绍儒哥。她心里说。
珠贝写好作业和苏州婆都已经睡着了,寒梅做好了第一个盘结扣缝到了衣服上。扣了扣,满意地笑了。
她继续缝制第二个盘结扣。随着针线的穿引,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自记事起来和绍儒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绍儒在地上用树枝写字教她认,想起他教她背诗,陪她去摘莲蓬,她落水,他抱她上岸。他总是把家中好吃的东西偷偷塞到她手中。
他送来针线,和他一起反抗缠足而挨打,他总是对她灿烂笑,眼里总有一种特别的光,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想起绍儒结婚前来拉着她,求她一起逃跑的事。她不知,如果当年,她和绍儒一起私奔了,现在俩人又是怎样的生活。
她想起绍儒求她,让他来照顾自己和儿子的情景。绍儒恨不得把心剖开来给她看,他是真的愿意照顾他们一辈子。
想着想着,早已是泪眼模糊,泪滴到手上,滴到衣服上。绍儒帮过她无数次,救过她无数次。
绍儒对她的好,对她的情,对她的爱,她心里知道。可是,她却无法如他的愿,她……绍儒哥,这一生注定我辜负你,如果有来生,如果还能遇见你,我一定嫁给你。
想着有情有爱的绍儒,也想起了无情无义的初海:小时候初海一哭,自己就跑去哄他,然后初海就会咧嘴对她笑。
初海拉着她的手叫“梅姐姐,好梅姐姐,我要跟你一起睡觉。”
初海望着她的脸天真地说“梅姐姐,你真排场。”
他回来结婚时对她说,“寒梅,你越长越排场了。”
结婚那晚,他喝醉了,到天亮红烛快燃尽时,他才醒过来,他们才完成人生的大事。他说,“寒梅,我会好好爱你一生一世。”
他到家里来翻箱倒柜搜东西拿出去送人,他的恶语毒言。他在雪夜带着一群人来拆婚床的冷漠绝情。
她走了三天三夜去都港救他,看到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心疼难受落泪,他却用恶言恶语骂她。一个个情景,一个个镜头在脑海里浮现。
还有在洞房里黑峰欲拉她走的镜头。
唉,今晚是怎么了,竟想起这么多事。不想了,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寒梅擦干眼泪,收拾好针线衣服站起身。
她端着灯走到苏州婆床前,看了看袓孙俩。苏州婆躺在那虽然骨瘦如柴但面色安详。娘,菩萨保佑你能挺过这个冬天。寒梅心里默默祈祷道。
在小珠贝订婚不久,苏州婆就生病了,一直到现在都是病病恹恹,幸得寒梅悉心照料,换作别人照管,苏州婆可能早就归天了。
薛寒梅回到自己房间,脱了外衣,吹灭了灯,上了床,躺下。今晚,谁会入她梦中,无人知。
几天后的晚上,寒梅把做好的衣服折叠得整齐又平实,拿给了绍儒。
在绍儒家厅堂里,昏黄的灯光下,绍儒捧着这件寒梅千针万线细细密密缝制的衣服,激动不已,心里就象当年想着要带寒梅私奔一样热血沸腾。“寒梅,谢谢你!我一定好好珍藏这件衣服。”
“珍藏什么,衣服是用来穿的。快试试,合身不?”寒梅眼眸含笑,要绍儒试下衣服。
“好。”绍儒脸上溢满幸福走进房间,不多久,便穿着寒梅做的上衣满脸微笑走出来。
“寒梅,你的眼睛真厉害,用尺子量都不可能这么合身啊。”绍儒激动开心,望着寒梅,眸光深情又温柔。
“不错,真的很合身。”寒梅笑,围着绍儒走了一圈站到他面前,抬头,伸出右手帮他提了提领子,又低头帮他扯了扯衣摆。
绍儒闻着寒梅身上特有的气息,仿佛在做梦一样,多少次,他在梦中梦到寒梅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帮他扣衣服扣子。
他有一种冲动,想伸出手搂寒梅进怀中。自从他心里想着要娶寒梅为妻起,拥寒梅入怀的想法从来没有消失过。
哪怕,他娶了胡依瑶,他把这种想法压制了。可是,依瑶死了后,这种想法又死灰复燃,且蓬勃生长着。
他轻轻抬起了右手,轻轻地收拢。他的心越来越激动越紧张。
“爹,矿场还是想叫你回去炼钢?”突然,德武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接着,德武急匆匆走了进来。绍儒一惊,手放了下来,像做错事的孩子愣在那里。
寒梅听到德武的声音,退后一步,转身笑说,“德武,你回来了?矿场炼钢辛苦吧。回来了好好歇几天。”
“不要你管!你来我家做什么?”德武毫不客气瞪着寒梅。
“我,我给你爹送衣服来,马上走。”寒梅小声说,望了绍儒一眼,快步走了出来。
“你怎么这样对寒梅婶婶说话,没大没小。”绍儒数落儿子。
“婶婶?她是扫帚星,狐狸精。”德武对寒梅的恨还未消。
“啪!”重重的一记耳光落在了德武的脸上。
“闭嘴!不许你这样说寒梅。别人说什么,我不管,你们兄弟,哪个都不能说她半个字。记住没有!”绍儒暴跳如雷,额头的青筋爆出,伸手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
“你,你为了……狐……为了她打我?我恨你!”德武捂着发烫的右脸,怒气冲冲叫着,转身冲了出去。新仇旧恨一起在德武心头聚拢。
当年,他和梅欣一起害珠贝差点淹死,父亲把他打得半死不活,屁股疼得几天睡觉挨着床都疼。现在,父亲为了一个寡妇又狠狠打他。
还有娘和父亲的吵架,还有娘的死,舅舅说了,如果父亲想和狐狸精有纠葛,那就告诉他。哼!你敢为了狐狸精打我,我不告诉舅舅,我也有办法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