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宋佳佳被浓重的药气呛醒,眼睛朦朦胧胧地睁开,玉烛剑就放在她的枕边,她看的见却握不住。
“你醒了”
连耳朵也变得不大好使,这声音明明是在房间里传来的,她居然辨不清方位。她装作平静实则用尽力气去偷偷摸剑,指弯一阵冰凉,她触碰到了,也仅仅只能做到触碰,玉烛剑现在给不了她心理上的平静。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好在宋佳佳的唇口还能微弱的吐出声音,能让她略微明白现在的处境。
“你可以叫我穆,你现在是在我的家里。”眼角隐约看到一团轮廓,找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为什么会在你家里?”一只小虫子飞到了宋佳佳僵硬的脸上,在她的脸上胡乱随意的飞爬。宋佳佳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然而微弱的游气没能将小虫子吹走、惊走,虫子毫无忌惮的像爬过尸体的脸庞。她还没有失忆,在她失重之前,她清楚的记得她已经走进了巫地。她现在处在巫的世界,有一只她认识或不认识的虫子长着象征着诡异的巫的黑色,触角轻弱而又清楚的接触到了她的肌肤,她不由想起了巫的种种诡秘,顿时觉得脸上好痒、奇痒,偏偏她现在又没有办法阻止。她先前没有察觉就已经失陷于巫术,现在的触感如此强烈,这只虫子游爬的痕迹是不是在她脸上留下了巫的咒印?这只虫子会是巫术的一部分吗?
宋佳佳惊骇疑惧到没有听见穆的回答,直到小虫子从她脸上飞走了才听见了穆的疑问。
“难道又昏过去了?”
“没,没有”宋佳佳压住心里的恐慌吃力地说,怎么能再昏过去呢,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中了蛊,是我把你救回来的。”兴许是怕宋佳佳听不见,穆说话的声音响亮了许多。
蛊?我怎么会中了蛊?我没有失忆,在回忆里宋佳佳再一次确定了这一点。她的记忆是连贯的、清晰的,不是片段的、模糊的。在宋佳佳的记忆里,她走在空旷无人的山上,走着走着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心悸,然后就丧失了记忆,醒来后记忆就在这里。她记得起头晕和心悸,却始终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她知道巫术和蛊术的诡秘,进入巫地后,她还没有和这里的人接触过,在无人的山野怎么也会中了蛊?
“你说我中了蛊?”
“恩,你运气不好,这些年我们这里多了很多蛊,听说是神殿里有大巫在试蛊,因此流了很多蛊出来。”
“我没有印象”
“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蛊,然后稀里糊涂的就”
“那我是怎么中的蛊?”她下山前请教过光吾真人和南宫真人,入了巫地后也自问小心谨慎,不想在何时何地着了道都不自知。
“山上有很多散落的蛊,我看你也像是修行中人,想来应该知道我们这里巫风大畅。”
宋佳佳没有回答,她现在可以装作很虚弱不能多说话。
穆接着说道:“蔑片蛊、石头蛊这类蛊你应该听说过,下蛊人在蔑片和石头上施以蛊药,行人踩踏或者触碰都能中蛊。”
“我没”这两种蛊她知道,她的真气一直保持着对这两种蛊的警戒。
“你踩到或者摸到类似的东西了,毕竟现在流传出来有很多蛊我也没能琢磨清楚。蛊或有形或无形,中毒又极易,外人是很难防范的,不过我听说修行到很高深的境界就不怕很多蛊了。”
宋佳佳还想再问,就听见穆说:“药好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看见了一张平实黝黑的面容,头上戴着由几种草编织而成的草帽,这就是穆。
穆手上端着的碗药气浓郁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气味,他没有立即喂给宋佳佳服下,他说:“如果你没有办法解蛊,可以尝试用我的法子,虽然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药到蛊消。”
“是你把我救醒的?”
“是”
宋佳佳同意了,她没有完全信任眼前的穆,她别无选择。
穆小心翼翼地喂药给宋佳佳,然后将她放平说:“睡一觉吧,等明天就知道是生是死了。”
宋佳佳旋即失去了知觉,昏睡了过去。
清夜沉沉,灯前一抹斜影黑的像是墨泼在了墙上。
咔嚓,嗞。咔嚓,嗞。咔嚓,嗞。
一只漆黑细小的手臂爬到了墙上,手臂上没有手掌,手臂与手掌接连处像是被斩断了包裹成半圆状,接着是第二条手臂,第三条手臂,每一条手臂的出现都在探索着漆黑的墙面,等到第四条手臂出现的时候墙上照出了两点微光,微光迅速就湮灭了,四条手臂同时被抽了回去。
咔嚓,嗞。咔嚓,嗞。咔嚓,嗞。
黑影还在,笼罩着整片烛光,窗外不知是鹰还是枭发出尖刹的叫声。如果静下心来去听,在顿轧和尖刹的声音掩盖之下,屋子外面不时还会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很细很小,雨水滴落的声音还响亮许多。但是这些细小的声音就是容易让人听见,因为这是日常生活中不寻常的声音,尤其是没有在巫地生活过的人听来更是警觉。
宋佳佳醒来就听到了声音,瞬间握住了枕边的玉烛剑,起身又看到了墙上的黑影将光亮砸暗。
“你醒了?”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修行中人,怪不得能醒来的这么早。”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宋佳佳扣着剑走到穆的身前,看到他正在做的事,脸色有些不自然,好像气色又差了。
“好多了”
“看上去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过蛊应该是消了。”借着烛光穆还是看出了宋佳佳脸色的苍白。
“你之前喂我的就是这些东西熬成的药?”
“不是”
宋佳佳心中刚有些宽舒,岂料穆接着又说:“不过也差不多”
生虫粘稠的血肉混着草木挤压出来缤纷的汁液,她不认得这些虫子也不认得这些草药,但还是心中觉得犯起阵阵恶心,如果不是这些年修行的坚定,换作以前怕是当场呕吐了出来。
“宋佳佳谢过救命之恩”恶心归恶心,救命之恩不得不谢,宋佳佳将玉烛剑一背身后躬身致谢。
穆咧嘴一笑说:“不用客气,人活着挺好的,你晕倒的时候我正好路过,我觉得不能放着生命不救,就斗胆用我自己研制的巫药去试着救你,你能活着就好。”
“巫药?你是巫?”
“我不是巫啊,你看我身上有修为吗?”穆双手一摊说道。
在宋佳佳的感知中,穆的身上没有修为,不过这里是巫的世界,下山前光吾真人说过,在这里不讲求正常的思维,在外人看来巫是矛盾的。如果以正常的思维来看,一个人身上没有修为就不是修行中人,那如果以不正常的思维来看呢?一个人身上没有修为是不是反而是修行中人了?宋佳佳不确定,她仍旧保持着怀疑,玉烛剑与宋佳佳心意相通,此刻挂在宋佳佳背后只要宋佳佳心念一动随时就可以出鞘。
“看不出修为”
“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巫的,我没有成为巫,不过我觉得我还算的上是一位巫医。”
“能解蛊的巫医?”
“只能看运气解一些蛊”
宋佳佳又问道:“那你们这巫医多吗?”
“就我一个”
一个?宋佳佳还以为能顺着这位巫医去寻找。
“你好像很意外?”
“只有你一个巫医,他们要是生了病,中了蛊岂不是都要来你这里?”
“一个也不会来”
“为什么”宋佳佳发现她在这里有好多个为什么想问。
“他们不相信医,只相信巫。巫本身就是巫医,他们也只会去找巫。”
“也就是说这里有巫?”
“是的,不止一位。”
“巫是什么样的?”在南宫真人和光吾真人那里,她听到了巫,她还想听一听在巫的世界里,巫是什么样的。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还请你喝了我这杯酒。你是尊贵的客人来到我的家里,我作为主人却一直没有拿出好酒来招待贵客,这是我的罪过,我怠慢了族里的礼节,希望神明不要责怪。”
穆做了一个奇怪的祈祷,从墙上摘下一个牛角,再打开酒瓮将牛角倒满,然后虔诚地看着牛角站起来将牛角递给了宋佳佳。
宋佳佳接过牛角看着里面流淌的清澈的绿色,感觉到穆眼光的注视,她难以享受。
“一定要喝吗?”
穆点点头说:“我们族里无酒不成礼,如果你把我当成是你的朋友,就一定要喝。”
穆的眼神坦诚而庄重,宋佳佳举着牛角心中一狠将里面的绿酒一饮而尽。穆提着酒瓮早就在那等着,当宋佳佳喝完一角后立即再将其倒满。
宋佳佳疑惑地看着穆,穆虔诚地说:“贵客临门,必先饮两牛角酒方能入室。”
酒!在喝第一角酒之前,宋佳佳就想过,巫月神殿里有一种癫蛊,癫蛊害人后,能使人心昏、头眩、笑骂无常,饮酒时,药毒辄发,忿怒凶狠,俨如癫子。她差点以为自己先前是中了癫蛊,但想起自己并无笑骂无常之状,且是头晕昏死全无所知,是眼前的穆将她救回来的,她选择她看到的坦诚与虔诚将第一角酒一饮而尽。第一角酒既然喝过了,第二角酒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谢谢你,我的朋友,作为你诚意的回报,我会告诉你一切我所知道的事情,朋友之间不该有隐瞒。”
“朋友之间也不求回报不是吗?”宋佳佳模仿着池修明在笑。
穆愣了一下说道:“是”
“我的朋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什么是巫了吗?”
“当然,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告诉你什么是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