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夜色笼罩下，渐渐点起的烛火也未让府中压抑的气氛减轻。进进出出的下人没人敢高声说话，因老夫人一气之下犯了旧疾，正在春晖堂卧榻修养。
府医柳正卿看着丫头熬了药，给老夫人服下，见她总算睡了，才拿了药瓶要去流畅院找侯爷。路过湘竹苑时，远远看着府里的四小姐就站在门廊下的窗户边，等他走到近前，才看到这位四小姐转身退了回来。
子期本躲在流畅院前的紫薇花后等三哥，只是见子渊，子寒一直在里面，还有启远、启平进进出出的，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三哥闲下来。她只得嘱咐吉儿盯着，等三哥闲了再通知自己，然后向二姐的湘竹苑走去。白天子萱在传旨的安喜面前用剪刀绞了头发以示决绝，此后她还未见过二姐呢。
夜色笼罩下的湘竹苑，子期来时见寥氏在里面，便在一边廊下等了会儿，不想屋里的对话隐约传到她的耳边。
寥氏连连叹气：“你怎么这么命苦，连老夫人都不管你了，真的让你去出家，你这一辈子，哎！萱儿，听娘的，要不咱就嫁去宫里，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大皇子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子，你是正妃，郭家还能怎样。”
然后又是一声叹息：“若是你父亲和襄儿活着，那郭家咱也不怕。可你这个三弟越来越不像我的儿子了，从小跟那个庶女比对你都亲，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过来一趟，怎么指望他？”
子萱终于说话了，鼻音很重：“母亲别说了，郭家世仇，那淑贵妃和郭笠一样狠毒，皇上又阴阳不定，我怎么能做他们的儿媳。与其那样前途未卜，还不如独身。”
寥氏哽咽道：“萱儿，娘没本事，让你受苦，想想那几年在侯府谁不夸你才貌人品，太子妃几乎都是定了，可为何一下成了这样？连鹃儿都能安稳一世，你却要入佛门。姨娘生的庶女，就是和亲也是别国的王子妃，那是大王子，兴许以后就是王妃。”
“母亲糊涂，鲜卑与莫家世代都有仇，四妹是嫁去和亲，一旦两国开战，她就是弃子。再说，我生来就比不过四妹，四妹一向不拘常理，锦绣于外。母亲，有一事您还不知，太子曾亲口向四妹求过婚。想我小心待他四年，一场寿宴，他却对四妹生了情，难道这不是命吗？这就是我的命。”
“什么，是她勾引了太子？想不到这贱婢像她娘一样是个狐狸精，真该让她，”寥英的话说了一半，没敢说下去。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祖母本就对你不喜，你就不能品味高点？我与四妹性情不同，她自然要比我更招人喜欢，我做不到那样，自然也比不过她。”
屋外的子期心里像是狂风吹过，二姐在意，她还是在意了。
她慢慢回身，听得后面传来寥氏的咬牙切齿声音：“这个贱货，她当年就是凭着这手段进了侯府，她凭什么养个女儿也这样，我就不该对她好。”
子期快步走开了，对我好，对我好吗？这个侯府从她记事起就没人对她真心实意过。母亲出身低贱，见识浅薄，被人瞧不起。一个庶女，连弟弟的庶子身份都比不上。她被逼和亲，祖母抗旨是为了家族尊严，同样，默认二姐入佛门也是为莫家的名誉。这里有谁能切身体会过闺中女儿的怕。
是的，二姐不是为莫家，她是怕，对家族盛衰的怕，盛时锦上添花，衰时亡羊补牢，是莫家最没自主的女子。莫家在朝中的地位特殊，她不知道父亲和祖母为何执拗的世代不愿进宫，就是怕被皇家捆绑，祖母、父亲与皇家的算计不也是和殷帝一样吗？二姐尚有母亲为她流泪，可自己？听丫头说，姨娘去陶然楼找了几次，那神情竟无多少悲戚，兴许她还做梦女儿做了鲜卑的王妃了吧？她心里冷笑。
路过凌州溪水石桥时，后面传来一声唤：“四小姐!”
是柳正卿，此人三十出头，却有意蓄起了胡须，显得粗壮的身材多了几分儒雅。他紧走几步：“四小姐，您这是去侯爷那儿吗？”
子期走的这条路正是去流畅院的。
“是，柳先生有事？”
“在下是给侯爷送药膏，烦请四小姐捎去，就不去打扰侯爷了。”
子期想了想道：“也好，我三哥这会儿忙，我待会儿送去。”
她知道柳正卿是父亲从北凌带回来的，一向与老夫人、夫人等相处融洽，医术又好，听说他师父是鲜卑的名医。就是子蔺对他有些冷淡，商议要事从不让他靠近。
“四小姐真的答应和亲了？”柳正卿递过药瓶并未接着走。
“不答应又如何？”子期反问：“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柳正卿笑了一下：“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提醒四小姐，这个二王子并不简单，这次和亲怕是复杂。”
“柳先生了解内幕？哦！对了，听父亲说，你是从小在鲜卑长大的。”
“我师父是鲜卑人，我是被他收养的孤儿。十八岁那年我们被拓跋氏追杀，是老侯爷相救，此后我就与老侯爷来了侯府。”
子期暗想，怪不得三哥不与他走近，此人来路不清，却又惯会在府中逢迎，她也十分不喜。
“柳先生，我三哥与鲜卑打过交道，再复杂他会处理，不劳挂心。”
子期说完转身走了，她再好奇，也不想从此人嘴里听到什么，她相信三哥。
夜深后，流畅院才恢复平静。
凉风习习，坐在溪水旁青石上的子蔺，手里提着一坛子酒，不知喝了多少，后来那酒到了嘴里像水一样了。
“三哥，”子期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子蔺没回头，也不出声。
“三哥，今天我，对不起，你生气就打我一下。”
子蔺猝不及防被子期抓着手打在她的脸颊。
“你，你这是干什么？”
子蔺忙抽出手抚摸她的脸：“傻瓜，我手又大又粗，你不疼么？”
“不疼，”子期笑着端起身边的酒坛道：“三哥这是喝了多少，都不给我留点。”
说完仰头把剩的倒进嘴里。
子蔺无奈，扭头看着别处，心里想着怎样给四妹解释。
子期拿出药膏要给三哥脸上涂药，却被子蔺收进怀里：“没事，这点伤不算，那个拓跋溟，三天别想下地。”
子期灿烂一笑：“还是三哥厉害。”
子蔺叹了口气：“你不怨三哥让你和亲了？”
子期审视着月光下子蔺的脸色：“三哥让我接旨，不是权宜之计，是真的去鲜卑？”
子蔺垂头：“对不起，事情已成定局，莫家已在局中。不过，四妹放心，到时我会一起去北凌。”
子期刹那间失落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她一把抓起子蔺的手：“到了北凌，三哥带我走吧，我们不再回殷歌，离开这些算计，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好不好？”
子蔺内心纠结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挪开：“我知道四妹想要什么日子，三哥不是不想给你，而是三哥无法给你。我身负莫家安危，不能随心所欲。期儿，三哥就是想等你再碰到一个疼你护你的人，好把你托付给他，我就放心了。”
子期松开手，抱住双膝：“我不会等到的，世上只有一人是我选择。”
“期儿，别胡闹，你知道这不可能。听我说，和亲之路并不安全，我们是分开去，不走一路。其他事我会安排妥当，你这一路上定要小心。”
子蔺说着掏出莫家军的令牌递给子期：“你收好，我会派一队人跟着你，再换一个武功好的婢女代替吉儿给你贴身用。到了北凌，无论鲜卑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有危险。”
子期道：“是鲜卑要出事吗？”
子蔺摇摇头：“这些别问，你不需要知道，也别和人说起，一切有三哥。”
子期不满的看着三哥，终是没再问：“好吧，到时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接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