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精锐部队等在昭阳城北门外。西伯与帝国朝臣辞别,在精锐骑兵护卫之下,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到视线之外。辅政大臣和各部大臣,以及封城城主们各自散去。哥哥扶圭看见扶垚立在祭坛外,抬起手来招呼一下,便策马奔了过来,身边还陪着一位年轻的骑士。
“皇城供应商的差事已经和赵伯对接完了吗?”扶圭淡淡地说着,好像丢失的差事与自己并无关系。
扶圭的年龄比扶垚大了几岁,身材瘦高,白净的脸上蓄着一缕微微发黄的胡子,头发也略呈黄色,带着天生的自来卷。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扶垚从小就有些惧怕。
“我已经吩咐总管尽快对接账目,还把该介绍注意的情况细节目录,一并交待好赵伯派来的人。”扶垚说完,看了看哥哥身边的年轻骑士。
此人生着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鼻梁挺阔,嘴角上方有颗黑痣,大大的耳轮垂下来。他骑着一匹红枣色的马母,缰绳横陈在马鞍一侧,右腰处悬挂着带腕套的钢剑,头上没有戴头盔,用一束丝巾系着,整个人显得精神很足。
“嗯,很好。皇城供应的差事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盯着的人多,难保何时不出现纰漏。这次泰德和泰姝谋反的事,本来不该牵连到你,即便调查也找不到扶家违逆之实。不过,权力之争免不了伤及无辜,没有赵伯和桑楠开口求情,怕是娥后这一关并不好过,借这个机会,把供应皇城的山芋扔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既然哥哥能够这么想,我的心就放下了。”
扶垚原本以为扶圭会生气,对自己失掉供应的差事心生不满,如今看到哥哥如此洒脱,他便明白得失其实完全归于人心,若是心境平和,失去未尝不是得到。
“扶垚,这位是魏武将军,来自廊中济国,原本准备到黑鹰铁卫应试,后来被赵伯推荐到军部任职,现下由郎玄大人派遣,担任昭阳外城镇守副将。你们都在昭阳城,以后有机会可以多亲多近。”扶圭介绍完魏武,又在马上侧转身面向魏武。
“他就是我的弟弟扶垚,因为我在耀津统兵多年,无法分身,扶垚便承袭了我父亲的爵位。”
“原来是魏将军,失敬,失敬,有机会一定要到鄙府小坐,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年轻人待在一起。”扶垚笑着,露出自己的满口黄牙。
“扶爵爷太客气了,小弟初到昭阳,以后还要多靠爵爷相助。”魏武说着,在马上拱手欠身。
“魏将军不必和他客气,倒是要担心别被他带坏了。军部还有应对前线军情的部署,魏将军快去忙吧。”
“好。扶爵爷再会。”魏武很识趣,向兄弟俩拱手告别,调转马头向军部总部方向而去。
“魏武相貌不俗,年纪轻轻当上昭阳镇守副将,看来背景很不简单啊!”扶垚看着魏武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着。
“他是济国侯的嫡公子。”扶圭淡淡地说道。
“据说,民间传言济国会取代雷霆称霸廊中。”
“有些话不可尽言。”
“是。”
两人有意对泰德与北靖避而不谈,只是谈及府中之事,以及耀津现状。过了一会儿,兄弟两人分手。扶垚看着扶圭策马出城,便纵马向西,奔着锦栋酒楼方向而去。
锦栋酒楼非常气派,坐落在紧邻玉巷路的玉食巷,再往东便是玉巷路、碧人路。这条巷子里的酒楼很多,在城内的规模和档次都是首屈一指的,与玉食路的云鼎记和卧龙堂都颇有名气。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酒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伙计聚在一起闲聊,看到扶垚跛着脚走进来,一个小伙计连忙迎了上来。
“扶爵爷,您可是有日子没到咱酒楼来吃饭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让后厨赶快开灶给您单做。”
“你小子的嘴还是这么甜,晚饭点没到,先给我泡杯茶来解解渴吧。”扶垚说着就坐了下来。
小伙计走到柜台后,捧来一杯茶放在扶垚的面前。
“听说你们家有点特产,是用从大小柏岭收来的虎骨泡的酒?”
“是啊,以往扶垚来可是从来不点这种滋补酒啊!正巧,前些日子,有个雪国熊族的小孩拿来一些虎骨,交给我们酒楼的管事,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泡上了。”
“你们酒楼的管事是哪里人?他怎么有这种渠道呢。”
“扶爵爷有所不知,咱们的管事老家是幽蓟人,曾在大柏岭下的长野生活过很长时间,与那里的熊族人关系不错,因此就经常托熊族人捎些虎骨来泡酒。不过,管事也差点因为这事受到牵连。”
“让熊族人捎点虎骨能受什么牵连?”
“扶爵岂能不知?那熊族小孩随马戏团同来,竟是北靖镇守泰德派来刺杀娥后的。”
“是吗?”
“马戏团的熊族人都被抓住杀掉了,只有那小孩不见踪影,黑鹰铁卫专门来到酒楼,将管事带走盘问了整整两天,要不是石爵爷去求情,人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放回来呢!”
“管事现在在哪呢?”
“被铁卫带走能轻饶得了吗?自然是少不了挨了一顿毒打,眼下应该是在家养伤呢。”
“那个熊族小孩子后来又过来酒楼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扶爵爷怎么对这个熊族小孩感兴趣呢?”伙计一脸讪笑。
“没什么。给我来几个小菜吧,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扶垚说完,低着头喝茶。
等伙计端来酒菜,扶垚自斟自饮。
那个熊族少年会去哪里呢?莫非他也藏在东城?黑手白馍来到扶府是否就是这个目的呢?扶垚喝得有点多,头渐渐有点发沉。
屋里的光线渐渐地昏暗下来。这时,酒楼外又走进来两个食客,脚步咚咚作响,显然是有些功底的人。扶垚放下酒杯,抬头看着两人。
“伙计,给咱们上一壶好酒,再切点熟牛肉来。”那两人坐下来,距离扶垚并不远。
“好嘞!”伙计应声去了。
“胡兄,你到蹉跎峰了?”瘦高个开口问道。
“当然。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
“贺不舞输了?”
“贺不舞没有出手。”
“谭清欢不战而胜?”
“当然不是。有人代贺不舞迎战。”
“谁?那个人长得太怪也太吓人了。他的脸上疙疙瘩瘩,好像被火烧过一样似的,谁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战局如何?”
“谭清欢败了。”
“什么?盐商帮会第一高手居然败了?”
“是啊!”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那个怪人从何处来?他怎么这般厉害?”
“据说,此人栖身鬼城多年,不知贺不舞使了什么手段请他出手。”
“如此看来,陌刀阁很有可能归顺拜神堂,否则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你说的不假。”
扶垚听到这里,竟然有点醒酒了。东城与鬼城?黑手白馍是不是对我有所暗示,让我到鬼城调查一番呢?
想到这里,扶垚交待扶忠先回府去,自己则打算再溜达一下。扶垚结了账,走出了酒楼。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扶垚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出了玉食巷,扶垚信马由缰。等他再抬头时,人已经到了樟台路的小巷内,正停在一家妓馆门外。
樟台路与玉食巷相邻,是昭阳城著名的风尘之地。扶垚一看,妓馆正是“幽香馆”。没等他反应过来,妓馆的老鸨子从妓院的大堂里跑了出来。
“哎呀呀,这是哪阵香风呀,竟把咱们的扶爵爷吹来了?小四,你在那愣什么神,还不赶快把扶爵爷的马牵进来院子,好生照看着。扶爵爷,我扶着您,脚下留神,快进来看看咱们新来的姑娘。”老鸨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架住扶垚往里搀,生怕他跑了似的。
“我来你家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时候见过我找别的姑娘?”扶垚没有挣脱老鸨。
“瞅瞅我这记性,真是欠打,欠打。扶爵爷是个专情的人啊,总惦记着咱们的师娟呢!放心,师娟也想着扶爵爷呢!我现在就扶您上楼吧。”没等扶垚开口,老鸨已经架着上了楼梯。
两个人上了二楼往左手边走了不远,停在一只红色灯笼上写着“师”字的房间门外。
“师娟,还不快点出来迎下扶爵爷?”
老鸨正准备抬手推门,房门已经打开了。一个穿着素白纱裙的女子出现在扶垚的眼前。她白嫩的脸蛋上长着一双凤眼,鬓发如同浮动的轻云,梳成蝉翼样式,小巧的鼻子,细长的脖颈。
女人穿着一双簪花绣鞋,与扶垚的身高相差无几。她没有多说什么,伸出手托住扶垚的手臂,慢慢地带进房间。老鸨见状,不再吱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关好房门,下楼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靠在墙边的是一张娇女床,挽起的白色帐帘挑起来挂在帐钩上。关着的窗户边摆放着梳洗打扮的妆台,旁边是一个衣柜。房间的中央是一张小圆桌,摆着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把琵琶。扶垚坐在圆桌旁边,看着这间光线昏暗的房间。
“扶爵爷,许久没有来这里了,是不是觉得有些生疏了。”师娟为扶垚倒了一杯茶,淡淡地笑着说道。
“是啊,最近昭阳发生了不少事,心里想着你这儿,无奈却来不了。”扶垚说着话,看着眼前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师娟后,扶垚便觉得这个女人不像大多数风尘女子,身上流露着一股书卷气。扶垚曾用言语试探过师娟,但这个女人却很谨慎,极少谈及宗国和过往,故而他也不再细问了。
“我看抚爷的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师娟用手背触碰着扶垚的脑门。
“哎呀,头有些烫,抚爷要不要找大夫看一看?”
“没事,可能是在外面受了点风寒,你扶我上床躺一会儿吧,头确实有些发沉。”扶垚在师娟的搀扶下走到床边,斜倚在被褥上。
“最近有没有学什么新的长歌短调?随便选一首给我弹奏一曲吧。”
“既然扶爵不嫌我的技拙,我就弹奏一曲,乃是前几日偶尔在路边听到的短调。”师娟看扶垚躺好,便款步走到墙角,将琵琶摘了下来,轻轻用弹指拨弄几下后,便弹奏起来。
“日生炉火映碧天,寒罢旌旗卷穹边。将军报国身已死,不在沙场在朝间。大风祭起无边月,枯鸦冷落梧桐枝。坐看江水东流去,独踏仙境倚奇峰。”
睡梦里,扶垚穿着一身白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白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