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母亲的来电，文君华除了决定在第二天立即飞回长州以外，并没在电话里多问一句。
对于哥哥文君成的车祸事故，他宁愿前往医院亲自探望，也不希望手机听筒里传来更多不好的描述。
9月初的长州，气温依旧保持在35度以上，走出机场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那股热浪。秘书吴雅欣似乎并不想回家或回到办公室享受空调，而是一再要求陪同前往医院，文君华始终没有松口。家事和公事不能混为一谈，文君华要的是吴雅欣坚守岗位，而不是全程陪护。
走进外科住院部的所在楼层，文君华加快脚步直奔护士站。
“护士小姐，请问昨天送到外科住院部的文君成住哪个病房？”
正敲击着键盘的女护士闻声抬头，随之而来的是一脸的惊诧。
“你……你怎么出来了……”
文君华笑了笑，预料之中的问题，然后就是惯常的回答。
“我不是他！昨天住进来的是我哥，我们是孪生兄弟。”
女护士终于恢复了平静，轻声嘟哝了一句：“原来是双胞胎……难怪这么像……就在那边，1815号病房。”
经过了4间病房，就在第5间病房的门外，文君华终于发现母亲正神色黯然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是被一辆小车撞的，医生说是右小腿骨折，手术还算顺利。”母亲的语气悄然间变得忧伤起来：“腿上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可君成这心里头的伤……就难说了……”
文君华听出母亲话里有话，哥是怎么遭遇车祸的？
“……你爸托人找了好多关系，把君成从萱花中学调到大渡口区的三十六中，君成是满怀希望在新的学校干一番事业，可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是伤了人又伤了心！”
文君华揣摩着母亲最后的那句话，难道是……三十六中不愿意接纳他？
“不是不接纳他，而是学校决定把一个很特殊的班，交给他去管理……”
一个很特殊的班？究竟有多特殊？
“这也是君成在做完手术以后，才告诉我们的……这个班是学校在经过高一年级的历次考试和学生测评之后重新组合的一个班，成绩不好的、调皮捣蛋的、顶撞老师的、受过处分的，基本上都被调整、汇集到了这个班！学校甚至还把几个成绩不理想、没多大希望考上大学的体尖生、艺尖生也扔进了这个班！
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烂班呐！以君成的教学能力和心气儿，怎么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和安排！君成说他感觉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脚啊！”
文君华强忍着心中的不平和愤怒，如果说昨天的文君成是掉进了冰窟窿，那现在的自己就像是站在即将爆发的火山上。
“……君成过马路的时候都是心神恍惚，两眼发黑，满脑子都在想学校的工作安排，他这样的精神状态能不出事儿吗……”
文君华手握拳头，狠狠地砸向身下的长椅，咚的那声响，让路过的几个病患家属都为之侧目。
“君成获得过这么多的荣誉，三十六中凭什么这样对待他！就算是对待一个初来乍到的新老师，也不用这么过分吧！”
母亲轻叹了一口气。
“君成应该写完了，进去看看吧。”
文君成手里拿着两页纸，一脸憔悴地斜躺在病床上，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右腿膝盖以下打着厚厚的石膏，一条白色的绷带把右腿向上呈30度角，整体吊在了空中。
这一幕配置在一个在车祸中断腿的人身上，完全不意外，最令文君华意外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安慰的话，文君成倒先开口宽慰起自己来了。
“……你是担心我就此沉沦了吧？的确，过去十年我是获得过不少荣誉，也是一个两次被评为区优秀教师、三次被评为校优秀教师的人，前天我就是顶着这样的光环，去三十六中完成了人事调动的手续……”
文君成伸出右手，轻轻抚摩着右腿上的石膏。
“……妈说这是我命里的劫数，是躲不开的；但我想了一个晚上，我倒认为这是我人生、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它或许在启示我，我应该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梦想和旅程！”
文君华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
“我准备离开学校，到一个新的领域去从头开始！”
文君华听得出，母亲连说话的语音都有些颤抖：
“君成，你想清楚了吗？你这样离开学校，就等于是离开了教育系统，放弃了教师的身份，还有你取得的成绩和荣誉，你全都这样放弃了吗？”
文君成淡淡地笑了笑：“既然是人生的涅槃和重生，又何必再去留恋曾经的荣誉呢。我连辞职信都已经写好了。”
文君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
“那……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文君成轻轻一笑，继续发表着一些听起来轻松愉悦的宽慰之词。
“真以为我脱离了教育战线就寸步难行了？这些年我在国内的杂志期刊上发表了不少东西，好几家杂志社可都在问我，是否有兴趣做他们的专职责任编辑，等我的腿基本痊愈之后，就去找他们聊聊！”
文君华会心地笑了笑：“那看来我应该祝你好运了！”
“有些事情我还得向你请教呢！这十年你的发展也不错啊！已经从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成长为一个拥有自己公司的企业家了！”
文君华笑着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别恭维我了！我那家文化传媒公司也不过是做做商业活动、文体活动的策划、组织和包装，哪有什么企业家！”
谈笑间，文君成的神色忽然又变得异乎寻常的凝重起来。
“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今天是9月1号，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我从昨天出来以后就和学校失去了联系，今天一整天学校肯定都在到处找我……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和学校谈辞职的事儿，所以，我想让你代我向学校转交这封辞职信！”
文君华迟疑着接过文君成手里的辞职信，文君成又仔细叮嘱起来：“这事儿不能拖，越快办妥越好！让学校尽快物色一位新的老师，这样才不会耽误学生们的功课。”
文君华忽然觉得手里这封辞职信的份量变得重了起来，里面那薄薄的两页纸竟然牵扯着一所学校、几个校领导、几个老师还有一群学生之间那简单而又微妙的关系。
“放心吧，明天上午就替你送到，我再顺便看看，那几个不具慧眼，不重人才的校领导到底长什么样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