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门酒楼大堂内已是一片狼藉,神石帮和烈武门弟子大多负伤倒地,或是穴道受击,只剩彭涛和何愁仍旧在与那对男女游斗。
彭涛已经精疲力竭,脸上也再无斗志,他明白这个少女只是有意戏弄自己,不然他早就跟地上这些师弟们一样了。
而何愁那边也是相同境地,原本白皙的脸颊此时透着血红,双腿麻木,再难移动。
男子右手抓着七八件兵器,左手依旧摆起架势,以防何愁继续攻来,尽管从对方的神态中已经看出再也难以为继,他仍是谨慎应对。
何愁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同门师弟,虽各有轻伤,但无大碍,显然是对方刻意留了手。他强撑一口气道:“两位既然无心伤人,再斗下去也没意义,今日算是我们得罪了高人,还请作罢吧。”
那名女子泰然自若地握着丝带,左右摇摆,右手则向下一压,另一头的彭涛身子跟着一低,两腿哆哆嗦嗦,眼看就要跪倒在地。
女子傲慢道:“架打完了才说场面话,刚动手时,怎么不想想清楚?”
地上一名神石帮弟子挟恨道:“我们又没与你为难,只是跟烈武门的动手,打着打着便乱了起来。”他的披风在身上缠了好几圈,活像个斑纹毛球,适才他兵刃被夺,少年男子围着他转了几遭,便成了这个样子。
女子见他滑稽的模样,憋回了笑,目光慢慢移向彭涛,“你又怎么讲?”
彭涛不似何愁那般知进退,他听得神石帮先软了口气,心里更生攀比之意,他犟嘴道:“咱,咱们还没分胜负,我烈武门绝不会服输。”
其余弟子听二师兄如此一说,大多别过头去,心里暗骂他不识好歹,将大家都牵连进去。
叮叮咣咣一阵响,男子手中的兵器唰唰落下,接着慢慢走向彭涛。
彭涛手足被缚,已是勉力支撑,见对方慢悠悠走来,可哪里还有余力防备,颇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
男子道:“璇香,别忘了姐夫的嘱咐,你气也撒了,适可而止吧。”
这对男女正是宁州慕家的年轻后辈,傅璇香和简长川。
听得简长川出言相劝,烈武门弟子如听大赦,纷纷向二师兄投去期待的目光,盼他服个软,认个怂。
彭涛心里也闪过同样念头,可见师弟们殷切的眼神,一咬牙,说道:“不管怎样,今天梁子结了,说什么也要,也要知道对头的名号。”
傅璇香眼神中透出几分诧异和古怪,她一时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个不依不挠的汉子,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愣子。
“你这人可真是奇怪,非得要知道我一个女儿家的名字干嘛?怎么?看上我了。”傅璇香讪笑道。
彭涛被问的一僵,原本因气力空乏的红脸又上涨了几分。
“我,我是想问你师承门派,不是,不是问你名字。当,当然,这也是在问你名字......”
彭涛忽见她嘴角偷笑,才知对方还在扮猪吃虎作弄自己,只觉得丢人现眼,全然没了刚才慷慨凛然的气势。
“行,你亲它一口,我便告诉你。”傅璇香往后一带,彭涛不由自主地往前了几步,同时她抬起脚来,足背贴到彭涛下巴处晃了一晃。
“你?!”彭涛气得怒目圆睁,众目睽睽之下这名女子竟然让自己亲她的脚,他汗毛直立,耳边隐约听到神石帮弟子暗自偷笑之声。
他直挺挺的仰起脖子,可一股暗劲从长带另一端传来,始终拖着自己向那名女子的脚面靠去。
若是手上还有闲暇,他第一时间便会拔剑自刎。
简长川眉头一蹙,心想自己这个妹子欺人太甚,他担心这名烈武门二弟子待会不堪受辱,羞愤自尽,两人便要闯出祸事来。
他知道傅璇香虽然比自己小上一点,但性格跟她义姐慕衡青一样强势不饶人,若光是动动嘴皮子是拦不下她的,简长川来不及细想,猛地出手拿住那条丝带,掌心真气一吐,那根飘若鬼魅的长缎好似蛇去了头一般,软了下来。
彭涛顿时感到先前一直如影随形的莫名劲力荡然无存,拼着最后一口气奋力挣脱束缚,同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可脸上红气转青,睚眦尽裂,恨不得提剑再上。
傅璇香见简长川表情严肃,颇有责备之意,若是往常,她必然跟其誓不罢休,可现在毕竟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当即身子一转,双手一收,衣带重新围在腰间。
“哼,耽误不少时间,我们赶快出城吧。”傅璇香道。
“还是先跟皇旸碰头。”简长川缓和道。
这时,韩凝和孙观一行人也已重返大堂,见双方已然罢斗,而胜负一眼便知。
孙观瞄了一圈,见彭涛气急败坏的模样,当即心里有数,上前道:“这位朋友,可有什么麻烦事?”
“你...你是何人?”彭涛见这人布衣麻服,瘦削的身子抱着一柄古色黑漆长剑。
他只盯了孙观一眼,很快又将怒火中烧的眸子对向了傅璇香。
“我是个拿钱办事,专门帮人解决麻烦的人。”孙观的视线也看向了正要离开的简长川两人。
“佣兵?”彭涛反应过来,他不由多看了孙观一行人一眼,这几人高矮胖瘦,有男有女,其中几个他还有印象,正是刚才进门时,在角落吃饭的人。
听到“解决麻烦”四个字,已经走到门口的傅璇香回过头来,冷冷地看向孙观和彭涛。
“快走吧。”简长川催促道。
彭涛心中开始盘算,今日献丑于人前,这同门师弟们自当记忆深刻,以后嘴上不说,私底下恐怕以此为谈资笑料,更可气的则是神石帮弟子也目睹一切,自己虽然没有当真亲下嘴去,但他们必定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番,今后在西苍城再无立足之地。
又见简长川两人就要离开,他既不知对方姓名,也无力跟踪,当下拿定主意。
“替我杀了她!”彭涛道,手从怀里掏出一带银子。“我是烈武门二弟子,若你们嫌少,日后自可以上门来取。”
孙观心中一喜,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伸手接过皮袋,朝着富不忧一丢。
富不忧掂量了一下,说道:“倒是够我们这几日的食宿了,可这杀人,却是犯不上吧。”
孙观道:“我们不是杀手,更别说在这西苍城内杀人了。我便出手替朋友你出出这口气,等会将她擒住了,你自己拿主意。”
他看向富不忧等人,示意他们不用帮手,突见韩凝脸色一变,“小心”二字还没说出口,自己耳边一道劲风鼓动,孙观身子一晃,只见一条缎带扑了个空,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孙观眼神一沉,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刚才若是慢了片刻,恐怕脑袋上已经被钻出个洞了。
傅璇香道:“听说你要教训我,替他出气?”
孙观道:“正是。”
简长川审视了孙观一伙人,言道:“今日之事其实只是口舌之争,犯不上再动手。”
傅璇香已被孙观刚才的轻视所激怒,这人言语之中似乎对拿下自己胸有成竹,哪里还管简长川的劝解,当即长带一舞,啸然一转,衣带直直飞向孙观。
孙观正欲拔剑,长带已然飘至,眼看就要落得跟彭涛一样的下场,他手上一松,身子往后一倾,剑悬空中,足尖跟着一挑,长剑应声而出,呼吸间,让过长带的同时,剑已出鞘在手。
傅璇香“咦”了一声,她这招“临渊取水”自练成以来,少有失手,腰间这条衣带乃是特殊材质裁剪而制,随身携带便于隐藏,出手时往往先声夺人,许多对手连兵器都来不及出,立刻就会受制于己。
但孙观闪躲间隙拔剑,动作一气呵成,跟那个彭涛绝不可相提并论。
傅璇香衣带舞动,缎子陡然间拧成一股绳,鞭形已成,气势与刚才粘黏裹缠的阴柔之力大不相同,劲风翩然间,力道刚猛,似鞭似棍。
孙观剑未动,足先踏,与长兵对敌,总要想方设法欺身近前,但他反其道而行,剑尖逼得对方“长鞭”靠近不得,身子却越飘越远。
傅璇香一心想缠上他兵刃,是以结圈成网,可无论如何角度切入,都被孙观长剑逼退,她兵器就算材质特殊,但也无法做到能够直对冷锋利刃。几个起落间,孙观竟已退到鞭长莫及的范围。
傅璇香为求攻势不断,势要将孙观罩于自身长鞭范围之内,但她脚下刚动,孙观也同时有了反应。
这套以退为进的剑路正是诱敌深入之策,往往与使鞭者交手,大多是手持短兵者贸然挺进,后者则要保持距离游斗,这一拉扯间,傅璇香身位一动,孙观再变向突入,两人距离霎时拉近不少。
眼见剑上寒气已有咄咄逼人之势,傅璇香手腕一转,长龙回首,鞭头自转回击,孙观长剑未及,身后空隙已然暴露。
他纵身一跃,长鞭螺旋直上,紧跟其后,孙观人在空中,身子倒转,剑锋一捋,鞭头如活物般避让开来,待他落到二楼回廊之上时,突然脚底木板赫然碎裂翻转,长鞭拔地而出,径直向自己足踝攻来。
孙观心知足下受缚,万事皆休,当即剑势成网,罩住下盘。两人隔着一层楼板,遥相而击,一时间木屑横飞,二楼摆放的桌椅也遭了殃,落得个跟前堂一般下场。
迎门酒楼老板心中痛惜不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而富不忧此时得空,跑到老板身边,拿出明晃晃沉甸甸的几颗碎银子交在他的手心里,乐呵呵笑道:“这是我们的房钱,刚才我不是特意跑路的,而是找朋友拿钱去了。”
老板哭笑不得,看着孙观傅璇香两人酣斗不休,一些堆放在走马廊上的酒坛也未能逃脱幸免,心头滴血不止,忽然他一声怪叫,失魂落魄的又躲回了桌底。
富不忧纳闷扭头一看,只见两人又从回廊斗到了房梁,孙观利用十数根横梁木游走翻腾,傅璇香掌中长鞭虽然灵动,可地形受累,多次追击未果,匆忙间一鞭挥空,长带缠上一根顶檐角柱,孙观见机会一到,挥剑直斩,只要锋刃一到,这条缎带必定会一分为二。
忽听得耳畔破空响动,孙观头一低,于毫厘间闪过来势,原来是傅璇香飞身而上,同时操引长带另一头攻来。
女子荡在空中,身影绰约,手中缎带分作两头夹攻,房梁间缝隙狭小,孙观虽一时占了便宜,但长剑也挥动不易,当即脚下一踩,两人一前一后又落入大堂之中。
此时堂内众人已各自分边而立,神石帮和烈武门弟子分作两堆,韩凝等人聚在一起,表面关注战局,实则都暗自留心简长川,只要这人一有出手帮衬之势,他们便要同时上前相助。
两人至下而上,又至上而下,已经堪堪过了五十余招,傅璇香看似攻势虽盛,但心中时感担忧,缠斗多时,孙观依旧身形自如,剑招叠出之际,自己便连连受挫,不得不变招应付。
此时双方距离已然不过四尺,局势已经陡转,简长川看得真切,心中便有了上前援助的念头,可突感身侧有异,看过去,只见几道目光同时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一个面向丑陋的光头,两个眼带寒光的女子,他们意图明显,只要自己一出手,局面瞬时将变成多方混战,再见神石帮和烈武门弟子已然抱团而聚,有一两名弟子已经偷偷溜出了大门,多半是报信喊人去了。
再看孙观两人战局,傅璇香见对方越逼越近,自己构起的如层峦叠嶂般密不透风的鞭式已然左支右绌,对方手上的剑光寒气更是咫尺眉睫。
她心神已乱,招式间的破绽空当越加浮现,忽然手中劲力一散,孙观剑尖前刺后撩,竟然把自己鞭首鞭尾两头串在一起,眼看架势被破,傅璇香心急之下,兵器首尾难顾,当即双手翻覆,舞鞭成圈,天罗地网般地缚向孙观,孙观掌中真气送至,直达剑尖,向上一递,衣带上的暗劲顿消无形,傅璇香再也拿不住,兵器脱手,身形恍惚间,孙观一指点出,正中傅璇香肩头。
瞬息间,简长川已然出手,韩凝,钟音,富不忧三人亦赶来相助。
三人中富不忧轻功最快,他双棍同出,与简长川在空中交会,富不忧一手当头棒喝,一手釜底抽薪,两相夹击,其势之快,连自己都暗吓一跳,那日在齐府受的伤竟然恢复如初。
同时他心中忐忑,生怕对方死在自己棍下,自己与这个少年无仇无怨,还是不要闹出人命的好。
正踟躇间,简长川伸手一挡,旋即翻掌反切将富不忧头上一路攻势化解,随后脚下一踏,同时抵住了下路夹击,富不忧吃了一惊,正欲变招之际,简长川探手一抓,直奔自己心窝而来,他没料到此人攻守易形如此之快,当即仰身一躲。
简长川救援心切,手中下了狠手,可谁知这身宽体胖的秃头身形如此便捷,他一抓之下,竟然扑了个空。
他不愿追击,眼见傅璇香捂着肩头,兵器已失,孙观剑下频攻,已是左支右绌。
简长川大喝一声,一掌劈到,忽然一丝寒流从自己肘底穿过,一柄极细极快的奇异长剑刺向自己手腕,简长川立刻回身揽月,身子同时一让,掌势不减,于空中划了个半圈,反劈对手。
这使细剑的当然是钟音了,她比富不忧稍迟赶到,隔在了简长川和孙观之间。
两人过了一手,未分胜败,但简长川两番受阻,已然不能及时赶到傅璇香身边援护,而孙观见自己后路安稳,一番急攻之下,长剑已经搭在傅璇香喉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