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司的消息传递要远比南陈朝廷快得多,因而高霍是在两日后才得知十四郡遭遇水患一事。
朝堂上,刚刚得知消息的高霍正一语不发地扫视着殿下众人,良久他才低沉着声音问道:“修葺径河堤坝,一直是工部的职责,如今径河决堤,工部可有什么要说的?”
原工部侍郎王坚因尚书丁忧在家,故而暂管工部一切事务,高霍既已问到工部,王坚自是无法再避,他上前一步,拱手俯身,回道:“回禀陛下,径河水患一直都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工部每年皆会派人修缮堤坝,可这径河两岸地势低洼,若遇寻常雨天堤坝尚能勉力支撑,可若是遇到暴雨天气,河水顷刻间便会上涨,加之径河暗流汹涌,河坝常常不知从何处就决堤了。”
王坚所言倒是句句属实,可此时高霍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怎么?朕要你们工部,难道只是想听你们说修建堤坝有多难?沿河百姓流离失所,你们却只知在此处同朕诉苦?朕每年拨给工部修缮堤坝的银子就只换来一句‘不知从何处决堤’?”高霍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怒气却是越发明显。
王坚见苗头不对,忙转了话锋,言道:“陛下恕罪,没有修好径河堤坝是工部之罪,请陛下放心,臣等定当竭尽所能,修好河堤,救百姓与水火。”
高霍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既然如此,王侍郎便即刻动身,前往十四郡,若是堤坝修不好,王侍郎便以身做挡,护佑百姓吧。”
高霍这话虽未说得分明,可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王坚的冷汗顿时自脸颊流下,可如此情形,他除了接旨谢恩又能如何。
王坚双膝跪地,恭敬地叩首道:“臣,遵旨。”
高霍冷冷地看了王坚一眼,而后便不再理会,他转头又看向户部尚书黎崇,自黎洛溪与高奕一事后,黎崇的恩典也是日渐稀薄,一见高霍看向自己,黎崇连忙垂下头,不敢对视。
可身为户部尚书,如此大灾之前竟是这般表现,不由得让高霍更加气恼。
“黎崇。”高霍提高声音喊道。
“臣在。”黎崇眼见避无可避,忙上前一步,拱手跪拜。
“十四郡百姓流离失所,身为户部尚书,赈灾之事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回陛下,去岁蝗灾,户部拨出五万两银和十万石米赈灾,不仅如此,舛啓去岁所借米粮还尚未归还,加之先前北境大战,国库几近掏空。如今户部也是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粮了。”
黎崇的回答,让高霍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气恼,他冷眼看着跪在殿下的黎崇,冷声问道:“黎尚书的意思是,就让我南陈百姓活活饿死?”
黎崇虽不是什么聪明之人,可为官多年,高霍的心思和脾气他还是清楚的,眼见危险逼近,黎崇忙叩首道:“陛下恕罪,臣绝无此意,可户部所剩钱粮确实不足,但臣愿散尽家财为十四郡的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黎崇本以为如此大义之举必能引得高霍赞许,岂料高霍只是点头道:“既然黎尚书有此心意,朕便准了。”
户部其余官员见如此形势,也忙纷纷上前表示愿捐出私产以供赈灾,然而身为侍郎的卢望安却只是站在一旁,毫无表示。
朝上众臣本以为高霍会因此震怒,即便不至于此,至少也会斥责卢望安一二,可谁也不曾料到,高霍却只是瞟了卢望安一眼,并未言语。
散朝后,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们都是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当然其中之最还当属工部侍郎王坚。
众臣一一散去,大都无暇去顾旁人,唯有高珌缓步来到王坚身边。
“王大人。”高珌轻唤一声。
“珌王殿下。”王坚无精打采地回了礼。
“大人素来恪尽职守,这些父皇是知道的。只不过此次径河决堤,十四郡百姓流离失所,父皇深爱子民,难免心焦,一时间话说得重些也是难免。大人无需挂心,待水灾过后,一切自会过去。”高珌之所以如此,全因王坚此人为官清正,确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奈何王坚只是工部侍郎,许多事情有尚书在,他是做不了主的。可人若倒霉,当真是神仙也难救,径河决堤偏偏遇上工部尚书丁忧,如此一来,王坚这个平日里做不了主的工部侍郎反倒成了替罪羔羊。
王坚一脸感激地看着高珌,他拱了拱手,欣慰且无奈地说道:“微臣多谢殿下,只不过这径河决堤总要有人承担责任,为了十四郡的百姓,微臣万死无悔,可……”王坚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他眼中燃着怒火,对高珌直言道:“殿下宽厚仁慈,一心为了南陈,这事臣本不该说,不,应该说,这事臣本不敢说,可如今事已至此,不吐不快。微臣此去,能否再回郢都尚不可知,有些事,若再不言语,怕就没有得见天日之时了。”
高珌被王坚突如其来的义愤搞得一头雾水,可还未等高珌反应,王坚便凑近高珌身边继续说道:“殿下不知,每年陛下拨给工部修缮堤坝的银两都被层层克扣,真正用于修葺的不足十分之一,而去年,”王坚停顿一下,才涨红着脸继续说道:“去年竟只有百两纹银用于修建径河堤坝。”
“百两?”高珌震惊地瞪大双眼,“这事你为何不禀告父皇知晓?”
“殿下,微臣虽是工部侍郎,可上面还有尚书大人,何况真正发下去的银子只有百两,但这账面去毫无错漏,即便臣说了,最终怕也只能落得个构陷之名。”
高珌长叹一声,他竟不知朝中官员竟已贪腐至此。
“王大人,你且先去十四郡,震北军离径河不愿,本王这就休书一封,调派震北军辅助大人,至于大人方才所说之事,本王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王坚苦笑一下,显然并不相信这位不受宠爱的珌王殿下到底能做些什么,他今日之所以会同高珌说这许多,不过就是心中憋闷委屈罢了,至于改变现状,王坚却是从未有所指望。但即便如此,王坚也还是拱手称谢,而后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