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意想不到的真相
夜间,将军府后厨。
庭竹还要替陶雨息煎药,天朗把厨娘给支了回去,厨房里便只剩下天朗和庭竹两人,没多久,天朗便嚷着饿,要庭竹给他煮面吃。
他也没多大的心机,只想吃上一碗庭竹亲手煮的面。
庭竹本不想理会他,结果真有听见他肚子叫,无奈之下,便去给他下面,让他帮忙看火煎药。
天朗蹲在煮药的炉子旁,一边往炉子里添柴,一边偷摸看着庭竹麻溜敏捷的身影,赞不绝口,“我媳妇怎可如此贤惠!”
庭竹听了,脸上一片绯色,嘟囔着道:“谁是你媳妇?”
天朗哈哈一笑,“我媳妇就是你呀!”
这人脸皮也太厚了!
“不许叫我媳妇!”庭竹还是黄花大闺女,听得天朗一口一个媳妇的调戏她,有些羞愧,“找媒人下聘了吗?我家大人同意了吗?”
既然要娶,就得光明正大的娶,三媒六聘肯定是少不了的,庭竹还小,等她再大些,等他有了作为,再娶她过门也不迟。
他不想让她什么都没有!其他女孩能够拥有的,他也想让她拥有。
天朗笑说道:“反正都是一家人,陶大人迟早会答应的!”
“吃你的面……”庭竹没好气地把一大碗面塞到天朗的手上,她面上矜持,心里却一阵悸动。
天朗吃饱了面,摸了摸肚子,心满意足。
听见罐子里药水沸腾翻滚的声音,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渗了出来,天朗一闻,眉头皱得紧,“这药很苦吧!陶大人真可怜,病秧秧的,每天离不开药罐子,几十年来,陶府一定花费了不少医药钱吧?”
庭竹蹲在一旁,眼神暗淡,听着听着,就双手掩面,把头埋得低低的,底下传来她的啜泣声。
天朗闻见,瞬间慌了神,问道:“怎么哭啦?”
他没见庭竹哭过,此刻见了,感觉心都快碎了。
他想抱她入怀,又怕自己的举止唐突了女孩家,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出什么事了吗?”
庭竹从掌间传来抽泣的声音,“没什么,就是舍不得陶大人,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天朗笑着安慰,“舍不得,以后让将军把陶大人接过来一块住,大家不得天天见着面了嘛!”
“不是的,”庭竹摇了摇头,哭得越凶,“我家大人……大人他快不行了……”
“什么?”天朗似乎听得不真切,还以为庭竹胡诌,不确定便再问了一遍,“庭竹,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不行,陶大人为什么不行了?”
庭竹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大人病入膏肓了,已经救不好了……”
闻言,天朗呼吸一滞,脸都僵住了,愣了片刻后,又急问:“将军知道吗?”
庭竹摇头,“大人不给告诉将军。”
大人不让告诉将军,也给告诉任何人,大人一个人默默忍受所有的痛苦。
庭竹心疼大人,自己也难过,每每都想要找人倾诉,却又不敢,她还是忍不住……
这是天大的事啊!将军居然不知道,此刻,将军要是知道了,他还能接受吗?
天朗问:“这什么时候的事了?”
庭竹一边梨花带雨,一边道:“很久了,五年前,大人便知道自己药石无医,这么多年来,全靠饮药续命。”
五年前,那时将军被罚,戍守边关……听完,天朗腾然而起,“我去找将军。”
他一刻都不能等了。
天朗急冲冲地跑去找顾淩君,说自己有事要说,顾淩君一脸淡定,前所未有的淡定,他似乎明白天朗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刘大夫已经跟我说了。”
“……将军。”天朗深深蹙着眉,他知道,将军表面越是淡定如斯,内心越是痛苦万分。
“听闻南方有位绝世神医,却从不肯出山救人,”顾凌君面色很沉重,道:“天朗,你立刻遣派我们的人手,寻找神医的下落,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代价……还有,此事不可声张让他人知晓。”
“是。”天朗应下。
第二日,将军府。
旭日当空,酷暑难耐。
陶雨息曾几度徘徊在门口,仍没见顾淩君早朝回来,便回到廊道上一侧的椅子上看书,奈何微风徐徐拂面清凉,觉着舒服,就偷懒躺着小憩一会。
府里的下人见状,没敢前去打扰,便任由他睡着。
直到顾淩君回府后,看见陶雨息着衣单薄,略显清瘦,就这样睡在廊椅上,生怕他着凉,便解下外袍盖在他的身上。
顾淩君小时候常去陶府,听陶府的嬷嬷说,陶雨息降生的那会,小小的一只,又因自母胎染了毒,毒瘾发作时,陶雨息便嚎啕大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浑身也颤抖得厉害,看着就让人心疼。
顾淩君那会也还小,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知道什么叫疼痛。
直到后来,陶雨息很少发病,顾淩君还以为他的毒已经被驱散,已经被治好了。
现在想来,陶雨息能长得这么大,实属不易……顾淩君觉得凄入肝脾。
五年前,他在边塞戍守疆城,没能在陶雨息的身边,现在想来,实在可惜,实在遗憾,这五年都没能好好陪在他身边。
那些被蹉跎的时光,谁能赔给他?
陶雨息只是浅眠,一碰就惊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顾淩君蹲在他面前,目光犹怜地盯着自己。
陶雨息看着那人嘴畔的伤患处已结痂,忽而,又想到昨晚那人僭越的举动,心里狂跳如雷,此刻又被那人肆无忌惮的目光给盯着,觉得更加不自在了。
陶雨息汗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变得如此别扭……
陶雨息眼神一转,逃开那人追寻的目光,道:“天热了,无需多盖的。”
顾淩君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将外袍拿走。
“还以为你回去了呢!”顾淩君觉得有些意外之喜,要像往日,陶雨息肯定早就回陶府去了,哪会乖乖的等着他。
“打算回去……”没见着人,不放心,便又留了下来。
陶雨息坐起身来,盖在他身上的外袍,滑落盖到了腿上,他便将外袍卷起来,还给顾淩君。
顾淩君接过,心又想,陶雨息没有被自己昨日的冒失吓到落跑就好……
见他起身,顾淩君逮到空位,就挨着在他身旁坐下,“给你请长假,皇上允了。”
陶雨息点点头,又问:“今日朝上可有什么言论?”
顾凌君说:“许尽岸那么一闹,现在满城皆知,有人先我们一步,将许尽岸的事禀报到皇上那里。”
刚搭话没两句,便有个小厮来报,“将军,许国公府的大公子,在府外求见,将军要见他吗?”
闻言,顾凌君深吸一口气,一脸不耐烦,“我今日不想见他,让他明日再来吧!”
小厮惶恐,期期艾艾地低声道:“许公子说,若是见不到将军人,他就一直等。”
顾凌君本就心烦意乱,有人偏来烦扰,更加不耐烦地爆喝道:“本将军说不见就是不见,你听不懂人话吗,他乐意等就等,滚!”
将军心情不佳,小厮见状不妙,连连退下。
顾凌君的爆喝,就连陶雨息也被吓了一跳,这臭脾气……
陶雨息道:“许殊为何三番两头的来找你?是想让你设法放了许尽岸?”
原本还在暴怒的顾淩君,对上陶雨息舒然的眉眼,瞬间又没了火气。
“不错。”顾凌君点了点头,道:“许家和安家的姻亲还未谈成,他怎好去求丞相替他救人。况且,丞相唯恐祸殃及鱼池,今日并未出面保释。若是闹多了,安二姑娘的婚事便不由得他自己做主了,到那时皇上亲自赐婚,只会更加不如他的意。至于许殊,他在京中无熟人,他能找的人,也只有我了。”
顾淩君昨日故意在许殊耳边留话,给他留出希望的后路,让他自己斟酌,也想看他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来换回许尽岸的命。
陶雨息又问:“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顾淩君应道:“许尽岸被关在狱中几日,让他长长见识,也是对他有所教训,毕竟他只是年轻气盛,胆小怕事之辈,只能仰仗家族庇护的世家公子哥。”
陶雨息道:“确实如此,教训一二便可。”
顾淩君道:“只要许殊放弃与安相联姻,我们就没有理由编排他……如果他肯为许尽岸抛出丰腴的好处,我们尽管笑纳便是。”
陶雨息道:“许家想搭上安相一脉,与太子搭上关系,还不是想给许家在京中争得一席之地,再者,皇帝也盯着韶州那块肉,为何不想办法,直接让许家和皇帝搭上一桥,让许殊成为皇帝身边的人,为皇帝办差。”
“成为皇帝身边的人?你可知他的为人?”顾淩君淡淡道:“这虽是个好提议,但以后再说吧,你也不必操心太多,好好照顾自己便可。”
说到自己身上,陶雨息又怅然一分,他无法面对顾淩君,他想释怀,却又不敢说出真相。
顿时,两人沉默许久,谁都没说话,静静地并肩坐在廊下,听着细细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
阳光很暖,风微很凉,吹得人舒服。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与身侧之人执手听风,也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
陶雨息侧首,打破了沉静,“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嗯!”顾淩君淡淡应着,亦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眼里一片柔光,“你说。”
陶雨息淡淡道:“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京城……”
顾淩君瞳孔骤然一缩,心一沉,目光紧紧盯着他,像是在质问道:“离开京城,你走哪儿去?”
在顾凌君的目光下,陶雨息竟不知如何开口,吞吞吐吐道:“我……”
去哪儿呢?他还没想好,去故乡雍城?还是去……
陶雨息话还来不及说,嘴巴便被顾淩君用手给捂住了。
那手似乎在轻微地颤抖着。
顾淩君似乎知道陶雨息想说什么,可他不想听。
之前,顾淩君一直没明白陶雨息为何一直要惹恼他,为何一心想要他恨他。
原来是陶雨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让彼此留恋,故意想方设法让他多恨着他一点,以至于他走时,他没有那么伤心痛苦。
可是,怎么会不伤心,不痛苦……
陶雨息低估了他在顾凌君心中的地位。
陶雨息一愣,心中的话被止于口,他静静地看着那个阻止他说话的人。
顾淩君轻轻地松开了手,突然笑得如沐春风,他转而捧着陶雨息的脸颊,玩笑般的打趣道:“陶大人哪儿也不能去,要去就必须带上我陪着……就算是黄泉路也不例外,你也不许丢下我。”
陶雨息怔怔地看着他,久久不能用言语,任由那人抚摸着自己的脸。
顾凌君见他苦楚无法言明,便继续说道:“陶雨息,倘若真有那么一天,黄泉路上记得慢点走,最好一步三回头的那种,说不定哪时,我就出现在你身后了呢。”
顾淩君像是用着最平凡的话,表达着自己的决心,无论碧落黄泉,他都会陪伴在他的身边。
“……”陶雨息心口一痛,他听到顾淩君的决心,眼眶很酸,他忍着眼里的辛辣。
最后,陶雨息还是疼得忍不住了,微微眨一下眼睛,便有水珠从眼底夺眶而出,滑湿了他的脸颊,掉落在顾淩君的掌心。
顾淩君心头一颤,俯身凑近了些,在陶雨息面前停下,鼻尖轻轻触碰他的鼻尖,试探了一番。
见陶雨息没有再躲避,没有躲避就是没有拒绝。
顾淩君便把唇往上移,最后轻轻地印在陶雨息的眼角,将他的泪吮干……
陶雨息在他的温柔舔舐里,微微颤抖……
顾淩君像是什么都知道,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他附在陶雨息的耳畔,低声地哄着,道:“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每个人都逃脱不了一个死……与世长辞,那都是早晚的问题,只不过,陶雨息要比他更早的面对那一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