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秉烛夜与虎谋皮(笞州篇)
燕铭穿好了衣裳,看着还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问道:“还要打吗?”
“不打了,”秦允摇头拒绝,与他打架没讨到好处,还不能打死,“殿下有真龙护体,小民打不过的。”
真龙是指天子……这小子也是大言不惭!
燕铭淡淡地睨了秦允一眼,打得过还是打不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秦允还要打下去的话,他也继续奉陪到底。
“不打就出来说说正事吧。”他抛下一句话,便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秦允在屏风后摸索半天,脱下自己湿哒哒的衣服,换上燕铭的衣服,而后还不忘将自己的湿衣服晾在架上,心想着,明天估计能晾干吧。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秦允穿上燕铭的衣服,还真有世族子弟的气派来……不得不说秦允脸皮是真的厚。
燕铭忍不住问:“在将军府你也这般无礼吗?”
秦允弹了弹额前细发的水珠,“将军才不会拘泥这些小节。”
当年关营生涯,都是好几个人挤着帐篷一起睡,早上起来,穿上的衣服裤子从没合身过,不是宽了,就是窄了,穿错了照样穿。
此刻,燕铭就在心里下了定论,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为何找本王合作?”燕铭问,按照他的直觉,秦允先前根本没有想要与他合作的意思。
秦允如实说道:“我原本是想一人单独行动的,后来发现事情远比想象中的困难,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想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所以找你来了。”
燕铭心道:哼,还算坦诚……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浪费了。
继而,燕铭转身对长丰说道:“你去外边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屋子。”
“是。”长丰俯首应了声,退了出去,提气展身一跃,站到了屋檐上,四周动向尽收眼底。
燕铭挑起一块擦头巾扔到秦允的头上,“既然如此,说点有价值的东西吧!”
秦允胡乱抹了一把头顶,掀开前面的头巾,把脸露了出来,只见燕铭已经盘坐在桌案前,调节着烛芯。
秦允头披着巾帕,走近了去,“殿下来此来笞州,暗中调查五营的那些账目,想必也很棘手吧?”
燕铭道:“既然你都把饵放出来了, 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要什么?”
秦允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我要账目和名册!”
闻言,燕铭冷哼一声,随后讥笑道:“名册和账目都归你们了,那本王有什么好处。”
秦允知道,当下局势所趋,只要拿到重要证据,将军手上就有多一份胜算的筹码,至于燕铭……
秦允正色道:“殿下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当然了,殿下也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燕铭疑惑,“你的意思是顾淩君要选择站在本王这边?”
秦允耸肩,摇头,“将军的决定,我并不清楚,既然我们面对共同的敌人,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燕铭好笑道:“什么时候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了?顾淩君之前可是拒绝了本王的邀请。”
秦允回道:“此一时彼一时嘛!虽说各求所需,但其中的利益都是相互捆绑的,丞相在朝权势一家独大,无论对晋王府,还是将军府,对是无益的,等扳倒了安相,太子身后无人,获利最大的还不就是晋王你嘛?”
说罢,秦允挑了挑眉,笑问:“怎么样?”
燕铭:“……”
此时,秦允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响,他摸了摸肚皮,无奈笑道:“不好意思,肚子不争气。”
随后秦允目光在案上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盘子里的点心。
他的手眼向来都是行动统一的,眼到即手到,待目光收回时,手里已然捎着糕点,塞到了嘴里。
“……”燕铭看着案前落着细碎的点心沫沫,“说说你对五营和皖郡了解多少。”
秦允啃着点心,口齿含糊,道:“近几年来,五营和皖郡上报的新兵不是很多,按理来说人数波动不大,但是他们却又暗地里悄悄扩建校场……说明士兵人数确实有在增多,那些人作为他们私养的亲兵,自然不让朝廷知晓。”
在笞州,就他知道的范耿等人,应该也在其中。
秦允又道:“五营每年虚报人数,多拿军饷,还不是悄悄把这些军饷挪给他们的亲兵。”
这也是燕铭来此的重要目的之一。
燕铭点点头,表示赞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允觉得噎得慌,逮着桌子上的茶杯,就一口灌下肚子。
燕铭一怔,这是他的茶杯……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直到秦允把杯里的茶喝光。
秦允喝完茶水,发现燕铭一脸诡异神情看着他,“喝你两口茶水,别介意。”
反正秦允不介意,他没有洁癖,也无所谓,在军营里,单单一个水碗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口。
燕铭也没多计较,大概了解到,秦允也就这性子,该说他直率洒脱,还是城府颇深……
看他头上还盖着擦头巾,头发都没擦干,浑身邋里邋遢,居然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燕铭拧眉,说道:“继续。”
秦允又道:“东峡关口乃大燕和邻国土地接壤之处,即使与邻国世代交好,极少兵戎相见,为了坚守保障,每年都有许多巡察大臣和朝廷特使长驻在此,所以五营有些事情不敢明面上做。相比之下,皖郡这边就轻松太多了。”
皖郡都尉曹掷曾是安相和太尉扶持上去的人,曹掷自然是替安相办事。
燕铭也知道,五营和皖郡两地相距不远,交往甚密,很多事五营做不了的,都由皖郡的曹掷代为行动。
无论是亲兵的名册,修建校场的出资,还是军饷的来源,都掌握在曹掷的手里。
燕铭心道:没想到,才几天时间,秦允就将大致情况摸索半透了。
秦允道:“都尉府的暗仓,除了曹掷能够进去外,就剩下他的亲卫了,如此戒备森严,里面肯定有我需要的东西。”
当然了,也有燕铭想要的东西。
待燕铭查清了账目,回去可向皇上邀功,秦允拿了东西回去,也可给将军一个交代,两全其美。
燕铭眼里多了许些暗讳之色,沉声道:“哼,没想到,你懂得倒是挺多的……”
秦允似乎闻到了危险的味道,连连摆手,“哎,殿下可别打什么坏主意,更别想杀我灭口拿走令牌图案。”
“毕竟殿下又没见过曹掷的钥令,光凭着我手上的一张图纸,如何能制作一枚能以假乱真的令牌?”秦允笑了笑,接着道:“只有我看过真的令牌,我知道打造它的材质,知道它的每块图案相应的颜色。如果晋王不与我合作的话,那你估计也很难拿到那块真的了。”
燕铭道:“你在跟本王谈条件,还是在威胁本王?”
“不敢!”秦允笑道。
“哼!”燕铭冷哼一声,这厮有些狡猾,“你怎知,最后那账目名册,我会平白无故的让你带走?”
秦允也想过这个问题,简直是与虎谋皮啊,到时候燕铭可能会杀他灭口……
不过,目前应该不会把他怎样,毕竟自己还有利用价值,“那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考虑,所以,晋王殿下,我们合作愉快呀!”
秦允觉得困倦,就地而眠。
起初,他原本是睡在宽椅上的,睡着睡着就觉得硌得慌,半夜便迷迷糊糊爬到了床上。
第二日清晨,燕铭醒来就看到一只脚搁在自己脑袋旁边的枕头上。
燕铭差点就想当场把那条腿给打折了。
此刻的秦允,面朝下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睡,睡得跟死猪一样沉,完全看不出来,他曾是个杀手……
燕铭依稀记得,秦允昨夜貌似没有洗脚,难怪他总能闻到一股味来着。
穿他的衣服,他无所谓忍了,喝他的茶,他也忍了,睡他的床,行吧,但这……还把脚放在他脑袋旁边熏着他,简直忍无可忍!
“嘭——”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秦允居然被燕铭嫌弃得一脚踹下了榻。
秦允顶着满脸竹席印子,一脸疑惑,呆呆地躺在地上,久久没能缓过来。
秦允将自己撯拾完毕,打开窗户吸了吸清晨里毫无尘杂的新鲜空气,肺腑开阔,神情舒朗。
忽而,目光瞥见燕铭已然走出了门,心下暗道:赶紧跟着,不然没饭吃了。
云阳侯视燕铭为贵宾,重点招待,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不过去蹭上一顿,更加说不过去。
饭桌上,三个人围着一桌。老侯爷愣了愣,看着秦允,暗暗揣测,这个小伙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要不要赶走?万一赶走了又……
老侯爷又看了看燕铭脸色,想从他脸上探出究竟。
秦允脸皮向来厚,“在下在王府时,也是同殿下一道用食的,侯爷不介意吧。”
燕铭眉头一皱,这人说谎都这么理直气壮吗?
哦?老侯爷抹了把胡子,思忖着,如此……定然关系不一般,幸好没把他赶出去。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老侯爷问。
燕铭浅笑,“甚好。”
秦允也跟着无声的笑了笑,提筷,一块色泽饱满的肉送去口中。
老侯爷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沉,怒目圆睁,这晋王殿下还没提筷,这小子居然先行提筷了,着实没有规矩。
老侯爷心又想,晋王都还没开口说话,自己又怎好开口训斥,只能干眼瞪着秦允。
秦允被瞪得噎了一下。
燕铭见过不怪,淡淡道:“小侍卫向来如此,让侯爷见笑了。”
秦允嘴角一抽,小侍卫?
老侯爷心想,燕铭还替他说话,看来关系真不一般啊,老侯爷总算放下成见。
“长丰护卫,老夫认得,你进府伺候多久啦!”老侯爷看着秦允问,语气平和,倒像是家常便饭的闲聊。
秦允道:“一月有余。”
老侯爷道:“嗯,挺好,年少有为!”
这是在夸他咯,秦允神情飞扬,笑得眉眼弯。
说着说着,就举杯相互敬酒了。这爷孙两像是看对眼了,聊开来了。
燕铭一脸黑线,默默用食,绝不参与他们,感觉自己是个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