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豆见云师父不肯见义父,急了。
“义父对我说过,”她坐起来,学义父的口音说,“‘我忽然有了把我的画名公诸天下的意愿。我想挣一份荣光,足够自在自信地坐在她面前;我想挣一份画资,让她毋须如此清苦。’”
见云师父脸色更加冷峻,连忙说:“义祖母来接他的时候,师父您为了躲避楚亭君,往药苑跑,义父对着你的背影说‘你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我卖画、我回韩门都是为了娶你!’您可否听见?”
云师父摇摇头:“确实没听到。不过,听到与没听到,都不重要了。”
这都不感动?漓豆顿时头大:麻烦了,义父愿望要落空!
但她不会放弃:“师父,为什么呀?”
云师父轻叹一声:“原以为他喜欢匡溪渡,会一直住下去。谁知才几个月,他就离开了,回到京城,回到韩氏南门。从他离开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不会再有瓜葛了。”
“师父,您顾虑什么呢?义父对您一心一意,义祖母宽仁慈爱,她也喜欢您。”
云师父拿起剪刀,将烧过了的蜡烛芯剪下一截,这才回应:“飞渡夫人将我从魔窟里救出来,见过我最不堪的一面,我无法面对她。”
漓豆明白了,神色黯然。
“再说,他既然选择回到市井,就必然拘于市俗,我年过不惑,很难再有生养。当初是我想得太简单。”
云师父见徒弟闷闷不乐,伸手拧拧她的脸蛋:“这有什么呢?何况我和你义父相处时间并不长,也就萍水相逢的朋友。”
说着将一块酱香糖梨膏送到她嘴边:“你再为我担心,我可不高兴了。”
漓豆长叹一声:“我不止为您担心,我更为义父担心。”
“你这小不点,心里还是偏向义父!”
“师父,求您,不要对我义父避而不见。”
毕竟从笊篱城一路共患难过来,漓豆和之前的韩师父、现今的义父感情非同一般。
见徒弟闪着一双慧眼盯着自己,云师父哪能拒绝,只好说:“到时再说吧。”
漓豆这才移开眼,只当作师父答应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义父还是有希望的,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蜡烛之芯剪了又剪,师徒二人相依相偎,最后在漓豆的床上相拥着沉沉睡去。
自从有记忆起,每个漫长的夜晚,漓豆都是一个人在寒凉的床上辗转难眠,如今第一次有长辈温暖的怀抱,她做梦都笑着。
云师父听到徒弟吃吃的笑声,以为她醒了,再一看,原来是梦中笑,不由跟着轻笑,伸手抚抚徒弟的脸。
在吴府用过早膳,云师父(俗称云桂夫人)回到湖北王府,见三妹早已过来,正和晴茵比划着嫁衣,见她回来了,就问:“晴茵说你昨天下午就出去了,莫非你在京城还有住处?”
云桂夫人说:“不过一位交往多年的道友,昨晚她修夜道,我听说了,就去陪一陪。”
晴茵将嫁衣披上,不敢问大姨母,就问三姨母:“可合身?”
安庆王妃说:“腰身稍微宽了点,我叫裁缝再收一收。”
说着出去叫裁缝。
剩下两人在房内。晴茵将嫁衣折叠着,低着头回避大姨母的目光。
云桂夫人说:“晴茵,嫁人是女子的一场修行。你以前曾经做了错事,甚至很严重的错事,错的连母兄弟妹都不愿意为你送嫁。如今出嫁了,即将有自己的儿女,希望能立德立身,给他们做个示范。”
“嗯,晴儿晓得。”陆晴茵依然低着头,双手在嫁衣上抚摸。
“何家还算正道人家,财产也殷实,最难得何可鹏对你也是好的,你要珍惜。”
“晴儿晓得,谢姨母。”
云桂夫人出去之后,晴茵抬起头,面色冰冷。
大姨母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说了又说,换汤不换药,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意思,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
陆晴茵始终认为,将老姑推下车,隐瞒大哥有儿子的信息,皆出自年幼无知,可以原谅。
而毒杀小盲流,皆因小盲流引诱表哥,谁知三姨母不但不感激,还丢下自己回了京城。
抚养近十年,说丢就丢,也太狠心。
而母亲和两个哥哥,因为不是从小一起,亲情上总有疏离,最后因为老姑这件事,对自己冷漠以待。
他们有没有想过,八九岁的小女孩在乱军之中,该如何自保?
他们既然没办法前来救援,就不应该苛责女孩的自保方式。难道小女孩人生尚未开始就要结束?老姑年事已高,给侄孙女以命换命,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想着,心里的怨怼沉渣泛起,依稀听说那小盲流其实是个女的,年前就来到京城,大姨母昨晚彻夜未归,八成是见她去了。
这样,云桂夫人说的话再次成为耳边风。但晴茵刚才还是滴了两滴眼泪,向大姨母福身:“谢大姨母教诲,晴儿铭记在心。”
思及此,陆晴茵鼻孔里低哼出声。
再说吴府飞云院这边,漓豆收到了楚亭君的来信。
信中说:“从案情进展推断,这时朱家已经伏法,江继仪夫妻也不能幸免。有没有好事者来吴府门前闹事?小豆子不要怕,赵曙想必已将这些人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你拣他们的软肋,骂他们个狗血喷头,撵回家让父母妻儿教训便是。”
这福星,对自己的秉性还真了解,漓豆不由轻笑出声。
只见楚亭君又说:“世上总有一些人,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其实他自己并不干净,这种人最讨厌!你揪住这些人的辫子,让他们当众下不了台,再用‘柠檬头、老鼠眼、大翻嘴巴老羌牙’去骂得他们满地打滚!”
嘻嘻,知我者,楚福星也!不过,这次没有用“柠檬头、老鼠眼”,用了“蛆虫粪水”“喝洗脚水”“禾虾曱甴”“上房揭瓦”......
漓豆嘻嘻直乐,心想:等一会就将骂战的经过写给楚福星欣赏。
只见楚福星又写:“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不知你会做何选择。希望你无论怎样选择,等我回京之后再做好吗?我一直在准备,很快就能回京了。”
漓豆有点为难,本想赶快回匡溪渡去,不过楚福星的要求也不能不考虑,且在京城再待一段时间吧。
再说,义父和云师父的婚事还没有结局,不,连正式的开端都还没有,若自己回匡溪渡,云师父肯定跟随,这样太对不起义父……
这样想着,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韩府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