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向围观的人群扫了一眼。人群再无声息。
团丁小二喝一声:“谁笑?”
饭馆伙计草小二也向那边看。不过他毕竟身份不同,草草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依旧尽量凶狠地看张应练。
镇长笑道:“好好,你这家伙,狡猾,嘴硬。
老子要让你心服口服。
你刚才说,你舅舅给你画了这张图。
你说,你舅舅是个读书人了?”
张应练稍微一想,点点头:“算是。”
镇长道:“什么叫做‘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就好像老子有理由说你是赤党,证明了之后,你就是。难不成老子真地会冤枉你,你‘算是’个赤党?”
张应练人累,身上也痛,胳臂都被捆麻了,只想着快点洗脱嫌疑,道:“镇长明断。”
镇长倒稍稍诧异了,看看张应练的脸,点点脑袋:“这还算识相,好,老子问,你从实答,看看是不是老子冤枉了你。
你舅舅既是个读书人,嗯,以前在哪里做事?
你总不会说,你舅舅从前就在山里自己读书,读成了个读书人吧?”
张应练如实说:“我舅舅,以前在城里生活,过去还在上海住过好久。”
围观人群中发出低低议论声。
这一回,镇长得意地扫一眼围观人群,并不找议论的人,也不制止。
他站了起来,又在桌子上拍了一掌。
“哼哼!读书人,在上海过得好好的,嗯,准确一点,在大城市过得好好的,不过了,跑到山里,刨土坷垃过日子,这他妈的,这种鬼话,谁信?
乡亲们,你们谁信?
老子看,你舅舅就是个赤党!
他不是从上海逃出来的么?
过去清党,就是从上海开始的!
哼哼,不要看老子小小的镇长,在这山里头当个小小的芝麻官,老子也是关心国民革命大业的,也是信仰总理的主义,信仰总司令,这个,服从总司令的命令的!老子也懂得不少!
你从上海来?
哈哈,你是由上海的赤党派出来,到这山里,和你舅舅——鬼才知道那是你舅舅,还是你编出来的瞎话舅舅,这个,联络!你联络了你舅舅,呸!你联络了那个老赤党,要在这山里造反!哈哈,你要暴动,要害了我们镇公所,要害了老子这个镇长,要害了我们这一带乡亲们的好日子!
你说,你是不是一个赤党的联络,这个,联络员?”
围观的人群都在这一霎时,静了下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张应练完全懵了。
他想辩解,一时不知从哪里辩解好。
“----说舅舅当年不喜那边军阀混战,城里不安定,躲到山里过远离尘嚣的生活?
那按照现在这混球镇长的说话逻辑,我舅舅就是不喜现在国民政府的领导,才跑到山里来的?不行,这样说不行----
说他读书读多了,想学古时候陶渊明——
这混球镇长,那里懂得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只怕是连陶渊明都要被他当成赤党,说不通,也耽误事,我这又累又痛,吃了大亏了,还是尽快说明白脱身就好-----”
猛地灵机一动,说;“镇长,这样,您能不能找到电话,摇一个长途电话到上海,问到我上班的那个商行,不就一下子可以查清楚,那边是不是有我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我请了假,到这山里来探望我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