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有意识起就随着海流漂泊,偶尔在沿途的孤岛停靠。某天她突然想到,既然海水沿同一方向流动,那只要逆流而上,就能回到故乡。之后女娲一刻不停地飞了两百万年,以日行万里的速度。
太阳亘古不变,海景始终如一,百万年的徒劳足以泯灭一切希望,身心俱疲的女娲在无量山久久停歇。
女娲多希望无尽海是个大水球,自己这些年只是转圈圈,这样就能说服自己放弃。可标记用的浮生石,连成一条平行的直线,如果真是个水球,那该有多大?如果不是水球,何时能抵达终点?
前途未卜外加景致单一,实在是消磨心神,所以女娲炼制了神舟,为这场旅途添点色彩。
神舟行进时,会搜刮沿途的景物,化作蓬莱的一部分,灵智未开的海兽会被引来,补齐她的图鉴。
百万年的积累,造就了多姿多彩的蓬莱,山川草木,飞禽海兽,皆是旅途的收获,其中,最大的收获,当属文明。
文明不是群体或国家,也不是礼仪或习俗,文明是所有人一致的向往,是梦的总和。
一个人能做的事有限,所以志同道合的人会组成国家,搭建文明。蓬莱足够大,容得下千百个国家,但每个国家都觉得自家的文明是最优解,唯我独尊地排挤其他国家。
具象化的国家可能会输,但文明不会,激烈的碰撞造就辉煌的文明,去争,去斗,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最好的文明而非最强的国家。
温顺又狡诈的兔子,丑陋且涂毒的蟾蜍,成群还卑劣的鬣狗,都是国家的生存方式。
生死存亡间,国家舍弃善,以恶作力量。只是,为生存不择手段的国家往往最先丧失存续的动力,而为了存续压抑文明的国家,会在稳定后重新捧起,再次成为辉煌的国度。
灾难与战争只能损毁国家,无法消灭文明,何况文明之间还会互相吞噬。野蛮的大国吞并文明的小国后,只要大国还在接纳,就会被小国的文明反噬。
一个人能做的梦有限,当所有人都不再做梦,文明就失去了生命,到那时,女娲会埋葬他们的国家,传承他们的文明。
只有永不止步的文明才能得到蓬莱的永居权,到那时,女娲就能从神升格为人,汇入他们的文明,在那之前,她会作为神裁断文明的生死。
最初,女娲赋予造物不老不死的身体,教会他们语言文字,还留下了书籍工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兴建的文明愈加单一。走到尽头的他们很快便不再做梦,又承受不住虚无的磨损,哀求一个解脱。
女娲只好换一种方式,新的造物不再是长生不死,女娲也不再干预文明的进程,她甚至放宽了标准。
许可他们从头来过,允许他们长久驻足,唯独不能原地踏步。
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听着愚蠢,但女娲经手的文明,除了自毁或踏步,没有第三种可能。
如果抽象出本质的话,文明就是一群人踏上没有终点而且坎坷万分的旅途。
既然是一群人自然有先有后,先行者走在最前,他们要直面未知的考验,要思考,要抉择,还要背负众人的命运。
如果遇到泥沼或断崖,死几个先行者是最好的结果,全军覆没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先行者看到的景致最多,承受的压力也最多,但这些景致其他人也能看到,还不用承受压力。所以先行者受人推崇,也遭人冷眼,他们可能正确,但不会永远正确。
但不论对错,他们至少有敢于人先的勇气。
先行者倒下后,继承者带领追随者继续前进,文明便是这般一往无前。但继承者之间也有分歧,他们会带走各自的信徒,文明因此分道扬镳,即使再次相见,也已形同陌路,只剩弱肉强食。
更大的可能是先行者突然逝去,空余茫然的继承者和盲从的追随者。
这对组合多半会做出轻松且一致的选择——不再向前推进,而是原地转圈。
继承者带领追随者重游走过的路,甚至把前路的风景装扮成崭新的模样,如此一来,不会再有牺牲,人人幸福安逸。但队伍中有些不合群的人,会坏他们的好事。
拖拖沓沓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大部队已至身后,更不知道自己成了先行者,他们不会发现真相,只会被继承者埋藏。
逆向而行的人看到了迎面走开的继承者,正对想说出真相的他们拉弓搭箭,他们卖力地呼喊,他们拼命地狂奔,他们无力地倒下。
走在圈外的人看到这戏剧性的一幕,他们的血液一时凝固,再不肯揭示真相。
因为追随者已经认可了继承者,徘徊不前是他们共同的选择。
你想告诉他们,这里走过了,他们当然知道,他们还知道,不能让你活着,免得人人都像你一样心怀不轨。
裹足不前的文明并非停止成长,对待逆行者,他们就文明了不少。不再用射杀这样野蛮的方式,而是让他们失去发声的能力,或以莫须有的罪名堂而皇之地审判,在自相争斗方面,办法总比困难多。
虽然这些人的心在星辰大海,但他们脚踏实地。
渐渐地,他们圈圈转地愈发纯熟,人人乐此不疲。他们的思想也随着行为定格,开始管原地踏步叫顺应天道,管带头转向叫离经叛道。
这样故步自封的文明,必须施加外力才能改变。第一次女娲会温柔地指路,顺便断了他们的后路,如果不听劝,就踹上几脚,还是执迷不悟,就只能推倒重来。
女娲是可以提供引导与保护,但他们并非力有不逮,而是作茧自缚,选择了安于现状的永恒之道。
这样长久止步的文明,在女娲眼里和装死的宠物无异,如果资源只够抚养一只宠物,女娲当然会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