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与梁国的联姻,是殷帝的本意,也是因宜阳公主与太子景翼在一次宫宴上差点传出的丑闻。
太子景翼曾被自己母后设计过,那次是因子期的机警没出什么事。这次他就没这么幸运了,被一心想进入魏国皇室的梁国公主摆了一道,水到渠成。殷帝就顺水推舟压下此事,致函梁皇促成了两国姻亲。梁皇对自己女儿也无可奈何,他就不明白,自己才华出众、如花似玉的女儿,在梁国有那么多才俊被她拒绝,却偷偷跑到魏国。本是想招个魏国公主,却又赔上了个梁国公主。好在两国又顺利延续了五年的联盟,梁皇舒了口气,计划着来年借助魏国夺回被夏占据的那五座城池。
对于未联姻成功的柔然,大王子阿叔那也没意见。柔然一度也曾是北方发展起来的一个异族国度,但被近几年崛起的鲜卑蚕食,他们也不得不与大魏结盟,遏制鲜卑的扩张强大。不管国势衰退中的柔然,如何对大魏让步求稳,月静公主依然是高傲地像只孔雀,大魏的皇子王孙她也没放在心上。嫁人是父汗的意思,她本就没想嫁入魏国皇室,中原皇宫对她来说就是生命的止境。所以,在两国完成签约任务准备回程时,她就向哥哥道别,言明要去南境游历,与使团分开了。
殷歌,靖国候府。
还没等梅三少爷的纳征礼到,宫中的内侍安喜就进了侯府。
两道圣旨,一道是莫子期和亲鲜卑大皇子,一道是莫子萱赐封大皇子妃。
侯府顿时像落了个惊雷,本以为尘埃落定的莫老夫人几乎气晕。
“无道昏君,如此治国臣民岂能顺服?”
安喜来时就预料到侯府会不满,可也没想到老夫人竟敢公然辱骂。他忙阻止:“老侯夫人慎言,历来君臣有别,不可废礼。陛下下旨自有考量,先接旨吧。”
“等等!”
莫子期拉着二姐起身:“请问,我们姐妹皆是定有婚约,为何还要在莫府甄选皇妃。难道偌大的魏国竟然找不出一位可以胜任的未婚女子吗?”
安喜无奈,也不愿与莫府起冲突,尽力解释:“莫四小姐,和亲是鲜卑使者指名要的。赐婚二小姐也是陛下亲选,陛下一直觉得是皇家耽搁了二小姐的婚事。如今梁国公主联姻太子,陛下怕侧妃的位子落了莫府二小姐的身份,便赐婚大皇子为正妃。”
安喜心里埋怨着殷帝,面上还要给主子打圆场。
老夫人冷笑起来,怪不得子萱姐妹们的亲事男方迟迟不跟进,皆是殷帝所为,她真的猜不透这位江山之主到底想做什么。
“圣旨已经下达,难道老夫人真的想抗旨。”安喜看着一屋子的人,脸色一变。
依着寥氏的心性,皇子妃也是女儿不错的归宿,可郭家阵营的大皇子怎么能与莫家相处,这样想着也就失口问出:“皇上怎么能让郭家与莫家联姻,让我的女儿如何自处?”
“陛下是想你们两家因联姻缓和关系吧,毕竟同朝为官。”
“皇上会有这想法?”子期讥讽:“那他岂不是脑子坏了?”
见识过子期大逆不道的安喜也没说什么,只要这位闯过乾明殿的姑娘乖乖去和亲就行了。
老夫人也站起来,根本不去接旨:“请大人回禀陛下,莫家不愿抗旨,但鲜卑和郭家与我莫氏几代血仇,莫家女儿绝不会与仇人为伍。”
老夫人话一出,莫家主仆顿时静了下来,屋内落针可闻。
抗旨的后果都知道是什么,但这种联姻实在让莫家难以接受。莫家以武传家,历来忠孝难两全,男子尽忠义,女子守节孝是莫家祖训,对仇家委屈求全是对莫家尊严的辱没。
一向柔弱顺从的子萱心里乱极了,身为女子,本就在这世间可立足的空间少,嫁人是一生最大的变数,她却在这种变数里随波逐流,被命运推到毫无希望的境地。她能预测到自己以后如履薄冰的日子,与其对不可掌控的将来境况忧心,还不如走一条看得见的人生末路。想到此,她心里的慌乱瞬时落地,分外冷静起来。
她走向祖母和母亲:“子萱不孝,请祖母和母亲允准子萱为父兄亡灵诵经超度,为阵亡的莫家军将士英魂点燃长明灯,一生青灯古佛,绝不进杀父仇人的门。”
寥氏哭着抱住女儿,除了哀怨女儿命运,六神无主的她在皇权面前无能为力。
老夫人的眼泪蓦地涌了出来,是心疼,是气愤,也有着同寥英一样的无力感。
子萱抬手拔出发簪,一头青丝垂落,不知何时取来的剪刀举起,一缕发丝飘然落地。
“安喜公公,请回禀圣上,子萱虽是弱女,却不敢忘家训,抗旨非我愿,如今只有了却红尘,或自尽或削发,请圣上裁决。”
子期上前握着二姐的手,觉出这双失却温暖的手在抖。她知道一向温顺的子萱此时的硬气是被逼出来的,嫁给大皇子就到了郭氏的手里,无论以后发生什么,绝不会有自己的生路,与其这样倒不如出家为尼来的清净,所以才以死抗争。
安喜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怎么可以,皇上圣旨已下,二小姐青春年华怎能遁入空门?”
子期怒道:“有什么不可以,我父兄尸骨未寒,仇人逍遥法外,还要逼我姐妹入仇人之门,皇上难道也不讲天理吗?我与二姐宁死不从。”
子期是和亲,并且是鲜卑指名要的,安喜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断然道:“莫四小姐万不可,和亲是两国大事,鲜卑言明你去和亲,他们归还魏国三个州郡,还签订十年停战合约。陛下是绝不会收回的。”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我?”
子期一头雾水,感到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这一切,操控着莫家命运
她抢过安喜手中圣旨,又仔细看了遍,上面赫然写的就是她莫子期的名字,连和亲公主的名衔都没加。她没去过北凌,也没与鲜卑打过交道,怎么就会指名要她,她眼前闪过殷帝那阴绝晦暗的眼光。
是他?一定是他。她一生气,夺过子萱手里的剪刀,抓着那张决定她命运的绢帛就要剪。
“住手!”门外传来子蔺的声音:“四妹不可!”
莫子蔺一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弘深和一帮皇家侍卫。子渊和梅长林也在他身后。
子期把圣旨扔给安喜,跑向三哥:“三哥,你怎么了,谁打你了?”
子蔺的嘴角肿了,额头青了一块。他看着子期,眼里的神情含着内疚,他不知如何向四妹解释这件事,才能安抚到她。
“三哥,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为什么会变了?”
子期的眼睛从三哥身上移向他身后的梅三公子。
梅长林无措的看向子蔺,为了加快婚事,今日他是带着聘礼来的,却被挡在了府外。
这句为什么,问的子蔺无话可答,他看着子期道:“四妹,你冷静点,这事很复杂,三哥以后--”
子期却不冷静,她看着三哥神情,似乎猜到了什么:“三哥早就知道,是三哥同意的?”
“子期,对不起,委屈你了,但三哥一定会护你平安。”
“我不要,”
子期这次不是愤怒,而是伤心,殷帝逼迫,她宁死不惧,可若被三哥算计,是她无法接受的。
“你就那么想把我嫁出去,这一切我都给你说了,你还想怎样?好,既然你想我和亲,我答应就是。我为你去换那三个洲,以后我是死是活和你没关系,子期不要你的守护。”
子蔺知道四妹性子烈,她的话深深刺激了他本就隐忍的那种愤怒,守着众人又不好说明白,只是拉着她反复说着:“子期,听话,相信三哥。子期,你---”
子期冲动下哪里听的进,她知道是三哥接待鲜卑使团负责谈判,也知道三哥说要讨回失地,万想不到是用她去换。
“我毕竟比不过北凌重要。”她失望的想挣脱子蔺,反手一掌打了过去,堪堪地打在子蔺脸上,一时也愣了。
子蔺毕竟没有父亲那样老成,心一横一把拉住她道:“好,不和亲,三哥带你走。”
什么家族责任,什么狗屁和亲,他可以通通不要,只要四妹这一世顺遂。
弘深和手下二百多人却挡住两人前行的路。
“侯爷,皇上已下旨禁足,你不可以踏出侯府半步,还请侯爷回去。”
“禁足?”子期不解的看看子蔺。
这一打岔,子蔺也按下了这股冲动,他嘱咐子渊:“你看着她别做傻事。”
说完,他转身回了流畅院。
梅长林看看子蔺,又看看子期,还真是个烈性的姑娘。在去追子蔺前给她撂了句话:“你错怪你三哥了,不是他的主意。”
子渊看着四妹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子期,这是鲜卑使者与皇上的交易,里面牵涉到莫家的生死存亡。三弟刚才是把拓跋溟打伤了,所以才被皇上禁足。他也在想办法,你要信他。”
子渊说的声音很低,但也不敢给她多说,有些内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子期抬起手,觉得手心灼烫,刚才是用它打了三哥。她心里揪成一团,自己从未这样对待过三哥,怎么会如此伤他?
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还是没忍住,涌了出来。她哑声道:“子渊哥哥,三哥是让我接旨吗?”
子渊伏在她耳边:“你先接下,三弟会有安排。”
子期忍下不甘,把手伸向安喜道:“给我吧,公公给皇上捎句话,说子期答应和亲,但不许他为难莫家,为难我三哥。否则子期日后做了鲜卑王妃,也绝不会放过他。”
子期的这句话让安喜心里发笑,这小丫头是天真,她不知能做上鲜卑王妃的伊旱是什么手段?能在鲜卑活着就是她的福气了。
这话若是让殷帝知道了?安喜一惊,这句话还是别传了,他不忍害了这姑娘。
他把圣旨递给子期,又看看周围,低声吩咐手下:“给我嘴巴闭上,这话谁也不许说,万一陛下听了不高兴,也没咱们的好事。”
他是好心推测,却不知,若是殷帝知道这句话,这个和亲还说不上真有变故。
因这句气话,本是仙根宿命的莫子期,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