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的物什,是毒药也好,是香料也罢,无色无味。我不告诉你,你从何得知。我有无尽的岁月,便是我最大的仰赖。尔等得来的前事,不过前人记载在册,流传下来的古书。我所见到的人,所经历的事,全都在我的脑子里,尔等拿不到偷不走。”过去数百载,代代相传,总免不了意外与人为。
药医族的医名在外,求医之人不在少数。声名大了,带来好处的同时,也伴随着坏处,这世上无两全之事。老者想要留下其月,其月顺了他的意。日日试药,等到试到真正的长生不老。
旁人只能做到猜测,做不了决断。这世上,除却其月,再无人窥见,其月有这底气。
“香料本身无毒,与旁物混合,便是剧毒,下毒的心思足够巧妙。”晨樾在旁开口。“至今不见发作,可知另一物尚未功成。”
“老者死在你的住所,一切的罪名便由你担下。你虽是不死魂,不惧不恐不在乎。但你不喜麻烦,身上担负了人命,亲手给人由头,此般蠢事,你尚且做不出来。”其月早就猜到老者的真实身份,不动声色,伺机而动,能在这座宅邸之内做到多少。
老者心中千回百转,不浮于面,全数压藏在内里。医毒之事,非他所长。慧眼识人,知人善用,懂得用人,做起事来,事半功倍。人的寿命有限,精力有限,亲力亲为,伤身损神。
姑且将其算作寿命,其月的寿命无尽头,一直不死不老,在世间上百载,她就是一部能言能走能动的史书。
“老者权势大,算是药医族半个主上。我年纪大,算是尔等的长辈。老者未开口,我未允许,何时由得你擅自开口。”其月话锋转凌厉。
“做人最忌讳自作聪明,你不过是个未经世事,在药医谷中长大的小儿,略懂些药理,在病患面前有用。尊你敬你让你,皆因有利可图,有求于人。你而今站立之地是京华,是炎朝都城,是随时随地,寻个由头便获罪而人头落地的屠场。”明指不知天高地厚,这话不止说给晨樾一人听。落在谁人耳中,何种作想,便是何种结果。
“药医族人惯着你,你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视如己出。患者让着你,有求于你,指着你的医术将他们的病痛治好。老者刻下的不计较,不是你有多能耐,是你尚有利用之处,没有价值的人,用不着留。有威胁之人,立即铲除,便是老者的处世之道。豢养那么多的隐卫,一半是拿来用的,一半是拿来杀的。”老者在旁,晨樾做不出越矩之事,容不得他转身离去。其月的话,句句戳在人心。
句句不提,却句句提了。话说一次动摇不了,但话一旦听入了耳,犹如一颗种子,落进土壤之中,只待时机。
“药医族有傀儡药,于你无用。假使有用,也用不到你身上。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你,无所畏惧,畅所欲言。我年近百岁,寿数与你比不得,但已至人寿之巅。但人心不知足,有了这样,便想要那样,想要的愈来愈多,愈来愈不满足。听到有好的,便要得到手。”老者目光灼灼。
功名利禄,珍馐美馔,贤妻娇儿,人世间美好的一切他已得到。年岁增长,镜中的脸在不知不觉中添有皱纹,胡子花白。让他得到人世的好一时,思及有一日终将失去,每念一次,心中的不甘便多一分。
后来,他知道了其月的存在,这世上竟真有长生不老。其月不过一介农女,低贱出身,凭甚得到!此种人都能有此气运,他怎能得不到!
“其月,将话摆在了明面上,做不到可就是自打脸。”晨樾定然做不出变叛之事,药医族人的性命掌控在手,区区蝼蚁之力。
晨樾日日亲手奉上的毒药,其月可是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性子。由药医族人下手,彻底阻隔断绝,绝无修好的可能。
长生不老药乃药医族先祖炼制,其月体质特殊,非一般人所能比,童女数千,唯独她一人成活。气运更是通天,胡乱吞咽,轻而易举得长生。而旁人损耗心血,费无尽财力物力人力,一片苦心,两鬓斑白,却终是徒劳无功。
“隔墙有耳,暗处有目,你心中所想不必说出来。”老者离去,晨樾抬头,眼中再不见苦涩挣扎。
“事做下了,迟早查的到,不过早晚罢了。你拖着不认,是在等时机,还是在等谁?”其月不是神,无有通天之能,孤掌难鸣。话已然放了出去,不少人在暗等着看她的笑话。
自作聪明这四个字,后头跟着的可不是晨樾。一时的安稳,与长久的安稳,谁都明白该怎么择选。生杀予夺之权掌的太久了,顺遂如意的日子过惯了,族人的命运理当握在自己手中。
老者听了其月与晨樾的一唱一和。其月先是种下疑心的种子,晨樾使它生根发芽,最后借老者的手,亲自使其开花结果。
那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一旦产生,便在心底吵闹叫嚣。往日的习以为常,再做的时候,有了迟疑不确定。
世间之药师,药医族排在首,无出其右。老者把控药医族人,心下仍不放心,药医族开的药方,送来的草药,由宫中老御医验过之后再入口。
晨樾不言语,提笔在纸上挥毫。屋外有耳目,看得到却不知道,实在抓心挠肝得很。
“你倒是谨慎。”其月着眼看去,字迹苍劲挺拔,就是潦草了些,大概是医师的通病。晨樾记着其月不是大夫,她说了实话,她会使毒,的确不会行医。所能想到的治病法子,就是以毒攻毒。命大,两毒俱消;命不长,药到人亡。
“你教的好,此处不是我熟识之地,是深渊之下,巨浪之中。”晨樾很快在纸上写下。
其月的好,藏在坏之下,得沉心静气,反复斟酌,若是不懂不知,便是错过。
隐卫受制于老者,老者死了,会有新的主上出现代替。悉数一如既往,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