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甚么同我争斗,你仰仗的是药医族,而我无须仰仗任何人。”晨樾今日的一切,全是药医族给的。他还太年轻,资历不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他目前做的最好的是尊师重道。
“与你争斗的不止我一人,你斗的是人心欲。人心欲无穷,如同被禁锢住的天河之水,一旦开闸,巨浪滔天,洪水倾泻,你如何抵挡,怎能抵挡。”一日不得到手,便一日不安宁。
“药医族不过是为人驱使,没了药医族,还会有另一个药医族。其月,你能杀尽天下人么?倘若你做不到,此种纠缠便会是生生世世。无论你附身多少次,旁人都不会将你遗忘,从而放过你。”长生是执念。
“世间但凡有一个高位者,得尽世间的荣华权势。长生不死,这四个字便足够。”欲,如高山滚石,一旦滚动,难以自控。高位者独享这世间的好,肆意猖狂,将众生踩在脚下,居高临下。此般为所欲为,不受拘束的日子,谁人不想长留。
其月的存在,给了这些人妄念。其月原本只是个农家女,试药人,她何德何能何幸,得到世间人的梦寐以求!其月得到不死,却甚么也没做,白白浪费,她有甚么资格得到!
“你还是在委婉的相劝。”其月素来一针见血。“好物什是容不得与人共享的,谁都想独占。不过是当下未曾得到,便联起手来。”世间尚未有人能够破解这长生不死,知道的人只能在暗中潜行,徐徐谋之。不敢大张旗鼓,不敢闹得人尽皆知。
药医族同其月百年纠缠,互为牵制。药医族的人尸岂会不明白,长生不死只有在其月手里,才不会给天下带来灾祸。其月在这世间无亲无故,无心无欲。她确实牵系月之,但月之已经死了,断绝她私心的犯错。
“形势比人强,药医族身不由己。”晨樾无奈,他不想如此,但他人微言轻,无能为力,无法左右大势。“易地而处,似乎谁都没错,又似乎谁都错了,牵扯百年,或许早已分不清孰对孰错。”
身为药医族后人,他做不出大逆不道之举。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早已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而今只是其月的片面之言。
“月下之疾,如何了?”晨樾眉宇微蹙,怎就跳到了月下那里去。
“她又不是甚么药石无灵,入膏肓的大病,不过被耽搁的太久,下剂猛药掏空,接着悉心调养,慢慢便养回去了。”晨樾不以为意,月下好救,她可不像其月这般难对付。
“一切不过是表象,就连月下本人都被骗了过去。她的身子让人种了蔽蒙,看着摇摇欲坠,病名远扬,只是障眼法,迷惑人眼罢了。”其中大有深意,避免节外生枝,晨樾将此事瞒了下来。
“月下一直待在北境,近日方归京,有人在很早以前就在布局。”蔽蒙之毒可不好种,月闻护在掌心的爱女,固若金汤的北境,原来早已自内而腐。
蔽蒙是古毒,九州境内,知其名的医士少之又少。“你早就知道,你隐藏的太深了。”晨樾看向其月的眼里带着深深地探究,往日的所有尽数被推翻。其月的口里从来没有说过谎,不过是他们自以为是,不信罢了。
“会使毒的你亦会行医,你在将军府里待有数日,你不可能看不出月下身中蔽蒙,你分明是有意隐瞒。蔽蒙之毒,不是小事,在体内愈久,造成的伤害愈难掌握,我终于还是信了你的话。”其月竟然能够做到无动于衷,绝口不提,足见她从未上过心,不看重月下的生死。
“月下不会死,但也无法好活。”留着尚有用处,旁人不会让她死,下的毒都不是致命的。
“为何要让我知道?是要我治好,还是治一半留一半?”知道太多的人,往往命不长。出谷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准备。
“你不该问我。”其月回晨樾。“我不是座上客,你问错了人,你该去问你的主子。”
“但你对月下的态度,足以决定她的生死存亡。”晨樾道。月下看似在将军府内自由自在,京华实则就是一个牢笼,进来容易,出去难如登天。
帝王老弱多病,断然不会舍弃任何一个求生的机会。永生不死,对于一个缠绵病榻的人来说,是极致的惑诱。
晨樾明白,他怪责不到其月身上去,但其月出现的时机不对,她不该在此时现身京华。早一些迟一些都可以,唯独不要是当下。
“我一直都在表明我的态度,是尔等执迷不悟。”她认下的软肋只有月之一人,但月之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晨樾脸上没表情,耳朵却往其月处挨近。
“月之没有后人。”晨樾陡然放大的瞳孔,满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月之的儿子同月之,就是今日的月桢与月霁。”月桢与月霁,都是月闻收养的孤儿,这不是一个隐秘,但月之是。
月之并未娶妻,侯府中有一大腹便便的女子,京华的人都看着,时日对得上,也就打消了疑虑。
那女子难产,拼尽全力诞下孩子,己身却香消玉殒了。世人道月侯爷用情至深,在那女子死后,不取妻,不纳妾,守养着幼子度余生。
“月之没有后代,那些人不过是冠着月姓。你不知道很合理,药医族避居药医谷,想不理世事,却终是不能如愿。不死魂在世一日,炼制不死药的医士又怎能避逃。”其月见过那个女子,温婉淡雅,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月之抱着孩子坐在廊下,孩子睡得很安稳,不知道自己永远的失去了亲娘。
月之对着其月笑。“以后,他就是我儿子了。其月,我有儿子了。”月之笨拙的将怀中的婴孩递过来,想要其月看清楚。
“他叫甚么名字?”皱皱巴巴,不是很好看。
“你给他取个乳名罢。”月之道。
其月看着月之,他的眉宇间藏着无法抹去的哀愁,竟被他察觉了去。这具身体愈来愈不受她的控制,是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