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离开皇宫，走在不夜城的街道上，许是听闻叛军已经撤退，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说有笑，叫卖的商贩，大声吆喝，他们丝毫不知风雨欲来。
“包子！刚出锅的包子！”
听见吆喝，若水循声望去，热腾腾的包子正冒着气儿，空气中都弥漫着肉馅儿的味道。
“突然有点想吃包子。”若水走过去在包子铺门口的四方桌旁坐下。
柒寻随后从包子大叔那里取了几个包子放在若水面前。
若水伸手去拿。
“小心烫！”柒寻出声提醒，但是已经晚了，若水拿起包子，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
来来去去，包子凉了些许，若水张嘴咬了一口，见柒寻还直直地站着，“坐啊，站着干什么？”
柒寻坐下来，若水拿了一个包子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说道：“我不饿。”
若水看着他神色不佳的样子，一边嚼着包子，一边说道：“现在都会给我摆脸色了，是吧？”从昨儿个晚上他就没一个好脸色。
“我没有！”
若水放下手中的包子，盯着柒寻，“现在不仅会给我摆脸色，还会睁眼说瞎话了呢，你也不照照镜子，一副我欠你二五八万的样子。”
“你……”柒寻看着若水，“你重情重义，为什么不重你自己？”
“我？我挺好的呀。”若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拿起包子开吃。
柒寻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有气，到底气什么他又说不清道不明。
“凡人一生求荣华、求富贵、求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权力的变更、朝代的更替更是循环往复，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是凡人内部的争权夺势，你不该插手太多的。”
若水嘴巴里咀嚼着，不发一言，她又何尝不知道她不该插手，但不管是十年前的交情还是五年前的交易，眼前故人身死，其后人有难，她如何能袖手旁观？
“圣君！这世上数不清的生灵，每天都在新生，每天都在消亡，生死更替，实乃人之常情，你既非凡人，理应看淡生死。”
“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散，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更何况那是曾经相熟的旧友？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相谈，再也不能相见，他从我的生命里永远消失了，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水看着手中的包子，顿时觉得不香了，“阿寻，如果一个人不死不灭的话，是不是就要不断地看着身边的人相继离去？”
“是。”柒寻说道：“所以太过重情义并不是什么好事，佛要六根清净，道要看破红尘，只有超然物外，方不被尘世所扰。”
“像栖梧君那样吗？无情无欲，淡然处世。”
“我……”柒寻一僵，“栖梧君……他……他也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才……”
“我知道。”此时此刻，她越发明白栖梧君的不容易，“我跟他也算同病相怜吧，他所经历过的丧亲之痛，我都经历过，他所经历过的孤独寂寥我也正在经历，不同的是他已经做到了心如磐石，而我……做不到。”
柒寻低着头，他并没有做到心如磐石，他天生孤苦之命，亲眼看着亲近之人一个一个离去，他伤心、痛苦，当他知道拥有过后一定会失去，便逼着自己遗世独立，无所谓拥有也就无所谓失去。
他习惯了孤独寂寥，他以为那颗心不会再为任何人躁动，直到遇见她，如久旱逢甘露……
“阿寻，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若水突然问道。
“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除非……除非我死了。”只要他活着，哪怕粉身碎骨也定要护她周全。
栖梧君最后悔的就是明明知道自己对她动了心，还为了天下苍生利用她，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她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为了天下苍生。
若水伸手握着柒寻的手腕儿，柒寻错愕地看着她。
“千万不要这样，虽然这世间所有人都觉得生命诚可贵，但我却不这样以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不希望你为我赴死，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圣君，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所有人都让我好好活着，可是只要我活着，又如何能好好的呢？勘不破生死，只能被离别所扰，若勘破生死，像栖梧君那般无情无欲，心如止水，又有什么乐趣呢？如果我对所有的生命都无所谓，那我又为什么要去守护呢？”
“这……”柒寻也被难住了。
“我统领魔界，是因为看重跟沧海君的旧情，我查苍云剑，是因为我悲悯众生，如果我没有情义，没有悲悯，那这苍生与我又有何干？”
柒寻看着她，心生疼惜，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长生不老便是无尽孤独，而如今，她心尖儿上的女子又要走这孤寂之路，“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他能做的便是一直陪着她，哪怕永远只能以侍从柒寻的身份，他也一定会陪着她。
“谢谢你。”若水由衷地说道：“这些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能随侍圣君左右，是我的福分。”
若水嘴角轻扬，她的命已经许给了裴将军，只要查清苍云剑，杀了顾宁，收服瀛洲，她就解脱了。
心中释然，又拿起肉包子，柒寻连忙阻止道：“已经冷了，我去给你拿热的。”
“好！”
柒寻起身，往蒸笼走去，一个小乞丐走到桌旁。
若水看着他，差不多刚刚方桌那般高，穿着一双很不合脚的草鞋，双脚的大拇指已经漏在草鞋外，衣衫是破布拼接起来的，头发蓬乱如杂草，瘦削的脸脏兮兮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小乞丐盯着桌子上的冷馒头，咽了咽口水，与此同时，肚子也在咕噜噜地叫。
若水顺着小乞丐的视线看了一眼馒头，顺便拿了一个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怯生生的，不敢接。
“拿着吧。”若水轻声说道。
小乞丐这才接过来，不由分说，狼吞虎咽起来，一个馒头，三两口就下肚了，这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突然，若水拉着小乞丐的手腕。
“你干嘛？”小乞丐嘴里含着包子，口吃不清，他满脸惊慌，使劲儿抽回手。
柒寻正在蒸笼旁边去包子，顾不得许多，赶紧过来，问道：“怎么了？”
若水看着小乞丐手腕上的红绳，说是红绳其实已经泛黑了，而且红绳上面一粒粒的金刚节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匀称。
若水一脸惊讶，正欲开口，老板抄起扫帚，气势汹汹地过来赶人，“你这小乞丐，偷东西偷到我店里来了，不想活了是吧？”
小乞丐终于把嘴巴里的包子吞下去了，说道：“我没有偷东西，是她给我的。”
“你这小杂碎，偷包子不说，还撒谎是不是？我拉你去见官，看你还怎么狡辩？”掌柜的拉着小乞丐的另一只手。
“确实是我给他的，他没有偷。”若水出声道。
“那你这是……”老板看着若水紧紧地抓着小乞丐的手腕儿，这怎么看都像是小乞丐偷包子被抓个正着啊，“夫人心善，不跟你计较，下次再敢来我这儿偷东西，看我不砍了你的手。”
这番闹腾，包子铺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点，小乞丐又羞又怒，大声说道：“我没有偷东西！”随后朝着若水的手一口咬下去。
若水吃痛松手，小乞丐转身就跑。
柒寻连忙拉起若水的手，“若儿~”
“我不碍事，你快去追，我有事要问他。”若水看着小乞丐东窜西窜，像只猴儿一样，眼看就要穿梭出人群了。
柒寻只看着若水带牙印的手自责不已。
若水着急，索性自己追着去了。
柒寻掏出银钱放在桌子上，跟着若水而去。
满街的人头，哪里还有小乞丐的影子？
“那个小乞丐有什么问题吗？”柒寻问道。
若水四下看了看，回道：“他可能知道云师兄的下落。”
“为什么这么说？”柒寻问道。
那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丐吗？
若水沉默了片刻，说道：“先别问了，我也只是怀疑，先找到小乞丐再说吧。”
柒寻没有再多问，只能听话地寻找小乞丐。
找了半天，人流太多，乞丐也不少，就是没见到小乞丐的踪影，二人又回到包子铺。
老板已经准备收摊了，若水上前去问道：“老板，今天那个小乞丐，他会经常在这里出没吗？”
老板摇摇头，说道：“城中乞丐越来越多，经常都有要饭的在大街上晃荡，谁知道每天来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若水叹口气，苍云剑祸害天下至今，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就这么断了吗？
老板见若水这个样子，说道：“小娘子，我见你也不是缺那一两个馒头的人，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就当赏给他们为自己积福了。”
这老板还是以为小乞丐偷了馒头，她找人算账呢。
平白无故让人背了“小偷”的名声，若水心中过意不去，解释道：“你误会了，他没有偷，馒头是我给他的，只是我见他可能跟故人有关，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这样啊……我就说嘛，小娘子你一看就是人美心善。”
若水轻扯嘴角，这些做生意的就是会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