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复仇的信物(2)
书名:血王座 作者:楚狂人 本章字数:4954字 发布时间:2023-12-08

      天亮之时,绯红的光照在天子门城楼上,使窗棱间新换的窗纸红通通的。红灯笼圆滚滚,好像一颗颗硕大的红冬瓜。


  这个绝不普通的日子,令昭阳百姓感受到庄重的氛围,每个人脸上都有凝重之色。


  “朔风劲吹,山海动,镇关墙头雪压城,连天雁雀又南飞,不知何时复归……”


  泰平继续扮成长着灰白胡子的三弦琴手,坐在通往皇城方向的石桥边的石墩上,背靠着一间小店铺弹奏新曲。


  他的脚下有一只破旧小铜盆,里面散放着两三枚银夏帝国鹰形铜币,还有一个略微发黑的馒头,以及两个竽头大小的咸菜头。


  石桥跨越的水面原本有二十丈宽,能够行驶游船顺河赏玩,遍走帝国都城南城。这座石桥被称为天桥,造型优美,结构奇特,来历颇不一般,乃是廊中著名匠师鲁樵所建。


  若论建造石桥技艺,廊中地区自然无敌于天下。据说,亚夏第一座石桥建在芳庭,坐落在靡河下游,建桥匠人是被后人铭记的梁思。除了芳庭思梁桥之外,廊中尚有三大古桥与其并称,分别是豫国湘耀桥、节国玉碎赵阳桥以及孚国卢定桥。


  鲁樵是卢定后人的得意门生,受厉皇宠信的大臣暴翔所邀,千里迢迢来到昭阳。天桥壮美非常,桥柱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鸟兽,使人远观天桥如看鸟兽飞跃水面,确有腾云驾雾之感。


  后来,鲁樵的弟子湛青继承先师之艺,在天街开设了一所“桥艺馆”,位于翠文路东侧。“桥艺馆”与济国济潭“筑匠馆”齐名,如今归工部掌管,由司工桑松亲自坐镇兼任馆主。


  此刻,除了泰平以外,天桥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很多讨饭的乞丐躲得远远的,生怕士兵无端踹上一脚,因为从皇城朝阳门出发的天祭队伍正缓缓行进,朝天子门方向进发。


  队伍的最前列是一个女人,穿着金色织锦飞凤的罩袍,套着貂皮坎肩,外面系着白色斗篷,骑在一匹火红母马身上。女人的头上戴着凤翅金冠,镶嵌在金凤张开嘴里的夜明珠,在冬日早晨的阳光显得明亮异常。


  泰平调整了坐姿,拿着拨片的右手抬起来,轻轻按一下头顶上的破毡帽。他的目光更明亮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祭队伍越走越近,嘴角紧紧地咬着,鼻翼两侧轻轻地抽 动着。


  泰平正在观望时,他的身后探过来一颗脑袋。那脑袋长着乱篷篷的头发,脸上沾着炭黑,属于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男孩的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白色的泡沫布满嘴角。


  “弦老,你说这昭皇的天祭,干什么搞这么大的动静啊,大清早的就封街撵人,还让不让活了。”


  “是不是讨不到钱要被皮爷打了?再等待一会儿吧,等天祭队伍出了城就好了。”泰平哑着声音回答道。


  “可不,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根本讨不到钱啊,还是你老有本事,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收了几枚铜币。”


  男孩说着,猫下腰,想去摸小铜盆里的铜币。他不小心,碰到放在泰平右大腿上的三弦琴,琴弦颤动,发出嘣的一声。站在两个人前面的守城士兵,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孩吓得吐了一下舌头,重新猫腰躲到了泰平的身后。


  天祭队伍慢慢地越过石桥,从泰平和男孩眼前过去后,一直向天子门方向前行。整支队伍绵延数里,显得雄壮威风。队伍之中有一匹红色矮脚马,当它走过来的时候,泰平慢慢地转过头,安慰身后的男孩。


  红色矮脚马上坐着一个驼背的男人,白净的脸上长了几个令人生厌的痦子,眼睛一大一小,布满雀斑的鼻子下边长着一张大嘴,嘴巴上的稀疏胡子微微发黄,头发也略呈黄色,带着天生的自来卷。男人穿着考究的黑色绸缎衣裤,外面披着黑色毛斗篷,坐在马上四处张望。


  他正是扶垚爵爷。


  等整支天祭队伍全部出了天子门,城头上的一面大旗左右摇摆,沿路设防的守城士兵开始聚拢,然后一起跑向天子门。观看天祭队伍的路人们重新高声喧哗起来。


  “上高楼,忘俗事,抚扇自有千万兵,胸中亦奔赤鬃马,凭谁问我,安知天下几何?下莲池,执素手,清秋尚有凉爽日,浓茗平添一缕风,君恩相赠,不问世事又如何?”


  泰平再次用拨指弹奏三弦琴,用略显苍老的声音唱着歌,围观者中有人摇晃着头,和着节拍念唱。


  远处飞来一只苍鹰,在昭阳城的上空盘旋着,好像被琴音吸引来似的,发出一声声长啸。泰平抬起头,面容凝重地看着苍鹰,重又垂下眼睑弹唱。


  天子门下的小店叫卖声,使昭阳再次展现了繁华都市的喧闹。男孩钻进人群里,寻找适合乞求的目标,弯下腰身讨要钱币。不过,搭理他的人不多,几个穿着华美的富家子弟,还用脚把男孩踢开。望着对方走远,男孩狠狠地啐了几口,小心地问候对方爹娘。


  时近中午,太阳正当空,有些无精打采。眼见着收获不多,男孩再次蹲在泰平的面前,龇着黄牙叹气。


  “今天算是完了,到现在也没有要到几个钱,回去怕是要喝西北风了。”男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扒拉着脚下的一根草棍。


  “眼下已入寒冬,路上的人本来就不多,皮爷会体谅你的。”


  “皮爷是什么脾气,弦老你还不知道吗?昨晚,他去红豆路旁边的粉衣巷找 女人,结果让人家撵了出来,说他拿的金亭银币抵不了黑鹰银币,见不到新来的舞姬,他能不找人撒气吗?”男孩说着挠了挠头,挑出头上的一只虱子放进了嘴里。


  “红豆路和粉衣巷虽是二十四巷之一,但是妓馆中的舞姬怎比西城的樟台路,一枚金亭银币该是足够的啊!今天是为昭皇作天祭的大日子,皮爷不会打你的,放心吧。”


  “弦老,你可得在皮爷面前给我说几句好话,不然我非得挨顿狠揍呢!话说回来,弦老来东城短短数日,皮爷那样脾气暴躁的人都很敬重你,还常常找你谈话聊天,询问你的意见,可见弦老不是一般人呢!”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三弦手,哪有什么特别的?”


  “皮爷来自北靖黑土,只要喝了酒,总找人谈起过往,怀念抚司泰德治军严格。他说自己颇受教诲,只是当初年轻犯了错,如今追悔不已。弦老也从北靖来,皮爷必然高看了一眼,而且我看弦老过去也很不一般嘞!”


  “你小子倒真是会察言观色。好了,中午也到了,你去买点吃的吧。”泰平说完,将小铜盆里的铜币拿起来交给男孩。


  男孩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钻进人群,去找小吃店买东西了。


  不一会儿,男孩跑了回来,拿着包着油纸的酱肉和干馍。两个人收拾好东西,过了桥,在对岸的一只小亭子里坐下来,背着风开始吃了起来。从小亭子里向西看过去,干涸的水面弯弯曲曲地延展,附近堤岸上栽种着松树、柏树、楸树、柳树和橡树。这些大树的枝叶开始脱落,有的甚至光秃秃地立着。


  冬天昭阳的景色,虽然远不及夏天繁华、秋天清爽,但有了一些静谧萧索之意。泰平吃罢午饭,站在亭边看着北方;男孩吃着干馍,眼珠不时地转动着,盯着亭边的泰平看。


  天色慢慢转阴,风渐渐大了起来。


  泰平依旧坐在石桥边,靠着石柱弹琴卖艺,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面前的小铜盆里收获不甚多少,男孩更是两手空空,端着肩膀来回跨踱步取暖。


  这时,从天子门外跑进来许多昭阳守城士兵,高声地呵斥路人,将他们赶向道路两边。士兵如同早晨一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青砖石路上闲逛的路人们隔开,挺胸抬头站到路的两侧。穿着板甲、手执长矛的卫士足有数千人,一直站到了三色祭坛,并沿着朝阳大路直达朝阳门下。


  泰平停下拨弄三弦琴的手,定睛向天子门方向看去。


  此刻,天子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挡隔在守城士兵身后。更远方的银河北岸巨大泊船平台,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样子。那里是昭阳城赖以运转的物资中转站,停靠着来自于亚夏大陆各地的货船,装载着为昭阳运送来的粮食、蔬菜、瓜果和各种各样的物资。物资整理齐备,雇工和奴隶或挑着担,或赶着马车,排成长龙运往昭阳。


  “人生不易。”泰平声音不高,男孩似懂非懂。


  


  


  一朵雪花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泰平的鼻子上。


  这凉意是多么熟悉啊!泰平用手将雪花抚下,放到鼻子边轻轻嗅着,眼前浮现起北靖的雪景。


  也许我再也回不到北靖了。泰平轻轻地叹息。


  天祭队伍的前队已经出现。


  队伍中飘扬着帝国鹰旗,华盖锦伞随风晃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天子门进发。在泰平的目光里,这支祭拜昭皇的队伍如同一只离弦之箭,又如一只展翅雄鹰,正在扑向他。


  突然,从皇城方向的朝阳大路上,狂奔出来一小队黑鹰铁卫,其间还有一名穿着白羽飞鸽黑色锦服的小官。他们出了天子门后,停在了城门旁边的路上等待,神色似乎颇为紧张。


  此时,男孩又轻手轻脚地来到泰平的身边,紧紧靠在弦老和石柱间,显得特别神秘的样子,有些发臭的嘴巴靠近泰平的耳朵。


  “弦老,出城的锦服小官我认得,是采诗部的官员,看他那模样,估计帝国收到重要的消息了。嗯,不会是好消息。”男孩压低了声音。


  泰平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天子门,默默地将三弦琴立在脚边,慢慢地拎起堆在石柱下边的一个布袋子。


  乌云从东北方向飘来,如同在昭阳城上空罩了一只巨大的布口袋。阴冷的寒风带着嘲弄的意味,卷起了石桥北岸边的落地枯叶,随意地抛撒到空中。泰平的包巾被吹得乱摆,而他的眼睛却愈加坚定,紧盯着天祭队伍前列的女人。


  天祭队伍已经抵达天子门城下,队伍里奔出一人一骑。此人身材魁梧,面容非常憔悴,眼窝深陷。


  纳兰!


  泰平几乎惊呼出声。他明明看到纳兰死在方台,怎么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难道这个人是鬼?泰平无法置信。


  “纳兰”骑在一匹青色大马上,迎向采诗小吏,接过一封书信。两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纳兰”返回天祭队伍,到了娥后面前。娥后和身后的帝国大臣们聚拢向前,一起听着“纳兰”说话,随后都面露惊异之色。


  由于距离太远,城内百姓喧哗声起,泰平根本听不到娥后等人说些什么。但是,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个消息如同雷鸣,天祭队伍出现了骚动。


  骚动只持续了一会儿,天祭队伍再次启动向城内进发。


  娥后的红色母马越来越近的时候,男孩已经跑到远处去了。泰平将手伸进了布袋子里,一只漆黑的木匣子露了出来。他抽开匣子上的一处挡板,里面的滑道显现出来,滑道上搭着一支弩箭。


  这是一把经过改造的劲弩。


  泰平的另一只手也伸进布袋子里。他低下头整理着布袋,挡住了行进队伍里黑鹰铁卫的视线。正在他准备拿出劲弩,抬起头望向娥后的时候,天祭队伍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小心点啊,我的黑龙金币掉地上了,哎哎哎,还在骨碌,路边那个三弦琴手看着点,别给我踩上了。”


  说话之间,扶垚脱离了天祭队伍,奔向泰平坐着的石柱而来。青石砖路上滚动着十几枚黑龙金币,有的掉进路边的小坑,有的碰到守城士兵的脚停了下来,其中两枚金币晃晃悠悠,一直滚到了泰平的脚下。


  这时,天祭队伍里的黑鹰铁卫们扭过头,纷纷向泰平坐着的方向看过来,随即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天祭队伍里有许多穿着华美锦服的大臣,他们大都掩住嘴巴笑着,好像看一场好戏似的。上了年纪的伯、爵直翻白眼,与男人年纪相仿的则露出鄙夷之色,还有几个年轻贵族子弟大笑起来。


  扶垚似乎不顾一切,快赶到泰平跟前时,勒住了红色矮脚马的缰绳,然后费力地从马上翻下,一条腿险些跪到了地上。扶垚跛着脚,弯着腰,朝泰平脚下的黑龙金币扑了过去。因为用力过猛,扶垚身体踉跄,整个人摔倒在泰平身边,一只手抓住地上的金币,另一只手搭在泰平的膝上,嘴里还不忘大声地咕哝。


  “可算是逮到了,没想到金币长了脚呢!”扶垚自嘲地笑着。


  此时,娥后已经策马向前奔去,完全没有留意身后发生的事。红色母马白蹄翻动,踏在石桥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帝国大臣骑着马,离开队伍来到近前,立在扶垚与泰平身边。他隆起的鼻子上方是一双小眼睛,里面闪着如鹰隼般的寒光。


  “扶爵爷不会因为没了差事,就担心自己口袋里的金币也不保吧?放心吧,我和你兄交情不错,将来总务部会安排些生意给你的,赶快起来别丢人了。”这位帝国大臣说完,调转马头准备跟上天祭队伍。


  “哈哈哈,总务大人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之前真担心被北靖镇守泰德牵连,丢了皇城供应的美差,以后都要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呢!桑大人先请吧,我还得把那几枚黑龙金币都找回来,眼下的日子得省着过。”扶垚张开大嘴巴,露出满嘴黄牙,笑着对骑在马上的大臣说话。


  看着天祭队伍渐渐远去,扶垚站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紧盯着泰平。


  “我这条腿不好,还麻烦琴手帮忙找一找我掉的黑龙金币,不白找啊,找到的都归你。”说完,扶垚拉着泰平的手,开始在路上找起来。


  太阳被灰蒙蒙的乌云遮挡,一场大雪已在酝酿之中,寒风也越刮越硬。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街道上的小店也纷纷关板上锁,店家谈论着没有确信的传言,一下子都关心起帝国来了。


  黑龙金币多数被找了回来。扶垚拍拍金币上的尘土,装回自己的口袋里,对那丢失的金币丝毫不以为意。守城的士兵已经开始撤了,扶垚看着身边无人,便转过头朝泰平笑了笑。


  “泰兄弟,这身行头还着实让人难以分辨,不过你也太小瞧黑鹰铁卫了,这布袋子里的劲弩还没挂上弦,你的人头恐怕就不保了。更何况,你看。”扶垚说着,指着远处的几棵大树。


  树后走出一些短衫劲服的刀客,三三两两走向天街,正是陌刀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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