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晨光微熹。
一抹淡紫色的流云浮在天边,像一个醉卧的舞姬,在东山层层叠叠的山峦上方沉睡。成群的鸟儿飞来飞去,绕着昭阳城天子门城楼,似乎知道今天是一个令亚夏族沉痛的日子。
碧武路与滚刀街交汇之处有一座木制小楼,与鬼屋隔着路而立,像一位衰老的老者。小楼分为上下三层,高有十五六丈,向一侧倾斜,全靠一堵土墙支撑。楼内破烂肮脏,楼外藤枝遍布,木头腐坏斑驳,野狗随意出没。
这座小楼的牌匾断了一半,只留下“醉生”两个字。小楼的西侧有个污水潭,原来的名字叫做“梦死池”。
楼顶塌了一多半,如同被打破的沙锅,胡乱生长着野草,还有一棵光秃秃的树。几根梁木东倒西歪,被人堆在楼梯角,若是想要上楼着实不易。破旧的桌椅完全无法使用,上面覆盖着脏兮兮的雪,有几只老鼠在桌下钻来钻去。
楼顶空旷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左首边的人身材很魁梧,相貌也有点凶狠,两只豹眼精光四射。他穿着一件粗布蓝衫,外面裹着一件旧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帽。
他被皮头巷的人称为皮爷。
右首是一位上了年纪、长着灰白胡子的老者。他的脸上长着疤痕,眼睛上方多了一个粉瘤,略显得有些突兀,眼睛并无混浊之色。
这正是扮作三弦琴手的泰平,对外人自称为“弦老”。
时至今日,泰平也无法想象在鬼城中见到的一幕。
他趴在鬼城地下的一个幽暗平台上,看到采诗大臣纳兰与药老站在方台的下方,面对一个披着灰袍的枯瘦老者。枯瘦老者被叫做“盲大师”,显然双目已经失明。可是,他的身份颇为不同,否则纳兰也不会谨慎小心,语气显得有些畏惧。
最令泰平想不到的是,纳兰询问“盲大师”的问题太过诡异,居然是关于昭皇到底去世与否。
假如昭皇没有去世,那么葬在天祭台的人是谁呢?昭皇为什么要向世人隐瞒真相,他有什么目的呢?莫非昭皇是被人胁迫?
正当泰平胡乱猜测的时候,方台又出现惊人的变化。纳兰闪电一般跃上方台,掌风异常凌厉,直击盲大师的面门。泰平的掌法不及剑术,却也得到田垦调教,一眼看出纳兰功力不俗,绝对可以跻身世间一流高手行列。
盲大师竟然不闪不避,硬接了纳兰的一掌。强劲的掌风吹熄了蜡烛,激荡起无数水柱,鬼城中心方台更加诡异。泰平距离太远,只见人影如鬼魅般跳跃,待烛光再次亮起,纳兰竟倒在血泊之中。怪异的是,杀死纳兰的人是背着药老深入鬼城的哑巴。
转瞬之间的变化令泰平瞠目结舌,完全想象会在鬼城有此奇遇。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泰平起身,悄悄地向平台下走去,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等泰平到了方台之处,居然发现盲大师、药老与哑巴都不见了,连纳兰的尸体也不见了。方台上血迹全无,蜡烛之光忽明忽暗,更增添了诡异瘆人的气氛。泰平没有找到机关,又听到船声与人声,不敢再滞留其间,只好原路返回了药老的小院。
这次经历使泰平意识到,东城实在是一个玄妙有趣的地方,皮爷更是一个玄机颇深的人物。
昭皇天祭仪式日期确定下来,泰平决定铤而走险,偷偷地买了一支劲弩与弩箭,决定在路上刺杀娥后。昨晚,皮爷突然造访巷堂,邀请泰平到醉生楼,时间就定在今晨。
“弦老,你知道我为何约到这座醉生楼吗?”皮爷望着东方晨晞,语气平静地说道。
“不知道。一定是醉生楼很有名气吧!”
“醉生楼岂止是有名,曾经称得上东城第一楼,不亚于如今天街上的名轩雅居呢。”
“哦!愿闻其详。”泰平知道,皮爷绝对不会找自己闲聊,说出的话定有一番深意。
“醉生楼与梦死池建于灭龙纪末期,乃是郤纪后代郤飞所造,供其与威国贵族子弟玩乐,结交银河北岸土著首领。”
“真没想到,这破败的醉生楼竟有此渊源。”
“为了能够永远控制这片土地,郤飞与亲信创建拜神帮,招揽江湖人士与各部落勇士,希望他们能为自己所用。”
“拜神帮?”泰平若有所思,似乎明白皮爷的意图。
“拜神帮将帮址设在醉生楼,遇有大事便在此楼商议,郤飞每每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天下莫不尽知。”
“人若太过狂妄,恐怕不会有好结果啊!”
“没错。拜神帮势力越来越大,积累的财富越来越多,郤飞却渐渐失去了对帮众的控制。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内崛起,架空了郤飞,逐渐控制了实权。”
“后来呢?”
“拜神帮力挺鹰族,与卓英里应外合,击败威国的大军,扫荡了郤氏家族势力,将昭阳一带控制起来。卓英建立银夏帝国之后,忌惮拜神帮的实力,命人削弱打击,最终拆散了拜神帮。”
“原来如此。”
“当然,拜神帮虽然解体,其中廊中贵族后裔中坚力量并未消亡,转入地下继续活动,并自称刺神党。”
“刺神党的目的是什么?”
“颠覆鹰族统治,重塑廊中辉煌。”
“如此看来,卓英没有处理好拜神帮问题啊!”
“卓英也确实很难处理。”
“为什么?”
“刺神党作为拜神帮核心,掌握帮中最大的秘密:巨额财富所在。”
“卓英想得到这笔财富,结果与刺神党决裂?”
“正是如此。后来,刺神党行动越来越诡异,几乎无迹可循,渐渐成为银夏帝国的一个谜,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嗯。”
“到了庄帝上台之前,刺神党再次活跃,配合庄帝挑战桓帝党羽,最终掌控了帝国政权。”
“那么,庄帝掌握了那笔巨额财富?”
“民间传言,庄帝与刺神党达成默契,那笔财富更成了一大悬案,再也无人知晓去向了。”
“皮爷的意思是,拜神堂与刺神党关系紧密,所拥有的财富正是刺神党所掌控的?”
“没错。”
“皮爷为何对我说这些呢?”
“据说,刺神党与预言堂关系亲密,以预言形式影响世人,包括泰德抚司一族称霸北方的预言。”皮爷没有理会泰平,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听说,关于泰氏一族的预言与幽蓟有关。”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能分得清呢?”
“皮爷的确是一位奇人,藏身于东城实在可惜了。”
“东城虽是贫贱之地,却不乏高人、能人啊!何况,鬼城更是诡异无比,所能探听到的消息足以令世人震撼。”
“皮爷似乎意有所指?”
“我想告诉弦老的是,鬼城是鬼魅之地,千万不要相信眼见之实,否则必将为其所累。”
“老弦只是一个弹三弦琴的老人,哪会关心这些事事非非呢?”
“那么,弦老为什么要买劲弩?”
“呵,我只不过是想到东山狩猎而已。”
“希望弦老能够自圆其说。我想提醒你的是,昭阳虎踞龙盘,有些事是强做不得的,否则会害人害己。”
“多谢皮爷指教。”
“天就要亮了,最难的日子总会过去的。”皮爷似乎颇为动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