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无奈拿枷自套头
体制改革的劲风席卷神州大地, 临江与全国各地一样也在改革中前进。乡镇企业新一轮的承包开始了。
这一轮的承包,政府加大了放权的幅度,集体承包改成厂长负责制。企业的一切大权,包括人事权都由厂长(经理)说了算,因而被人们称之为厂长组阁制。谁当副厂长、主办会计都由厂长决定,乡党委一律不加干预。这一决定无疑让厂长们欢欣鼓舞,也给那些不是厂长心腹的干部们心头罩上了阴影。为保住既得利益,不少人开始了走门子的活动。
何宝泉是最早得讯将实施厂长组阁制的基层干部之一,因为乡党委组织委员找他谈话,要他去担任厂长时就是这样说的。得讯后第一个想到的是向河渠。预感到向河渠在这一轮承包中将被淘汰出厂,而他去纺织厂正感势孤力薄,十分盼望向去当他的主办会计,于是打电话去江南找。
见向河渠回厂,阮志清比较意外。这一轮承包班子的组建,原打算趁向河渠在江南期间办成。没想到刚与阮秀芹谈完话不到半个小时,向就到了,至于他的打算向河渠肯定不会知道。
向河渠到厂没有开门进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厂长室开门见山地问道:“阮支书,我快人快语,这轮承包班子我在不在其中?”
“你的消息到快,是怎么知道的?”阮志清不答反问。
“江南已在召开会议,估计江北也会同步开展,所以立即赶回,盼能给个明确答复,我好做打算。”
“这个嘛,还没考虑好,不过你放心,我会考虑你的利益的。”
还没考虑好?可能吗?几年前就要逐自己出厂,后来几次要拎,今天大权在握,却说没考虑好,骗谁呢?但不能明说,也无需明说,得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了,于是说:“很好,我等你的回音。朝阳的事你已知道,不再重复,其他车间在回来前已作了布置,请你放心。假如我还在班子里,会再去江南的,假如不在,我就不去了。”向河渠直视阮志清的脸说。
“刚才我已说过了,你放心,我会考虑的。”阮志清并不回避向河渠的目光,自自然然地说。
向河渠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坐下,何宝泉就到了,站在门口说:“最新消息:小阮替代你。”见向河渠没问消息来源,继续说,“小阮要我转告你的,不到一小时之前的决定。回家吃饭,我去找你。”说罢转身离去。
阮秀芹没象以前那样为他提来开水瓶,知道她在避嫌。过去一直怀疑她是阮志清安在身边的探子,看来好象应该排除,但用她来代替他的企图则无疑是早有预谋的了。
虽然是刚从江南回来,向河渠却也等到下班时间才关门回家吃饭。
每次从江南提前回家总是有些要事需处理,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事呢?看他颇有心事的样子,老医生正打算问,何宝泉却来了。
由于有上次阮志清要逐出他的事件发生,再加上二老解放前后久经生死危难的考验,向河渠不担心二老会经受不住,所以不避二老,就与宝泉商量开了。
何宝泉说他早就料到阮志清不会放过驱逐向河渠出厂的机会的,见蔡国良不知为什么事来厂时,就让国良探探风声。阮志清从没一句还留你在厂话,只是闪烁其词地说不会不考虑你的利益的。蔡国良临走对阮志清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到带着一头的心思走啦。”阮志清也没肯说“你放心”三个字,这可是我陪送国良亲耳所闻。
事情就明摆着了,昨天、今天我都在向小阮打听消息,刚才的消息是阮志清刚跟小阮交底,小阮告诉他的。大概明天,不超过后天要报乡里。小阮总帐会计,何家富抓生产副厂长,老曹不动,承包班子共四人。
小阮问你怎么办,说是调去组建食品厂,任食品厂厂长。何宝泉说食品厂原是永忠村的蜜饯厂,现准备搬迁到红星桥升级为乡办厂。那个厂由邵卫国主办,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当家,谁去当厂长都是个傀儡。
何宝泉说厂长组阁是全国范围内风行的做法,姓阮的当厂长绝对由他说了算,因而将你逐出厂,没有人能拦得住,除非不是他当厂长,然而不是他当又是不可能的。
何宝泉说我知道公司秦经理对你好,听人传有一回已打算将你调往砖瓦厂了,硬是让秦经理说服领导,撤消了这一打算。昨天我就去找秦经理汇报,他只答应找阮志清谈了试试,小阮这一说说明秦经理没说通,你离开生化厂已成定局。
何宝泉说事情已到这种地步,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是不是与我一起走,另找地方干他一场?
向河渠问到哪儿去?何宝泉说他马上将调纺织厂当厂长,也在考虑班子组建问题。他让向河渠放一万颗心,保证会放手让他施展自己的手脚,永远做他的坚强后盾。
向河渠沉思起来。他相信何宝泉是出于真心,也相信他俩什么时候都会是好朋友,但正因为是好朋友才不宜在一起创业。
朋友关系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共同创业的成员之间关系不平等,有领导与被领导之分。何宝泉孤芳自赏,很少有人入得他的法眼,跟他处好上下级关系,不容易。之所以能与他处成好朋友,自己的亲和力和文化水平起了不小的作用,另外无求于他,对他只有帮助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当他的下级,恐怕吃力,不要业没有创成,到把朋友关系弄没了,那可不合算,这是一;其二,纺织行业不是他有兴趣的行业,想干的还是化工。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不想离开化工,哪怕不在沿江干了,到别处还是搞化工。你去当厂长,我很高兴,祝贺你。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创业,很抱歉,对不起。”
只要承包班子没有批,改变的希望就存在,只要有希望就得去努力,他才不会坐等命运的降临呢,他要去努力争取改变局势。
拜访秦经理,知道了秦经理的努力过程。秦经理早就料到阮志清会乘这次机会逐出向河渠的,他在乡政府召开各单位厂长、经理会后的当天晚上就约见了阮志清。阮志清没有隐瞒自己的打算,也坦诚地说了他这样做的原因。
阮志清承认他与向河渠从小就认识,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因而塑料厂关门时只想与向一起创办面把厂,后创办生化厂时表示愿意当他的后台,让他放手去干。不料他结党拉帮,在上层与蒋、向抱成团体,在下层将骨干变成他的骨干;自以为是,凡他想办的事,不同意也要强行通过;不同意支出的,哪怕我批了,也会退回;那些骨干一个个都是他的话才肯听,尤其是赵国民、张井芳、顾国强、方国成那几个。阮志清列举了很多事例来证明他的观点。阮志清说他到弄不清在生化厂内到底是哪个在当家?作为一厂之长,他决不能听任这种现象继续下去。
阮志清说他承认向河渠确实为生化厂作出了很大贡献,他不赶尽杀绝,第一次调离是有点过分,这一次注意到这一点,已通过冯纪委向党委推荐向河渠组建食品厂任厂长之职,升了他一级。
秦经理问向河渠离厂后,他将如何迎战生化厂的变故?阮志清承认没有向河渠,他的困难可能会大些,但总比向河渠在厂碍手碍脚好。
秦经理说:“不是听说自八二年以后他不怎么管生产上的事了吗?你还说他一有时间就写书,不怎么过问财务以外的事,是不务正业。他对你的行政领导应该没有什么阻碍了呀。”
阮志清说:“不身历其境是不懂其中滋味的。只要他人还在厂里,哪儿都感觉到他的影响,我不能在他的影响下管这个厂,只能请他离开。”
秦经理叹了一口气说:“老向,说真的,哪怕我是厂长支书,让一位助手在我的地盘里显得比我还能,我也是不自在的。”
向河渠说:“我是个会计,知道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那些奔波跋涉的事不是我要做的,我没法。厂已倒了,要重建,老阮要我答应冲锋陷阵,我不答应他就不当厂长,没办法只好答应。答应了就要做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骨干要听我的,我也没法,我从来没显摆自己,你知道的”
秦经理说:“我知道,阮志清的发言稿是你写的,里面没提你,我还不知道?他不怨自己没本事,却要怨你显摆。不过有些事也是有些难说,两厂争地盘差点打起来,你一去人家不但不争了,那个乡的其他村也让出来了。听马如山说你早上骑车离开车间去南屏,下午三点多人家用车把你连人带车送了回来,没花车间一分钱。这就带有神话性质的了,是这样吗?”
向河渠说:“没花开支到车间报什么?老同学到我这儿我一样要招待,我去他们那儿由他们招待,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秦经理笑笑说:“你看得平常人家就不这样看啦,你是帮他们解决难题的呢。你说不奇怪就不奇怪吧,那些人家已收的地盘也让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向河渠说:“南屏跟我们收法不一样”于是将那天三人在酒席台上谈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说:“让出来比不让合算,另外也正因为老同学的提示,我才有了下江南的想法。”
秦经理说:“原来是这样,这就不奇怪了。瞧瞧,我也学你说不奇怪了。正因为你有那么多的不奇怪,才使阮志清感到不自在,感到厂长的威信难树。只有请你离开,他才是这个厂名符其实的厂长。站在他的角度看看,不要你也是情有可原的。”
见向河渠眉毛一扬想说话,秦经理摇摇手说:“我这是站在他角度上说的。作为第三者,我心明眼亮。从你代写的发言稿上、何宝泉写的总结上,知道你从没居功。乡党委在三干会上表扬中也只突出阮志清一班人,没提你的名字。你不是要充能,而是出于无奈。
我问过马如山,也向老蒋、向明和方国成、顾国强等了解过情况,知道内幕。假如阮志清、蒋国钧、马如山等能解决问题,你不会自告奋勇,会只做本职工作的。就象撤车间这种得罪人的差事没人愿去只好由你去一样,我都知道。
按说阮志清如有自知之明,应该不怨你而怨自己能力够不上,或者只图在家与人合办制刷厂,不肯在生产管理上花功夫出力气。你在生化厂人缘好,也是他为渊驱鱼的结果,根本怨不了别人。
我还知道生化厂面临的困难,阮志清很难招架。胱氨酸虽然上了马,有没有利润还难说难讲。你真的走了,赵国民会不会到县冷冻厂去,也很难说。这些我都知道,他也知道。至于防你夺权当厂长,一开始就设有这个心,他知道你不会当的,要当早当了。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服这个气,不能让人觉得生化厂离了你就会关门。”
说到这儿,眉头一皱,问道:“告诉我,你对阮秀芹可有点意思?”向河渠一愣,说:“这是从何说起?是的,我对小阮的看法不错,业务上也肯教她,但从没往斜路上想。记得为安置王建安时跟你说过,心中只有王梨花一个女人,除了她,我不会爱另外的。徐晓云你是认识的,我俩的交往之密切,凡认识的都知道,但我们只止于友情,她婚前的检查显示了我俩的清白。小阮与我的接触基本没有超过工作范围之外,跟我与徐晓云的关系比较,更是没法比。
实不相瞒,从小阮奉命将办公桌放到我的桌子前面起,我表弟媳就断定这是阮志清安在我身边的窃听器,是准备替换我的预备军,我就对她抱有戒备心,别说没有这心思,就是有也不敢啊。”
秦经理嘻嘻一笑说:“传言不足信,听工人中传言,阮秀芹在不少人面前称赞你,大概引起老阮的怀疑。”
秦经理又问:“缪丽进供销社是怎么回事?你敢说也与你无关?”向河渠说:“我有什么不敢说的?缪丽是上头的政策,顶替父亲进的社,碍我什么事?”
秦经理笑笑说:“碍你什么事?缪丽的妹子是不是比缪丽更有条件顶替?在家的没顶替上,出嫁的到顶替上了,与你无关?当然了,与你无关,可与向儒君大厂长也无关吗?他可是县联社的风云人物,沿江供销社的创办人,你的哥哥,却说与你无关。缪丽她妈找你,老蒋找你,你以为人家不知道?为这个女人,有人差点把工作丢掉,你不识死,又去步人家的后尘。”
向河渠说:“天地良心,我可从没打这个女人的主意。”
秦经理说:“这一点到是没人怀疑你,但你坏了人家的好事总不假吧?我跟你说有三条路你不能挡着人家。一条是财路,这一条我了解过了,你知道了某些情况,甚至是证据,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他也心知肚明,对此甚至有点感激;一条是官路,你虽没有去挡,但威信因你而没能树立却是事实,这一点伤人是很深的;三是情路,你没跟他争,却因你而被断,也是让人难以原谅的,更何况还怀疑你在跟他争呢。”
向河渠想起薛晓琴所说的情况,又想起阮、王为争缪丽而将王汉清调离的往事,想告之薛晓琴所见到的情况,又觉得揭人隐私是不对的,就不吭声,只是静静地听秦经理说话而不插言。
秦经理说:“事到如今,你别急,急也没用。我再找唐书记说说,看他能不能说服阮志清留下你,不然,说真的,生化厂恐怕得关门。”
唐书记一听秦经理说明来意,就说:“由厂长组阁是中央的精神、县委的意见,乡党委怎能干涉呢?向河渠的为人和才能我已有了一定的了解,老冯推荐他去组建食品厂当厂长,我看也不委屈了他。”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哎呀,你看我”秦经理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快成为第二个赵国民了。我是说把向河渠调到食品厂去不行,就象钱教授对我说的生化厂离了向河渠就不是生化厂了。他的去留比赵国民的去留影响要大几倍。”
唐书记笑着说:“老秦,那个向河渠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他一次又一次地游说?”
秦经理虽然也在笑着,但说话却很认真。他说:“论私人关系,阮志清与我运动中就认识,上次就跟你说过了,比认识向河渠要早四年,而且常在酒席台上、牌桌上相遇;跟向河渠除工作外,什么联系也没有,得他的好处?那个书呆子要是会给人好处,恐怕现在的官当得要比你大。”
唐书记一愣,没会过意来。秦经理说:“你应该听说他和钱教授有诗词来往;也许听说过他做通讯报导员时曾发表过几篇文章;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为他父亲的冤案鼓动群众围攻《红医工》,轰动了全县,硬是平了反;还有他在生化厂的成绩,说明了什么?文才、人缘、工作能力都是出众的。我乡前些年推荐上去的那几位没有一个比他强的,到有大半不如他。他比那几位占有着与公社一把手日夜在一起的优势,却不懂得巴结。假如他会送,恐怕第一个被推荐的就会是他。他的老师据说在专区给首长当办公室主任,假如他会送,起码也得当个乡长、书记什么的吧?”
唐书记想想自己的经历,禁不住点点头。秦经理继续说,“这位老兄固执、倔犟,不会巴结,仕途上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了,将来能不能在文化上显显身手,到有这个可能。他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一路上》,听小阮说,好象是以他自身的经历为主线,应该是自传体的了。阮志清也在我面前说过,说他不务正业。”
他一拍自己的脑袋,笑着说,“瞧瞧,我扯到哪儿去了?我是说论私人关系我跟阮志清近。现在的问题是生化厂面临的困境,凭阮志清的能耐,绝对无法应对,激素这个行业肯定不能再撑下去了,已亏空二十多万了。”
“什么?你说什么?亏空二十多万,这怎么可能?”等到秦正平告诉他二百一十四公斤等外品将比正品少卖四十五万元时,唐书记大吃一惊,发火说:“出现这么多次品,他向河渠干什么吃的?你还说他有能耐,能耐呢?”
秦经理提醒说:“书记忘了,自上次你关照留下他后,随即往工作队里一借调,历时半年,他是不是等于被半挂起来了?在他被半挂起来的这半年内,生化厂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车间主任辞职不干的一个,南北对调的四个,技术人员因出嫁不来的两个,向河渠建起的管理网络由阮志清按他的意志重组;产品以次充好被查出,失去了对方的信任。”唐书记打住秦经理的话头问:“向河渠知道不知道?有没有汇报?”
“知道事后自然知道。汇报?你不了解他的为人,他是不可能在背后向领导汇报同事什么的。”“不是他汇报,你从哪里知道的?”“是小阮,阮志清的远房侄女儿说的。工人中也有另星反映。”
秦经理叹了口气说,“这里头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早在八一年向河渠就提出了提高质量管理的措施,并在江南进行了试行,回来在会上讨论要在全厂实施,吵得很厉害,阮志清发了大火,坚决不同意。由于争吵,有人来报告,我赶去作了和事佬。要是支持了向河渠的意见,说不定就没有这场大祸。
现在面临的困难是巨大的,激素不收摊,扭亏为盈不说没那个可能,可是谁去扭?就是让向河渠去全权负责,也难以改变。习惯成自然,几年来都是这样做的,想改,谈何容易。最重要的是国际局势的变化影响到国内,上海早已改变了政策。就是做好了,利润空间也不大了,激素是不能再维持下去了,收摊已成为唯一的办法。就是收摊,拖欠的工资、尿款用什么偿还?将近一百名正式工如何安置?开发新项目是唯一的出路,临渴掘井来得及吗?现在只有一个肝素在盈利,还因原料竞争激烈,每月只有一两千的利润。向河渠一走,赵国民肯定去临城,要不是怕向河渠不好交代,他早走了。”
“没那么容易吧,十来个人都跟他走,没一个肯留的?”唐书记不怎么相信。
“肝素的情况我了解。”“你当然了解了,小情人在嘛。”“唐书记,开玩笑了。”“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男男女女的闲事呢,二阮、二秦,生化厂早有私下传言了,小心你老婆不依,瞒我没用。不说这些,说说肝素情况吧。”
“肝素车间自那个薛晓琴把技术传给赵国民后,除赵国民外没人会最关键的技术;肠粘膜供应点只跟赵国民发生联系,刮肠衣的师傅都是赵国民请来的,厂里没人把他们当本厂职工看,因此赵国民一走,生化厂赖以维持的资金链立即断掉,开发项目什么的,就更难了。”
“可是——”唐书记沉吟着。秦经理没等唐书记说出口,就说:“是的,厂长组阁,乡里不便干涉。可是阮志清文化水平低,搞其他行业能行,搞化工是个需要文化的行当,这副担子他挑不起呀。”
听到这儿,唐书记才算听明白,秦正平不仅仅是要留下向河渠,而且是要他当厂长。于是说:“你们不是说他拒绝当吗?再说他这种性格只怕也真的当不好呀。”
“你说得很对,他这种性格作为厂长对外,特别是对上级,确实不适合;但对内却是没有比他再适合的。对上级不适合,谁适合呢?不知道,就是有,哪个愿意来接这个烂摊子?此一时彼一时,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克服重重困难,重振辉煌,还能由得他不当?现在的问题是党委内倾向阮志清的人多,了解向河渠的人少,就怕”
没等秦经理往下说,唐书记就说:“没有人不顾现实硬帮人,说清情况和道理就可以了。”
秦经理苦笑笑说:“你没听我把话说清楚,我不是说提出让向河渠当会通不过,由你说清情况当然能通过。我怕的是他当了厂长,那种硬脾气在要乡里支持时,得不到支持就可能挺不下去呢。”
唐书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我尽量做做工作,其余的就看他的运气了。”
秦经理让小石去把向河渠找来,告诉他唐书记说了“厂长组阁,乡里不便干涉,向河渠如果想留在厂里,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自己找阮志清说去;一条是自己当厂长。怎么办?自己决定。”
向河渠说:“这么说还有回旋余地?”秦经理说:“生化厂情况特殊,现在等你一句话。你干呢,老阮当他的支书,只监督你的发展方向,不干涉你的生产经营;不干呢,有本事自己去劝阮志清还跟你合作,劝不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当食品厂厂长。”
向河渠问:“能给我几天时间吗?我想找人劝劝他,尽量不走这一步。”问他找谁?说是去临城找阮淑贞。
秦经理说:“后天下午召开全乡企业职工大会,通知已发下去了,各单位的组阁方案都要在会上公布,明天下午下班前必须有最后答复。”向河渠答应了。
什么秘密在中国都难以保住,这恐怕要算是中国的一大国情,连中央领导层谁跟谁什么关系,谁跟谁怎么怎么的,都有小道消息往下传,阮志清这儿也这样。他的组阁方案还没最后定下来,消息却在全厂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传到大江南北各个激素车间。
其实说穿了一点不奇怪,是冯纪委的提议宁干事知道了,向儒芳自然就知道了,接着赵国民知道了;赵国民一知道,只要是他能联系上的车间主任也就通统知道了。这一来,工业公司、乡政府办公室、阮志清本人都接到了数量不等、内容相同的电话,都说希望留下向河渠,连阮志清的老人马余广德、马如山、许兵、陆志芬等也给阮志清打电话劝他留下向河渠。一个事关会计的可能出现的人事变动引起这么大的振动,在沿江乡工业史上只怕也是头一回。
阮淑贞没有回沿江找她堂弟,只是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阮淑贞耐心地解说着两人合作的好处,分析着向河渠离开的危害,帮向河渠表白团结的愿望和盼望在生化厂助他成就一番事业的决心。阮淑贞说:“向河渠没有当厂长的野心,想当在你不愿办这个厂时就当上了;想当去年乡里打算党政分开时就当上了,他不想当厂长,对你产生不了危害。”阮淑贞直言不讳地说向河渠就在她身边,是来托她协调这事的,说向河渠不希望分裂,分裂对厂有害无利。
阮志清听的多说的少,反来复去就是那几句:“姐,你不了解情况”“我不想担厂长空名”“让我想一想好吗?”就是不肯松口留下向河渠。
打电话的全过程向河渠都在场,为让他能听到阮志清的说话,阮淑贞还有意把听筒离开耳朵,也不时地说些“我有什么不了解情况的”“你还要想什么呀”之类的话,让向河渠明白阮志清在说些什么。电话结束后,阮淑贞抱歉地说:“看来志清对你成见太深,我只是他的堂姐,影响有限。你回去是不是找找吴国光,他是党委一把手,对了,他也是风雷中学毕业的,大概只比你高两届,好象认识,不是好象,是认识徐晓云,说过徐晓云是他表妹。来,来,找晓云试试。”于是拿起电话准备找徐晓云。
向河渠拦住说:“只要不是我走投无路实无办法的要事,就别告诉她了。她这个风风火火的脾气,找你找他的,多不好。再说啦,她已回城,我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阮淑贞说着说:“你俩的心思我都知道,心里都有着对方,都在为对方着想。她也常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好了,不说这些了,听你的意思还有解决的办法?”
向河渠说:“天无绝人之路,实在没路可走时也只好走了。”
阮淑贞叹了口气说:“随他去吧,自作自受,我也帮不了他。”向河渠估计阮淑贞已猜到他将怎么做,没作解释,陪着叹了口气。
向河渠向秦经理汇报了努力的经过,秦经理也将各车间负责人来电话挽留的事说了。向河渠惊讶地问这些人怎么会知道的?秦经理反问他怎么知道的?向河渠说是何宝泉说的。秦经理说:“何宝泉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一知道不会马上告诉赵国民?赵国民一知道,哪个车间不知道?”向河渠无可奈何地说:“真应了那句古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说真的,我可真怕当不好这个厂长呢。”
说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向河渠当天用《人在江湖不自由》为题,赋诗一首记下了这一感触,诗云:
人在江湖不自由,无奈拿枷自套头。厂长原本不愿当,不当就得滚你个球。
为助头领创大业,驰骋沙场雄赳赳。功高震主几受逐,韬光养晦诗酒酬。
事事退让也有错,说是人在影响留。上下左右劝无效,定要逐出才罢休。
近百工友等班上,厂临危难让人愁。欲挽狂涛兼保身,不再顾忌被记仇。
诗是离公司回厂后写的,在当时听向河渠说他真怕当不好这个厂长时,秦经理说:“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给你句话好了,只要我在位一天,尽力帮助你周旋,厂内可别指望我。”
党委决定由向河渠担任厂长的消息惊呆了阮志清。他实在弄不明白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在组织委员跟他谈话之前冯纪委已将党委会的决定告诉他了。他可以在继续担任生化厂支书或去食品厂当厂长之间选择一个。破镜再怎么重圆,痕迹一定会存在,他并不后悔逐走向河渠。
自从由大队造反派头头当上公社贫协主席、贫宣队总队长、工作组长以后,一直是一把手,创办生化厂他是支书厂长一身二任,大权在握,而今只当支书,不当厂长,就没了行政权。有权时还感到向河渠碍手碍脚,不能从心所欲,没了行政权,当个空头支书有什么意思?再说了,要逐出向河渠的风声已传遍了全厂,甚至弄得乡镇企业、政府大院都有很多人知道;姓向的已找姐姐做工作没做通,怎能若无其事地再合作?
真他娘的倒楣遇上了姓向的,别人栽的是桃李,收的是甜果;我栽的是荆棘,收的是荆刺,罢罢罢,还是离开这儿算了。就是在这儿当厂长也不是个好交意,这个鬼厂能搞好?哼!难!组委来找他谈话时,选择了去食品厂。
只怕是直到今天阮志清也没能弄明白:自己在党委内那么多靠山,向河渠一个也没有;已定下了由自己组阁的,竟突然变了卦,离厂的本该是姓向的,怎么会变成了自己?这里头究竟是什么原因?为什么拎王汉清、蒋国钧、向明不费吹灰之力,而拎向河渠不但没拎动,反而自己却被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