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广省匆匆的向村里的大户柳正光家赶，身后跟着乡衙派来的书记严顺之。
乡衙上经过三天的紧急合议，初步确定了迁移一事的大致行动步骤，在分派到各村的监督负责人选时，上青村的派员落在了书记老严头身上。
考虑到老严头和下荷村的村正有些亲戚关系，盛明之问他愿不愿去下荷村，老严头考虑了下，还是摇摇头，这些事情，还是不去的为好，免得到时候折了这点亲戚面皮。
上青村之前也曾来过，所以村正柳广省也认得严顺之。两人寒暄后，严顺之就将乡首出具的迁移令交给了他。
看到柳广省的表情，书记严顺之不禁感到好笑，意料之中的事情，于是也就安静的等了一会，然后才向没回过神的村正慢慢的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柳广省才能集中起精神，听严顺之的宽慰的话。
严顺之见他变得正常后，就问他：“此等前所未有之事，我这老吏也是一时不知从何开始，乡下农户情况，要说熟悉，非柳大人莫属，这从何开始，还望村正拿个主意。”
村正柳广省听见，连连谦逊了一番，最后推辞不过，于是想了想，说道：“下官还是觉得，从通知村里的大户开始最为妥善。”
严顺之表示赞同，他也觉得可能难度最大的就是这些富户了，一般农户没有田产的负担，只要有田种，到哪里分别不大。而这些富户则不同，田产林地等私产可是带不走的。
另外，这些大户们在村里一般都是很具有声望的，得不到他们的支持，甚至暗中反对的话，那这迁移之事，就极有可能发生各种意想不到之事来。
严顺之也顾不上休息，在两人简单的商议之下，决定就先从上青村的大户柳正光开始。
柳正光家前几日刚丢了两头牛，虽说有乡衙的捕快上门来勘察了一番，但是还没有一个确准的消息传来。
柳正光正在后院纳闷，无缘无故的丢牛，虽说自己家是富户，但也是个不小的损失，这几日，他一边嘱咐牛倌加强戒备，一边暗中的思量起来。
和另一家大户柳有山比起来，自己家一直是上青村的魁首，现在自己丢了两头牛嘛，也就不好说了。
柳正光一度怀疑是不是柳有山干的，毕竟两家关系一直不算和睦，虽说这也是正常情况，但一直以来的敌视，总让柳正光觉得自己丢牛跟柳有山脱不了干系。
这几日，柳正光心烦意燥，莫名的发了几次火，家里的老婆孩子，佣人都给吓得够呛。
远远的望见柳广省带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官府中人向自家走来，柳正光不禁心中一喜，难道自家的丢牛有了什么消息。
看到面露微笑的柳正光，村正心里诧异了一下自己昨天还见这柳正光黑眉黑眼的，怎么今天这是捡到宝了？
村正给柳正光介绍了严顺之后，柳正光心中吃惊，连连寒暄，慢慢的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将两人迎进了正屋大厅上，吩咐下人备茶。
严顺之笑眯眯的，一直到喝完茶也没开口，搞得柳正光心里七上八下的，猜不透这位乡衙书记到底有何用意。
严顺之放下茶碗，对村正示意了下，让柳广省开口，他是觉得，这样比自己直接宣布效果是不是要好一些。
不过看到柳正光消化了一会村正的话后，就一跳三尺高的样子，又觉得好像这效果也没好多少。
柳正光一手指着村正，口中“你……你……”的叫着，一时也说不出个你我他来。
严顺之赶紧上前，将柳正光拉倒椅子上坐下，又将他还指着村正的胳膊压下，眼神示意柳广省安抚几句。
柳广省看着柳正光的样子，对他的激动感同身受，不由得苦笑一声，道：“非我所愿，非我之罪啊。”
柳正光跳着脚，指着村正骂道：“好你个柳老六（村正自己排行老六），你这数祖忘典之辈，居然还教唆老夫抛家弃业，你，你，是何居心？”
严顺之看柳广省尴尬至极，嘴里懦儒诺诺，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便板起脸，冷冷的说道：“村正乃是受乡首大人之令，前来传达朝廷的政令的，何来教唆一说？”
柳正光敢对村正跳骂，但却不敢对乡官撒泼，但气恼之下，狠狠的瞪了柳广省一眼，气呼呼的转身不再说话。
“这个，严大人莫气，”柳广省又对柳正光道：“我哪敢来糊弄柳老爷，这确是今日严大人送下的朝令啊。”
柳正光不再开口，但仍是对村正不理不睬，柳广省继续道：“柳老爷你莫急，现今的局势，对岸的齐国正在厉兵秣马，不日就要渡河攻来，那兵灾之下，到时候焉有完卵？”
“在下刚听到严大人的消息时，同样也是难以置信，可是你看现在，朝廷为保我乡民，只得采取这迁移之法，使我等远离战祸，有朝一日，终能再返乡里，这也是煞费苦心的无奈之举啊。”
柳正光怒道：“齐兵杀来，我等也知战乱难免，难道就这样将祖宗基业一丢了之不成？老夫尚能上马，也愿助我大陈儿郎杀敌御晦，死而无怨！”
严顺之也有些恼火，说道：“杀敌自有军队，用得着你等农夫？”
柳正光一拧脖子，也回道：“我等小民，只知祖宗基业不可丢，其他乡民也必然同老夫一样，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心中自有热血杀意！”
严顺之喝道：“我看你是舍不得你那些田产而已！朝廷有令在此，你敢违抗不成？”
“非是我等违抗朝令，而是左右都是个死，为什么不去和齐国拼个死活？”
柳广省眼看着就要僵，连忙拉住严顺之，向门外就走。柳正光也不拦阻，嘴里“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
无奈之下，两人离开了柳家，严顺之怒气冲冲，而柳广省则是满心苦恼。
下人见两人走的远了，回来想告诉柳正光，却看见自己老爷还在那大发雷霆，将茶碗，茶碟扔的满屋都是。
后屋的夫人和子女都闻声跑了过来，看见满屋的碎瓷片，一个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惊胆战的看着老爷在一边口里骂骂咧咧的，一边乱摔东西。
闹腾了半响之后，众人这才劝住自己老爷，夫人赶紧小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时候，柳正光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感觉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焦急的夫人，道了一声：“柳家要亡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差点没把柳夫人当时给送走。
这下就更乱了，柳正光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急乱了心。
柳家一直是上青村的大户，仍保留着祖上传下的一部分田产。
在太师符离新政后，继续扩大柳家的产业是没有可能了，柳正光能做的就是将祖上传到自己手中的家产保住，为此，他付出了所有的心血。
在他的操持下，柳家果然也兴旺发达，一直能力压同村的柳有山家一头，这是他平时最为骄傲的一点。
不是他不理解当下的时局，也不是不理解朝廷的苦衷，只是他的第一反应，这地现在丢了，很可能就永远的丢掉了。
今日的战局不是他这等乡下富户能预测的，齐国的兵强器利，他也是有所闻的，这两国交战，定是旷日持久，自己的田产到时候不知道会荒成啥样。
只要是农户，都知道田地是需要每年精心打理的，不然日久定然荒废。
就算是陈国将齐兵赶走，那又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就算是这样吧，到时候田地还能不能回到自己手中，还是个问题，别到时候，一道政令一出，全部收回朝廷，反正天下人都知道太师符离一直就想这样做。
相比起田地日久荒芜来说，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柳正光脑袋中乱哄哄的想着，见夫人、女儿都哭成一团，更加烦躁，猛的大喝一声：“老爷我还没死呐，都嚎什么嚎！”
柳广省看着严顺之，无奈的说：“真是让严大人笑话了，没想到……”
严顺之摆摆手，道：“无妨，其实大户的心情好理解，换成我等，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唉，严大人体恤民心呐！如今如何是好？”柳广省无奈的问道：“你我也不是外人，严书记，乡首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不瞒你说，这次下来，乡首也是有备案的，考虑到可能有顽抗之辈，命柯捕快召集了乡里所有的捕快和年轻手脚好的衙役，先以好言相劝，如有煽动乱世者。”严顺之用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尚不至于，尚不至于。”柳广省被严顺之的动作吓了一跳，感觉劝慰道：“不行我们再去柳有山家走上一遭。”
“如今也只好这样，杀人还不是迫不得已之举，一旦激起了民愤，恐怕也是后果严重的，我的看法，还是劝告为主。”
“能这样是最好的，柳有山年纪较大，也比柳正光要识得大体，估计会好些。”柳广省这样说道。
可惜村正大人高估了柳有山的觉悟了。
听完匆匆赶来的村正的话，柳有山倒是没有跳起来，而是不动声色的想了一下，问柳广省道：“两位大人辛苦，想必到我柳有山家并非第一户吧？”
柳广省闻言后，有些疑惑的点点头。
柳有山又问道：“先别说我柳有山如何，我想请问村正大人，那柳正光是如何态度？”
柳广省反应过来，心里暗骂：“老滑头，这是要当墙头草不成？”
正如村正之前向严顺之所说的，柳有山年纪比较大，但是否识得大体先不说，这份老成世故，确实是要比柳正光强的多。
你要说迁移，首先要说动柳正光吧？毕竟他家才是上青村的第一富户，村子里的大部分农户都要看着他柳正光的脸色行事的。所以有事一定是会先找柳正光商议的。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严顺之只好开口道：“迁移大事，乃是朝廷之令，我等只是例行通知尔等，并非是为商议而来。”
“书记大人见谅，小人乡下农户，没啥见识，只知道，但凡 朝令，均是以安民助民为旨，这迁移一事，古今未闻，所以小人不懂，才有刚才一问。”
柳有山又继续道：“毕竟柳正光家业最大，见识也比小人强的多，我想知道他的态度，而且村里的农户十有八九也是看柳正光脸色的。”
见老狐狸这个态度，两人也同样没辙，严顺之继续将迁移令一事又说了几句，至于柳有山听进去多少，只有天知道了。
跑了一天的严顺之跟着柳广省回到了他自己的家，村公所还是太简陋了，柳广省不太好意思继续让这位看起来挺和蔼的老头去受罪，干脆领回自己家招待了。
严顺之想想就答应了，准备晚饭后继续和村正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