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眨眼而过,转眼间沈宁在大业城里已经过了半个月,以外臣的身份参加了皇后的葬礼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太极宫。
令人不得不有些想法的是,皇帝也再也没有召见过他。这让本来打算巴结一下宁王的朝臣都开始犹豫起来。
这似乎是一个讯号,一个皇帝有意疏远宁王的讯号。
在沈宁到了大业之后的第十六天,齐王府外围突然多了数百名禁军,附近几条街都变得戒备森严起来。
虽然沈宁的出行并没有受到禁制,但无疑这变故其中的含义让人不得不深思一番。
曾经拜访过宁王的朝臣再也没有登门,打算拜访宁王的人也打了退堂鼓。
从炙手可热的权臣到被冷落,这个过程似乎太快了些。
便是和宁王一直走的颇亲近的纳言裴扬和光禄大夫刘政会似乎也刻意表现的冷淡起来,其他人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于是朝中开始出现针对沈宁的声音。
沈宁到了大业城之后的第二十天,早朝之后出现了第一份弹劾他的奏折。
这奏折到了沈原手里之后却又没了声息,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一点回音。
这份奏折弹劾宁王沈宁出身草莽,不尊礼法,不懂规矩,不知轻重。
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除了写奏折的人和皇帝之外,便是朝中寥寥几位权利极大的重臣知道,裴扬,刘政会,慕瑀,柴容川和虞世南等人。
但是没有纸里能包住火的事,很快朝廷里便渐有传言说皇帝有意剥夺了沈宁的军权,更有甚者说皇帝因为沈宁在皇后葬礼时候有些大不敬的举动准备将其拿下入狱。
因为这份奏折陛下没有批复明示,所以那些善于钻营的朝臣以为等到了一个机会。
他们以为揣摩透着了圣意,所以弹劾沈宁的奏折越来越多起来。
本以为这样做是窥破了天机依照皇帝意思做事的朝臣们,自然不会知道第一个上奏折弹劾宁王的御史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后赶出了京城跑去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做县令,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到京畿重地任职。
从七品和御史和从七品的县令看起来品级相同,但要知道御史在朝中可是一种极特殊的存在。
到了地方上,不懂得如何做官,在朝中又得罪了不少人的这位御史,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朝中被他参过的某位大人物随便打个招呼而被整死。
一个小小的县令,随便一个郡守上奏折说他几句不是之处,只怕这辈子的前途也就到了尽头。
但这件事皇帝并没有公开,所以朝臣们知道的不多。
到了沈宁入住齐王府第二十五天的时候,一天之中皇帝收到弹劾宁王的奏折就有十三份。
所弹劾之事也终于从一些礼法上的小事升级到了宁王有谋逆之心的高度来,写这份奏折的是新任吏部员外郎方正然。
他以为自己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可以凭借扳倒宁王以青史留名而沾沾自喜,却哪里知道他们这些人的举动终于将沈原最后的忍耐也给逼得崩塌下来。
“白痴!”
“一群白痴!”
御书房中,沈原气得一边踱步一边破口大骂。
能进御书房的朝臣并不多,能时常听到皇帝骂人的朝臣更不多。
数来数去,能有资格经常走进御书房的也就那么十几个人。而如今还在大业城里的,不超过六个。
裴扬,刘政会,慕瑀,虞世南,李弘基,柴容川。
其他几个御书房里的常客,此时都不在大业城内,比如李道宗去了东都大营,沈孝恭率军追击沈世永。
李弘基被去了所有官职赋闲在家,说起来还是因为他功劳太大的缘故才保住了性命。
慕瑀是大隋慕皇后的弟弟,刘武被缢死在江都之后,他从江都逃出来一路辗转到了大业,就受到了沈原的重用。
此人极有才学,在太子和秦王之争中些许偏向秦王,但因为并没有直接参与所以没有受到牵连。
虞世南是大周权臣虞士继的弟弟,此人诗书一绝。
心思也极灵动透彻,做官却深懂中庸之道。
因为有大周朝颠覆时候他哥哥这前车之鉴,所以他更是小心谨慎。
沈原大声骂人,下面欠着身子坐着的几个重臣站起来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一个个看起来都很局促不安。
尤其是慕瑀,在皇帝有意无意的扫过他一眼之后脸色尤为难看。
而裴扬和刘政会的表情与他相比倒是轻松了不少。
“方正然是个胆小如鼠的,朕就不相信没有人指使他有这么大胆子!”
沈原暴怒的说道:“下面那些人白痴也就罢了,你们几个之中竟然也有人如此白痴!”
“朕压下宋宇的奏折不发,将宋宇贬到地方上做官难道你们还不懂朕什么意思?”
“就算你们不懂朕的意思,难道你们不知道大唐现在是什么时期?!”
沈原将桌案上的几份奏折一股脑摔在地上,大声骂道:“你们以为他如今在大业城里就大唐平安无事了?”
“难道你们忘了他手下有三十万精兵?!”
沈原看着慕瑀问道:“慕瑀,朕问你,如果朕真的拿办了沈宁,宁军那三十万精兵你可有办法平了?”
“臣……愿意领兵镇压叛乱!”
慕瑀咬了咬说道。
沈原一愣,随即怒极反笑。
“你愿意领兵?”
“哈哈……你是不是以为领兵作战和你写文章一样简单轻易?”
“你是不是以为徐一舟,司徒惊云这样的帅才都是白痴摆设?”
“你是不是以为景慎之程知节这样的勇将都是花瓶般易碎?”
“还是你以为你比谁都强,提笔可治国,领兵可安邦?”
“不懂军务朕不怪你们,但不懂为臣之道只想着巴结朕逢迎朕朕要你们何用?”
“更何况,你们连马屁都拍不对!”
沈原缓了口气,愤怒而无奈的说道:“朕是派了几百禁军在齐王府外戒备,只有白痴才会觉着朕是想圈禁他!”
“他只带了二十几个随从就敢进大业城,依仗的是什么?”
“不是别的,而是他有这个实力!“”
“不说远在东平郡那二十几万精兵,只说大业城北边就有他数万部下!”
“城北的宁军每隔三五日南下二三里,现在距离大业不足四十里!”
“朕好不容易安抚住他,让他安心做朕的臣子。”
“哪怕他不是个忠心的臣子朕也需要这个臣子,但你们呢?”
“你们现在却想把他逼反!”
“你们只看到了朕派兵,却不知道朕给了他一份若是有人威胁到了他的安危,他在大业杀人而无罪的旨意吧?”
沈原恨其不争的扫了一眼几个重臣,无奈的叹气道:“朕现在想的是……”
“若是你们当中某些人以为他失势跑去羞辱他,被他一刀斩了……”
“朕还得费心思给你们景织个罪名,你们死都不得好死!”
这话太重了些,如刀子剜心一般。
沈原调了数百禁军围了齐王府,沈宁出行必有不少便衣禁卫随行。
监视他只是其中一个缘故,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独孤学得到了消息,朝廷中某些自以为窥破了天机的朝臣,想要在秦王回来之前做些大事,为自己以后谋个好前程。
不是沈原对沈宁真的好,而是他现在不得不这样做。
如今大唐已经无力应付宁军,李道宗去接管东都唐军大营,但宁军司徒惊云所部忽然后撤四十里,将东都让了出来。
李道宗不得不率军递补过去围住东都,这样一来十几万唐军被牵制在洛阳城下,根本抽不出来。
沈孝恭带着大业精兵一部追击沈世永,如今已经绕过那片山脉距离大业太远,若是大业出事根本来不及回防。
河东郡的精兵数万调到了大业城里,可就因为大业城北面那几万宁军人马在,大业城里的守军也不敢轻易派出去。
河东郡已经空了,再想调兵只能从龙兴之地太原调兵,可这样一来,大唐的军队将被彻底牵扯住,能调用的人马不会超过三五万人!
万一窦士城来攻,万一南边的慕铣头脑一热率军向北进攻,万一幽州景守信再有不臣之心,万一草原上的狼厥人趁机南下,万一陇右之地有人谋乱……
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万一这些万一发生,那么大唐的江山就面临崩溃。
沈原一直在沈宁面前表现的很强势,一直在标榜自己的大唐何其威武。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无非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如果沈宁真的反了,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反了,他拿什么来对付沈宁?
万一那些白痴臣子真就头脑一热做出傻事来,沈宁死在了大业城里。
那没了沈宁的压制,他手下那些虎将还不将大唐的江山掀一个底朝天?
现在大唐的兵力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除去地方各郡必须保留的郡兵之外,现在能抽调的人马连宁军的五分之一都没有!
沈原如何会不生气?
齐王府
沈宁看着手里的一块铁牌子眼神有些玩味,看了一会儿随意抛在桌子上有些挪揄的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免死金牌?”
“分明是铁制的,哪里有一点金子……小气,太小气了些。”
被沈原派来给沈宁送免死金牌的是按道理这个时候不应该外出的沈蝉衣,这个命运多辄的女子这些日子明显憔悴了不少。
沈元昌的死,沈子城的死,再加上皇后温氏的死,这接二连三的至亲死去几乎将她击倒,所以她对于沈宁说的笑话一丝也没觉着好笑。
“这牌子珍贵在它的意义,这可是父皇颁发的第一面免死金牌。”
沈蝉衣声音有些干涩的解释道。
“意义就在于它是那个第一?”
沈宁笑了笑问道。
“意义是因为你是这个第一。”
沈蝉衣微微皱眉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母亲才过世你怎么就能笑得出来?”
“虽然她不曾予你养育之恩,但好歹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为什么我在你脸上看不到一点悲伤?”
沈宁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因为我没有悲伤。”
他看着沈蝉衣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我痛哭流涕,如果我悲戚欲绝,你会不会又说我虚伪?”
沈蝉衣一怔,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沈宁走回椅子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后笑了笑说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我装也应该装的痛苦些?”
“既然皇帝没有这个意思,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毕竟……”
沈蝉衣张了张嘴,却被沈宁有些粗暴的打断。
“即便有所谓的关系在,但在我眼里她和路人无异。”
“我不会假惺惺的说什么血浓于水之类的话,事实上,我阿爷林小松给我一碗水也比那所谓的血要浓的多。”
“别来指责我,你,死了的她,包括皇帝都没有这个资格!”